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斬妖除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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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斬妖除魔（1）
山前客棧。
星琢被吊在客棧裏的房梁上，高懸於半空，身體抖得厲害，半闔著雙眼，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上神”二字。
他在等，等著見他的阿姐上神最後一面。幸運的是，星琢在麒麟血流盡之前，終於等到了阿染。
當阿染昂首闊步進到客棧裏，看見這一幕後，頓時傻了眼，呆滯半晌才難以相信地向君安確認：“我沒看錯吧？那是星琢？！”
君安亦是訝然，“是星琢，他怎麽……”
話未說完，耳邊“嗖”的一聲，翎羽刀片一閃而過割斷了繩子。
阿染收回手的同時君安默契地飛身躍起，準確接住了下墜中的星琢，穩穩地把他帶至地面。
阿染三步並做兩步上前，伸手去探星琢的氣息，面色凝重道：“只剩一口氣了，幸虧咱們來得及時。”
她拿出方還的丹藥塞進星琢嘴裏，“我猜到了他會受傷，所以那日分別前特意踢了他一腳，把我的修為踢進了他的體內。還好這樣做了，不然他根本撐不到現在。沒想到那只狐妖下手竟這般狠絕……”
“你們可是在說本王？”
一股妖風襲來，錢掌櫃的身影出現在客棧二層的走廊處。
子炎正操縱著錢掌櫃的身軀從黑暗中走出來，陰陰笑道：“本王就知道這小麒麟今日如此猖狂，一定是背——”
話音戛然而止。
漫長的靜默中，阿染疑惑地看著躲在凡人身體裏的子炎，率先問道：“被什麽？”
那日策馬飛奔她沒看清，現仔細一瞧，錢掌櫃臉上的褶子比她從集市上買的包子褶還多，渾濁的雙瞳目眥欲裂地瞪向她，卻立不起半分威嚴，頭上稀稀拉拉的白發也梳得亂七八糟，乍一看像是個要飯的，令阿染都不忍心開打，直想扔給他二兩銀子。
這是什麽戰術？博同情？
阿染沒敢放松警惕，又問道：“你剛才要說什麽？”
“是你！原來是你！”子炎忽然表現出恨極了阿染的樣子，聲音顫抖地喊道，“你這賤種，終於叫本王找到你了！呵，雜毛鳥！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阿染一頭霧水，心想這又是她的哪個仇家？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子炎繼續狂妄且瘋癲地笑道：“蒼天有眼啊！哈哈……本王終於要報仇雪恨了！”
阿染無語，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君安，悄聲道：“這貨瘋了吧？真不知道高興個什麽勁兒……”
君安沒有應聲。若不是怕冒然出手會擾亂阿染的計劃，早在子炎說出“賤種”和“雜毛鳥”的時候，君安便殺了過去。
君安竭力忍下怒氣，放下星琢讓其平躺於地，然後走到阿染身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子炎見其舉止親昵，諷道：“這麽久不見身邊換新人了啊？喲，還是個戴面具的！怎麽，怕他沒臉見人？哈哈！也對，姘頭嘛，萬一被那只雜毛狐貍知道，一氣之下再殺了你的姘頭……”
“姘你祖宗個頭！”阿染大罵一聲，一把推開君安，對著子炎就是一掌。
這一掌子炎躲過大半，只是被掌風微微劃傷了本就皴皺的老臉。可他身後面的樓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霎時間化成了木屑。
