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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臺判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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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臺判皇權

靠岸失敗的大船上,漁民和將士們都跪了一地。他們就在巨魚陰影籠罩之下,沒人能禁得起這樣超乎人生見識的威脅。除了神靈,他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誰會在神靈面前舞刀弄槍呢,只能虔誠地懺悔和求饒。

楊將軍緊跟著楊廣身後,貼身護著,同時也焦急地看那群對巨魚頂禮膜拜的將士和平民。

他縱橫沙場數十年,心中早已經沒有鬼神之說,只覺得這巨魚殺傷力太大,會對皇上造成威脅。

巨魚在空中擺了一下魚尾,調整了方向,直直沖船上站著的二人殺去。

還沒等楊將軍拔劍,楊廣已經手握寶劍對準巨魚迎頭痛擊。

經年不解馬鞍的征戰生涯,從楊廣身上消滅了“恐懼”二字。他緊緊握住寶劍,在巨魚俯沖而來的時候,折腰出劍劃傷了巨魚的腹部。

巨魚的皮非常厚,這一劍沒有給它造成致命傷。已經頗具靈性的巨魚潛入水中之前巨尾橫掃,狠狠地撞擊大船,船體被撞破一個大洞,冰冷冷的潮水灌入大船中。

船沈在即,楊將軍下令眾人迅速脫下沈重的盔甲,跳船保命。

巨魚再次躍出水面,面目猙獰地朝正在跳船的人們咬來。楊廣鐵青著臉,拿準了巨魚過於龐大不容易轉身的劣勢,只等巨魚將它最脆弱的地方暴露。時機一到,他回身踩上傾覆的船身,借力高高躍起,手中的寶劍閃著耀眼的光,揮向巨魚的眼睛。

“噗!”寶劍準確地刺入了巨魚的眼睛,巨魚頓時血流如註。它怒嚎著甩頭,想把眼睛裏這個惱人的物件甩出去。楊廣被巨魚帶著不停撞向水面或者被水淹沒的建築,砸得渾身是傷,但他絲毫不松手,反而整個身子壓住劍柄,讓劍身刺入得更深些。他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就再也沒有機會能貼身反擊。

巨魚從未受過這樣的痛楚,時而潛入水裏攪動大浪,時而躍上半空。一人一魚上天入水的對峙著,雙方都已經傷痕累累。

楊廣專心致志地戰鬥,不知不覺,身邊已經沒有一個人。游出水域的,已經離開了。游不出水域的,已經死了。

整個江都已經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許多從未見過的魚類水母不知道是從地縫中冒出來,還是從別處游過來——漫出河堤的大江已經勾連了其他湖海河流的水,其他各處的生靈都在地縫潮水的吸引下,游到了江都。

楊廣徒手摳住巨魚的眼眶,拔出深陷魚眼的寶劍,再插入魚身,剜去一大塊肉,形成一個可落腳的缺口。他踩住缺口,再在魚身上開一個落腳的口子,雙腳緊緊勾入魚身。他就這樣盡力地隨著巨魚在兇猛的大浪大潮中潛入又躍出,抓住每一個可以在巨魚身上前進的機會,刻下一個個腳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幾次險些從巨魚身上滑落,都靠手中寶劍紮住魚身。楊廣只感覺右手已經僵成握劍的姿勢,無法改變,而每一次刺劍都比上一次艱難。

手上的劍已經開始出現了缺刃之處,但楊廣也已經攀到巨魚的另一只眼睛處,心無雜念,手起劍落。

巨魚痛苦難當,怒不可遏,躍起數十丈,發出的低吼聲震起波浪數十丈。波浪溫柔地裹住巨魚,輕輕地將它托回大江之中。

楊廣筋疲力盡,他知道這已經是巨魚的最後一擊,熬過去就能生還。巨魚受到重創的軀體一直往水底沈下去,楊廣隨著往下沈,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黑潮,水深,還有巨魚受傷溢出來的濃血,都影響楊廣的視線。

直到他身後觸碰到細沙一樣的物件,他才驚醒,他已經隨著巨魚沈入那道大地縫之中。

他試了一下,想把寶劍從巨魚眼中拔出來,但寶劍紋絲不動。楊廣已經脫力。他當機立斷放手,憑著直覺,攀著細沙壁“朝上爬”。

一股吸引力扯著他往地縫裏墜,暗流逆著他的方向湧過來,許多奇奇怪怪的魚都身不由己地從他身邊飄過去,被吸入地縫裏。

松散的細沙難以著力,楊廣有些抓不住細沙,被地縫的吸引力拉回去幾步。除了筋疲力盡之外,他面臨著最嚴峻的情況是臨近窒息。

難道,開江的帝皇竟要死在這條大江之中?

楊廣在垂死掙紮,劉灼也在做最後一擊,為即將覆滅的大隋盡最後一份國師之力。

洛陽城的百姓今日覺得頗有些怪異,但又覺察不到哪裏出了問題。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落了西山,而這廿十的夜裏不見月亮。人們早早停下了手中的活,歸家休息,閑談都捎上一句“秋日過了,日頭走得真早啊”。

日短夜長,也不算什麽意外的事。今夜打更的馬小道領到了鐘樓遞來的指引,今夜每半個時辰便要換一次更,第二天再恢覆以前的報更頻率。

馬小道疑惑地問原因,他打更也有十九年了,每天晚上都是每個時辰換一次更。鐘樓來的人只搪塞說,是靈臺的號令,或許是之前給馬小道的計時漏刻有差錯,所以來更正。

如此一來,天地又將恢覆大致的秩序,約在卯時便天亮。

但天地之間,再無太史令劉灼。

他在十方靈臺塔上輸了日月交食之算,默默地啟動了手上的星魁令,強行破開鐘樓裏的大相鐘,日和月一起在大相鐘的感應作用下,齊墜西山。

黑夜提前到來。

也只有如此,才能迫使日月提前走到子時的位置上,與等候已久的水、金二政相遇,四政連成一線,此消彼長之間產生的星力足以推遠南鬥與須女二宿,同時遏止江都正在發生的洪潮和地動。

