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間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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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人間客（1）
這麽一折騰，婚事便也作罷。
天帝嫁女，戰神娶妻，原是六界佳話，卻因魔尊破壞而一朝殆於火海，九重天誰都不敢再提及此事，連茶餘飯後都鮮少以此作為談資。
待長安大火燒完，整座城除了灰燼什麽都沒有剩下，一時間萬千流民四散人間，導致諸國動亂頻發。
蒼生不寧，餓莩載道，投胎者越來越多，冥界壓力陡增，多次向神界請求增派神官相助。
然冥界乃下神之地，九重天上的神仙大多不願意委身前往。但是，這正合了從安的心意，他主動請纓說要去冥府做個守界小官兒，以漂漂亮亮地籌辦了新戰神的冊封禮一事來給自己添籌加碼，卻絕口不提辦砸了帝女的婚事。
眾神見有這麽一個傻瓜甘心去冥府那昏暗陰怨的苦地方，自然是竭盡所能地捧著他誇著他，四處宣揚從安真君臨危不屈、舍己為公，生怕天帝不知道有這麽一號神官似的，還說天帝乃慧眼識珠、拔犀擢象……總之是好話說盡，將天帝因鳳女婚事而丟失的面子全給找了回來。
天帝本心不希望從安離開，奈何從安借諸神之口把自己架到了那麽高的位置，眼下不想放他走都不行了，於是大筆一揮，親寫批文同意從安前去冥界，卻沒寫具體給他封個什麽官，一切都讓酆都衡量。
從安心滿意足，什麽官兒都好，總比留在這沈屙積弊、有失公允的九重天強。有時候，怨鬼未必就比人心更加難堪。
不曾想，離開神界時諸神夾道相送，從安頗感意外，可看著那一張張虛與委蛇的嘴臉又實在高興不起來，只好壓下心頭那股惡心勁兒同他們握手言別，自我勸慰道：罷了罷了，最後一次。
直到看見早已在南天門前恭候多時的卿尋，諸神才三三兩兩地散去，從安也松了口氣，拭去額角的汗同他說：“你我之間就別來那套虛的了。”
卿尋輕應一聲，端端敬敬地行了一禮，不管怎麽說，從安曾多番幫過他和霽靈。
從安回禮，擡眼瞧見卿尋仍氣色堪憂、面若死灰，不禁深深嘆氣：唉，都多少時日了，怎還這樣半死不活的？
他左右瞟了兩眼，確定沒有旁人才小聲說道：“上神啊，恕下官多嘴，她現在是魔界之主，統領魔者不得擅自引戰，令兩界再無紛爭，您應當高興才是，不然總愁苦著臉難免引人懷疑。還有就是，她已經擁有了鳳凰真身，左右逃不開每五百年的涅槃之劫，若您從此一蹶不振，到時候何談保護她啊？”
從安已從卿尋口中得知那個涅槃之劫是假的，真正的涅槃之劫尚未到來，此刻好心提醒就是希望卿尋能夠早做準備，幫助霽靈應對真正的劫數。
卿尋並非不懂，只是樁樁件件接連發生，連旁觀者看了都仿徨無措，何況他還是局中之人，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推到如今這般地步，卻又無人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麽辦……
從安聲音愈發的小：“我執意去冥界，雖確有自身顧慮，但亦是想再為她略盡綿薄之力。上神可知，那些投胎的生靈最容易因心怨難消而墮入魔道，所以我想，若我能在冥府看住那些負屈銜冤的魂魄，避免他們修魔道、亂蒼生，也算是為她稍作解憂了罷。”
卿尋深受感動，又認真地拜了一禮，道：“神君苦心，在下銘感不忘。此去冥界，神君也要多加小心，那件事……”
從安知他未說完的話是暗指二十位先神殞世之事，緊忙接過話道：“是是，雖說眼下那件事情不了了之，可保不齊哪天又有人橫生猜忌，小心是應當的，多謝上神提醒。冥界路遠，不多留了，告辭。”