再轉過來的時候，子炎的笑容變得古怪，扭動著脖子，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奚落道：“千年過去，你也不過如此。”
方才子炎的種種言論，阿染只當他是發瘋說的胡話。可現在，她越聽越覺得，這家夥好像真的認識過去的自己——那個連阿染都不記得了的自己。
阿染厲聲道：“本魔王只是不殺妖族而已。”
魔王？子炎疑惑，她何時成魔王了？
再一看阿染的打扮，確實不像天神的模樣。
子炎打量的同時，突然聽到君開口道：“可我殺。”聲音冷冽，寒意十足。
“卷卷！”阿染知君安殺心已起，便提醒道，“他是狐妖，既是妖，便該由妖皇處置。”
君安雙拳緊握，一字一句警告子炎：“妖孽！你若再出言不遜，本君不管你是誰，必定將你碎屍萬段，魂祭斬妖臺！”
斬妖臺。子炎聽到這三個字立刻目露兇光。
妖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鎮壓在斬妖臺下的妖，若是憑一己之力逃出生天，便可消了前罪，此後不再受妖界的任何律例所束。
也就是說，子炎逃出了斬妖臺，即便是再犯下滔天之錯，妖界上下都拿他沒有辦法，除非靡碎其魂魄祭奠斬妖臺，平息斬妖臺下眾妖魂的怨怒，才可保妖界安寧。
“呵，口氣不小。”子炎根本沒將君安放在眼裏，而是出其不意地沖向阿染，伸手作爪直直掐向阿染的咽喉。
君安長腿一掃便將子炎狠狠踢開。
子炎飛速退後。他沒想到君安身手如此矯健，不敢再輕敵，半俯下身體作攻擊狀，以君安和阿染所站位置為中心，緩慢而機警地繞著圈，尋找著反擊的時機。
阿染冷眼旁觀，瞄了眼子炎行走的路線，哼笑道：“就這破陣法，你以為本魔王瞧不出來？”
說完，她只輕跺一下腳便破解了子炎下的陣法。
望著陣法消散而引起的煙塵，子炎咬著牙，心想：千年間確已物是人非，瞧這陣仗，這雜毛鳥恐怕真是入了魔，而我沒了妖身定是敵不過他們……
於是，子炎又把目光轉移到星琢身上，計從心起，對阿染說道：“本王沒想到今日在此碰到了你，呵，不過既然碰到，便是天意讓本王在今天殺了你。”
“本魔王到底與你有何恩怨？怎麽想了半天，也不記得是何時得罪了你？”
“你忘了？！可本王還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你是何等狡詐，竟將本王困於斬妖臺下千年之久！！”
簡短幾句話的功夫，子炎已調整好了氣息，此刻見時機已到，猛然擡起雙臂、仰面朝天，周身散發出極重的妖氣，其中還摻有麒麟神獸的神力。
客棧內頓時狂風四起。桌椅板凳被吹的東倒西歪，有的甚至經不起這番折騰已碎成了木板，淩亂不堪、滿地狼藉。
燈燭也都已被吹滅，四周陷入了漆黑。
子炎在黑暗中露出幽綠的雙瞳，準確搜尋到星琢的位置並向他出了一掌。
可他並非想要打死星琢，而是意圖將星琢拽到自己身旁，攫取其身上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吞噬其神獸之身，與妖識合而為一。
阿染反應極快，先君安一步瞬移至星琢身前。
因尚不明確子炎的意圖，她硬是被這掌往前拽了兩步，然後才側步抵住了子炎的拉扯。
君安瞬間變了臉色，登時就朝子炎攻去，拳掌變換靈活迅速，且拳拳打向要害、掌掌擊其命門，攻勢淩厲兇悍，盡顯滅口之意，不死不休。
子炎漸漸處於下風。就在君安即將一掌扣在子炎的天靈蓋上時，阿染喊住了君安。
“卷卷不可！他體內還有星琢的神力！”
君安及時收手，騰空躍至一旁。
子炎半跪於地，茍延殘喘地抹去臉上的血跡。
錢掌櫃的臉已經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牙都被打得不剩幾顆了。
那可憐的模樣令阿染起了幾分惻隱之心，又忍不住暗暗笑道：小郎君還說別人下手狠絕，我看，他也沒仁慈到哪裏去！
君安仍不解氣，面色冷峻地站在不遠處，眼神堪比翎羽刀片，狠狠地剮在子炎身上。
