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鳳凰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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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鳳凰骨（1）
情愛一事，阿染雖不曾認真體會過，卻也知道其中最講究的是兩情相悅。
君安與其他“新郎官”不同，阿染不想逼他，不想強迫地把他綁回魔界，而是讓君安自己想明白，他對她到底是什麽感情。
不過在君安思考的過程中，耍一些小手段影響一下他是無可厚非的。阿染如是想道。
葉婆婆早就盼著神醫姑娘到家裏來吃飯了，只是今日神醫姑娘突然到訪，家中什麽準備都沒有，葉婆婆難掩尷尬，拍打著韓鄭連連責怪道：“你說你，人家神醫姑娘來咱家吃飯你咋也不提前跟娘說一聲，今天啥準備都沒有，多失禮呀！”
阿染打圓場道：“沒事，我就是來蹭口飯吃。”
她跟著葉婆婆走進屋內，看了眼桌上的飯菜，心道葉婆婆誠不欺她，飯菜確實簡陋，只有兩碗清粥、一碟腌菜和幾只窩頭，瞧不見一點葷腥。
葉婆婆趕忙跑到小廚房又端來一碗酒糟丸子，招呼道：“神醫姑娘，您快坐，快坐。”
阿染頷首，坐下後忍不住又瞥了眼桌上的菜，皺起眉頭問韓鄭：“那些野物呢？”
韓鄭回答：“都在廚房裏。”
阿染奇怪，“既然不再缺肉，為何不做來吃？就你這體格子，清湯寡水的能吃飽嗎？”
葉婆婆解釋道：“那些野雞野兔大部分都做成了便於儲存的醬肉，需要經過腌制、發酵、風幹後方可食用，估摸著再有三五天就能上桌了。”她的雙手往衣服上抹了抹，又有些赧然道，“眼下不用幹什麽農活，鄭兒也吃不了很多。時運維艱，村子裏的人去不了鎮上，家家戶戶便都是如此。”
阿染給他們留了些體面，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她話題一轉，說道：“我還從來沒有做過醬肉，葉婆婆，有時間能不能教我試著做一下？”
葉婆婆笑瞇了眼睛，“好啊，剛好村長昨日送來幾塊五花肉，等吃完飯咱們就做。”
這頓飯，桌上的人吃得其樂融融，門外的君安卻是看得神傷。
君安透過門縫頻頻向屋內投去哀怨的眼神，並發出了一聲長嘆：“唉——”
誰料這聲嘆息竟讓韓鄭聽到了，他立刻坐直了身體，問道：“什麽聲音？”
君安連忙用手捂住嘴，躲到了門後。
阿染輕描淡寫，“風聲。”
韓鄭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便沒有多想，繼續悶頭喝粥。
阿染卻暗中向門外瞟去，心裏起疑：凡人怎麽會聽見君安的嘆氣？
她瞇起眼，君安怕是有事相瞞。
飯吃得差不多了，阿染著急地拉著葉婆婆往小廚房去，纏著她學做醬肉。
葉婆婆邊做邊道：“你看啊，要先把五花肉洗凈，控幹水分切成長條狀……”
“我試試。”
阿染躍躍欲試地接過刀。菜刀握在手裏挺有分量的，只是太鈍了，她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切下來歪歪扭扭的一小塊。
阿染打量著刀刃嘀嘀咕咕，“這刀該磨了。”
葉婆婆笑道：“姑娘家提不動到也不奇怪，我昨天已經切好了一些五花肉條，咱們用那個做就行。”
提不動刀？
阿染偷笑，她怎麽可能提不動刀呢？再說了，這麽多年根本沒有什麽事情值得她提刀去解決的。
不過葉婆婆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她。
阿染決定等回到魔界，她要找個稱手的兵器好好活動一下筋骨。
葉婆婆從碗櫃端出來一個帶蓋的厚壁瓷盆，裏面放的是前一天切好的肉條，又把竈臺上小罐子裏的調料一一放入盆中，邊放邊道：“這是生姜、香葉、八角、桂皮、花椒、冰糖、豉油、豆醬和白酒……”
僅僅是認識調料這一步，阿染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學不會做醬肉了。她記憶超群，除了記仇之外便是能對兵書過目不忘。