劉灼成功了。在江都命懸一線的楊廣以及其他江都百姓,發現黑夜突然降臨,而洪潮倒流,和巨魚一起灌回地縫之中。不到一個時辰,江都的邗溝恢覆了風平浪靜,只有江都城中垮掉的房屋,濕漉漉的街道和來不及回游的魚蝦蟹,證明洪水曾經來過。

楊廣並不知道劉灼付出的一切,剛從鬼門關爬出來的帝皇此刻唯一的念頭,是問罪國師,並且壓制民眾可能爆發的反修築運河的情緒。

他恨不得把算錯時辰的劉灼的頭摘下來。

楊廣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國師劉灼。他已經從五十丈高的靈臺塔上墜下,死前囑咐負責更漏的博士切記讓打更人今夜縮短報更時間間隔,否則,天時與人時相去甚遠,則影響人和。

更漏博士泣不成聲,接過劉灼的太史令手令。身後的博士有義憤填膺者,要沖上來毆打西僧,也有人急急忙忙跑下塔去搬救兵來捉拿西僧。但都被劉灼一一制止了。

“來到十方靈臺塔,便是無任何歷史和身份的人。塔上唯一的權力,來自於對天時的準確測算。沒有這種能力,就沒有任何權力,試問,負者如何審判勝者?”劉灼冷冷地說。

西僧怒氣難平,一把揪住劉灼的衣領,厲聲問道:“你輸了,便是大隋氣數已盡,你何苦幫一個必滅之國擾亂天罡!你身為司天者,卻逆天保隋,有辱司天者的使命!我才是正道,我才是順應天意!”

劉灼淡然笑道:“閣下恐怕不是為了天罡而怒。”他舉起手上黯淡無光的星魁令戒指,“你惱我毀了大相鐘,和白馬隙。”

西僧碧目圓睜,“你既然要死,那就自己去死!為什麽要上古的寶物給你陪葬!你憑什麽!”

劉灼答:“憑我是星魁,擁有星魁令。你呢,你憑什麽打大相鐘的主意?”

西僧咬牙切齒地說:“我已經勘破了大相鐘外部的七道機關,我只差一步,就能看到白馬隙!你卻毀了它,你太自私了!”

劉灼嗤之以鼻:“你太自信了。白馬隙是一種詛咒,你這種自私自利、爭強好勝的人,必定會貪圖白馬隙的力量,同時把它的詛咒都要轉移給他人,而不像我們星魁這般,把詛咒克制在自己身上。我如今保不住大相鐘,在天時之算上又輸給你,留在世上已無意義,不如以自己的殘力再保大隋數年。但大相鐘絕對不能落入你手中!”

西僧見劉灼坦坦蕩蕩,怔了一怔,不甘心地問:“你到底為何執著於大隋?”

劉灼伸手隔開了西僧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慢慢踱到觀星臺的邊緣,望著蒼遠深邃的宇宙,大隋的帝星比以往黯淡了許多,但仍然亮著。

“這是我在三百年的鬥轉星移之中,親自選中的帝星。”連國號為隋,都是他定下來的。

看了三百年的兵荒馬亂,劉灼厭倦了,從不涉入俗世皇權的他親自挑中了聰敏果敢、江山皇氣純正的楊堅一族,加以天意來扶持。他當了太史令之後,再也不願意走下十方靈臺塔看一看這世間的煙火。

天意難測,皇氣未散,世間又出現了另一股渾濁的皇氣,而最無奈的是,乾坤變幻,大隋的帝星已經搖搖欲墜。

劉灼縱身墜下。博士們哭喊著撲上去,撲了個空。

西僧咬牙切齒,眼中兇光大作,將六十多名博士一個接一個地丟下了靈臺塔:“不順天命,則為旁門左道,沒有資格留在靈臺塔上!隋已滅,唐當立!”

數年之後,隋帝楊廣被內外軍民合力圍困於江都,成為廢帝。李淵登基,改國號為唐。

西北的無人湖旁,一個白衣的男子躺在烏黑的石頭上歇息,湛藍的湖水一望無際,波光粼粼。水面突然破開,一條巨魚浮出水面,不過在浩渺的無人湖裏,它看起來倒是不算大。

白衣男子睜眼,看見受傷的巨魚。巨魚游到他腳下,他跳下石頭,淩著水面一步步走向巨魚,每一步腳下都綻開一朵蓮花狀的漣漪。他端詳了一下巨魚眼睛裏的寶劍,手伸出來,寶劍已經自動拔離魚眼,到了他手中。

“是他。”他認出來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人間帝皇的佩劍,“他有皇氣護體,你何必惹他。”

“不過,好在你活著回來了。告訴我,你怎麽從無人湖中游去了江都?”白衣男子撫著巨魚的眼睛,幫它療傷,“之前也在江南見過你的子孫,但那時它奄奄一息,全身上下都被人用清水洗過了,保留的信息殘缺不全,我也無法推斷你們的路徑。”

他也知道,人世間已經換了朝代,那位牽馬來到他面前的帝皇恐怕已經遇害。但新朝的皇氣並不純正,世世代代都無法順利地襲承,必定要同室操戈一番。

“星魁何苦舍身蹚人間這渾水?”他不懂,活了三百年,難道還看不清人間善惡的循環反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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