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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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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我完全忘記了岫玉和董黎陽,忘了他們在另一側可能正在大驚失色,直到蘇璟暄看向我身後,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我想跟佑矜說兩句話。”他說。

岫玉驚疑地看看我,又看看董黎陽,又看看蘇璟暄。在她做出決斷之前,董黎陽面色如常地說:“那我們先走了,佑矜姐,明天見。”

我楞楞地目視他們離開,岫玉回了不止一次頭,而我目送他們消失在門口才遲疑地轉回頭來。

我竟跟他無言到這個地步了。

“其實應該我說對不起,”蘇璟暄看著我,竟說,“我沒能阻止秦苗和母親,讓你受苦了。”

“那不怪你……”這出乎我意料,他是不是還不知道?他不應該不知道,可是也不像已經知道的樣子。

“不過我沒想到,你跟宋飛龍原來有那麽多相處。”他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說的是秦苗找來的那些照片嗎?這是多麽微不足道的小事,與我無法分辯的可怕的事情相比,幾乎微不足道。

“我……”辯解的話就在口邊,可是我不該辯解,不,我應該讓他討厭我。“……是,我是挺喜歡宋飛龍的。”我含糊地說。

“別胡說。”

“照片你都看到了吧,全是真的。”我說著說著就順了,“不止宋飛龍,我跟他們都挺好的。”

如果你還不知道,希望你永遠都不必去面對那樣的難堪,不如就因為別的什麽討厭我吧。

即便明知機會渺茫,我還是忍不住希望他還蒙在鼓裏,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我馬上就會離開了,他該有一個幹凈的世界。

“傻瓜。”蘇璟暄說。

為什麽他的語氣和表情有些溫柔?那是我不配得到的溫柔。

“蘇璟暄,”我打算說一些狠話,可是他淡淡地打斷了我:“宋飛龍說,是秦苗讓他接近你的。”

他們什麽時候說過話?宋飛龍為什麽要說這個?他們還說了什麽?

“秋游時的照片不是秦苗拍的,我一直以為與她無關。”他說,“我沒想到她會那樣。”

他語氣中的什麽東西讓我心中動了動,我問:“你知道秦苗跟你是初中同學嗎?”

“知道。”

我很難不驚訝。

蘇璟暄看了看教室,說:“走吧,給你講我和秦苗的故事。”

中午時分,大多數人都去吃飯了,教室裏只有幾名上自習的同學。在這裏不太方便講話,可是我也不應該再跟蘇璟暄獨處……可我只躊躇了幾秒鐘,還是跟上了他。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人流多向食堂匯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蘇璟暄選了一條偏僻少人的小路。

“我知道她是我的初中同學,我早就認識她。”蘇璟暄靜靜地走著,他的聲音在陽光下從近處傳來,這感覺如此陌生,讓我不禁想了想,是頭一次。

“她的教室在三樓,我的在四樓,因為教學樓有一個拐角,我坐的位置靠窗的時候,正好看到她。”

初中時代,天氣似乎總是晴朗的,陽光總是明媚的,小小少年們還未脫稚氣,蘇璟暄那時是什麽樣子呢?他應該從小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焦點,卻總是扭開頭望向窗外……而相隔著遙遠的距離,有一個同樣引入註目的女孩子。

“她小時候很可愛,學習好,漂亮,開朗大方,很多人喜歡她。”蘇璟暄看了我一眼,說,“初二的時候辦藝術節,老師讓我做主持人,因為她是另一個,我才答應了。”

是我理解的意思嗎?

“校園裏有許多鴿子,養得很肥,經常在草地邊的甬路上吃玉米,也不知道怕人。過路的男生調皮,會追著鴿子亂跑,找機會踢兩腳,我只見過秦苗阻攔他們。”

他的聲音聽起來清澈而幹凈,少見的鮮活氣,如潺潺流水一般動聽。

“她不僅是我的初中同學,其實仔細想起來,她算是我的初戀。”

我驚訝地停下腳步,蘇璟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可看起來絕不是開玩笑。按宋飛龍說的,秦苗明明是單戀明明是求而不得啊,難道其實是兩情相悅嗎?