然而在廚房裏面對這些瓶瓶罐罐，再好的記憶力也全然沒了用武之地，阿染呆看了半天，也只記下了白酒這一樣。
見葉婆婆教得正起勁，阿染不忍打斷，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
倒是君安，趴在小廚房的窗沿上，掰著手指頭逐一記好。
“首先要燒一鍋水，把兩片生姜、兩片桂皮、三只八角、幾片香葉和花椒放入國力，再加少許冰糖，倒上適量的豉油和豆醬，大火熬成醬汁，熬到醬汁愈發濃稠的時候嘗一嘗味道，不鹹的話加點鹽就行了。”
阿染其實早已沒有耐心再學下去，但她不想拂了葉婆婆的古道熱腸，便仍裝作好學地問道：“這個‘少許’和‘適量’分別是多少？”
葉婆婆道：“全憑個人喜好，口味重的就多放一些，只要自己覺得香，放多少都成，沒個定數。”
“這麽隨意哦……”
韓鄭抱著柴火走了進來，問道：“娘，香料還夠嗎？”
葉婆婆嘆氣，“省著點用還能頂一陣子。”
韓鄭亦是長籲短嘆，“俺就說俺再去鎮子上買一些回來，您非不讓……”
“行了！”葉婆婆斥道，“別再提這件事了，我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她將鍋中的醬汁一猛子倒進瓷盆，又往盆裏倒了些白酒，然後端起瓷盆對阿染道，“神醫姑娘，咱們出去做肉，不要理這犟小子。”
葉婆婆走到院子裏，把瓷盆重重地放在地上，氣道：“神醫姑娘，您說說，鄭兒上次去月柳鎮就弄得一身病，現在村子裏沒人敢去，就他，這傻小子天天嚷著要再進鎮子買吃的用的！”
“以韓鄭的為人，他執意要去月柳鎮，我想他應該不是為了自己。”阿染道。
葉婆婆點了點頭，“是，他說看大家的日子艱難，想幫大家順順利利過這個年。可是神醫姑娘，我也就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啊！實在是不能讓他再出什麽意外了……”
阿染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
“哎，不說了，神醫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葉婆婆抹去眼角的淚水，把瓷盆放在墻根下用石頭圍住，強顏歡笑道，“這醬肉還得泡上三天才能入味，三天後取出來，用棉繩穿起掛在窗戶上，晾上幾天，等風把肉的表面吹得完全幹燥，但按壓下去還能感受到肉的彈性時，就算是做好了。”
葉婆婆指著幾個窗戶上系的肉條，道：“你瞧，那些就是快晾好的醬肉。這種制作方法保存的期限更長，且不易壞，吃的時候可蒸可炒，又香又方便，我包幾條給你，帶回去嘗嘗。”
阿染看著院子裏的每個窗戶上都掛有四五條醬肉，心道：原來那是醬好的肉啊，此前從未見過，我還以為是什麽鎮宅的陣法。
恐怕村子裏其他人也都如此，已經做足了長時間不去月柳鎮采買的準備。
阿染覺得此舉並非長久之計，便又對葉婆婆說道：“您放心，過幾日我去找村長商量進月柳鎮的事情，到時候可能還需要您的醬肉和腌菜一用。”
借醬肉腌菜都是小事，聽到阿染說打算去月柳鎮，葉婆婆擔心道：“神醫姑娘，你要去月柳鎮？”
“是，本神醫要瞧瞧這個月柳鎮究竟有什麽名堂。”阿染笑道，“所以還要麻煩您多送我幾條醬肉，到時我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路。”
葉婆婆楞了一楞，哎了兩聲便急匆匆地去摘醬肉，用線穿好遞給阿染，仍憂心道：“神醫姑娘，我兒出了這麽一檔子事，這月柳鎮……要不你還是別去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太危險了。”
阿染對葉婆婆的善意表示感謝並道：“您放心，我絕非莽撞行事，去之前還會找其他村民問一問詳細情況。”
葉婆婆見她執意如此，便不再多說，心裏默嘆了一口氣，想到若神醫姑娘真能解決此難，也是好的。
告別了韓鄭一家，阿染拎著幾條半成品醬肉往竹林小院的方向溜達。路過的村民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阿染也笑著一一回應。