眼下在君安看來，子炎無意間呼出的氣息帶有血腥之味極其惡心，而這種汙穢之物萬不可飄到阿染面前，所以要將子炎的嘴撕得爛爛的才行。
雙方都保持著進可攻退可守的距離。
子炎暗中觀察，發現星琢躺的地方恰好對著自己。於是，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抹去眼睛上的血汙，額間隱隱浮現出一個圖騰。
圖騰的顏色由淺至深逐漸清晰，最後竟是阿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獸面紋圖騰，與韓家村野山林裏狼妖身上的一模一樣。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回阿染算是知道了幕後黑手是誰了。
傲殷！
阿染頓感周遭湧起越來越濃重的肅殺之氣，隨後又聽到子炎嗓音怪異道：
“本王今天定要殺了你！”
真是車軲轆話來回說。阿染冷哼一聲，“只怕你沒那個本事！”說罷，側身一躍先發制人，試圖像降服狼妖那樣設下困神陣法。
然而還沒等阿染落地，子炎的狐妖妖識便從錢掌櫃體內飛了出來，力道之大竟是把錢掌櫃的肉身從客棧裏甩了出去，歪躺在長街上。
妖識毫不猶豫朝昏倒在地的星琢沖去，企圖鉆入到其體內。
不好！君安暗道一聲，只身奔向星琢。
無奈距離較遠，君安只能先伸出胳膊使出一記橫掃，掀起煙塵擾亂妖識的方向。
妖識怒吼一聲，急急剎住，在空中飛旋了半圈後再次俯沖向星琢。
脫離了濁骨凡胎的桎梏，子炎的妖識幾乎是眨眼間就飛到了星琢前面，速度之快令君安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忽然一道金光閃過，君安定睛一看，阿染竟已蹲在星琢身前，張開雙臂牢牢將星琢護在身後。
阿染雙手的掌心燃著兩團以鳳凰之力幻化而成的火焰，滋啦作響，愈燃愈烈，火光明亮得足以照亮整個客棧。
可妖識並沒有停下。
君安眼睜睜地看著子炎的妖識轉瞬間穿過了阿染的身體，再一次欲闖進星琢體內。
“阿染！！！！！！！！”
君安臉色煞白，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動彈不得。他只覺得這一刻寒意四襲，冰冷徹骨，恨不能現在就一掌拍碎子炎的妖識。
殘存的一絲理智告訴君安，不可沖動行事。畢竟阿染還是想完好無損地取回星琢的神力，若自己一怒之下殺了子炎、毀了妖識，便也是打散了混在其中的神力，那樣阿染的期望就落空了。
可，若再不殺子炎……
君安耳邊響起阿染的話：
“小郎君，你怕不怕？”
怕。君安終於紅了眼睛，心中念道：阿染，我怕你受傷。
阿染的身體微微前傾，嘴角沁出一絲血跡，掌心的火也因此明滅閃動。
下一刻，她猛然轉身將掌中之火對準子炎，兩束金光飛沖過去鎖住了那縹緲的妖識。
阿染負手而立，望著在火光裏亂撞的妖識，十分平靜道：“子炎，反正你命不久矣，有些話本魔王不妨挑明了說。”
子炎發出極其詭異而慘烈的哀叫。
阿染說道：“你若只是勾結傲殷便也罷了，說到底，傲殷是魔界的魔君，本魔王不會與他計較，自然也能放你一馬。”她眸中恨意漸起，說話也變得嚴肅凝重，“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勾結冥後，與其手下的冥鬼合謀傷害韓家村的無辜村民！”
子炎在焰火的炙烤下已作困獸之鬥。
阿染繼續道：“世人皆說，魔王無惡不作，可又有誰知道，本魔王從未真正傷害過一個凡人。而冥後呢，為了一己私欲，多次派冥鬼汲取凡人精氣、命十殿閻王篡改凡人命數，做了無數樁見不得光的勾當。若是她敢作敢當就算了，還回回都放出謠言把罪名安到本魔王頭上，你與她合作，便是真正與本魔王為敵了。”
子炎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那又如何？！”語氣不甘。
