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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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發生了什麽事？不好的預感騰地一下在心中升起。媽媽她知道我在考試，就算一遍沒接通也不會連撥三遍……發生了什麽緊急的事？她甚至沒有時間發個微信？
我又撥爸爸的手機，也沒有人接。
沒有留言，我們的微信記錄停在今天中午，爸爸發了小櫻吃飯的照片。
小櫻，小櫻的電話手表，她很喜歡接電話！打開App，定位是家裏，刷新之後也顯示在家裏，可是卻沒有人接聽電話。
我額頭冒汗，心臟怦怦跳動。是不是有什麽意外？他們知道我容易緊張，從來不會不接電話……上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是因為他帶走了小櫻……小櫻！
我停下腳步，手指發抖，把躺在黑名單裏的電話拖出來。這條熟悉的路似乎在旋轉，來來往往的路人面目模糊，卻都在奇怪地看向我，然後遠去。我連撥了三遍，聽了三次冷冰冰的關機提示。
他又帶走了小櫻。這個念頭茫然地出現，然後霹靂一般劃破一切，噩夢成真。
我瘋狂地向校門口跑。我得馬上回家！小櫻！他又搶走了小櫻！她是我的命，我不能失去她！誰也不能從我手中搶走小櫻！就算是他那樣的魔鬼也不行！
可我怎麽救回小櫻？我能怎麽辦？雙腿仿佛被什麽裹挾著沈重不堪，難道仍在噩夢裏？我打不過他我靠什麽救回小櫻？……廖起雲，找廖起雲幫忙！我無暇多想，邊跑邊給他打電話，心中乞求著接通……別再讓我聽到那些提示……幸而他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佑矜，考完試了？”
“廖老師！”我沒辦法跑著打電話，停住腳步，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求求你幫忙……”
“怎麽了？佑矜——”他的聲音非常不清晰，我怕會失去和他的連接，也怕自己就會失去聲音，不管不顧地喊道：“小櫻不見了！小櫻被他帶走了！”
“小櫻怎麽了？”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千萬不要斷，千萬別斷！“小櫻……”我猛然想起，他不在這裏，他在地球的另一端，他去開會了。
“佑矜，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他的聲音著急地說。
“我忘了你出差了……”不，他離得太遠了，我只能靠我自己。
“沒關系！告訴我怎麽了，我能幫你——”他說。然而他鞭長莫及。
他就算在這裏，又能怎麽樣呢？他也沒辦法跟他對抗……我也不能什麽都靠別人，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仿佛突然冷靜下來，或者只是失望之後的冷靜。沒關系，張佑矜，你能解決。
再沒有什麽人能幫你了，只能靠你自己。
回家，回家。我又發足狂奔，前面就是校門，我加速沖到路邊，焦急地攔出租車，有一輛車靠邊了——胳膊突然被什麽人抓住了。
我甚至連轉過頭看看都顧不過來，只是猛地揮手想要掙脫他，他不得不叫了我一聲：“張佑矜！”
“我有事！以後再說！”我焦灼地想掙開他，但他沒有放手，只是反覆問：“什麽事？”
“走不走啊？”司機師傅探頭叫道。
“走！火車站，師傅！”我只急著坐進車裏。
蘇璟暄終於放開手，卻跟著我也坐進車裏，追問道：“到底怎麽了？”
我顧不得他，低頭又撥了那個電話號碼，仍然沒有開機……小櫻……“我答應你，不再出現在你們的生活裏。”冰冷的聲音說。他分明這樣說過！可魔鬼的話怎麽可以相信！
“到底怎麽了？”蘇璟暄低沈的聲音問道，把我從沈重的漩渦中拉出來。
我茫然地擡頭看著他，為什麽？怎麽辦？
“發生了什麽事？”蘇璟暄又問，伸出手在我臉上擦了擦。
是眼淚吧，是剛才的眼淚，可是現在起我不能再流眼淚了。張佑矜，你得鎮靜一點，現在一切都還只是開始，你得振作起來，想想辦法！
“別急，我在這，我會幫你的。”蘇璟暄說，冷靜地看著我。
可是，不，你幫不了我。你還是個孩子，你是個跟我一樣曾遭受了什麽而扭曲的孩子，自以為已經長大，其實永遠都被禁錮在了過去裏！