阿染知道君安一直在跟著她，待走到無人之處，停下來轉身問他：“剛才是怎麽回事？”
君安對於韓鄭聽見了他的嘆氣聲一事只字不提，顧左右而言他，“你是說醬肉的法子？我都記下了……”
“不，我是說韓鄭為什麽能聽到你嘆氣？”阿染開門見山道，“那晚我回去就感覺哪裏不對，剛剛才想明白，我離開之前分明把兩只兔子都綁在了桌子腿上，怎麽再回去的時候它們就被綁到牛棚裏去了？”
“許是繩子松了，兔子自己溜跑的……”
“哦，繩子松了，兩只兔子溜跑進牛棚，又互相把對方綁了起來？”
阿染很是無語，扯謊扯得也太離譜了。
“這……”君安還想找借口，卻被阿染一聲喟嘆打斷。
阿染說道：“我知道你說的所有謊都是為了我好，怕我受傷或身陷囹圄。可我沒有那麽弱，也沒有那麽笨，無論你何時說謊、因何說謊，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來，並且一句都不相信。”
君安靜靜地聽著。
“小郎君，我遠比你想象的厲害。”
看著阿染格外認真的表情，君安搖頭失笑，“是我不對，我小瞧阿染了。”
“你不但小瞧了我，你還……”阿染將手背過身後，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可與君安說話時，視線卻不敢落在他身上，“你還笨笨的，連我問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我現在能回答，你準備好聽了嗎？”君安壓低了聲音反問阿染，帶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靠近了她。
阿染已經開始在心裏盤算著，若君安的答案不是她想的那個該怎麽辦了。
“我本來覺得，如果不能長久地陪在你身邊，就不要說，不要讓你知道我的心意。”君安一步一言，“可是這幾天你不理我，我一度以為連你也看不見我了，我心裏面很是慌亂……”
他垂下頭，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眼底的失落。
“今日看到你與別的男子一起做菜吃飯，想到你同他出游野獵，好似人間尋常夫妻那般，我更覺得如鯁在喉，心有不甘。思來想去，原因無他……”
話至此，君安終於站在了阿染面前，對她道：
“阿染，我喜歡你。”
竹林風起，萬籟無聲，空中只回蕩著四個字：我喜歡你。
飄渺而又真實。
他亦是說出了她的心聲。
阿染動作生硬地將鬢邊的碎發整理好，手指不經意觸碰到了耳朵，心底嘖了一聲，真是燙手！
她默默地為自己的失態找借口：第一次被這麽漂亮的郎君說喜歡，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嘛！
阿染幹咳了幾聲，道：“我已明白了你的心意……”
“那你呢？阿染，你對我……”
“我當然也喜歡你了，你可是天上地下六界第一美的卷卷小郎君呀！”
君安笑了起來。
阿染差點被這一笑迷了心智。她暗暗吞了吞口水，想了想，覺得有些事還是應該再講明白一些，譬如，君安為什麽會成為魂體？那晚她離開竹林小院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於是，阿染說道：“卷卷，我以為，若是一段感情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大抵是走不長的。所以，我們應該相信彼此，我們之間亦不該有任何的秘密，對嗎？”
君安知道她話中之意，只是他仍有顧慮，沒有回應她。
阿染見他沒反應，便退了一步又道：“有些事情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難，我是魔王，魔界之主，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總是會有很多意外與困境，你相信我，我能處理好那些事情。”