目送從安離開九重天，卿尋獨自留在南天門，仿佛一尊石像望著萬象山的方向久久未動。
這時，一個天兵走過來好心勸道：“此地風大，上神舊傷未愈，還是早些回丹闕宮吧。”
“無妨。”卿尋認出他就是當初去淩霄寶殿傳話的天兵。當時霽靈尚不能控制住魔氣，無意間將九重天的天兵傷了個遍，卻唯獨沒傷到眼前的天兵。
卿尋心下奇怪，暗中試探對方的神脈，確實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他猜測這小天兵曾受過霽靈的點滴之恩，又見其溫和面善，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那日你替她傳話，她可曾說過什麽別的沒有？”
書游微微搖頭，“沒有。”
雖是意料之中，卿尋仍難掩失落。
“不過，她允了卑職一個承諾，說只要不是傷害您的事情，她都願意幫卑職辦到。”
卿尋心緒萬千，默然落下一顆眼淚，顫聲道：“我知道了。”
他眺望著遠處的長安殘城，忽而擡起右手變出那枚羽釵，執著釵身毫不猶豫刺進自己的心口並狠狠一剜，頓時，心頭血就滲入到青鳥骨中。
書游大驚：“上神！您——”
卿尋唇角含著笑意，似是感覺不到疼痛，又伸出左手將自己的部分元神凝聚於掌心，然後註入釵頭的藍羽之上。
血骨相融，神羽相合，猶如同葬。
書游不再勸慰，默默退了下去，只當自己什麽也沒看見。
突然，釵身顯現出幾個小字。卿尋凝眸視去，上面寫道：
舍己身，先為蒼生，再為你。
他驀地一顫，記起霽靈曾經說過：
“不論什麽時候，不管何種境地，你都不可濫殺無辜、亡人自存。萬事皆須以蒼生為首，要做到破釜沈舟、不遺餘力地去保護那些需要保護的人，絕不可有半分的動搖，明白嗎？”
剎那間，卿尋恍然大悟：是了，應當是先蒼生而後己！破釜沈舟，不遺餘力，以蒼生為首……
他終於明白過來，世間萬物相克相濟互為影響，長安假戰確實避免了神魔的正面沖突，以一種不折損神將的方式繼續維持兩界平衡，但其引發的種種後果卻非霽靈一己之力可以轉圜。
而她明知如此，還是背負著世人的誤解與罵名去了長安，因為老魔尊是死在九重天，她若不去，神魔必逃不過一戰，屆時定會造成蒼生塗炭、遺患無窮，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索性去演一場戲，一場早就被她編排好結局的戲，用一炷香的善良去成就一個尚可彌補的機會。
霽靈能做的僅限於此，她身為魔尊又根基未穩，光明正大的但行好事勢必引發眾魔猜忌，繼而引起魔界內部騷動甚至叛亂，唇亡齒寒，一旦魔界動亂，其他各界一定也會遭受牽連。可於神者而言，救濟蒼生理之當然，因此霽靈才幾番阻止卿尋入魔，希望他能以神者的身份繼續完成那些她再也做不了的事。
至於那一句“再為你”，不過是她深藏心底的幾分貪念，想為了他，拼盡全力在那無盡的黑暗中存活下來……
霽靈所想，不過是她守住魔界，他庇護蒼生。
卿尋自責不已，怪自己悟的太晚——霽靈敢為蒼生赴死，自己又怎可耽於一己私愛而渾忘了初心？！
卿尋將羽釵葬入長安殘城，釵中蘊藏的元神之力令殘城漸漸隱匿無蹤，萬象山從此刻起就只剩下了山。
他不敢再耽誤片刻，連被心頭血弄臟的白衣都不曾換下，直奔淩霄寶殿在天帝和眾神的面前將全部罪責攬於己身，自請下凡歷劫贖罪。
神者們看見上神胸口浸染著血跡，不禁面面相覷，又聽其說要下凡歷劫，心裏更是不約而同地算計起來：眾所周知，歷劫越多神修越強，戰神有所追求乃情理之中的事，又或許是想借機以表忠心，自證清白。不過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上神功法日益精進能更好地保護眾神！
於是，神者們紛紛勸諫天帝，皆稱神界的確該有一位名正言順的戰神護佑四方安定，望天帝準允上神的請求。