“暗戀而已。”他也站住腳說,“她沒上初三,聽說是轉學走了。”

“你們什麽也沒說,就這麽分開了?”我忍不住問道,“你知道其實她那時候也喜歡你嗎?”

他嘴角帶笑:“能猜到。”

“所以明明是互相喜歡,那你們怎麽沒在一起啊!”

“才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還能怎麽在一起?”蘇璟暄奇怪道,略有些玩笑地說:“我上的中學校風很嚴,怎麽,你們初中就開始‘在一起’了嗎?”

是啊,少男少女而已,怎麽在一起啊?我上初中時還在練體操,學校的課匆匆上完就跑去訓練,最大的煩惱是空翻不夠高,同學除了要好的兩三個都面目模糊。我沒有碰到讓我喜歡的少年,即便碰到也不會去表白吧。

“那時就算了,現在呢?不,我聽說你們大學也是同學,為什麽沒在一起呢?”我急著問道。

“物是人非,少年情懷早就不在了。”他淡淡地說。

“不喜歡了?”我不敢相信地問。

“話都沒再說過。”

他雖然回答得不動聲色,可是事情不是這麽簡單吧?事情絕不是宋飛龍猜的那樣!蘇璟暄是因為喜歡秦苗,才在大學時刻意避開的!那時的他已經……黑化了,是不是?我腦補了一下劇情,多年後再見,她仍然是美麗純潔聰明可愛落落大方的姑娘,他卻已經是聲名狼藉的浪子,他雖然愛她,卻身不由己,反而刻意疏遠,不打擾才是他的溫柔……秦苗知道嗎?知道她其實在蘇璟暄的心裏占據著一個如此與眾不同的位置嗎?

蘇璟暄本已向前走去,側過臉問:“不相信?”

“相信相信!”我趕緊說,埋頭走了幾步,忍不住又說:“可是你們現在在一起了,說過小時候的事嗎?”

我見過開學時他們把彼此當成陌生人的樣子,所以宋飛龍說起秦苗和蘇璟暄的過往時我都不太相信……為什麽呢?秦苗是因為不敢相認嗎?雖然很難想象她那樣幾乎完美的女孩子也會在什麽人面前失去自信,但是因為大學時的視而不見,她沒有主動提起往事也可以理解。可蘇璟暄是為了什麽呢?

是因為誤解吧,對彼此的誤解。她的隱瞞讓他誤解,而他的態度也讓她誤解。他曾經的所作所為都不是出於本心,她是知道的吧?如果她能坦誠一些,如果他們好好溝通……他們曾經也青梅竹馬,卻陰差陽錯地沒有在一起,是造化弄人。可是現在他們已經大了,還這樣因為誤會而分手,是多麽遺憾!

“現在我跟她已經分手了。分手之前,也只是逢場作戲而已。”蘇璟暄淡淡地說。

又是這個詞。我上次聽他說起的時候難以理解,那時我不知道他需要在什麽場合做什麽戲,現在我應該明白,可是卻更加疑惑,他真的能跟自己初戀的女孩逢場作戲嗎?

我胡思亂想著,嘴裏犯傻地問道:“你們分手了?”

“這還用問嗎?”

他們從這個學期開始以後就沒在一起過,我還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到什麽地步,可是……

我年青時沒來得及對誰動心過,每天跟夥伴們在練功房待十幾個小時,出來只想睡覺。然後遇到顧秋野,各方面差距太大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過就……我渾渾噩噩地長了一把歲數,過得莫名其妙,可是現在終於也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了。

那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說過去就能過去的。

何況他們倆之間的羈絆已經如此年深日久……或者真的過去了嗎?可以用理智控制情感嗎?但那根本就是反自然的吧!