話說到這個份上，君安也不好再隱瞞，躊躇道：“我並不是有意欺瞞，而是……擔心你會為此做出傻事。”
阿染心中了然，看來君安確實有事瞞著她，而且那事很有可能與他的本體有關。
她輕笑了一聲，“你還是不相信我。”
君安想要解釋，看了看阿染便知道再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只好說道：“好，我答應你，今後對你絕無隱瞞，你我之間永無秘密，我永遠相信你。”
“現在可以告訴我那晚發生什麽事了吧？”
君安點了點頭，道：“那日你將生靈草入我體內，雖未合成本體，但我確實感覺到身體有所不同。你離開木屋後，我曾摸過那兩只兔子，指尖感受到了兔子溫濕的鼻息和柔軟的絨毛，甚至還聞到了野兔的臭味。”
阿染雙目放光，“真的？”
君安卻是皺緊了眉頭，“我擔心你回來的時候聞到那味道會不開心，所以嘗試把兔子放進牛棚，並用繩子將它們拴在了牛棚柱子上。”
阿染驚喜道：“你怎麽做到的？”
“我感受到體內有一種力量，雖不穩定，卻足夠強大，所以我凝神專註將力量聚於手上，最終把兔子托在了掌心。”君安垂下眼，沈默了許久才道，“而那力量，便是你的鳳凰之力。”
“鳳凰之力……”
阿染眼睛一轉，頓時明白了君安的意思：若想要君安擁有本體，就必須用到她的本源力量。
她記得福德正神說過，神骨可以當作魂靈的本體。她當時就想，神骨可以，那麽魔骨應該也行。
如今君安能感受並使用鳳凰之力，更加印證了鳳凰骨是可以當作他的本體的。
阿染心想：這是好事有什麽可擔心的？傻瓜郎君！
眼下只需要確認最後一件事。
“你說的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擔心。”阿染緩緩道，“只是卷卷，這世上之所以有魂體，大多是因其生前留下了極為強大的執念。”
她邊說邊用眼角去瞄君安的反應，“執念一事，縱然身為魔界之主，我亦不明白它究竟是什麽……”
阿染意有所指，若君安的執念是某位女子或某一段情，那他擁有本體之後會離她而去、了卻執念嗎？還是他願意為了她而放下執念，不再問過往……
阿染咬了咬唇，不再說下去。
君安知其心事，微微一笑，道：“從前我的確想知道自己究竟從何而來、因何而生，但是現在，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著便俯下了身，與阿染的距離不過方寸，勾起唇角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這個吻阿染並沒有感覺到。她好奇地想知道他在做什麽，便擡頭看去，恰逢君安低下頭來……
那一瞬間，阿染的嘴唇似是碰到了君安的嘴唇。
她她她……她親了他！？
阿染猛地退了好幾步，瞪大的眼睛裏寫滿了不可思議，手指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嘴唇，暗想：我這、這是輕薄了小郎君？
她好似被人灌下十幾斤辣椒面，從嘴唇到臉頰再到整個身體都熱辣辣的，卻是動也動不了，站在那裏像是站在了烈火之中。
雖然阿染曾經淘氣地仗著美貌屢行出格之舉，可那些勾引行為都是她跟著小畫冊裏偷學的，並沒有經過實戰啊……眼下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阿染反倒不知該怎麽辦了。
君安也是頗感意外，“阿染，我……”他沒想過阿染會這般主動，驚得他一開口就從喉嚨裏滾出了一絲顫音。
君安暗道不妙，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至關重要，可不能在此時亂了陣腳，於是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心神才道：
“阿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執念。”
阿染迅速背過身，哼唧了一聲“我知道了”便捂著嘴往竹林小院跑去，那姿態說是落荒而逃也不過分。