天帝則認為魔界內亂尚未平息，短時間內應當不會再來神界作亂，遂點頭應允，把卿尋下凡歷劫一事交由司命去辦。
事發突然，司命星君毫無準備，隨手擇取了一本命冊就匆匆送去讓戰神過目。好在戰神不挑不揀，只說想一心造福凡民，無意經歷姻緣之事，命途設定不談情愛，不娶妻生子即可。
司命當即劃去情緣一項，陪同戰神前往洗華臺下界。
不料在洗華臺前，他們被茗歡攔了下來。
茗歡質問卿尋：“為何非要去歷劫？”
卿尋覺得沒必要和她解釋，繞過了她徑直走向洗華臺。
茗歡追問：“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
“卿尋！”
“……”
“醒醒吧！你就算是歷再多的劫、受盡世間苦難、練就至高神修也救不回她的！”
卿尋停住腳步。
茗歡泫然欲泣，跑到卿尋身邊欲抓住他的衣袖，卻被他側身躲開，她抽咽道：“你何故非要為了一個罪神而毀掉自己的大好神途？跟我在一起，今後九重天再沒人敢為難你！神位、權力，你想要什麽都有！當然，還有我的真心……卿尋，自你在北海斬殺窮奇，我便愛慕你癡心你，神之餘生惟願同你長相廝守！你與旁人過去如何，我都可以不在意……”
“她不是旁人。” 卿尋斂容屏氣，直言正色，道，“霽靈不是旁人。”
“什……”
“茗歡，你是天帝之女，受萬神敬仰，身份自然尊貴。可縱使你有千好萬好，本君對你也絲毫沒有男女之情。還請鳳女收回所謂的真心，自行珍存，切莫將時間浪費在本君身上。”卿尋只鐘情霽靈，滿心想的也都是霽靈，且一想到霽靈，他就情難自禁地露出溫柔笑容，語氣也多了幾分暖意，緩慢而又堅定道，“我早已將自己的真心交付霽靈，此生再難容下旁人。”
他說“旁人”二字時才將看向茗歡，言外之意：你才是那個旁人。
茗歡不甘心道：“可她根本不珍惜！否則也不會拋棄你去魔界追求什麽至尊之位！霽靈向來好大喜功，在她眼中你不過是可以利用的一枚棋子，用你時百般討好，不用了就棄如敝履、翻臉無情！對她來說你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卿尋！你清醒一點！霽靈她根本不在乎你！她不在乎你的真心！”
卿尋不願同她作口舌之爭，就這麽平靜地看著她發瘋，待她怒氣盡數發洩出來才搖了搖頭，篤定地說：“不是的，本君確信，世上除了蒼生萬民，她最在乎的就是本君。”頓了頓，又頗覺好笑道，“鳳女說她利用本君，實則不然，本君從始至終都是心甘情願地為她所用，本君還總是怕她不讓本君幫她呢。此外，真心而已，她要，本君就給，她若不要，那麽本君就等她什麽時候想要了，再給。”
茗歡終於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求愛不成而發瘋發癲的笑話！旁觀者清，或許那些神官早就看清了，一切都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帝女癡心妄想、自說自話、自作多情……
她突然大笑起來，近乎癲狂的笑聲尖利刺耳，那雙被恨意蒙蔽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卿尋，切齒痛恨咬牙立誓道：“我一定會親手殺了她！”
卿尋瞬間變了臉色，渾身散發出森寒之氣，上前一步的同時施以強大的神威壓迫茗歡，害她捂著心口難以喘息，又用冰冷的聲音擊穿了茗歡的心，一字一頓道：“我警告你，你若敢傷她，我必會親手了結你，還有你鳳鳥全族。”
“你說……什麽……”茗歡駭然無措，身體搖搖欲墜地晃了兩下後徹底癱軟在地，第一次知道神界的青石路竟然這般冰冷！她顫抖著舉起滿是可怖瘢痕的手，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用寒水訣幫我滅去烈火，你把我從危險中救出去，難道不是因為你心裏有我，想保護我嗎？卿尋！你，你心裏是我的對嗎？你心裏有我……”
