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八章 涅槃(1)

關燈
第五十八章涅槃(1)

幾日後,霽靈請子世去啟蕪殿喝茶。

子世已換回妖皇的裝束,長身玉立、瀟灑不羈,行走在魔界的街上引來不少女魔駐足側目,她們無不是竊笑私語、媚眼頻拋,更有甚者主動上前勾引。

然而子世卻是郁郁寡歡,眉梢眼角寫滿陰鷙不快,肩上扛著一桿死沈死沈的長槍,才一邁進殿門就氣呼呼地高聲喊問:“我現在是徹底淪為外人了是吧?!居然連千思殿的門檻都踏不得了?!”

霽靈正常桌案前撰寫文章,聽見質問聲便放下手中的筆,擡眼瞧去,見子世支楞著狐貍耳朵呼哧帶喘地走了進來。

她揮手收過了遙川,又親自斟了一杯茶走到子世面前遞給他,笑道:“你把自己關在花都喝了三四天的大酒,酒量沒練出來,脾氣倒是長了不少。怎麽,回到魔界有誰招惹你了?”

子世渴極了,喝完霽靈遞過來的茶水後,又跑到桌邊抱起茶壺飲個痛快,潤足了嗓子才說:“還能是誰!他個豖豖!居然在千思殿前立了塊牌子,說什麽‘換毛期的狐貍不得入內’?!可惡!老子非手撕了他不可!!”

霽靈一邊收拾筆墨紙硯,一邊問道:“小狐貍,你覺得蔽芾海和千思冢有什麽不同?”

子世無心深究二者區別,只一心想同卿尋狠狠幹一架以洩私憤,敷衍道:“都是藏汙納垢之地,能有什麽不同。”

“我也這麽認為。”霽靈認真地點了點頭,用剛煮好的沸水又給子世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喉,子世猛地反應過來霽靈的話中含義,倏然瞪起眼睛,欲張嘴斥駁,卻被滾水燙的難以開口。

霽靈笑意漸濃,拂了拂袖往外走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不必謝我。”

謝你?!誰要謝你?!子世內心吶喊著,吐出茶水斯哈地呼著氣,心道:難怪這兩天總感覺蔽芾海的怨氣輕減了許多,原來是她!

毋須霽靈言明,子世就已知道她是把斬妖臺的怨氣全部鎖住移送至千思冢內,打算同那些罪孽一起渡劫度化,如此一來也算是還了他多年的情分,卿尋大概也是因為此事,才氣得立下那樣一塊木牌。

嘴巴燙掉了一層皮,心裏也被她剝落了一層,子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又狠命地咬了咬嘴唇,望著霽靈離開的方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十分不甘的話:“霽靈,你我之間,還不清的!”

他氣得不善,正好此時一個小魔廝慌慌張張闖進殿內焦急地左顧右看,子世就把一肚子氣撒在小魔廝身上,怪其不懂禮數,失了魔者風範。

小魔廝委屈地道了聲“冤枉”,悻悻奉上一只木盒,稱是冥後派鬼兵信使送來的。

子世見盒蓋上有一個獸面紋圖騰,頓感不妙,命小魔廝趕緊把木盒放在桌子上,離得老遠用法術掀開了盒蓋。

等了一會兒,盒子並無異動,子世才走上前去查看裏面的東西。

小魔廝提心吊膽地湊過去,伸著脖子一瞧,那木盒裏裝的不過是一株尋常的生靈草,奇怪地嘟噥著:“冥後送它做甚?這玩意兒萬魔山脈不是多的是嗎?”

“這不是普通的生靈草。”

子世變了臉色,心道:這是方還!

是茗歡殺了方還,還是傲殷?又或者,是他們聯手……

子世抱起木盒追了出去,在霽靈走出魔宮大門前攔下她,二話不說將她帶到一無人之處,打開盒子給她看。

霽靈眼神驟冷,盯著盒中附著方還魂魄氣息的生靈草,不禁想起了當年的赤桑。她竭力克制著怒意,不動聲色的收緊手指,指尖微顫嵌在盒身上,“是誰幹的?”

子世搖頭:“說不好,這是冥後派鬼兵信使送來的,但盒蓋上面的圖騰……”

霽靈看了眼那圖騰,思忖片刻後莊重地蓋上木盒,道:“傳本尊旨意,藥師方還,丹心妙手,濟世為懷,澤被萬民,今不幸為魔君朱喬所害,特追謚方還為魔界第一藥師,厚葬於王陵。此外,八方來客今後交由魔君馬侯掌管,連霧督管。”

“那朱喬呢?你既說是他殺了方還,打算如何懲治他?”