阿染默默嘆了一口氣，向子炎投以憐憫的目光，問道：“子炎，你當真以為冥後會誠心跟你合作？”
妖識似是安靜了一瞬，很快就又發出了更加尖銳的叫聲。
阿染譏笑道：“你剛才使的最後一招看上去很像冥後的獨門秘術，噬魂刑。但你恐怕沒有想到，冥後其實留了一手，她並沒有將真正的噬魂刑傳授於你。”
妖識霎時沈默。
“你用的只是形似噬魂刑的幻術，所以打在本魔王身上，不痛不癢。”阿染退了兩步，又對君安說道，“卷卷，替我守陣，我要把這妖孽從星琢身上奪走的，連本帶利討回來。”
“還是我來——”
“不行！”阿染沒有註意到君安的聲音有些哽咽，顧自說道，“此間有神、妖兩股力量，再加上魔者之力，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你魔修尚淺，不可冒險！”
“可是……”
“放心吧，沒事的。”
阿染笑著向君安看去，突然間楞住了。
小郎君怎麽落淚了？他是被嚇到了嗎？被誰嚇的？星琢？子炎？還是我？
關心則亂，這一亂，阿染施在子炎身上的法術就有所松懈。
子炎瞅準了機會破焰而出，直撲向她。
君安再也抑不住心頭怒火，淩空一躍而上，使出了全部的力量對著妖識打出狠狠一掌。
他心想：什麽星琢什麽神力！縱是六界蒼生也都沒有阿染重要！
山前客棧金光四起，漆黑夜色頓時宛如白晝。
子炎的妖識被打的粉碎，與星琢的神力一同化作零星的光點飄漫於空中……
阿染來不及阻止，實際上她也忘記了阻止。因著此景而神搖目奪，阿染第一次覺得鳳凰之力竟如此好看。
是的，君安打碎妖識用的就是鳳凰之力。
阿染的眼角默然落下一滴淚。君安，她的骨，喚出了她的本源力量……她心中之感，難以言明。
金光逐漸散去，山前客棧又變得昏暗。與此前不同的是，空中飄浮著細碎的光點，接連起來猶如片片星辰，如夢似幻。
君安輕柔地為阿染拭去淚水，心疼地問道：“怎麽哭了？傷口太痛了？”
阿染撅著嘴，不肯承認自己哭了，倔強道：“是你先哭的啊……”
君安不與她爭這個，只捧起她的臉，認真道：“來之前你問我怕不怕，那時候我以為我可以護你安好，便什麽都不怕。可當妖識穿過你身體的時候……阿染，我很害怕，我怕你受傷、怕失去你，更怕自己保護不了你……”
阿染突然緊緊環腰抱住了君安。她說不清是君安此時此刻需要她的擁抱，還是她更需要躲進君安的懷裏緩上一緩。
她把頭深深埋進君安的胸膛，似是想要鉆進他的身體裏一般。
真不知到底誰是誰的骨！！
君安把手輕輕搭在阿染的肩上，“魔王大人是在撒嬌嗎？”
“才不是……”
阿染一張嘴就覺得胸口血氣上湧，仿佛下一刻就會吐出血來。她連忙緊閉雙唇，屏氣凝神，硬生生將這口血壓了下去。
君安察覺到不對勁，暗中去探阿染的傷勢，她氣息虛弱、魔脈浮沈，另有子炎的妖力瘀滯體內，從而造成多處骨傷。
“你不是說那只是幻術，並非真的噬魂刑嗎？！”君安急道，雙手攀住阿染的肩用力地抱著她，將自身的力量引至掌心，盡數渡給了她。
阿染像是認錯的小孩，低著頭說出了實情，“雖是幻術，卻也含了子炎的全部妖力，況且，其中還有傲殷和冥後的力量……”越說聲音越小。
因不想君安浪費太多法術，阿染從他的懷裏退出來，一轉頭便瞥到了星琢，有些後怕道：“不過幸好沒有打在星琢身上，否則別說回神界，他肯定當時就灰飛煙滅了。”
“你倒是挺擔心他的！”君安的聲音冷了幾分，語氣不善道，“灰飛煙滅？若沒扛住那妖識的力量，現在灰飛煙滅的就是你了！”
“不會的，我扛得住……”
阿染嘟噥著變出了一只錦囊，讓君安把子炎稀碎的妖識收進去，今後找時間送到妖界，交給妖皇。
君安不情不願地拽過錦囊的帶子，扯開袋口，雙指對著飄浮半空的光亮左點右點，將零零碎碎的妖識收進錦囊之中。
阿染跪坐在星琢身邊，用手戳了戳星琢的臉。
唉，一點反應都沒有，非但沒有反應，連神力都感覺不到了。
阿染愧疚地喃喃自語，“本來能救他的，都怪我大意了……”