也許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對蘇璟暄懷有特殊感情的原因。我一直將少年時的自己投射在他的身上，我想要遠離他也好，接近他也好，其實是在希望遠離自己的過去，改變過去的自己。
然而一切無可改變，過去不可，現在不可，未來也不可能！
絕望如雷擊一般，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有辦法，我只能乞求他放過我們，從來我只能求他放過而已，這世上最屈辱的事情不過是如此而已。
手機突然震動，我以為是媽媽，心中陡然升起希望，屏幕上卻只是廖起雲的名字。我剛才甚至沒有冷靜地跟他說再見。
蘇璟暄抽走了電話，我聽見他與廖起雲對話，告訴他我沒事，他和我在一起，會照顧好我。
“萬一有事，我會告訴你。”蘇璟暄說完掛斷電話，我看見他的手攥緊了我的手機，關節發白。
那分了我一絲神出來，無論是過去的我，還是現在的他，不能承受更多的醜惡了。
“我沒事，璟暄，你下車吧。”我終於擡起頭與他對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只是看著我，問：“小櫻怎麽了？我聽到你說話了，是要坐火車回家嗎？你的身份證給我。”
我木然未動，於是他伸手翻我的書包，我按住他的手，卻又不知還能說什麽。五臟六腑燒著火，腦中一團亂麻。
“對不起，但是……”“我來買票，你接著打電話吧。”他把我的手機塞到我手裏，從我書包裏翻走身份證。
他提醒了我，爸媽現在能聯系上了嗎？我又急切地給爸媽打電話，一遍又一遍，一直沒有通。
“到了，停穩再下。”蘇璟暄掃碼付付車費，然後先我一步下車，繞過車後抓住我的手腕，領著我向火車站裏跑。
我像沒頭蒼蠅一樣跟著他，取票安檢又拼命地跑向站臺。
車馬上就要出發，乘務員催促著站臺上僅剩的乘客。如果沒有蘇璟暄的安排，甚至沒有他一路拖著我跑進來，我都不可能趕上這最快的一班。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回去路上小心一些！”我喘著氣說。他雖然是個孩子，但是個冷靜有辦法的孩子，比我當年，不，比我現在都強許多倍。
“說什麽呢。”他卻奇怪地說，“進去找座位。”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先走進了車廂。
“你不用跟我去！”我拽住他，這時才意識到他給自己也買了票。
“你擋住後面的人了。”他看了一眼我的身後。
我連忙靠到一邊，後面沒人，再回頭，他已經去找座位了。
“蘇璟暄……”
他示意我坐靠窗的位置：“你手機還有多少電？”
我看看屏幕：“還有11%……”
“等著。”他說，然後就走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離開，然後又回過神開始焦急地打電話，無人接聽，或者仍然關機，心又一點一點下沈。
不知道多久後，蘇璟暄走了回來，手裏多了一個塑料袋。
“喝點水，”他坐到我身邊的位置上，擰開了礦泉水瓶遞給我，又拿出充電線插在座位旁邊的插座上，“手機。”
手機電量已經岌岌可危。我又道謝，他明明才這麽小，卻事事都比我想得周到。
“到了以後你打算先去哪裏？”他問。
先去哪裏？他會把小櫻帶去哪裏？爸媽在哪裏？我一無所知，我只能先回家……我只希望能在那之前打通電話，無論誰的都行。如果他永遠都不接電話了怎麽辦？如果我的號碼也躺在他的黑名單裏，我到哪裏去找他？我能找到嗎？我……
“不要急著往壞處想，”蘇璟暄握住我手腕，“小櫻不會有事的，你父母也不會有事。”
我只能盡量相信一切沒事，我只能乞求一切太平，我還能怎麽辦呢？
不，這太懦弱無能了，可是我也別無他法。
……“我該怎麽辦？”我卻聽見自己這樣問，自己也驚訝不已。
內心深處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幫我，甚至是廖起雲，我也只是覺得他比我聰明成熟，也許有辦法，但並不敢期望什麽。蘇璟暄明明還只是個孩子，明明他和我一樣，在扭曲的生活裏耗費了大半的生命力……
他有些驚異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剛才的發問。