“奸佞之徒,留之無益,殺。”

半炷香不到的工夫,魔界各部就全已知悉魔王大人震怒,派刑科司的刑掖魔君親自去緝拿罪臣朱喬並將之當場斬殺。

說起來也不怪魔尊心狠,畢竟方還乃魔王大人最看重的藥師,對魔王大人無比忠誠,和魔王大人同心同德,朱喬殺了方還,不就是告訴世人要他是要與魔王大人為敵嗎?自尋死路罷了。

霽靈還親自在夙羅城內抓了幾個藏身市井的反賊,皆為朱喬安插在此的眼線,趁他們意圖作亂之前將其一網打盡,扔進刑科司交給差役處置。

而那些平日裏與朱喬交好的魔官們聽聞此消息,登時危如朝露,不敢再朋比為奸,紛紛抱著錢財鉆入提前打好的鼠洞裏躲避風頭去了。

就在魔界百姓因朱喬之死而拍手稱快之際,連霧卻犯了愁:朱喬已死,南部掌事者空懸,楠樺在北部管著職官處根本管不了南部的事,魔王大人又肯定不會讓她的小郎君離開她去南部平亂,至於馬侯,貪得無厭,根本不可以叫他跟稅事沾邊……這算來算去,不就剩下自己和長盛了嗎?!

因此,連霧火急火燎地奔去找霽靈,想要問清楚稅賦司和南部的諸多事宜到底該怎麽辦,他可不想跟長盛兩地分離!

彼時,霽靈正在書齋提筆撰文,聽到連霧闖了進來,她不得已放下筆,揉著額頭嘆息:“沒一刻消停。”

連霧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腳都沒踏過書齋的門檻就喊了起來:“魔王大人!你打算派誰去南邊打理稅賦司呀?!本君事先聲明,本君可不會去的……”

“你若不願,本尊就把那些事情交給長盛。”

“噓噓噓!刑掖!他叫刑掖!阿掖啊!!!”連霧跳著腳地打斷了霽靈的話,還險些上手捂住了她的嘴,好在他及時意識到她的身份而收回了手,想想還是忍不住聳起眉心壓低聲音說,“就算你想起過去之事,也斷不能在外人面前再喚他那個名字!”

“你就這麽怕他被神界發現?”

“你不怕嗎?”連霧冷哼,左右看了看,“咦,怎麽不見那位小郎君?”

幾日前,霽靈和卿尋一同去妖界凈化斬妖臺的怨靈,當時卿尋把大部分罪妖的怨氣引到自己身上並加以度化,徹底耗盡了他體內殘存的神力,是以從妖界回來後他就被霽靈強行關在千思冢內,借著冢內的魔氣閉關靜養。

霽靈不願旁人知曉千思冢的事,只說卿尋替她另行要事不在魔界,隨後就把話題又轉回長盛的事情上,說:“兄長已然成為魔者,再無可能回到神界,況且以他的身手,如今九重天有誰可與他匹敵?你沒必要總是這般緊張。”

連霧苦笑了下,喃喃道:“你若知道我和他到底經歷過怎樣的苦難,或許就能理解我兩分了。”

霽靈略一思索,也對,自己未曾經歷過他們的苦楚,沒資格談什麽感同身受,只道:“算了,旁的不敢保證,但長盛自己是不願意回神界的。他已經答應了我,若今後神界舉兵來戰,他會以長盛之名、作為魔界將軍領兵迎敵,你且放心。”

連霧放心不了,直覺事有古怪,問道:“他何時同你說的這話?本君怎麽不知道?阿掖……哎,阿盛可從不會隱瞞我什麽的呀!”他見霽靈啖笑不語,心裏驀地一緊,“你是不是又讓他去做什麽事情了?!”

霽靈聳了聳肩,依然不說話。

連霧急得團團轉,又氣又惱地指了指霽靈,但也僅限於此,他再不敢做什麽逾矩之舉,又嫌多罵一句都是浪費時間,匆匆跑走去尋長盛了。

“可算是走了。”

霽靈長舒一口氣,回到桌邊重新鋪開紙筆繼續書寫,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個時辰前長盛曾來找她,一見面呀就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想殺傲殷?”

霽靈猶豫著要不要同長盛如實講明自己的想法。

長盛見她不言語,猜出她內心糾結,先於她說:“為兄總要為你做些什麽,何時動手?”

霽靈擔心道:“兄長,此舉危險,你行嗎?”

長盛一時失語,面色覆雜地盯著她,停頓許久才幹笑著說:“小妹,這話,大可不必這樣問。”

霽靈微微側過頭,僵著嘴角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兄長打不打得過傲殷,兄長你……你想到哪裏去了?”