“沒有，你想多了。”卿尋打斷了她的話，不想她誤會更深，皺著眉頭解釋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霽靈，我不希望她因為你而被諸神為難，我不想讓她身涉險境，難以脫困。”
“那我算什麽？！我為你受的傷算什麽？！”
“你這傷……”卿尋欲言又止。
茗歡懷著最後一點希冀地望著他。
卿尋輕嘆，有些奇怪地反問道：“你的傷，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不聽勸，偏要去拿羽釵所致嗎？”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跳下洗華臺。
茗歡怔忡半晌，直至寒意沁骨才打著顫緩緩起身，原本空洞的雙眸凝結出至深的恨意，看向空空蕩蕩的洗華臺，心道：卿尋，你等著，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隨後，她轉身面向司命，逼他篡改卿尋歷劫的命途。
司命萬分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溜之大吉，此刻瑟瑟發抖地應承著：“鳳女所言下官莫敢不從！但命途已定，實難更改……”
茗歡威脅道：“改不了？好呀，那我就把你的司命殿拆的一磚一瓦都不剩，今後你什麽都別改了！”
“啊！這，這倒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司命連忙改口，好聲好氣道，“鳳女心系天下，欲同戰神一起下凡拯救蒼生，令小神萬分敬服！雖說戰神的命途改不了了，但小神可以為您寫個新本子，內容嘛，同戰神那冊大差不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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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折騰，婚事便也作罷。
天帝嫁女，戰神娶妻，原是六界佳話，卻因魔尊破壞而一朝殆於火海，九重天誰都不敢再提及此事，連茶餘飯後都鮮少以此作為談資。
待長安大火燒完，整座城除了灰燼什麽都沒有剩下，一時間萬千流民四散人間，導致諸國動亂頻發。
蒼生不寧，餓莩載道，投胎者越來越多，冥界壓力陡增，多次向神界請求增派神官相助。
然冥界乃下神之地，九重天上的神仙大多不願意委身前往。但是，這正合了從安的心意，他主動請纓說要去冥府做個守界小官兒，以漂漂亮亮地籌辦了新戰神的冊封禮一事來給自己添籌加碼，卻絕口不提辦砸了帝女的婚事。
眾神見有這麽一個傻瓜甘心去冥府那昏暗陰怨的苦地方，自然是竭盡所能地捧著他誇著他，四處宣揚從安真君臨危不屈、舍己為公，生怕天帝不知道有這麽一號神官似的，還說天帝乃慧眼識珠、拔犀擢象……總之是好話說盡，將天帝因鳳女婚事而丟失的面子全給找了回來。
天帝本心不希望從安離開，奈何從安借諸神之口把自己架到了那麽高的位置，眼下不想放他走都不行了，於是大筆一揮，親寫批文同意從安前去冥界，卻沒寫具體給他封個什麽官，一切都讓酆都衡量。
從安心滿意足，什麽官兒都好，總比留在這沈屙積弊、有失公允的九重天強。有時候，怨鬼未必就比人心更加難堪。
不曾想，離開神界時諸神夾道相送，從安頗感意外，可看著那一張張虛與委蛇的嘴臉又實在高興不起來，只好壓下心頭那股惡心勁兒同他們握手言別，自我勸慰道：罷了罷了，最後一次。
直到看見早已在南天門前恭候多時的卿尋，諸神才三三兩兩地散去，從安也松了口氣，拭去額角的汗同他說：“你我之間就別來那套虛的了。”
