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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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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禍上身

荒司和張公子把酒言歡,時不時餘光掃過若虛的臉,對他的情緒頗為在意。張公子瞧見了,心中有些疑惑:“荒司兄,你一直看角落裏那位男子,是何用意?”

“哦,只是舊相識。等宴會散了,想跟他打個招呼。”荒司舉起酒杯喝了一口,舞臺上的花魁正在舞劍,腰身婀娜,寶劍颯颯生風,時而淩空飄然如飛鳳,時而落地顧盼似驚鴻。張公子為了這個花魁,今夜已經花了近百兩黃金,這幾乎是一個普通的五口人家一輩子的花銷。

眼下他正微笑著欣賞花魁,而花魁對自己恩客的目光也是心有靈犀,時不時含情脈脈地看過來,眼神裏既有青樓女子該有的殷勤和欲語還休的低人一等,又有小情人的嗔怒和期待,更有正在扮演的女劍客的瀟灑自負。這眼神層層疊疊,深深地吸引住張公子,令他越陷越深。

荒司也忍不住暗暗稱讚,卻是稱讚女子將虛情假意做得這般逼真:“原來張公子喜歡這樣的女子,想必嫂夫人也是個不讓須眉的巾幗。”

張公子臉微微紅,訕訕地笑著說:“娶妻當娶賢,內子怎能做出如此舉動來取媚男人?偶爾心血來潮的逢場作戲,也不能作一輩子。”

荒司微笑著附和,心中覺得張公子是個明白人,更有把握可以選他和他妻子作為劉灼的父母。想到劉灼,荒司下意識地看向若虛和春潭漾二人。

兩人已經不知去向。荒司暗覺不妙,借故離席走到若虛的酒桌邊,拿起一個酒杯仔細端詳。

若虛喝了酒。荒司眉頭皺得緊緊的。自從若虛意外地有了心跳之後,事情似乎脫離了軌道,變得不在他掌控之中。

百花樓之外,急促的馬蹄聲一陣緊似一陣,騎馬的人無意放慢腳步看一眼這艷名遠播的青樓。這深夜闖入揚州的不速之客,直奔張麟家中。

張麟原本已經吹燈休息,家中老父老母早已鼾聲連連。闖入者在門堂之前下馬,魚貫而入。他們避開了他父母的臥室,輕手輕腳地來到張麟房前。

張麟敏銳地嗅到了來者的氣息,發覺十分熟悉。他摸黑起了床,迅速閃身到了房門之後,掛在墻上的青鋒劍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他手裏。這和白天那個文弱書生判若兩人。

“篤,篤,篤篤。”房外傳來細微的敲門聲。

張麟長劍入鞘,無聲地打開了房門。門外站著五個挺拔的身影,統一穿著黑袍,寬大的連袍兜帽將來人的面貌遮掩得嚴嚴實實。

盡管如此,張麟還是認出了來人。他微微頷首行禮:“幾位同僚深夜來訪,不知是何事?”

來人正是太史局的上觀生。觀生的職位比主簿低,這五位觀生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張麟身為主簿要主動向他們問禮。因為五位觀生是當今太史令的貼身近侍,給了特殊的稱號“上觀生”,表示身份雖然是觀生但是高人一等,不可視作尋常觀生。除了這五位上觀生,還有五位上歷生,也是同樣道理,尋常歷生和他們五人不可同日而語。

這是太史令自行操弄的把戲,將觀生歷生分層設級,好讓那些學生都盡心盡力地服侍太史令,才能得到高人一等的身份。這種私相授受是見不得光的,大唐的太史局中並無正式的上觀生、上歷生,只是太史令可以玩弄手中權柄,多給他們恩惠,同時又挾持太史局其他人對這十人畢恭畢敬。

張麟對這些把戲不以為然,但也不會去挑戰太史令的權威。在他看來,這都是無足掛齒的小事,哪朝哪代沒有小人當道呢?自己身為太史局主簿,盡忠職守,不必跟這些人齟齬。所以,平時張麟也不會忤逆太史令,他對這十位同僚也算客氣,雖然算起來他們都只能是張麟的學生。

為首的上觀生是燕飛宏,他沈聲說:“惜檀達大人有令,主簿張麟疑與外臣勾結,妖言惑眾,洩露太史密卷。念你在太史局兢兢業業多年,命你速速回洛陽交代清楚,將功贖罪。”

張麟聽到“太史密卷”四個字,心中非常不悅,沈聲說:“燕觀生,太史密卷乃是太史局收藏的上古天書,不應隨意提及。你若是要我回去交代,要我跟你回去就是。你身為上觀生,更應該明白上古天書的秘密性,絕不可在太史局上古閣之外的地方提及,望你下不為例!”

燕飛宏怔住了,知道自己確實不小心違背了太史局的法例,不過,張麟馬上就要成為階下囚,燕飛宏對他的警告可是半點也不在意:“張大人的官威,留著去玄黃牢中慢慢耍吧!”