我心裏有種形容不出的滋味,那是不是嫉妒?嫉妒秦苗和蘇璟暄有這樣一段過去。這感覺一點也不美妙,好像是用指甲撓著鐵門一樣讓人難以忍耐的糟糕。

“不相信?” 蘇璟暄低低地問。

“不是!”我趕緊說。

我的感覺並不重要。我和蘇璟暄的人生只有短暫的一剎那的交集,我以前就知道,現在更清楚地知道那一瞬間已經結束,日後只會漸行漸遠。我沒有什麽權利去留住那一刻,沒有什麽權利去影響他,我保護不了他,也不配留在他身邊繼續什麽幻想。

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能做主。他應該不想再提起過去,他和秦苗已經在一起過了,卻因為背叛而結束,或許不只是秦苗的背叛,他自己也不夠坦誠……我仿佛忽然才意識到,蘇璟暄並不是一朵無知脆弱的小白花,他曾經動過情,也不知多少次得到過別人義無反顧地愛,只是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他心上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是!”我忙著補充說,“不是不相信,只是有點不理解而已,不用理我。”

蘇璟暄側過頭笑了笑。

“你笑什麽?”我不禁問。

“不需要我解釋嗎?”他說。

“不用不用,這本來也是你的私事!”

“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信嗎?”他轉過頭,似笑非笑地問。

“信啊!”我點著頭。

“不管我做過什麽,你都能原諒嗎?”

我恍然記起他上一次問這些話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連詞句都分毫不差。是我的錯覺嗎?

我還記得那時的悲涼和絕望。蘇璟暄,我不怕辛苦,如果你想要說,我隨時都洗耳恭聽,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用盡全力去相信、去理解。如果你想要做什麽,我願意盡我全力助你,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站在你的一邊。

可是我不能這樣回答。

茫茫人海中,人有多大的幾率真的遇見那個最特殊的對方?你關心他的喜怒哀樂,在乎他的一舉一動,真的因他開心而開心難過而難過?你不用做什麽,也無法說明原因,就是有一種聯系系在你們的身上。

但你們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你知道就算海枯石爛滄海桑田,你們還是站在無法跨越的兩邊。

“以前的事情都放下,從今以後,只有我們兩個,好嗎?”他不再笑了,凝視著我,冷若冰霜,天真,鄭重。

而我感到自己的微笑凝固在了臉上。

他還不知道那個包在脆弱不堪的紙裏的沈重的秘密,否則我根本沒有機會面對這樣的問題。

“說好。”他說,他握住我的手臂,“別在這個時候猶豫。”

我不敢看他,我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對他點頭,忘了一切的負擔和愧疚。

“我再等一秒,”他的聲音說,“然後我就當你答應了。”

不,不能這樣,我狠狠咬了下舌尖,在劇痛和血腥氣中對著地面說:“你不知道我……”

“噓,佑矜……”他哄道,但我沒有給他機會,“你還不知道以前的事,璟暄,我……”

“我知道。”他說。

我聽見了他的話,但無法理解。

“我都知道,佑矜,”他說,“你看著我,看著我。”

我疑惑地擡頭,他的表情和眼神熟悉又陌生,我看不出是什麽意思,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切都很不真實,他沒來得及說什麽,我也沒來得及發問,另一個遙遠的聲音打斷了我們。

“蘇璟暄!”秦苗穿著紅裙氣勢洶洶地疾步而來,“蘇璟暄,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羨慕秦苗,不,我嫉妒她。她漂亮,有活力,生機勃勃,就算早已不是當初獲得蘇璟暄獨一無二註視的單純而優秀的小女生,但也遠遠好過我自己的腐朽不堪。她可以自由地追求她想要的一切,即便失敗也不會後悔遺憾。她可以說出她想要說的話,她有資格。

蘇璟暄仿佛沒有聽見,他只是攥著我的胳膊,看著我,執拗地說:“張佑矜,看著我,聽我說!”

可我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我很慌亂,我沒有資格插在他們兩人之間,我沒有資格插在任何地方。

“蘇璟暄!”秦苗已經沖到我們面前,她仿佛沒有看見我,只是沖著他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蘇璟暄沒有轉頭,但是緩緩放松了捏著我的手。

“是嗎?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麽找來的嗎?”秦苗轉頭對我說:“張佑矜,你想知道嗎?”