卿尋輕應一聲，端端敬敬地行了一禮，不管怎麽說，從安曾多番幫過他和霽靈。
從安回禮，擡眼瞧見卿尋仍氣色堪憂、面若死灰，不禁深深嘆氣：唉，都多少時日了，怎還這樣半死不活的？
他左右瞟了兩眼，確定沒有旁人才小聲說道：“上神啊，恕下官多嘴，她現在是魔界之主，統領魔者不得擅自引戰，令兩界再無紛爭，您應當高興才是，不然總愁苦著臉難免引人懷疑。還有就是，她已經擁有了鳳凰真身，左右逃不開每五百年的涅槃之劫，若您從此一蹶不振，到時候何談保護她啊？”
從安已從卿尋口中得知那個涅槃之劫是假的，真正的涅槃之劫尚未到來，此刻好心提醒就是希望卿尋能夠早做準備，幫助霽靈應對真正的劫數。
卿尋並非不懂，只是樁樁件件接連發生，連旁觀者看了都仿徨無措，何況他還是局中之人，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推到如今這般地步，卻又無人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麽辦……
從安聲音愈發的小：“我執意去冥界，雖確有自身顧慮，但亦是想再為她略盡綿薄之力。上神可知，那些投胎的生靈最容易因心怨難消而墮入魔道，所以我想，若我能在冥府看住那些負屈銜冤的魂魄，避免他們修魔道、亂蒼生，也算是為她稍作解憂了罷。”
卿尋深受感動，又認真地拜了一禮，道：“神君苦心，在下銘感不忘。此去冥界，神君也要多加小心，那件事……”
從安知他未說完的話是暗指二十位先神殞世之事，緊忙接過話道：“是是，雖說眼下那件事情不了了之，可保不齊哪天又有人橫生猜忌，小心是應當的，多謝上神提醒。冥界路遠，不多留了，告辭。”
目送從安離開九重天，卿尋獨自留在南天門，仿佛一尊石像望著萬象山的方向久久未動。
這時，一個天兵走過來好心勸道：“此地風大，上神舊傷未愈，還是早些回丹闕宮吧。”
“無妨。”卿尋認出他就是當初去淩霄寶殿傳話的天兵。當時霽靈尚不能控制住魔氣，無意間將九重天的天兵傷了個遍，卻唯獨沒傷到眼前的天兵。
卿尋心下奇怪，暗中試探對方的神脈，確實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他猜測這小天兵曾受過霽靈的點滴之恩，又見其溫和面善，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那日你替她傳話，她可曾說過什麽別的沒有？”
書游微微搖頭，“沒有。”
雖是意料之中，卿尋仍難掩失落。
“不過，她允了卑職一個承諾，說只要不是傷害您的事情，她都願意幫卑職辦到。”
卿尋心緒萬千，默然落下一顆眼淚，顫聲道：“我知道了。”
他眺望著遠處的長安殘城，忽而擡起右手變出那枚羽釵，執著釵身毫不猶豫刺進自己的心口並狠狠一剜，頓時，心頭血就滲入到青鳥骨中。
書游大驚：“上神！您——”
卿尋唇角含著笑意，似是感覺不到疼痛，又伸出左手將自己的部分元神凝聚於掌心，然後註入釵頭的藍羽之上。
血骨相融，神羽相合，猶如同葬。
書游不再勸慰，默默退了下去，只當自己什麽也沒看見。
突然，釵身顯現出幾個小字。卿尋凝眸視去，上面寫道：
舍己身，先為蒼生，再為你。
他驀地一顫，記起霽靈曾經說過：
“不論什麽時候，不管何種境地，你都不可濫殺無辜、亡人自存。萬事皆須以蒼生為首，要做到破釜沈舟、不遺餘力地去保護那些需要保護的人，絕不可有半分的動搖，明白嗎？”
剎那間，卿尋恍然大悟：是了，應當是先蒼生而後己！破釜沈舟，不遺餘力，以蒼生為首……
他終於明白過來，世間萬物相克相濟互為影響，長安假戰確實避免了神魔的正面沖突，以一種不折損神將的方式繼續維持兩界平衡，但其引發的種種後果卻非霽靈一己之力可以轉圜。