君安收齊妖識，走了過去，斜眼看著他們，語氣有些刻薄，道：“星琢又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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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前客棧。
星琢被吊在客棧裏的房梁上，高懸於半空，身體抖得厲害，半闔著雙眼，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上神”二字。
他在等，等著見他的阿姐上神最後一面。幸運的是，星琢在麒麟血流盡之前，終於等到了阿染。
當阿染昂首闊步進到客棧裏，看見這一幕後，頓時傻了眼，呆滯半晌才難以相信地向君安確認：“我沒看錯吧？那是星琢？！”
君安亦是訝然，“是星琢，他怎麽……”
話未說完，耳邊“嗖”的一聲，翎羽刀片一閃而過割斷了繩子。
阿染收回手的同時君安默契地飛身躍起，準確接住了下墜中的星琢，穩穩地把他帶至地面。
阿染三步並做兩步上前，伸手去探星琢的氣息，面色凝重道：“只剩一口氣了，幸虧咱們來得及時。”
她拿出方還的丹藥塞進星琢嘴裏，“我猜到了他會受傷，所以那日分別前特意踢了他一腳，把我的修為踢進了他的體內。還好這樣做了，不然他根本撐不到現在。沒想到那只狐妖下手竟這般狠絕……”
“你們可是在說本王？”
一股妖風襲來，錢掌櫃的身影出現在客棧二層的走廊處。
子炎正操縱著錢掌櫃的身軀從黑暗中走出來，陰陰笑道：“本王就知道這小麒麟今日如此猖狂，一定是背——”
話音戛然而止。
漫長的靜默中，阿染疑惑地看著躲在凡人身體裏的子炎，率先問道：“被什麽？”
那日策馬飛奔她沒看清，現仔細一瞧，錢掌櫃臉上的褶子比她從集市上買的包子褶還多，渾濁的雙瞳目眥欲裂地瞪向她，卻立不起半分威嚴，頭上稀稀拉拉的白發也梳得亂七八糟，乍一看像是個要飯的，令阿染都不忍心開打，直想扔給他二兩銀子。
這是什麽戰術？博同情？
阿染沒敢放松警惕，又問道：“你剛才要說什麽？”
“是你！原來是你！”子炎忽然表現出恨極了阿染的樣子，聲音顫抖地喊道，“你這賤種，終於叫本王找到你了！呵，雜毛鳥！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阿染一頭霧水，心想這又是她的哪個仇家？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子炎繼續狂妄且瘋癲地笑道：“蒼天有眼啊！哈哈……本王終於要報仇雪恨了！”
阿染無語，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君安，悄聲道：“這貨瘋了吧？真不知道高興個什麽勁兒……”
君安沒有應聲。若不是怕冒然出手會擾亂阿染的計劃，早在子炎說出“賤種”和“雜毛鳥”的時候，君安便殺了過去。
君安竭力忍下怒氣，放下星琢讓其平躺於地，然後走到阿染身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子炎見其舉止親昵，諷道：“這麽久不見身邊換新人了啊？喲，還是個戴面具的！怎麽，怕他沒臉見人？哈哈！也對，姘頭嘛，萬一被那只雜毛狐貍知道，一氣之下再殺了你的姘頭……”
“姘你祖宗個頭！”阿染大罵一聲，一把推開君安，對著子炎就是一掌。
這一掌子炎躲過大半，只是被掌風微微劃傷了本就皴皺的老臉。可他身後面的樓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霎時間化成了木屑。
再轉過來的時候，子炎的笑容變得古怪，扭動著脖子，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奚落道：“千年過去，你也不過如此。”