張麟這才意識到太史令惜檀達對自己的誤解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太史密卷,是太史局收藏的上古星圖之一,而且是最為神秘的一卷。首先關於其制圖者的身份,在星圖流傳的幾百年中眾說紛紜。有人說制圖者是東漢中興時的張衡,有人推測是前燕的民間神秘星象高手萬俟衍,更有人說是商朝末年的儔人始祖北落師閎提前兩千年算出來的。其二,便是星圖的流傳十分神秘,沒有人知道它到底經過了哪些人的手,只能從卷軸上零落的鑒章、鑒章旁邊的只言片語,推測它至少經歷了五任主人。而這五位主人中,有三位在個人鑒章旁寫下自己對制圖者身份的判斷。其三,星圖是如何進入太史局的,也無人知曉。似乎它一直就在上古閣中。

星圖一共四十卷,記錄了從開天辟地時起一直到東漢中興的重要恒星位置變化,一一標出其非常細微的變化軌跡,在原本以為和恒星相對不動的天幕上劃出一朵朵蓮花般的線條。卷幅之浩瀚,幾乎空前絕後。星圖上沒有明顯的圖名,但是在卷首左下角有兩朵蓮花紋般的圖案,仔細辨認後像是“辟宇”二字,因此被秘密稱作“辟宇星圖”。由於擔憂星圖外洩,自建唐以來,太史局嚴禁將此卷稱為“辟宇星圖”,而是嚴格限制在上古閣中稱其為“太史密卷”。一旦離開上古閣,即便是在太史局內,連“太史密卷”四個字都不準提及。

在一個月之前,張麟進入上古閣翻閱所有星圖,以便為大唐繪制新的巡天圖。繪制新的巡天圖,是當朝國丈提出來的。

國丈本是在外駐守的武將,因女兒備受寵愛而獲恩準回到京師,擔任工部尚書,連同兩個兒子都同朝為官。國丈此前從未打理過民生,因一生富貴所以對民間疾苦毫無感觸,導致上朝數年不曾提出過任何關乎民生大事的政見。為此,他也遭受許多來自從各地逐步提拔的官員非議,皇帝也感受到壓力,私下提點過國丈。

於是,國丈便借著疏浚黃河河道失敗一事,提出繪制新的巡天圖。他還堅稱,正是太史局沒有因應大唐的天命繪制新的巡天圖,沒有求得天道庇佑,沒有找到呼應天命的後妃,後妃對應的便是水,黃河才會突然改道。

朝堂上的都是人精,自然能聽得出國丈的言外之意。國丈的女兒雖然是寵妃,但是並未入主中宮。國丈這是想借黃河的事,迫使太史局繪制新的巡天圖,將其女兒暗示為可助鎮江山的天選後妃。

朝臣們雖然對此嗤之以鼻,但見皇帝出言讚賞,便做個順水人情都附和這項提議。

這卻激怒了當時並不在場的太史令惜檀達。巡天之事,乃在太史局管轄範圍之內,國丈借故橫插一腳,將黃河之災嫁禍給太史局,還要將他女兒推上後位,簡直是肆無忌憚地將太史局視作家奴。

惜檀達是西域僧人,身懷絕技,心高氣傲,一向不待見寵妃。最重要的是他與國丈早已勢成水火,二人屬於不同的朝黨陣營,他與前皇後所生的太子達成某種程度的默契,而國丈當然忠於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當今貴妃。

因此,惜檀達暗中下令,太史局中任何人不準繪制新巡天圖。

被皇上指名繪圖的,正是太史局主簿張麟。張麟因觀星、算日食月食頗有精準,早就被視為下一任太史令。皇上派他繪圖,一來測他的本領,二來是要看他如何處理以惜檀達為首的太子勢力和以國丈為首的貴妃陣營,三來也是想試試黃河之事是否真的與星象有關。

但是張麟只關心第三點。身為在揚州大江邊長大的士族子弟,他看了太多因洪災帶來的流離民亂,他便希望能破解潮汐與洪水的秘密,更立志為官,修堤築壩,馴服大水。只是時機弄人,在他十三歲時,因歷算之名被傳到京師,還未等他參加科舉入仕,皇帝便將他選入太史局。太史局一向不與外界來往,且天象任務實在覆雜繁重,張麟從此再也不曾觸碰過江河之事,一晃二十年。

張麟接到任務之後,自然也看出了國丈和貴妃的兄弟們居心叵測。不過,在黃河突然改道的前幾天,他在洛陽靈臺上測到恒星位置有非常微妙、難以察覺的變動。

這個細小的變動,讓十八年前的往事驀然闖入心頭。

十八年前,張麟便在洛陽靈臺上,測到了幾乎一模一樣幅度的變動,而這種變動不曾見任何天書記載,不屬於任何已知的星變。

由於太過於細微,他又是剛入太史局的最低等的算生,所以惜檀達並沒有認可他的觀察結果。他便默默地記在自己的觀星手劄上,並且留下一句話:以前隋星圖觀算之,或在十五至二十年之後將再現此變。

十八年後,相似的變動果然又出現了。

為了推算出更準確的變動時間規律,張麟想起上古閣中記錄星變位置最周全的星圖——太史密卷。他進入上古閣查看,被惜檀達知道了,惜檀達大怒,以為張麟是國丈的黨羽,於是勒令張麟回鄉探親,不得推進巡天圖這件事。

張麟避開惜檀達的怒氣,依照命令回揚州。想不到,惜檀達還未息怒,又給他羅列了勾結外臣的罪名,要把他抓捕回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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