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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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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這五六月的天,好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腳出了進了那舉辦清談會的風雅園,後腳就落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著那聲聲高談闊論,勾得人心中思慮萬千。

廳堂之中,有人品茶冷笑,有人豪情萬丈,有人附耳低語,有人冷眼旁觀,人情百態好像盡顯其中。

秦嫵坐在二樓雅間,吃著櫻桃畢羅,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江南第一才子沈淮,江東雙璧柳景行柳含光兄弟,還有這天下第一公子沈煜,能請得這許多名流士子,林家五郎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官法濫,刑法重,生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腐做官,官做賊,哀哉可憐!世道如此,這官不做也罷!”

聽得這感慨一聲,秦嫵扶著茶盞的手微頓了頓,起身走到了屏風邊,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樣。

“周玉,前朝的鷺州解元,畫得一手好丹青,哀帝曾召他入宮作畫,他出宮後就棄了仕途,隱居江南。”

耳邊男聲想起,他身上的檀香氣飄入鼻端,秦嫵不自覺的與魏昭然拉開了些距離,“魏公子才華出眾,如此群辯之時,何不與沈公子一樣一展胸懷?”

“殿下以為,我該是何種胸懷?”魏昭然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淡淡一笑,將目光落在了樓下端坐的沈煜身上。

顧雲念聽不懂他們的話,卻也跟著秦嫵一同走到了屏風前,看著那白衣少年溫和的側顏,一時有些失神。

“周兄此言差矣,我等讀書人,承先賢遺志,自該再光中興業,一洗蒼生憂,消極避世,實不是大丈夫所為!”

“是啊,可惜我等雖有淩雲之志,卻無施展之機會,如今皇帝為收攏權利,排斥我等世族,不願我們入仕,倚重閹人,只願在那農戶人家選拔官員,卻不知他們可懂六藝,可知禦人?舍本逐末,實在可笑!”

“諸位之見恕我不能茍同。”沈煜起身,嚴肅道:“我等士族才俊眾多確實不錯,但寒門之中亦不乏有大才者,門戶不可擇,天資不可限,既有真才實學,又何懼這一個小小科舉呢?”

“沈兄所言甚是。”

少年拍掌起身,全場皆靜。

秦嫵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得一個豐神俊逸的兒郎,天青色緙絲長袍,祥雲紋金絲長靴,發間一根水青色簪子,端得是清貴雅致。

這林五郎果然不同凡響,還真是好氣度,若說沈煜如清月,魏昭然如流雪,那他大概就是星辰,江南養出的富貴氣,書卷雕出的儒雅,還有幾分與生俱來的奪目。

少年微微揚起頭,目光虛落在那人影纖纖的山水屏風上:“我等出仕是為蒼生,舉薦舉的是賢能,若舉淩雲之志,當有出眾之才,科舉場上搏殺一番,自然看得出誰是人中龍鳳,誰是井底之蛙,有何可畏?”

他話音剛落,在座許多人都已然變了臉色。

“小五,這個是不是就是林家五公子林潤之?他不是林家人嗎?怎麽在幫陛下說話呀?”顧雲念大大咧咧的問道。

魏昭然輕瞟了一眼秦嫵神色,這才緩緩開口:“顧小姐當知,百花宴的百花是些什麽花?”

“不就是宮裏那些牡丹,芍藥之類的嗎?這個季節,荷花也能開幾朵?”

秦嫵深深看了一眼魏昭然,握住了顧雲念的手,“百花宴亦是百花艷,你我賞的是這鮮艷的花兒,可旁人要看的是美人花,若是說這誰家的牡丹最艷,怕還是根紮得最深的江南林氏。”

林家是世家中數一數二的家族,但眾人這反應便可知曉其威望之高,高過朝廷君主,林家此時力挺皇帝,是防名高蓋主帶來的殺身之禍,更是想要未來的皇帝身上流著林家的血。

舍去一兩個無關緊要的官職,似乎是對己不利,又何嘗不是在削弱其他世家,鞏固自己的地位,只能說好精妙的心思。

“公子,暗龍衛來了,怕是有什麽變故,要不您先從後門走?”

暗龍衛突然到訪,想想之前有關他們的那些聽聞,場面一度有些慌亂,有些人甚至擁擠著往後門跑去。

聽到樓下的嘈雜,秦嫵忙避開屏風,閃到窗邊推開了窗,向外看去,落入眼底的卻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高頭大馬,緋衣玉帶,一張半傾的油紙傘,高貴而風流,他仰頭看來,那驚鴻一瞥,勝似人間無數。