方才子炎的種種言論，阿染只當他是發瘋說的胡話。可現在，她越聽越覺得，這家夥好像真的認識過去的自己——那個連阿染都不記得了的自己。
阿染厲聲道：“本魔王只是不殺妖族而已。”
魔王？子炎疑惑，她何時成魔王了？
再一看阿染的打扮，確實不像天神的模樣。
子炎打量的同時，突然聽到君開口道：“可我殺。”聲音冷冽，寒意十足。
“卷卷！”阿染知君安殺心已起，便提醒道，“他是狐妖，既是妖，便該由妖皇處置。”
君安雙拳緊握，一字一句警告子炎：“妖孽！你若再出言不遜，本君不管你是誰，必定將你碎屍萬段，魂祭斬妖臺！”
斬妖臺。子炎聽到這三個字立刻目露兇光。
妖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鎮壓在斬妖臺下的妖，若是憑一己之力逃出生天，便可消了前罪，此後不再受妖界的任何律例所束。
也就是說，子炎逃出了斬妖臺，即便是再犯下滔天之錯，妖界上下都拿他沒有辦法，除非靡碎其魂魄祭奠斬妖臺，平息斬妖臺下眾妖魂的怨怒，才可保妖界安寧。
“呵，口氣不小。”子炎根本沒將君安放在眼裏，而是出其不意地沖向阿染，伸手作爪直直掐向阿染的咽喉。
君安長腿一掃便將子炎狠狠踢開。
子炎飛速退後。他沒想到君安身手如此矯健，不敢再輕敵，半俯下身體作攻擊狀，以君安和阿染所站位置為中心，緩慢而機警地繞著圈，尋找著反擊的時機。
阿染冷眼旁觀，瞄了眼子炎行走的路線，哼笑道：“就這破陣法，你以為本魔王瞧不出來？”
說完，她只輕跺一下腳便破解了子炎下的陣法。
望著陣法消散而引起的煙塵，子炎咬著牙，心想：千年間確已物是人非，瞧這陣仗，這雜毛鳥恐怕真是入了魔，而我沒了妖身定是敵不過他們……
於是，子炎又把目光轉移到星琢身上，計從心起，對阿染說道：“本王沒想到今日在此碰到了你，呵，不過既然碰到，便是天意讓本王在今天殺了你。”
“本魔王到底與你有何恩怨？怎麽想了半天，也不記得是何時得罪了你？”
“你忘了？！可本王還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你是何等狡詐，竟將本王困於斬妖臺下千年之久！！”
簡短幾句話的功夫，子炎已調整好了氣息，此刻見時機已到，猛然擡起雙臂、仰面朝天，周身散發出極重的妖氣，其中還摻有麒麟神獸的神力。
客棧內頓時狂風四起。桌椅板凳被吹的東倒西歪，有的甚至經不起這番折騰已碎成了木板，淩亂不堪、滿地狼藉。
燈燭也都已被吹滅，四周陷入了漆黑。
子炎在黑暗中露出幽綠的雙瞳，準確搜尋到星琢的位置並向他出了一掌。
可他並非想要打死星琢，而是意圖將星琢拽到自己身旁，攫取其身上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吞噬其神獸之身，與妖識合而為一。
阿染反應極快，先君安一步瞬移至星琢身前。
因尚不明確子炎的意圖，她硬是被這掌往前拽了兩步，然後才側步抵住了子炎的拉扯。
君安瞬間變了臉色，登時就朝子炎攻去，拳掌變換靈活迅速，且拳拳打向要害、掌掌擊其命門，攻勢淩厲兇悍，盡顯滅口之意，不死不休。
子炎漸漸處於下風。就在君安即將一掌扣在子炎的天靈蓋上時，阿染喊住了君安。
“卷卷不可！他體內還有星琢的神力！”
君安及時收手，騰空躍至一旁。
子炎半跪於地，茍延殘喘地抹去臉上的血跡。
錢掌櫃的臉已經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牙都被打得不剩幾顆了。
那可憐的模樣令阿染起了幾分惻隱之心，又忍不住暗暗笑道：小郎君還說別人下手狠絕，我看，他也沒仁慈到哪裏去！
君安仍不解氣，面色冷峻地站在不遠處，眼神堪比翎羽刀片，狠狠地剮在子炎身上。
眼下在君安看來，子炎無意間呼出的氣息帶有血腥之味極其惡心，而這種汙穢之物萬不可飄到阿染面前，所以要將子炎的嘴撕得爛爛的才行。
雙方都保持著進可攻退可守的距離。