“算了，我……”“我幫你打一個號碼吧。”他說。
手機屏幕上已經全是撥出記錄，爸爸，媽媽和他的號碼，我沒有存他的名字。
“這是誰？”蘇璟暄問。
“……是小櫻的爸爸，”我艱難地說，“你幫我打我媽的電話吧。”
蘇璟暄鍵入了媽媽的手機號，呼叫之後放在小桌板上，等待音即使不開免提也聽得到。他看了我一眼，握住了我的手。
我意識到自己在發抖，我的手在發抖，但並不是因為排斥蘇璟暄。也許我太需要有一個人站在我身邊了，他的手溫暖而有力，讓我感到一點點安慰。
也許事情不會那麽糟，也許我只是想多了。就算再糟，我也會去反抗，絕不會再妥協，絕不會再放棄……
我們不斷地繼續嘗試撥打爸爸媽媽和他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還是關機。蘇璟暄鎮靜地問著我話，讓我不要陷進越來越深的恐懼裏。可是窗外已經漸漸黑了起來，一切都沒有改善，無論如何，爸爸媽媽這樣不接電話都不會是什麽好事……
“餵？”突然微弱的聲音從蘇璟暄的手機裏傳了出來，是媽媽！
蘇璟暄比我更快地拿起手機：“餵？阿姨，我是張佑矜的同學，她在我身邊，你等一下！”
連一向鎮定的蘇璟暄都有些激動，把手機塞到我耳邊，盯著我回話。
“媽！你在哪裏？你還好嗎？小櫻跟你在一起嗎？她還好嗎？”我幾乎不敢相信，語無倫次地說。
“你這孩子，怎麽了？怎麽用別人的手機給我打電話？我挺好的啊，小櫻……”媽媽的聲音頓了一下，我屏住了呼吸，“我們剛帶小櫻從醫院回來，沒事，不是流感，就是有點支氣管炎……是不是看到有未接來電著急了？剛才怎麽也找不到醫保卡，想問問你知道不知道……找到啦，你爸在他錢包裏找到的，咳，瞎著急，他非說是上次放在你那裏……”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有如此的好運，然而話筒裏真的傳來了小櫻的聲音：“姥姥，是媽媽嗎？我要跟媽媽說話！”
“小櫻！”太好了，只是虛驚一場，太好了，“你怎麽樣？身體難受嗎？”
小櫻的聲音聽起來並無大礙，我怕嚇著她，於是自己也鎮定了下來，然後爸爸接過了電話：“怎麽打了這麽多電話啊？擔心了吧，我們沒事，就是去醫院走得急忘記帶手機啦！你看看你，讓女兒急得，我這有幾十個未接來電！”
“爸！你們沒事就好，快休息一下吧，在醫院忙得很累吧？”我快要忍不住哽咽的聲音了。
“沒事沒事，嗯，我們先收拾收拾，吃完飯再讓小櫻跟你視頻！”
我連聲應著掛斷了電話。太好了！只是虛驚一場太好了！我喜極而泣，不好意思地捂住臉，不斷地擦掉留下的淚水。
蘇璟暄拍了拍我的頭。
我意識到蘇璟暄陪著我虛驚了一場……我居然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害得他一起擔心！我慌亂地擡起頭連連道歉。
“沒事就好。”蘇璟暄看起來也輕松了許多。
“可我連累你也像個瘋子一樣……”想起剛才的一路狂飆……
“正好運動運動。”他笑了一下，是個難得少見的放松的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又哭又笑，白癡。”他笑著轉過頭去。
白癡就白癡吧，太好了，太好了，好像原本準備好迎接一場暴風雨，天卻突然放晴了一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的好運！笑著笑著，我又流下眼淚。是我自己反應過度，是不是？我像個瘋子一樣，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膽戰心驚……
怕蘇璟暄發現，我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鏡子中滴著水的臉仿佛劫後餘生，一股說不清的感覺湧上心頭。這一場誤會把我嚇得不輕，可是似乎也讓我更看清了一些什麽，我原本可能過得更糟，我現在已經非常非常非常幸運了。
直到有人敲門，我才發現自己呆得太久了，趕緊開門出去。座位那裏，蘇璟暄靜靜地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玻璃上映著車廂內困倦的人群。
我想起跟他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上一次我唐突魯莽，得罪了他。然而他不計前嫌，陪我著急忙慌地到這陌生地方。