長盛笑了笑:“霽靈,你覺得為兄是因為打不過傲殷,所以向來對他處處忍讓?”

“兄長當初被窮奇吞噬,傷情甚重,幾乎要了你的性命,這些年不是還一直在調理身體嗎?”

長盛啼笑皆非,自己又不是紙糊的,怎麽可能調理萬年還沒調理好呀!更何況還有那顆小果子時刻緊盯,少喝一頓補藥都得鬧上三天……他嘆了嘆,說:“不是打不過,是不能一直以打的方式解決問題。依為兄愚見,此一事上與其同敵兵戎相見,屢次在戰場上透露自身實力,令對方有所防備,倒不如按兵不動,令對方因難以揣測捉摸而不敢輕舉妄動,同時暗中摸清對方的底細,待到時機已至再一擊即中,對付傲殷便可如此,不足為懼。”

“我倒也不是懼怕他,只是虎符尚未奪回,傲殷掌管魔界軍隊,可憑虎符調遣各部兵將,萬一他狗急跳墻,遭殃的還是魔界百姓。”

“為兄何時說過同他正面交鋒?”長盛眸中黠光閃現,湊到霽靈耳邊低語,“咱們把虎符偷來不就成了?”

霽靈怔了住,怎麽也沒想到曾經一身正氣、大智大勇的戰神長盛,居然會想出這樣偷雞摸狗的辦法!她還以為只有自己才會動這個心思呢!

長盛寵溺地摸了摸霽靈的頭,笑道:“其實我早就打聽出虎符的所藏之地,也安排好了人手今晚就同我一起去東部。我來是想問問你,傲殷是殺是留?”

“兄長拿主意就是。另外若拿到虎符,還請兄長妥善收存,今後軍衛司便交由兄長掌管了。”

長盛沒有推辭,頷首應下,只要霽靈需要,他必定言聽計從。

霽靈斂了斂心緒,思索道:“此事若真能成,倒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此言何意?”

霽靈悄聲告訴長盛:“冥後正在集結鬼兵,欲同傲殷裏應外合攻下夙羅城,還想著要殺了我呢。”

長盛故作吃驚:“世間竟還有如此自不量力之人?若真想知道雞蛋和石頭誰更硬,拿著它們碰上一碰就是了,何必非得搭上自己的性命?當真是笨極了。”

“兄長這是跟連霧走得近了,也學會他油嘴滑舌那一套了?”霽靈忍俊不禁。

長盛見她笑了才略放下心,“你能確定消息是真的?”

“確定,傳信的那位府君不敢騙我。”霽靈對此很有信心,但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又有些含糊道,“旁的就算了,冥後的噬魂刑著實不可小覷。我肩上的正因她背後施襲而再也無法消除,而且,我至今沒找出噬魂刑的破解之法……”

若如此,冥後是留不得了。長盛心裏如是想著,同霽靈說:“為兄替你討回來。”

“兄長且慢!”霽靈攔道,“我之前答應了書游不殺冥後,不能食言,所以如果兄長遇上冥後,切勿下殺手,只廢其修為便好。再說冥後的臉被黑羽鳳凰抓傷,我也沒讓她占到什麽便宜。”

“好,都聽你的。”

“其實比起外患,我更擔心傲殷若死了,會像老魔尊那樣影響魔界軍隊,從而生出諸多叛軍。”

長盛信誓旦旦道:“你放心,不會。”

“兄長這麽有把握?”

“是,你身後有我,有連霧、楠樺,還有……”長盛意味深長地盯著霽靈,“還有被你關在千思冢的那位先戰神,你自然毋須憂慮。”

“兄長怎麽知道……”霽靈驚訝的話都沒說完。

“你是想問我怎麽知道你金屋藏嬌,還是怎麽知道千思冢?”

霽靈皺了皺眉,眼睛低垂,沒有回應。

“霽靈,世上並非只有你和卿尋知道執念之術。”長盛輕嘆,“執念之術的確記載了如何護佑一人安好,但它亦有隱意,那就是世間萬事皆有交換。既然失去身法神靈可換一人萬世無恙,那麽肯定也有什麽辦法是能將失去身法神靈者換回來的,這一點,你參悟的很是透徹,所以你才想同世間之道做個交易,以己之身背負並度化蒼生罪孽,只為換得一個讓卿尋重返六界的機會,若非如此,變成魂體的他是絕無可能被你看見的。哎,你雖是失憶時建立的千思冢,可那恰巧說明了你對他情之深重,即便忘了他、忘了過去,也還是會冥冥之中想盡辦法將他帶回你的身邊……只是,我的傻妹妹啊,你用鳳凰骨給他當本體,會不會太疼了些?”