子炎暗中觀察，發現星琢躺的地方恰好對著自己。於是，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抹去眼睛上的血汙，額間隱隱浮現出一個圖騰。
圖騰的顏色由淺至深逐漸清晰，最後竟是阿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獸面紋圖騰，與韓家村野山林裏狼妖身上的一模一樣。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回阿染算是知道了幕後黑手是誰了。
傲殷！
阿染頓感周遭湧起越來越濃重的肅殺之氣，隨後又聽到子炎嗓音怪異道：
“本王今天定要殺了你！”
真是車軲轆話來回說。阿染冷哼一聲，“只怕你沒那個本事！”說罷，側身一躍先發制人，試圖像降服狼妖那樣設下困神陣法。
然而還沒等阿染落地，子炎的狐妖妖識便從錢掌櫃體內飛了出來，力道之大竟是把錢掌櫃的肉身從客棧裏甩了出去，歪躺在長街上。
妖識毫不猶豫朝昏倒在地的星琢沖去，企圖鉆入到其體內。
不好！君安暗道一聲，只身奔向星琢。
無奈距離較遠，君安只能先伸出胳膊使出一記橫掃，掀起煙塵擾亂妖識的方向。
妖識怒吼一聲，急急剎住，在空中飛旋了半圈後再次俯沖向星琢。
脫離了濁骨凡胎的桎梏，子炎的妖識幾乎是眨眼間就飛到了星琢前面，速度之快令君安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忽然一道金光閃過，君安定睛一看，阿染竟已蹲在星琢身前，張開雙臂牢牢將星琢護在身後。
阿染雙手的掌心燃著兩團以鳳凰之力幻化而成的火焰，滋啦作響，愈燃愈烈，火光明亮得足以照亮整個客棧。
可妖識並沒有停下。
君安眼睜睜地看著子炎的妖識轉瞬間穿過了阿染的身體，再一次欲闖進星琢體內。
“阿染！！！！！！！！”
君安臉色煞白，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動彈不得。他只覺得這一刻寒意四襲，冰冷徹骨，恨不能現在就一掌拍碎子炎的妖識。
殘存的一絲理智告訴君安，不可沖動行事。畢竟阿染還是想完好無損地取回星琢的神力，若自己一怒之下殺了子炎、毀了妖識，便也是打散了混在其中的神力，那樣阿染的期望就落空了。
可，若再不殺子炎……
君安耳邊響起阿染的話：
“小郎君，你怕不怕？”
怕。君安終於紅了眼睛，心中念道：阿染，我怕你受傷。
阿染的身體微微前傾，嘴角沁出一絲血跡，掌心的火也因此明滅閃動。
下一刻，她猛然轉身將掌中之火對準子炎，兩束金光飛沖過去鎖住了那縹緲的妖識。
阿染負手而立，望著在火光裏亂撞的妖識，十分平靜道：“子炎，反正你命不久矣，有些話本魔王不妨挑明了說。”
子炎發出極其詭異而慘烈的哀叫。
阿染說道：“你若只是勾結傲殷便也罷了，說到底，傲殷是魔界的魔君，本魔王不會與他計較，自然也能放你一馬。”她眸中恨意漸起，說話也變得嚴肅凝重，“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勾結冥後，與其手下的冥鬼合謀傷害韓家村的無辜村民！”
子炎在焰火的炙烤下已作困獸之鬥。
阿染繼續道：“世人皆說，魔王無惡不作，可又有誰知道，本魔王從未真正傷害過一個凡人。而冥後呢，為了一己私欲，多次派冥鬼汲取凡人精氣、命十殿閻王篡改凡人命數，做了無數樁見不得光的勾當。若是她敢作敢當就算了，還回回都放出謠言把罪名安到本魔王頭上，你與她合作，便是真正與本魔王為敵了。”
子炎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那又如何？！”語氣不甘。
阿染默默嘆了一口氣，向子炎投以憐憫的目光，問道：“子炎，你當真以為冥後會誠心跟你合作？”
妖識似是安靜了一瞬，很快就又發出了更加尖銳的叫聲。