而她明知如此，還是背負著世人的誤解與罵名去了長安，因為老魔尊是死在九重天，她若不去，神魔必逃不過一戰，屆時定會造成蒼生塗炭、遺患無窮，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索性去演一場戲，一場早就被她編排好結局的戲，用一炷香的善良去成就一個尚可彌補的機會。
霽靈能做的僅限於此，她身為魔尊又根基未穩，光明正大的但行好事勢必引發眾魔猜忌，繼而引起魔界內部騷動甚至叛亂，唇亡齒寒，一旦魔界動亂，其他各界一定也會遭受牽連。可於神者而言，救濟蒼生理之當然，因此霽靈才幾番阻止卿尋入魔，希望他能以神者的身份繼續完成那些她再也做不了的事。
至於那一句“再為你”，不過是她深藏心底的幾分貪念，想為了他，拼盡全力在那無盡的黑暗中存活下來……
霽靈所想，不過是她守住魔界，他庇護蒼生。
卿尋自責不已，怪自己悟的太晚——霽靈敢為蒼生赴死，自己又怎可耽於一己私愛而渾忘了初心？！
卿尋將羽釵葬入長安殘城，釵中蘊藏的元神之力令殘城漸漸隱匿無蹤，萬象山從此刻起就只剩下了山。
他不敢再耽誤片刻，連被心頭血弄臟的白衣都不曾換下，直奔淩霄寶殿在天帝和眾神的面前將全部罪責攬於己身，自請下凡歷劫贖罪。
神者們看見上神胸口浸染著血跡，不禁面面相覷，又聽其說要下凡歷劫，心裏更是不約而同地算計起來：眾所周知，歷劫越多神修越強，戰神有所追求乃情理之中的事，又或許是想借機以表忠心，自證清白。不過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上神功法日益精進能更好地保護眾神！
於是，神者們紛紛勸諫天帝，皆稱神界的確該有一位名正言順的戰神護佑四方安定，望天帝準允上神的請求。
天帝則認為魔界內亂尚未平息，短時間內應當不會再來神界作亂，遂點頭應允，把卿尋下凡歷劫一事交由司命去辦。
事發突然，司命星君毫無準備，隨手擇取了一本命冊就匆匆送去讓戰神過目。好在戰神不挑不揀，只說想一心造福凡民，無意經歷姻緣之事，命途設定不談情愛，不娶妻生子即可。
司命當即劃去情緣一項，陪同戰神前往洗華臺下界。
不料在洗華臺前，他們被茗歡攔了下來。
茗歡質問卿尋：“為何非要去歷劫？”
卿尋覺得沒必要和她解釋，繞過了她徑直走向洗華臺。
茗歡追問：“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
“卿尋！”
“……”
“醒醒吧！你就算是歷再多的劫、受盡世間苦難、練就至高神修也救不回她的！”
卿尋停住腳步。
茗歡泫然欲泣，跑到卿尋身邊欲抓住他的衣袖，卻被他側身躲開，她抽咽道：“你何故非要為了一個罪神而毀掉自己的大好神途？跟我在一起，今後九重天再沒人敢為難你！神位、權力，你想要什麽都有！當然，還有我的真心……卿尋，自你在北海斬殺窮奇，我便愛慕你癡心你，神之餘生惟願同你長相廝守！你與旁人過去如何，我都可以不在意……”
“她不是旁人。” 卿尋斂容屏氣，直言正色，道，“霽靈不是旁人。”
“什……”
“茗歡，你是天帝之女，受萬神敬仰，身份自然尊貴。可縱使你有千好萬好，本君對你也絲毫沒有男女之情。還請鳳女收回所謂的真心，自行珍存，切莫將時間浪費在本君身上。”卿尋只鐘情霽靈，滿心想的也都是霽靈，且一想到霽靈，他就情難自禁地露出溫柔笑容，語氣也多了幾分暖意，緩慢而又堅定道，“我早已將自己的真心交付霽靈，此生再難容下旁人。”
他說“旁人”二字時才將看向茗歡，言外之意：你才是那個旁人。
茗歡不甘心道：“可她根本不珍惜！否則也不會拋棄你去魔界追求什麽至尊之位！霽靈向來好大喜功，在她眼中你不過是可以利用的一枚棋子，用你時百般討好，不用了就棄如敝履、翻臉無情！對她來說你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卿尋！你清醒一點！霽靈她根本不在乎你！她不在乎你的真心！”