君安闊步跟上，唇邊是止不住的笑容，“阿染，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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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愛一事，阿染雖不曾認真體會過，卻也知道其中最講究的是兩情相悅。
君安與其他“新郎官”不同，阿染不想逼他，不想強迫地把他綁回魔界，而是讓君安自己想明白，他對她到底是什麽感情。
不過在君安思考的過程中，耍一些小手段影響一下他是無可厚非的。阿染如是想道。
葉婆婆早就盼著神醫姑娘到家裏來吃飯了，只是今日神醫姑娘突然到訪，家中什麽準備都沒有，葉婆婆難掩尷尬，拍打著韓鄭連連責怪道：“你說你，人家神醫姑娘來咱家吃飯你咋也不提前跟娘說一聲，今天啥準備都沒有，多失禮呀！”
阿染打圓場道：“沒事，我就是來蹭口飯吃。”
她跟著葉婆婆走進屋內，看了眼桌上的飯菜，心道葉婆婆誠不欺她，飯菜確實簡陋，只有兩碗清粥、一碟腌菜和幾只窩頭，瞧不見一點葷腥。
葉婆婆趕忙跑到小廚房又端來一碗酒糟丸子，招呼道：“神醫姑娘，您快坐，快坐。”
阿染頷首，坐下後忍不住又瞥了眼桌上的菜，皺起眉頭問韓鄭：“那些野物呢？”
韓鄭回答：“都在廚房裏。”
阿染奇怪，“既然不再缺肉，為何不做來吃？就你這體格子，清湯寡水的能吃飽嗎？”
葉婆婆解釋道：“那些野雞野兔大部分都做成了便於儲存的醬肉，需要經過腌制、發酵、風幹後方可食用，估摸著再有三五天就能上桌了。”她的雙手往衣服上抹了抹，又有些赧然道，“眼下不用幹什麽農活，鄭兒也吃不了很多。時運維艱，村子裏的人去不了鎮上，家家戶戶便都是如此。”
阿染給他們留了些體面，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她話題一轉，說道：“我還從來沒有做過醬肉，葉婆婆，有時間能不能教我試著做一下？”
葉婆婆笑瞇了眼睛，“好啊，剛好村長昨日送來幾塊五花肉，等吃完飯咱們就做。”
這頓飯，桌上的人吃得其樂融融，門外的君安卻是看得神傷。
君安透過門縫頻頻向屋內投去哀怨的眼神，並發出了一聲長嘆：“唉——”
誰料這聲嘆息竟讓韓鄭聽到了，他立刻坐直了身體，問道：“什麽聲音？”
君安連忙用手捂住嘴，躲到了門後。
阿染輕描淡寫，“風聲。”
韓鄭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便沒有多想，繼續悶頭喝粥。
阿染卻暗中向門外瞟去，心裏起疑：凡人怎麽會聽見君安的嘆氣？
她瞇起眼，君安怕是有事相瞞。
飯吃得差不多了，阿染著急地拉著葉婆婆往小廚房去，纏著她學做醬肉。
葉婆婆邊做邊道：“你看啊，要先把五花肉洗凈，控幹水分切成長條狀……”
“我試試。”
阿染躍躍欲試地接過刀。菜刀握在手裏挺有分量的，只是太鈍了，她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切下來歪歪扭扭的一小塊。
阿染打量著刀刃嘀嘀咕咕，“這刀該磨了。”
葉婆婆笑道：“姑娘家提不動到也不奇怪，我昨天已經切好了一些五花肉條，咱們用那個做就行。”
提不動刀？
阿染偷笑，她怎麽可能提不動刀呢？再說了，這麽多年根本沒有什麽事情值得她提刀去解決的。
不過葉婆婆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她。
阿染決定等回到魔界，她要找個稱手的兵器好好活動一下筋骨。
葉婆婆從碗櫃端出來一個帶蓋的厚壁瓷盆，裏面放的是前一天切好的肉條，又把竈臺上小罐子裏的調料一一放入盆中，邊放邊道：“這是生姜、香葉、八角、桂皮、花椒、冰糖、豉油、豆醬和白酒……”
僅僅是認識調料這一步，阿染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學不會做醬肉了。她記憶超群，除了記仇之外便是能對兵書過目不忘。
然而在廚房裏面對這些瓶瓶罐罐，再好的記憶力也全然沒了用武之地，阿染呆看了半天，也只記下了白酒這一樣。