可是我們現在都知道，那一次我其實猜中了。
他不知在看什麽，臉一直對著窗外，直到我走到他身前才轉了回來，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心中忐忑。“讓我過一下。”我小聲說，他剛才在想什麽，我打攪了他。
他收了一下腿讓我進去。
“你怎麽了？”我覺得他有些古怪。
“沒什麽。我們現在要怎麽辦？”他看了看表。
“下一站就回去吧？”我猶豫地說，明天雖然沒有考試，卻有班會活動，學院還沒有正式通知放假。
“下一站就到了。你想看看小櫻吧？”他說。
我確實想。
“我訂了票，你有兩個半小時。”他說。
可是他怎麽辦呢？
“我可以在火車站等你。”
“那怎麽行！你現在一定也很累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吃點東西、休息休息。”
“方便嗎？”
“方便，我爸媽很好客的……”然而好像有點奇怪。
蘇璟暄笑了笑。
“笑什麽？”
“沒笑什麽。”
“你明明笑了……”
“你電話。”蘇璟暄看了一眼我放在桌板上的電話，“剛才已經響過幾次了。”
是廖老師，我還沒告訴他沒事了。我趕緊接起來，連連道歉，蘇璟暄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我。
“真的沒事了，我們快到家了，回去看一眼小櫻就回學校。”我感到有點尷尬。
“你們？蘇璟暄也要跟你一起回去嗎？”廖起雲有些幼稚地喊道，“我還沒去過你家！我還是小櫻的幹爸呢！”
我知道他是故意在鬧：“你……”“你記住我們的君子協定啊！”
“什麽啊……”我怕蘇璟暄聽見，連忙將手機換到另一邊。
“什麽什麽啊，你再對他動心我可就要讓你煩心了……”“我沒有！”我趕緊打斷他說。
“沒有最好！張佑矜，不要……”“廖老師！我要掛了，你趕緊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我有點心虛地掛斷電話，蘇璟暄神色如常，應該什麽也沒聽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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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留言，我們的微信記錄停在今天中午，爸爸發了小櫻吃飯的照片。
小櫻，小櫻的電話手表，她很喜歡接電話！打開App，定位是家裏，刷新之後也顯示在家裏，可是卻沒有人接聽電話。
我額頭冒汗，心臟怦怦跳動。是不是有什麽意外？他們知道我容易緊張，從來不會不接電話……上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是因為他帶走了小櫻……小櫻！
我停下腳步，手指發抖，把躺在黑名單裏的電話拖出來。這條熟悉的路似乎在旋轉，來來往往的路人面目模糊，卻都在奇怪地看向我，然後遠去。我連撥了三遍，聽了三次冷冰冰的關機提示。
他又帶走了小櫻。這個念頭茫然地出現，然後霹靂一般劃破一切，噩夢成真。
我瘋狂地向校門口跑。我得馬上回家！小櫻！他又搶走了小櫻！她是我的命，我不能失去她！誰也不能從我手中搶走小櫻！就算是他那樣的魔鬼也不行！
可我怎麽救回小櫻？我能怎麽辦？雙腿仿佛被什麽裹挾著沈重不堪，難道仍在噩夢裏？我打不過他我靠什麽救回小櫻？……廖起雲，找廖起雲幫忙！我無暇多想，邊跑邊給他打電話，心中乞求著接通……別再讓我聽到那些提示……幸而他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佑矜，考完試了？”
“廖老師！”我沒辦法跑著打電話，停住腳步，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求求你幫忙……”
“怎麽了？佑矜——”他的聲音非常不清晰，我怕會失去和他的連接，也怕自己就會失去聲音，不管不顧地喊道：“小櫻不見了！小櫻被他帶走了！”
“小櫻怎麽了？”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千萬不要斷，千萬別斷！“小櫻……”我猛然想起，他不在這裏，他在地球的另一端，他去開會了。