霍謹翻身下馬,油紙傘被他輕快的扔在一旁長風的懷裏,黑色官靴落地,濺起微微水花,帶來了無形的威壓。

“官爺,我們這都是正經買賣,您……”掌櫃的硬著頭皮迎過來,可一雙腿卻是在打顫。

“讓開,沒你的事。”長風向前一步擋開了掌櫃,徑直走向了林潤之。

見他氣勢洶洶,林潤之的書童連忙上前,擋在了林潤之的面前,“大人,我家公子可是林氏五郎,在百花宴受邀之列,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霽月,退下”還不等長風說話,林潤之已經伸手撥開了面前人,上前兩步主動迎向了霍謹:“督主大人,聲勢還是不要這樣大,免得驚擾了殿下。”

聽得這一聲,再聽得樓梯上的響動,任誰也猜到了那拾階而下的少女身份,林潤之率先斂袖拜了下去。

“參見公主殿下。”

剛剛這些人的話,她可是聽的一清二楚,此刻他們雖跪在她的面前,心裏怕也是瞧不上他們的,有心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秦嫵一時也沒有叫起。

“殿下。”

他溫柔一聲,秦嫵立刻軟了眉眼,將小手安放在了他滾燙的掌心。

霍謹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卻又將掌心攤平了些,只小心的握了她的指尖:“殿下,臣來接你回宮。”

“有勞大人。”她作怪的輕撓了一下他的掌心。

霍謹微皺了皺眉,目光落回跪在地上的眾人身上,心照不宣的遞給了她一個眼色。

“諸位平身吧,今日本就是閑來無事出宮轉轉,卻不想聽了這麽多家國大事,如今科考在即,諸位今日所想不妨殿試之時上達天聽,施展胸襟抱負。”

女聲輕柔悅耳,如鶯啼燕鳴,煞是好聽,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這好聽也就又多了幾分。

林潤之擡首,卻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間怔在了原地。

他曾見過她的,在那個反反覆覆的夢裏。

察覺到他的目光,霍謹冷厲的看著林潤之,目光鋒利如刀仿佛實質,被他看著實在是不寒而栗。

林潤之背後升起一股寒意,這還是靜下心來,直視起了霍謹的眼睛。

冰冷,無情,嗜血,敏銳,這樣一雙眼屬於孤傲的狼,屬於在蒼穹下盤旋的海東青,透露著無限的殺機和危險。

父親說的果然沒錯,霍謹,確實是他們最可怕的對手。

“殿下!”林潤之不由自主的輕喊了一聲。

秦嫵回首,絕美的和五官在晦暗的天光下尤其奪目,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他竟是第一次看懂了這詩句。

“林公子有事?”見他有些呆楞,秦嫵輕捏了一下霍謹的手:“我們走吧。”

聽到她這一聲,霍謹忙收起了周身的冷意,微微躬身扶她,一把油紙傘毫無保留的斜在她頭頂,不忍心讓她濕了半片衣角。

長風和幾個暗龍衛撐了傘,將顧雲念和錦心他們護送到了另一架馬車上,身穿甲胄的眾人撤出茶樓那可怕的威壓才徹底消失。

沈煜望著那飄逸的水藍色衣角,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目光。

她果然半點都不記得了。

“剛剛為什麽要彎腰?”

“臣是內侍,殿下是公主,臣服侍殿下,自然要如此。”

“阿謹哥哥,一定要如此嗎?”

“殿下還請……自重。”

隔著那薄薄的車簾看著他的側顏,秦嫵心中的酸澀委屈瞬間奔湧而出,也顧不上什麽禮儀,直接掀開了那紗簾:“停車,霍大人,本宮有要事與你相商。”

“殿下莫要胡鬧。”霍謹無奈的輕搖了搖頭。

秦嫵一改往日在他面前的乖巧,瞬間倔強了起來,提高了聲音道:“霍大人,是要本宮親自下去請你嗎?”

見眾人紛紛看過來,霍謹無奈的躍身下馬,登上了車架。

挑開簾子,對上的是她小兔子一般微紅的眼,霍謹瞬間沒了剛剛的硬氣,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捧著她的小臉兒,揩去了她眼角滾落的淚珠。

“莫哭了。”霍謹溫聲道。

秦嫵抽了抽鼻子,伸手去拉他:“起來,不許跪。”

霍謹握住了她微冷的小手,輕輕的摩挲著她的小臉,溫柔一笑:“小五,我不委屈。”

他跪過了太多次,跪過了太多人,為太多事退讓俯首,唯獨這折腰一跪,他心甘情願。

他的小五,這天地間最尊貴的姑娘,一丁點兒汙穢的東西都不該沾,就該所願皆可得,萬事盡圓滿。

“百花宴後,我會去向小九請旨。”秦嫵閉了閉眼,任眼淚肆意流下:“若要跪,群英堂前三跪三拜。”

皇帝不會成全朝華長公主和暗龍衛指揮使,但小九會成算肖舞和霍謹。

就這樣吧,她倦了,群英堂前拜過天地高堂,日後世上再無朝華,再無人屠,他不必卑躬屈膝,她不必強顏歡笑。

霍謹怔忡一瞬,重重嘆息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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