見葉婆婆教得正起勁，阿染不忍打斷，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
倒是君安，趴在小廚房的窗沿上，掰著手指頭逐一記好。
“首先要燒一鍋水，把兩片生姜、兩片桂皮、三只八角、幾片香葉和花椒放入國力，再加少許冰糖，倒上適量的豉油和豆醬，大火熬成醬汁，熬到醬汁愈發濃稠的時候嘗一嘗味道，不鹹的話加點鹽就行了。”
阿染其實早已沒有耐心再學下去，但她不想拂了葉婆婆的古道熱腸，便仍裝作好學地問道：“這個‘少許’和‘適量’分別是多少？”
葉婆婆道：“全憑個人喜好，口味重的就多放一些，只要自己覺得香，放多少都成，沒個定數。”
“這麽隨意哦……”
韓鄭抱著柴火走了進來，問道：“娘，香料還夠嗎？”
葉婆婆嘆氣，“省著點用還能頂一陣子。”
韓鄭亦是長籲短嘆，“俺就說俺再去鎮子上買一些回來，您非不讓……”
“行了！”葉婆婆斥道，“別再提這件事了，我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她將鍋中的醬汁一猛子倒進瓷盆，又往盆裏倒了些白酒，然後端起瓷盆對阿染道，“神醫姑娘，咱們出去做肉，不要理這犟小子。”
葉婆婆走到院子裏，把瓷盆重重地放在地上，氣道：“神醫姑娘，您說說，鄭兒上次去月柳鎮就弄得一身病，現在村子裏沒人敢去，就他，這傻小子天天嚷著要再進鎮子買吃的用的！”
“以韓鄭的為人，他執意要去月柳鎮，我想他應該不是為了自己。”阿染道。
葉婆婆點了點頭，“是，他說看大家的日子艱難，想幫大家順順利利過這個年。可是神醫姑娘，我也就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啊！實在是不能讓他再出什麽意外了……”
阿染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
“哎，不說了，神醫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葉婆婆抹去眼角的淚水，把瓷盆放在墻根下用石頭圍住，強顏歡笑道，“這醬肉還得泡上三天才能入味，三天後取出來，用棉繩穿起掛在窗戶上，晾上幾天，等風把肉的表面吹得完全幹燥，但按壓下去還能感受到肉的彈性時，就算是做好了。”
葉婆婆指著幾個窗戶上系的肉條，道：“你瞧，那些就是快晾好的醬肉。這種制作方法保存的期限更長，且不易壞，吃的時候可蒸可炒，又香又方便，我包幾條給你，帶回去嘗嘗。”
阿染看著院子裏的每個窗戶上都掛有四五條醬肉，心道：原來那是醬好的肉啊，此前從未見過，我還以為是什麽鎮宅的陣法。
恐怕村子裏其他人也都如此，已經做足了長時間不去月柳鎮采買的準備。
阿染覺得此舉並非長久之計，便又對葉婆婆說道：“您放心，過幾日我去找村長商量進月柳鎮的事情，到時候可能還需要您的醬肉和腌菜一用。”
借醬肉腌菜都是小事，聽到阿染說打算去月柳鎮，葉婆婆擔心道：“神醫姑娘，你要去月柳鎮？”
“是，本神醫要瞧瞧這個月柳鎮究竟有什麽名堂。”阿染笑道，“所以還要麻煩您多送我幾條醬肉，到時我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路。”
葉婆婆楞了一楞，哎了兩聲便急匆匆地去摘醬肉，用線穿好遞給阿染，仍憂心道：“神醫姑娘，我兒出了這麽一檔子事，這月柳鎮……要不你還是別去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太危險了。”
阿染對葉婆婆的善意表示感謝並道：“您放心，我絕非莽撞行事，去之前還會找其他村民問一問詳細情況。”
葉婆婆見她執意如此，便不再多說，心裏默嘆了一口氣，想到若神醫姑娘真能解決此難，也是好的。
告別了韓鄭一家，阿染拎著幾條半成品醬肉往竹林小院的方向溜達。路過的村民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阿染也笑著一一回應。
阿染知道君安一直在跟著她，待走到無人之處，停下來轉身問他：“剛才是怎麽回事？”