卿尋不願同她作口舌之爭，就這麽平靜地看著她發瘋，待她怒氣盡數發洩出來才搖了搖頭，篤定地說：“不是的，本君確信，世上除了蒼生萬民，她最在乎的就是本君。”頓了頓，又頗覺好笑道，“鳳女說她利用本君，實則不然，本君從始至終都是心甘情願地為她所用，本君還總是怕她不讓本君幫她呢。此外，真心而已，她要，本君就給，她若不要，那麽本君就等她什麽時候想要了，再給。”
茗歡終於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求愛不成而發瘋發癲的笑話！旁觀者清，或許那些神官早就看清了，一切都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帝女癡心妄想、自說自話、自作多情……
她突然大笑起來，近乎癲狂的笑聲尖利刺耳，那雙被恨意蒙蔽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卿尋，切齒痛恨咬牙立誓道：“我一定會親手殺了她！”
卿尋瞬間變了臉色，渾身散發出森寒之氣，上前一步的同時施以強大的神威壓迫茗歡，害她捂著心口難以喘息，又用冰冷的聲音擊穿了茗歡的心，一字一頓道：“我警告你，你若敢傷她，我必會親手了結你，還有你鳳鳥全族。”
“你說……什麽……”茗歡駭然無措，身體搖搖欲墜地晃了兩下後徹底癱軟在地，第一次知道神界的青石路竟然這般冰冷！她顫抖著舉起滿是可怖瘢痕的手，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用寒水訣幫我滅去烈火，你把我從危險中救出去，難道不是因為你心裏有我，想保護我嗎？卿尋！你，你心裏是我的對嗎？你心裏有我……”
“沒有，你想多了。”卿尋打斷了她的話，不想她誤會更深，皺著眉頭解釋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霽靈，我不希望她因為你而被諸神為難，我不想讓她身涉險境，難以脫困。”
“那我算什麽？！我為你受的傷算什麽？！”
“你這傷……”卿尋欲言又止。
茗歡懷著最後一點希冀地望著他。
卿尋輕嘆，有些奇怪地反問道：“你的傷，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不聽勸，偏要去拿羽釵所致嗎？”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跳下洗華臺。
茗歡怔忡半晌，直至寒意沁骨才打著顫緩緩起身，原本空洞的雙眸凝結出至深的恨意，看向空空蕩蕩的洗華臺，心道：卿尋，你等著，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隨後，她轉身面向司命，逼他篡改卿尋歷劫的命途。
司命萬分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溜之大吉，此刻瑟瑟發抖地應承著：“鳳女所言下官莫敢不從！但命途已定，實難更改……”
茗歡威脅道：“改不了？好呀，那我就把你的司命殿拆的一磚一瓦都不剩，今後你什麽都別改了！”
“啊！這，這倒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司命連忙改口，好聲好氣道，“鳳女心系天下，欲同戰神一起下凡拯救蒼生，令小神萬分敬服！雖說戰神的命途改不了了，但小神可以為您寫個新本子，內容嘛，同戰神那冊大差不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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