我一時間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沒有等我想明白:“蘇璟暄,我能找來,她就能找來,你確定不想跟我把話說清楚嗎?”

她說的是蘇戀芙嗎?“你有危險嗎?”我一把反抓住蘇璟暄,“你今天是偷跑來的嗎?”

蘇璟暄苦笑著摸了摸我的頭,安撫地說:“別擔心。”然後微微側頭,冷冷道:“我以為你不會傻到要跟她站一邊。”

“我只是要跟你說幾句話而已。”秦苗看著我們,很隱忍克制地說,“你知道我一直跟你站一邊。”

蘇璟暄微微隔開了我和她,他低頭對我說:“等我一天,我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好嗎?”

“你沒有危險,是不是?”我只關心這個,除了他的安危,我沒有其他不能等的理由。我甚至願意無限期地拖延下去……

“我沒有危險,明天見。”他說。

但他第二天早上沒有來上學,秦苗也沒來。曉曉說秦苗請了假,而他的行蹤無人知道。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電視劇和小說裏看到過的一念之差便天人永隔的橋段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發呆時。我還能再見到他嗎?我懷疑不能了。我們倆的人生都並非全然自由,不,不如說我們倆的人生都全然不自由。

我在窄窄的一方天地中盡力適應、生活,隨時碰壁的生活,所有的選擇都要避開數不清的禁忌,我把期望放到最低,從來不敢擡頭妄想,我小心翼翼,只求一處容身而已,為何四壁卻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我為何把自己放得那樣低?我為何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他為何不能?他明明毫無過錯,明明那麽傑出優秀,為何不能來去自由,為何不能生活得輕松一點,公平一點?

雖說人無往不在各種枷鎖之中,可是不是太過分了?

憤懣轉化成了前所未有的動力,我試圖理智地思考那些糾纏在一起的問題,蘇戀芙無疾而終的發難,顧秋野不明原因的不幹涉,還有蘇璟暄,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些過去?蘇璟暄如果已經知道了,怎麽會那麽平靜怎麽會還對我那麽親切?還是說其中還有什麽隱情?

顧秋野為什麽會對現在的事情袖手旁觀?他確實說過憎恨妻子,可是他連蘇璟暄也不顧嗎?為什麽他和蘇戀芙的關系要保密,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

蘇戀芙第一次見我是在蘇璟暄家門口,幾天後就在辦公室發難,她那麽迅速地采取措施,真的會就這樣無疾而終嗎?她就算沒有對蘇璟暄變態一般的控制欲,也有道理痛恨我,那天她發怒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為何現在我卻安然無恙?蘇氏與法學院關於基金的合作幾乎破裂,我卻已經置身事外,這不是很奇怪嗎?

顧秋野對蘇璟暄到底是怎樣的父子之情?我幾乎不記得他提起過他,他如果懷疑我對他的兒子有害,為何不立即阻止?他冷眼旁觀蘇戀芙這一場鬧劇,他是在和她唱對臺戲嗎?可是畢竟事關蘇璟暄啊……

我缺乏足夠的邏輯思維、洞察和判斷。我認識的人裏只有廖起雲知道最多的事實,他也有足夠的聰明才智推理出更多的內容,可是我怎麽能讓他幫忙?我畢竟無法坦白。

我只能靠自己研究。我在網絡上看了很多關於顧秋野和蘇戀芙的新聞和采訪。蘇氏也是很龐大的企業,蘇戀芙更高調,信息很多,然而那些網頁再怎麽跳轉,都與顧氏集團沒有任何關系。搜索顧秋野也沒有查到跟蘇戀芙有關的內容,他謹慎多疑,又有專業團隊運作,關於他的消息既稀少又虛假。他被描繪成充滿正能量的公眾形象,那些報道言之鑿鑿,擲地有聲,那我見到的又是什麽?

這世界如此瘋狂嗎?還是只有我瘋了?……別在這種時候懷疑自己,張佑矜。

“怎麽,原來是在摸魚,”有人從我身後壓低了聲音說,“遠遠看著你表情痛苦嚴肅,還以為你在趕論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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