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臍帶繞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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臍帶繞頸

“你最近和何清聯系過沒有?”晚上劉樂源給周令打電話時問道。

“沒有,怎麽了?”

“何清最近狀態挺不對勁了,她今天在水池那兒洗手把手洗出血了都還在洗,我叫她她像是沒反應一樣。”

電話那頭長長的沈默。

“周令?”

“我在聽。”

“你要不和何清聯系一下。”

“我什麽身份聯系?”

“人跟人的關系又不是只有情侶這一項,朋友?同學?哪個身份你不能聯系。”

周令沈默了一下說道“…我的話對她來說和其他人的有區別嗎?”

劉樂源找周令,就是覺得周令對何清來說是不同的。

都這麽久了這位哥怎麽還在這兒卡著。

“隨便你吧。”

電話掛斷之後,過幾分鐘又打了過來。

劉樂源接起來“…她電話我打不通,你讓她用你手機給我打。”

“…”劉樂源。

周令怎麽過情關失敗後還添了個口是心非的副作用。

“何清,剛剛試卷最後一題的筆記給我看看。”下了課後,袁師鵬找何清借筆記,拿過去一看只記了兩行又是無意義的公式。

袁師鵬眉毛一皺“何清,你…”

劉樂源的頭從後面冒出來,“何老師,給你說件事?”

他在過道上小聲對何清說道“周令想給你打電話可以嗎?”

“周令?”她睫毛顫動兩下。

“好。”

下了晚自習後,劉樂源把手機撥通給她後就去教室外了。

那頭響了一聲就接了,空曠的教室裏她聽到了那個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

“餵。”

電話那頭的聲音不知是因為是從聽筒轉出來的還是因為時間,竟顯得有些陌生。

周令高二上學期就離開學校了,到現在都快要一年了。

她開口想說些什麽,聲音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半天只說了一句“餵。”

電話那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得聽著對方的呼吸聲。

周令這邊時間還在淩晨,自從劉樂源給他說何清可以打電話後他就一直沒睡。

他聽著那頭顫抖的呼吸聲,把窗戶推開看著窗外的月亮。

月亮高高得懸在空中,垂憐得註視著他不安的靈魂。

“好久不見,周令。”

他聽到她微顫的聲音,和千百次在夢中響起的聲音一樣。

周令紅了眼眶,低聲回答道“嗯,好久不見。”

將近一年的時間,太多想說的話爭先恐後得將出口堵住,只有在沈默在延續。

“你在國外怎麽樣?”先挑起話題竟然是何清。

“挺枯燥的,每天就是練琴,學語言,什麽語言都在學,基本上學校家裏兩點一線,你呢?”

“我也差不多,每天都是做題做題做題。”

兩人不鹹不淡得聊了許久,那些謊言,沒有收的禮物,未表明的情緒全被埋葬在兩人一年的間隔中,都閉口不談。

“何清,聽說你最近…還好嗎?”

一個簡單的問題,何清卻沈默了,她無意識得扣著自己的手指說道“我不知道。”

她感覺自己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她平靜的表面下好像有許多聲音呼之欲出被她死死得壓住,搞得她大腦皮層一直在活躍狀態得不到真正的休息。

她這麽說周令也不知道回什麽,他也不是心理醫生。

他打這個電話也許只是因為終於可以和何清再有聯系。

何清看了看時間說道“我得掛了,再不回去我媽又該問我了。”

“好,拜拜。”周令說完再見後卻一直沒有掛。

“周令!”似乎怕他掛太快,何清突然很急切得叫了他一聲。

“我在。”

“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電話那頭沈默了一會兒說道“只要你想。”

只要你想,我也許能夠說服自己在朋友的位置上知足。

“我可以去找劉樂源問你在國外的事嗎?”

周令手指抖動幾下。

他想問何清,為什麽?

為什麽呢何清,為什麽你想知道我的事情?

但是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說了一句“可以啊,但是他說得不一定真的,他最愛抹黑我。”

掛了電話後,靜靜靠在墻上遙望著月亮。

月亮映照著他膽怯的模樣,嘲笑他愚蠢。

放不下就不放了。

反正他還年輕耗得起。

掛了電話後,她走出教室把手機還給劉樂源。

“謝謝。”

“這麽快就打完了。”劉樂源已經做好了在外面坐半個小時的準備,單詞本都拿出來了。

“嗯。”

劉樂源接過手機,手指傳來濕潤的手感。

屏幕上竟然有水跡。

…這不會是口水吧?

劉樂源看了眼何清,在昏暗光線下,何清眼底亮晶晶的。

劉樂源放下心來。

劉樂源和何清一起下樓梯,劉樂源偷偷看了何清沈默的臉說道“何清,我們也算朋友吧?”

雖然這朋友拐了一個彎了。

“嗯。”

“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可以給我說。”

“嗯。”

劉樂源伸出半個腦道超過她觀察她的神情“我是說真的。”

“我知道。”

兩人下了樓梯一個往宿舍樓走去一個往校門外走去。

“劉樂源。”何清叫住劉樂源。

劉樂源疑惑得轉頭。

“謝謝你。”

謝謝我讓你和周令有聯系,還是謝謝我擔心你?