“佑矜，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他的聲音著急地說。
“我忘了你出差了……”不，他離得太遠了，我只能靠我自己。
“沒關系！告訴我怎麽了，我能幫你——”他說。然而他鞭長莫及。
他就算在這裏，又能怎麽樣呢？他也沒辦法跟他對抗……我也不能什麽都靠別人，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仿佛突然冷靜下來，或者只是失望之後的冷靜。沒關系，張佑矜，你能解決。
再沒有什麽人能幫你了，只能靠你自己。
回家，回家。我又發足狂奔，前面就是校門，我加速沖到路邊，焦急地攔出租車，有一輛車靠邊了——胳膊突然被什麽人抓住了。
我甚至連轉過頭看看都顧不過來，只是猛地揮手想要掙脫他，他不得不叫了我一聲：“張佑矜！”
“我有事！以後再說！”我焦灼地想掙開他，但他沒有放手，只是反覆問：“什麽事？”
“走不走啊？”司機師傅探頭叫道。
“走！火車站，師傅！”我只急著坐進車裏。
蘇璟暄終於放開手，卻跟著我也坐進車裏，追問道：“到底怎麽了？”
我顧不得他，低頭又撥了那個電話號碼，仍然沒有開機……小櫻……“我答應你，不再出現在你們的生活裏。”冰冷的聲音說。他分明這樣說過！可魔鬼的話怎麽可以相信！
“到底怎麽了？”蘇璟暄低沈的聲音問道，把我從沈重的漩渦中拉出來。
我茫然地擡頭看著他，為什麽？怎麽辦？
“發生了什麽事？”蘇璟暄又問，伸出手在我臉上擦了擦。
是眼淚吧，是剛才的眼淚，可是現在起我不能再流眼淚了。張佑矜，你得鎮靜一點，現在一切都還只是開始，你得振作起來，想想辦法！
“別急，我在這，我會幫你的。”蘇璟暄說，冷靜地看著我。
可是，不，你幫不了我。你還是個孩子，你是個跟我一樣曾遭受了什麽而扭曲的孩子，自以為已經長大，其實永遠都被禁錮在了過去裏！
也許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對蘇璟暄懷有特殊感情的原因。我一直將少年時的自己投射在他的身上，我想要遠離他也好，接近他也好，其實是在希望遠離自己的過去，改變過去的自己。
然而一切無可改變，過去不可，現在不可，未來也不可能！
絕望如雷擊一般，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有辦法，我只能乞求他放過我們，從來我只能求他放過而已，這世上最屈辱的事情不過是如此而已。
手機突然震動，我以為是媽媽，心中陡然升起希望，屏幕上卻只是廖起雲的名字。我剛才甚至沒有冷靜地跟他說再見。
蘇璟暄抽走了電話，我聽見他與廖起雲對話，告訴他我沒事，他和我在一起，會照顧好我。
“萬一有事，我會告訴你。”蘇璟暄說完掛斷電話，我看見他的手攥緊了我的手機，關節發白。
那分了我一絲神出來，無論是過去的我，還是現在的他，不能承受更多的醜惡了。
“我沒事，璟暄，你下車吧。”我終於擡起頭與他對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只是看著我，問：“小櫻怎麽了？我聽到你說話了，是要坐火車回家嗎？你的身份證給我。”
我木然未動，於是他伸手翻我的書包，我按住他的手，卻又不知還能說什麽。五臟六腑燒著火，腦中一團亂麻。
“對不起，但是……”“我來買票，你接著打電話吧。”他把我的手機塞到我手裏，從我書包裏翻走身份證。
他提醒了我，爸媽現在能聯系上了嗎？我又急切地給爸媽打電話，一遍又一遍，一直沒有通。
“到了，停穩再下。”蘇璟暄掃碼付付車費，然後先我一步下車，繞過車後抓住我的手腕，領著我向火車站裏跑。
我像沒頭蒼蠅一樣跟著他，取票安檢又拼命地跑向站臺。
車馬上就要出發，乘務員催促著站臺上僅剩的乘客。如果沒有蘇璟暄的安排，甚至沒有他一路拖著我跑進來，我都不可能趕上這最快的一班。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回去路上小心一些！”我喘著氣說。他雖然是個孩子，但是個冷靜有辦法的孩子，比我當年，不，比我現在都強許多倍。
“說什麽呢。”他卻奇怪地說，“進去找座位。”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先走進了車廂。