君安對於韓鄭聽見了他的嘆氣聲一事只字不提，顧左右而言他，“你是說醬肉的法子？我都記下了……”
“不，我是說韓鄭為什麽能聽到你嘆氣？”阿染開門見山道，“那晚我回去就感覺哪裏不對，剛剛才想明白，我離開之前分明把兩只兔子都綁在了桌子腿上，怎麽再回去的時候它們就被綁到牛棚裏去了？”
“許是繩子松了，兔子自己溜跑的……”
“哦，繩子松了，兩只兔子溜跑進牛棚，又互相把對方綁了起來？”
阿染很是無語，扯謊扯得也太離譜了。
“這……”君安還想找借口，卻被阿染一聲喟嘆打斷。
阿染說道：“我知道你說的所有謊都是為了我好，怕我受傷或身陷囹圄。可我沒有那麽弱，也沒有那麽笨，無論你何時說謊、因何說謊，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來，並且一句都不相信。”
君安靜靜地聽著。
“小郎君，我遠比你想象的厲害。”
看著阿染格外認真的表情，君安搖頭失笑，“是我不對，我小瞧阿染了。”
“你不但小瞧了我，你還……”阿染將手背過身後，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可與君安說話時，視線卻不敢落在他身上，“你還笨笨的，連我問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我現在能回答，你準備好聽了嗎？”君安壓低了聲音反問阿染，帶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靠近了她。
阿染已經開始在心裏盤算著，若君安的答案不是她想的那個該怎麽辦了。
“我本來覺得，如果不能長久地陪在你身邊，就不要說，不要讓你知道我的心意。”君安一步一言，“可是這幾天你不理我，我一度以為連你也看不見我了，我心裏面很是慌亂……”
他垂下頭，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眼底的失落。
“今日看到你與別的男子一起做菜吃飯，想到你同他出游野獵，好似人間尋常夫妻那般，我更覺得如鯁在喉，心有不甘。思來想去，原因無他……”
話至此，君安終於站在了阿染面前，對她道：
“阿染，我喜歡你。”
竹林風起，萬籟無聲，空中只回蕩著四個字：我喜歡你。
飄渺而又真實。
他亦是說出了她的心聲。
阿染動作生硬地將鬢邊的碎發整理好，手指不經意觸碰到了耳朵，心底嘖了一聲，真是燙手！
她默默地為自己的失態找借口：第一次被這麽漂亮的郎君說喜歡，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嘛！
阿染幹咳了幾聲，道：“我已明白了你的心意……”
“那你呢？阿染，你對我……”
“我當然也喜歡你了，你可是天上地下六界第一美的卷卷小郎君呀！”
君安笑了起來。
阿染差點被這一笑迷了心智。她暗暗吞了吞口水，想了想，覺得有些事還是應該再講明白一些，譬如，君安為什麽會成為魂體？那晚她離開竹林小院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於是，阿染說道：“卷卷，我以為，若是一段感情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大抵是走不長的。所以，我們應該相信彼此，我們之間亦不該有任何的秘密，對嗎？”
君安知道她話中之意，只是他仍有顧慮，沒有回應她。
阿染見他沒反應，便退了一步又道：“有些事情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難，我是魔王，魔界之主，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總是會有很多意外與困境，你相信我，我能處理好那些事情。”
話說到這個份上，君安也不好再隱瞞，躊躇道：“我並不是有意欺瞞，而是……擔心你會為此做出傻事。”
阿染心中了然，看來君安確實有事瞞著她，而且那事很有可能與他的本體有關。
她輕笑了一聲，“你還是不相信我。”