“互贏之事,何樂不為?”霽靈頓了頓,又摸著鼻尖笑道,“是有點傻。”心裏卻想:但不後悔。

長盛一眼看穿,沈著嘴角道:“你呀,是不是在心裏說你不後悔呢?”

霽靈輕吐了下舌頭,算是默認。

長盛無奈,長嘆道:“罷了,你既已做出選擇,承擔後果便是,此次鳳凰涅槃之劫,卿尋是逃不了了。不過有我們在,你也不必太擔心。”

聽了長盛的話,霽靈心裏確實松快不少,而更讓她安心落意的是翌日一早,長盛就帶回了傲殷的頭顱。

霽靈不知道長盛是如何做到的,長盛沒主動提起,她就也沒多問。但她堅信,能做到此事者唯有長盛和卿尋,誠然,還有她自己——前提是她的兄長和夫君同意她去冒險的話。

卿尋就沒那麽好的心情了。他被關在千思冢好幾天,整日同這些所謂的新郎官大眼瞪小眼,越看氣兒越不順,渾身不自覺散發出濃濃的魔氣,像是要用強大的魔氣將那些昏沈的新郎官給壓死憋死似的。

可他又不能真的殺了他們,霽靈告訴過他,只能以業火消除他們身上的罪孽,而不能殺了他們本身。卿尋只好闔眼盤坐在那塊無名碑前自修,眼不見為凈。

冢內忽然響起霽靈的聲音,只聽她歡快地喚道:“卿尋,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卿尋輕掀眼皮暗暗瞥去,霽靈正滿面春風地朝自己走來,手中拖著一條麻繩,繩子另一端捆著一只大獸頭,他心裏哼了哼,有些嗔怪地想:晾了我那麽多天,現在才來!

“卿尋?”

霽靈見沒人回應,走到卿尋身邊又喚了他兩聲。

卿尋還是閉著眼睛不予理睬。霽靈眉心一擰,施法探去,確定他並不是因為傷情才不搭理自己後長舒一口氣,松開了繩子繞到他的身後。

一雙玉手緩慢繞過卿尋的腰際攀上他的胸膛,不成章法地胡亂摸索著,卿尋氣息漸亂,感覺到霽靈又貼在他耳邊吐著氣問他:“生氣了?”

“沒有。”

話雖如此,卿尋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霽靈眼神緩緩下落,盯著卿尋的脖子看了片刻,突然,她勾起唇角一口咬了上去,力道不重,只留下淺淺的齒痕,卻仍令卿尋呼吸一滯,他終於睜開眼睛對上霽靈輕佻的目光,問她:“你在做什麽?”

“不喜歡?”霽靈答非所問,又吻了吻他的耳朵,嘟噥說,“誰讓你跟我鬧脾氣,略施小誡,下不為例。”

“……”

霽靈轉身去拽麻繩,想把長盛的戰利品拿給卿尋看,倏爾察覺到身後揚起了極重的魔氣,回頭一瞧,卿尋正像盯獵物般盯著自己,嘴角還掛著一抹別有深意的笑。

糟了!霽靈暗道不妙,魔者最難的就是控制自身魔性,如今卿尋體內已無神力與魔修對抗,近來又備受千思冢的魔氣影響,一旦魔性發作,則會勾起他內心至邪至惡的念頭,至於是什麽念頭……哎,瞧他的樣子,大抵是不言而喻了。

霽靈有些後悔剛才那樣挑逗他,一邊後退一邊擺著手提醒道:“卿尋啊,你冷靜一點!千萬別被魔性所控!是這樣的,我感應到涅槃之期不日將至,咱們得……得保存體力渡劫不是嗎?況且此處還有那麽多新郎官,雖說他們是睡著,但也……哎哎!”

一聽到“新郎官”三個字,卿尋大動肝火,根本不容許霽靈把話說完就疾步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臉頰吻上了她的薄唇。

霽靈倒吸了一口涼氣,忽而有些不知所措,眨動的羽睫掃過卿尋的眼瞼,令他心頭一癢。

卿尋傳音道:“閉上眼睛。”

霽靈就聽話地合起雙眼。奇怪的是,他並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將一股極其純凈的魔修借著親吻送入她的魔識中。

卿尋親了她許久,一下一下帶著笑意輕啄她的唇,直至察覺霽靈的呼吸微亂、雙手亦緊緊抵在他腰間的衣帶上,他才依依不舍地退了退,只將她抱在懷裏,說:“霽靈,我是你的骨,你感應到的,我自然也能感應到。我決不可能讓你獨自應劫,方才那是我在冢內勤加修煉的魔修,希望它能護你多一分的周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