“你不用跟我去！”我拽住他，這時才意識到他給自己也買了票。
“你擋住後面的人了。”他看了一眼我的身後。
我連忙靠到一邊，後面沒人，再回頭，他已經去找座位了。
“蘇璟暄……”
他示意我坐靠窗的位置：“你手機還有多少電？”
我看看屏幕：“還有11%……”
“等著。”他說，然後就走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離開，然後又回過神開始焦急地打電話，無人接聽，或者仍然關機，心又一點一點下沈。
不知道多久後，蘇璟暄走了回來，手裏多了一個塑料袋。
“喝點水，”他坐到我身邊的位置上，擰開了礦泉水瓶遞給我，又拿出充電線插在座位旁邊的插座上，“手機。”
手機電量已經岌岌可危。我又道謝，他明明才這麽小，卻事事都比我想得周到。
“到了以後你打算先去哪裏？”他問。
先去哪裏？他會把小櫻帶去哪裏？爸媽在哪裏？我一無所知，我只能先回家……我只希望能在那之前打通電話，無論誰的都行。如果他永遠都不接電話了怎麽辦？如果我的號碼也躺在他的黑名單裏，我到哪裏去找他？我能找到嗎？我……
“不要急著往壞處想，”蘇璟暄握住我手腕，“小櫻不會有事的，你父母也不會有事。”
我只能盡量相信一切沒事，我只能乞求一切太平，我還能怎麽辦呢？
不，這太懦弱無能了，可是我也別無他法。
……“我該怎麽辦？”我卻聽見自己這樣問，自己也驚訝不已。
內心深處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幫我，甚至是廖起雲，我也只是覺得他比我聰明成熟，也許有辦法，但並不敢期望什麽。蘇璟暄明明還只是個孩子，明明他和我一樣，在扭曲的生活裏耗費了大半的生命力……
他有些驚異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剛才的發問。
“算了，我……”“我幫你打一個號碼吧。”他說。
手機屏幕上已經全是撥出記錄，爸爸，媽媽和他的號碼，我沒有存他的名字。
“這是誰？”蘇璟暄問。
“……是小櫻的爸爸，”我艱難地說，“你幫我打我媽的電話吧。”
蘇璟暄鍵入了媽媽的手機號，呼叫之後放在小桌板上，等待音即使不開免提也聽得到。他看了我一眼，握住了我的手。
我意識到自己在發抖，我的手在發抖，但並不是因為排斥蘇璟暄。也許我太需要有一個人站在我身邊了，他的手溫暖而有力，讓我感到一點點安慰。
也許事情不會那麽糟，也許我只是想多了。就算再糟，我也會去反抗，絕不會再妥協，絕不會再放棄……
我們不斷地繼續嘗試撥打爸爸媽媽和他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還是關機。蘇璟暄鎮靜地問著我話，讓我不要陷進越來越深的恐懼裏。可是窗外已經漸漸黑了起來，一切都沒有改善，無論如何，爸爸媽媽這樣不接電話都不會是什麽好事……
“餵？”突然微弱的聲音從蘇璟暄的手機裏傳了出來，是媽媽！
蘇璟暄比我更快地拿起手機：“餵？阿姨，我是張佑矜的同學，她在我身邊，你等一下！”
連一向鎮定的蘇璟暄都有些激動，把手機塞到我耳邊，盯著我回話。
“媽！你在哪裏？你還好嗎？小櫻跟你在一起嗎？她還好嗎？”我幾乎不敢相信，語無倫次地說。
“你這孩子，怎麽了？怎麽用別人的手機給我打電話？我挺好的啊，小櫻……”媽媽的聲音頓了一下，我屏住了呼吸，“我們剛帶小櫻從醫院回來，沒事，不是流感，就是有點支氣管炎……是不是看到有未接來電著急了？剛才怎麽也找不到醫保卡，想問問你知道不知道……找到啦，你爸在他錢包裏找到的，咳，瞎著急，他非說是上次放在你那裏……”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有如此的好運，然而話筒裏真的傳來了小櫻的聲音：“姥姥，是媽媽嗎？我要跟媽媽說話！”
“小櫻！”太好了，只是虛驚一場，太好了，“你怎麽樣？身體難受嗎？”
小櫻的聲音聽起來並無大礙，我怕嚇著她，於是自己也鎮定了下來，然後爸爸接過了電話：“怎麽打了這麽多電話啊？擔心了吧，我們沒事，就是去醫院走得急忘記帶手機啦！你看看你，讓女兒急得，我這有幾十個未接來電！”
“爸！你們沒事就好，快休息一下吧，在醫院忙得很累吧？”我快要忍不住哽咽的聲音了。