劉樂源慣性得去猜她話底下的話,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笑著沖她擺擺手“客氣。”

走到小區樓下,何清從電梯門前略過,從樓梯間走了上去,她家在十四樓。

空曠黑暗的樓梯間,黑暗緊密得將她包裹其中,她的存在和夜色融為一體,寂靜得聽著自己腳步聲的回響,一步一步得走上去,腳下的路好像在無限得向上延伸,永遠不會終止。

她躁動的神經在這個假設的永遠不變中獲得一刻的安寧。

打開門李郁蘭早就在門口守著了。

一見她進來不滿得蹙緊了嘴角兩道法令紋“最近怎麽這麽晚回來,你們最後一節晚自習九點四十五下,我看你校園通記錄十點十五分才出去,你學校到家也就二十五分鐘,你看看現在幾點了,快十一點了,何清你最近在幹嘛,你不是那個…姜婉琳混在一起玩吧?你不要以為你高二考了六百四十三你就可以掉以輕心了,你這樣下去很危險我給你說!”

“我沒幹嘛,走得慢。”

“走得慢,走得有多慢,明天開始我來學校接你,我看看你走得多慢!一點兒高三的自覺都沒有!”

何清回到房間看到自己房間的練習冊又有塗鴉在上面,胡洋又趁她不在進她房間亂塗亂畫,之前她會跟李郁蘭說讓胡洋別進她房間。

她最近太累了,她已經不想在提了。

她做了會兒卷子,平時30分鐘就能搞定小測驗,今天30分鐘只做了一半。

快十二點李郁蘭又端著散發強烈氣味的姜湯進來。

“快點兒趁熱喝了,涼了就沒有藥效了,喝了趕緊去睡。”

何清一聞到那股味道就開始眩暈。

“媽,我說了我沒有在失眠了。”

“那也得喝,你要是又睡不著,多耽誤學習啊,以後你每天都喝一碗,快喝,我熬了兩個小時呢,喝了趕緊去睡。”

學習,學習學習學習學習學習!

我呢,我就一點不重要嗎?

我的想法,我的感受,甚至我的健康就一點也不重要嗎?

她有的時候能感受到透在李郁蘭嚴厲下那被壓制的一點點愛,但更多時候她覺得只像李郁蘭費勁巴拉花了大半生做出來的一件不盡人意的手作品,她所愛的,難以舍棄的不過是她在上面花費的精力。

姜湯濃烈的味道在胃裏橫沖直撞,何清坐在窗前又是一夜過去。

“清兒,你這兩天考得咋樣,”高三的測試越來越頻繁了,屬於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何清上次考試成績又滑到班上中游了,被李郁蘭好一通罵。“我感覺我這次又考砸了,估計又是三百名開外了。”

“我考得也不行。”她這次考試的感覺非常糟糕,以往考數學她還勻能勻時間檢查,這次最後一道大題直接沒有時間做。

以前姜婉琳聽到何清說這句話肯定會去扯她的臉讓她不準在凡爾賽。

但是她知道這幾次何清成績考得確實下滑了不少。

她趕緊換了另外一個話題“清兒,我給你說,秦勉昨天找我告白了,但我不想那麽快又談,我準備畢業之後…”

姜婉琳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發現何清又是盯著一處發呆。

“清兒,清兒,何清!”姜婉琳伸手搖她才把搖回來。

何清一回神才看到姜婉琳很擔憂得看著她“你剛剛說什麽?”

姜婉琳真的被嚇到,她抓著她的手道“清兒你真的狀態很不對,你要去醫院看,你什麽時候去,我陪你去。”

“沒事的,我就是沒睡好,我去找診所開點安眠藥就好了。”

“安眠藥是處方藥,你要去醫院看了才能給你開,你聽我的去醫院看看!”

“算了吧,我真沒事。”

別人在學的時候自己停下一分一秒都覺得是極大的罪過。

[我下周回來。]

劉樂源正躺在床上看無字幕版美國兒童喜劇聯系英語聽力,看半天了能聽懂得好看之前能聽懂的基本一致,正看得他齜牙咧嘴的,就看到周令的消息彈出來。

[下周,下周什麽時候?]

[具體時間沒定,到時候回來聯系你。]

過了幾分鐘,又有消息彈出來。

[何清最近怎麽樣?]

圖窮匕首見啊。

月考成績下來了,排名就貼在後面板報處。

何清看到層層疊疊的腦袋裏袁師鵬看完排名回頭看她後,心裏那股不好的預感便幾乎坐實了。

她湊上去一看,她的排名甚至在劉樂源後十名,班上倒數第三。

這排名滑得比滑鐵盧都滑得嚇人。

周六晚上十一點了,李郁蘭都還在給各科老師打電話詢問何清最近什麽情況。

“那肖老師,只有麻煩您多費心,這孩子真是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

“李郁蘭媽媽你也別太著急,何清一直都很優秀的,我看她最近狀態不太好,好好調整一下心態,成績自然就回去了。”

李郁蘭掛了電話,何清還在洗澡,她大力得拍打廁所門。

胡建雄今晚去應酬了,連個攔她的人都沒有。

“何清,我知道你沒在裏面洗澡,別開著水浪費錢,出來!”