阿染譏笑道：“你剛才使的最後一招看上去很像冥後的獨門秘術，噬魂刑。但你恐怕沒有想到，冥後其實留了一手，她並沒有將真正的噬魂刑傳授於你。”
妖識霎時沈默。
“你用的只是形似噬魂刑的幻術，所以打在本魔王身上，不痛不癢。”阿染退了兩步，又對君安說道，“卷卷，替我守陣，我要把這妖孽從星琢身上奪走的，連本帶利討回來。”
“還是我來——”
“不行！”阿染沒有註意到君安的聲音有些哽咽，顧自說道，“此間有神、妖兩股力量，再加上魔者之力，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你魔修尚淺，不可冒險！”
“可是……”
“放心吧，沒事的。”
阿染笑著向君安看去，突然間楞住了。
小郎君怎麽落淚了？他是被嚇到了嗎？被誰嚇的？星琢？子炎？還是我？
關心則亂，這一亂，阿染施在子炎身上的法術就有所松懈。
子炎瞅準了機會破焰而出，直撲向她。
君安再也抑不住心頭怒火，淩空一躍而上，使出了全部的力量對著妖識打出狠狠一掌。
他心想：什麽星琢什麽神力！縱是六界蒼生也都沒有阿染重要！
山前客棧金光四起，漆黑夜色頓時宛如白晝。
子炎的妖識被打的粉碎，與星琢的神力一同化作零星的光點飄漫於空中……
阿染來不及阻止，實際上她也忘記了阻止。因著此景而神搖目奪，阿染第一次覺得鳳凰之力竟如此好看。
是的，君安打碎妖識用的就是鳳凰之力。
阿染的眼角默然落下一滴淚。君安，她的骨，喚出了她的本源力量……她心中之感，難以言明。
金光逐漸散去，山前客棧又變得昏暗。與此前不同的是，空中飄浮著細碎的光點，接連起來猶如片片星辰，如夢似幻。
君安輕柔地為阿染拭去淚水，心疼地問道：“怎麽哭了？傷口太痛了？”
阿染撅著嘴，不肯承認自己哭了，倔強道：“是你先哭的啊……”
君安不與她爭這個，只捧起她的臉，認真道：“來之前你問我怕不怕，那時候我以為我可以護你安好，便什麽都不怕。可當妖識穿過你身體的時候……阿染，我很害怕，我怕你受傷、怕失去你，更怕自己保護不了你……”
阿染突然緊緊環腰抱住了君安。她說不清是君安此時此刻需要她的擁抱，還是她更需要躲進君安的懷裏緩上一緩。
她把頭深深埋進君安的胸膛，似是想要鉆進他的身體裏一般。
真不知到底誰是誰的骨！！
君安把手輕輕搭在阿染的肩上，“魔王大人是在撒嬌嗎？”
“才不是……”
阿染一張嘴就覺得胸口血氣上湧，仿佛下一刻就會吐出血來。她連忙緊閉雙唇，屏氣凝神，硬生生將這口血壓了下去。
君安察覺到不對勁，暗中去探阿染的傷勢，她氣息虛弱、魔脈浮沈，另有子炎的妖力瘀滯體內，從而造成多處骨傷。
“你不是說那只是幻術，並非真的噬魂刑嗎？！”君安急道，雙手攀住阿染的肩用力地抱著她，將自身的力量引至掌心，盡數渡給了她。
阿染像是認錯的小孩，低著頭說出了實情，“雖是幻術，卻也含了子炎的全部妖力，況且，其中還有傲殷和冥後的力量……”越說聲音越小。
因不想君安浪費太多法術，阿染從他的懷裏退出來，一轉頭便瞥到了星琢，有些後怕道：“不過幸好沒有打在星琢身上，否則別說回神界，他肯定當時就灰飛煙滅了。”
“你倒是挺擔心他的！”君安的聲音冷了幾分，語氣不善道，“灰飛煙滅？若沒扛住那妖識的力量，現在灰飛煙滅的就是你了！”
“不會的，我扛得住……”
阿染嘟噥著變出了一只錦囊，讓君安把子炎稀碎的妖識收進去，今後找時間送到妖界，交給妖皇。
君安不情不願地拽過錦囊的帶子，扯開袋口，雙指對著飄浮半空的光亮左點右點，將零零碎碎的妖識收進錦囊之中。
阿染跪坐在星琢身邊，用手戳了戳星琢的臉。
唉，一點反應都沒有，非但沒有反應，連神力都感覺不到了。
阿染愧疚地喃喃自語，“本來能救他的，都怪我大意了……”
君安收齊妖識，走了過去，斜眼看著他們，語氣有些刻薄，道：“星琢又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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