“沒事沒事，嗯，我們先收拾收拾，吃完飯再讓小櫻跟你視頻！”
我連聲應著掛斷了電話。太好了！只是虛驚一場太好了！我喜極而泣，不好意思地捂住臉，不斷地擦掉留下的淚水。
蘇璟暄拍了拍我的頭。
我意識到蘇璟暄陪著我虛驚了一場……我居然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害得他一起擔心！我慌亂地擡起頭連連道歉。
“沒事就好。”蘇璟暄看起來也輕松了許多。
“可我連累你也像個瘋子一樣……”想起剛才的一路狂飆……
“正好運動運動。”他笑了一下，是個難得少見的放松的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又哭又笑，白癡。”他笑著轉過頭去。
白癡就白癡吧，太好了，太好了，好像原本準備好迎接一場暴風雨，天卻突然放晴了一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的好運！笑著笑著，我又流下眼淚。是我自己反應過度，是不是？我像個瘋子一樣，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膽戰心驚……
怕蘇璟暄發現，我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鏡子中滴著水的臉仿佛劫後餘生，一股說不清的感覺湧上心頭。這一場誤會把我嚇得不輕，可是似乎也讓我更看清了一些什麽，我原本可能過得更糟，我現在已經非常非常非常幸運了。
直到有人敲門，我才發現自己呆得太久了，趕緊開門出去。座位那裏，蘇璟暄靜靜地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玻璃上映著車廂內困倦的人群。
我想起跟他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上一次我唐突魯莽，得罪了他。然而他不計前嫌，陪我著急忙慌地到這陌生地方。
可是我們現在都知道，那一次我其實猜中了。
他不知在看什麽，臉一直對著窗外，直到我走到他身前才轉了回來，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心中忐忑。“讓我過一下。”我小聲說，他剛才在想什麽，我打攪了他。
他收了一下腿讓我進去。
“你怎麽了？”我覺得他有些古怪。
“沒什麽。我們現在要怎麽辦？”他看了看表。
“下一站就回去吧？”我猶豫地說，明天雖然沒有考試，卻有班會活動，學院還沒有正式通知放假。
“下一站就到了。你想看看小櫻吧？”他說。
我確實想。
“我訂了票，你有兩個半小時。”他說。
可是他怎麽辦呢？
“我可以在火車站等你。”
“那怎麽行！你現在一定也很累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吃點東西、休息休息。”
“方便嗎？”
“方便，我爸媽很好客的……”然而好像有點奇怪。
蘇璟暄笑了笑。
“笑什麽？”
“沒笑什麽。”
“你明明笑了……”
“你電話。”蘇璟暄看了一眼我放在桌板上的電話，“剛才已經響過幾次了。”
是廖老師，我還沒告訴他沒事了。我趕緊接起來，連連道歉，蘇璟暄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我。
“真的沒事了，我們快到家了，回去看一眼小櫻就回學校。”我感到有點尷尬。
“你們？蘇璟暄也要跟你一起回去嗎？”廖起雲有些幼稚地喊道，“我還沒去過你家！我還是小櫻的幹爸呢！”
我知道他是故意在鬧：“你……”“你記住我們的君子協定啊！”
“什麽啊……”我怕蘇璟暄聽見，連忙將手機換到另一邊。
“什麽什麽啊，你再對他動心我可就要讓你煩心了……”“我沒有！”我趕緊打斷他說。
“沒有最好！張佑矜，不要……”“廖老師！我要掛了，你趕緊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我有點心虛地掛斷電話，蘇璟暄神色如常，應該什麽也沒聽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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