君安想要解釋，看了看阿染便知道再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只好說道：“好，我答應你，今後對你絕無隱瞞，你我之間永無秘密，我永遠相信你。”
“現在可以告訴我那晚發生什麽事了吧？”
君安點了點頭，道：“那日你將生靈草入我體內，雖未合成本體，但我確實感覺到身體有所不同。你離開木屋後，我曾摸過那兩只兔子，指尖感受到了兔子溫濕的鼻息和柔軟的絨毛，甚至還聞到了野兔的臭味。”
阿染雙目放光，“真的？”
君安卻是皺緊了眉頭，“我擔心你回來的時候聞到那味道會不開心，所以嘗試把兔子放進牛棚，並用繩子將它們拴在了牛棚柱子上。”
阿染驚喜道：“你怎麽做到的？”
“我感受到體內有一種力量，雖不穩定，卻足夠強大，所以我凝神專註將力量聚於手上，最終把兔子托在了掌心。”君安垂下眼，沈默了許久才道，“而那力量，便是你的鳳凰之力。”
“鳳凰之力……”
阿染眼睛一轉，頓時明白了君安的意思：若想要君安擁有本體，就必須用到她的本源力量。
她記得福德正神說過，神骨可以當作魂靈的本體。她當時就想，神骨可以，那麽魔骨應該也行。
如今君安能感受並使用鳳凰之力，更加印證了鳳凰骨是可以當作他的本體的。
阿染心想：這是好事有什麽可擔心的？傻瓜郎君！
眼下只需要確認最後一件事。
“你說的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擔心。”阿染緩緩道，“只是卷卷，這世上之所以有魂體，大多是因其生前留下了極為強大的執念。”
她邊說邊用眼角去瞄君安的反應，“執念一事，縱然身為魔界之主，我亦不明白它究竟是什麽……”
阿染意有所指，若君安的執念是某位女子或某一段情，那他擁有本體之後會離她而去、了卻執念嗎？還是他願意為了她而放下執念，不再問過往……
阿染咬了咬唇，不再說下去。
君安知其心事，微微一笑，道：“從前我的確想知道自己究竟從何而來、因何而生，但是現在，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著便俯下了身，與阿染的距離不過方寸，勾起唇角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這個吻阿染並沒有感覺到。她好奇地想知道他在做什麽，便擡頭看去，恰逢君安低下頭來……
那一瞬間，阿染的嘴唇似是碰到了君安的嘴唇。
她她她……她親了他！？
阿染猛地退了好幾步，瞪大的眼睛裏寫滿了不可思議，手指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嘴唇，暗想：我這、這是輕薄了小郎君？
她好似被人灌下十幾斤辣椒面，從嘴唇到臉頰再到整個身體都熱辣辣的，卻是動也動不了，站在那裏像是站在了烈火之中。
雖然阿染曾經淘氣地仗著美貌屢行出格之舉，可那些勾引行為都是她跟著小畫冊裏偷學的，並沒有經過實戰啊……眼下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阿染反倒不知該怎麽辦了。
君安也是頗感意外，“阿染，我……”他沒想過阿染會這般主動，驚得他一開口就從喉嚨裏滾出了一絲顫音。
君安暗道不妙，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至關重要，可不能在此時亂了陣腳，於是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心神才道：
“阿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執念。”
阿染迅速背過身，哼唧了一聲“我知道了”便捂著嘴往竹林小院跑去，那姿態說是落荒而逃也不過分。
君安闊步跟上，唇邊是止不住的笑容，“阿染，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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