她扭動了門把手,門被鎖上了。

李郁蘭去房間翻箱倒櫃找了一翻,把廁所鑰匙找到了。

李郁蘭把廁所門打開了。

堵住了何清最後一道逃離的門。

何清是在洗澡,她□□著抱著膝蓋縮在浴室裏,任憑花灑的水澆向她。

何清難以置信得看著闖進來的李郁蘭,還有後面探頭探腦得胡洋。

她抱緊自己大叫道“出去!出去!出去!”

衣服對現代人來說的意義早就不只是庇體這麽簡單,它像是人最後一層保護膜,最後一點點自尊。

“媽媽,快點出去,姐姐在洗澡!”胡洋也在後面使勁拉著李郁蘭。

李郁蘭反手把胡洋關了出去,她覺得她可以以一個母親的身份高高在上俯視著□□的女兒,像造物主俯視著她的作品,像何清剛出生那樣帶著李郁蘭身上的血和排洩物□□得舉到她面前。

她時常說的何清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有什麽她見不得管不得的。

一塊肉而不是一個人。

在李郁蘭眼裏意識不到何清是做為獨立的人存在的。

李郁蘭的愛太沒有邊界,總是想消除她做為獨立個體的證明,好像出生的那天她肚子上那根臍帶根本沒有剪掉,李郁蘭隨時可以扯動臍帶將她在拉回她的肚子裏,再次融為一體。

再次變回她身上的一塊肉。

“你喊什麽!你在那裏浪費水你還有理了!何清你自己看看你考的那點分,全班倒數第三!倒數!這個倒數用在你身上,你不覺得羞恥嗎?!”

羞恥?她覺得屈辱。

熱淚順著熱水澆灌在她屈辱上。

“何清,我們天天好吃好喝供著你,我天天當年做馬一樣圍著你轉,你還有什麽不滿足?你有這個學習的機會你不懂得珍惜,你胡叔叔單位的小孩兒的事你沒聽過啊,父母出車禍走了,想讀書家裏其他人壞得很,高中畢業就讓他去打工了,你聽到這些都不知道珍惜你讀書的機會啊!”

李郁蘭最愛用世界上其他地區同齡人身上發生的慘劇襯托她的不知好歹不懂感恩,讓她對自己享有的東西羞愧。

是,這世上是有很多巨大的苦痛。

可她那些細小的苦痛也很難忽略不計。

那些細密的難堪,難言的苦悶,小到難以匯成語言,訴之於口,千絲萬縷的匯集起來,雜亂得糾纏在一起,織成一個線網緊緊將心臟裹住,平時不會覺得難受,只會傳來若有若無的刺痛。可當你的情緒一激動,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那張網裹的你喘不過氣,好像心臟下一刻就會被這張網碾成一堆帶血的殘渣。

外人看著是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自己承受著卻是一塊巨石,一座山。

她受不了了。

何清起身飛快得穿好的衣服。

李郁蘭還在繼續說道“何清,不是為了你,不是想道讓你有個完整的家庭,我會忍受何致遠那麽多年,我這麽巴心巴肝得為你…”

李郁蘭的話猛然被何清打斷,她再也沒有往常李郁蘭討厭的面無表情的樣,她幾乎是尖叫得吼道“為我為我為我都是為我!我就很想看你們每天得吵架打架!什麽都說為我,我想嗎?我想嗎,我難道就想嗎?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人,當成一個單獨的、活生生的人!”

何清渾身戰栗著甚至都說不出她想什麽。

有的選她不想,她不想出生再這個家裏!

李郁蘭先是被何清突然的爆發嚇住,緊接著大喊道“何清你什麽態度!”

“何致遠也是你自己選的!你憑什麽要把你婚姻的失敗全部怪再我身上!”

“啪”得一耳光扇再何清臉上。

兩人都楞住了,何清忽然往外沖去,李郁蘭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走。

兩人從廁所拉扯到客廳,連胡洋都來拽她。

“姐姐你不要走!”

在三人拉鋸中,終於發生了意外,胡洋被胳膊撞到,猛地被掀倒撞在茶幾上。

他尖利的哭嚎起來,紅色的鮮血從頭上湧出。

何清腦海裏有一瞬間的空白。

緊接著她滿腦子都是逃離。

她要逃離這裏。

現在立刻馬上逃離這個讓她窒息喘不上氣的地方。

李郁蘭正按著胡洋的傷口就看到何清穿著單薄的衣服,濕著頭發往門外跑去。

“何清!”

蓉城迎來初冬來最大的一層雨。

雨連綿不絕,雷聲陣陣。

來接周令的司機邊加大雨刮器揮動的頻率邊感慨道“這雨下得太大了。”

周令看著窗外,雨讓整個城市看起來都很模糊。

汽車駛過河邊。

他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翻過欄桿朝河邊走去。

遠處是轟鳴的雷聲。

“哇,有人跳河啊?”司機驚詫道。

後座傳來一陣冷風,雨飄了進來。

周令沖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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