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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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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倒不是老師的權限,但應該還做得到。”廖起雲說。

是了,不過是一個校園論壇,刪一個帖子也不算什麽不能完成的任務。可是刪了之後呢?

我想起以前越刪越多的議論,最大的心裏有鬼就是刪帖,這樣的評論。

而且要欠人情。我不想欠廖起雲的人情。

“我平常反正也不看論壇,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就那樣吧,過幾天就沒人看了吧。”我說。

“我不介意啊,不是說了嗎。”他說。

他並沒有趁機說別的什麽的意思,是我又把他想壞了。

“其實我也習慣了,以前……”我沒話找話,可是才出口就覺得後悔。

“以前?你退出前嗎?”廖起雲果然問了。

我不應該提起以前,尤其不應該在廖起雲面前提。那些字眼說出來都會臟他的耳朵,幹爹,包養,小三,不倫……可是他都知道的吧。

他不像會關註娛樂新聞的樣子,可他也不像一無所知的樣子。

而且關於我的新聞還能有什麽好聽的呢。那時倒是花了不少錢刪帖控評了呢,刪得不亦樂乎,反而越吵越熱。我從6歲開始練藝術體操,14歲開始學舞蹈,15歲開始重覆單調辛苦的練習生生活,但是最為人所知的不是跳舞,不是唱歌,不是才華,不是努力,而是有金主卻不努力,還懷孕作死,被逼退團。

“對不起,”廖起雲見我遲疑,“我不該問。”

“也沒什麽,其實大部分也不算冤枉……”我故作無所謂地說。所有的流言就算當時不是真的,後來總算也變成了真的,不算冤枉。

“我不相信,”他卻搖了搖頭,“你平日裏太小心翼翼,把名聲、風評這類東西看得過重了,謠言就會傷害你。”

廖起雲是第一個在我面前直說不相信的人,以前我遇到的最大的善意也只是對那些傳聞視而不見。我早已默認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相信我就是傳聞中的那樣,從不敢指望有人能相信我的辯解。

“佑矜,我有眼睛,能看到你是什麽樣的人。你很堅強,很勇敢,可有時候又異常敏感脆弱,應該是受過傷。”廖起雲溫和地說,“也許這樣說有些冒昧,但我希望能幫你,像你當初曾經幫我一樣。”

我知道他是好意,廖起雲總是充滿善意,坦坦蕩蕩磊磊落落。如果我能夠接受他的善意該多好,可惜我不能。

於是我沒有說話。

廖起雲不是傾訴的對象。不是,他不是,岫玉也不是,父母不是,朋友、同學也都不是。這世上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我只能咽下一切,盡量不要嘔出來,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如果死後,人真的可以到閻王、判官面前去評論一生功過,那我會好好對他老人家說一說,說上三天三夜。

周一晚上是藝術鑒賞課,我卻忙著寫英文作業,背第二天要考的單詞。下課之後教室空了下來,我懶得再找自習室,就留下來上自習。沒想到藝術樓晚上不清樓,更沒有清樓的鈴聲,我反應過來時已經快到宿舍鎖門的時間了。於是我一路狂奔,跑得渾身零碎叮當作響,總算在院門落鎖前跑到了。

門外兩旁的花廊下照舊站著不少依依惜別的情侶,我喘著氣放慢腳步,無意地掃了一眼,下意識地叫道:“蘇璟暄?”

燈光很暗,離開三步就看不清臉,離開五步,就連身形也在斑駁的陰影下半明半暗。那個獨自矗立的陰影沒有說話,我卻依然覺得自己沒有認錯。

“都進來了啊!鎖門啦!”宿管阿姨大聲喊著。

情侶們分開了,女生從月亮門中魚貫而入。那個身影沒動。

“蘇……”我不知道著了什麽魔,反而向著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想要看清楚。

“那位同學,你進來不?我要鎖門了!”

我還是想看看是不是他,他還不該回來,他的倒計時應該才剛到二,他應該是後天才回來。可是我還是想看看是不是他。

陰影動了,向前走了幾步,把我推進了門裏。

他才走了兩步我就知道我猜對了,是蘇璟暄,可是我反而說不出話來。

宿管阿姨落了鎖,轉身去勸還在院裏聊天的女生們回樓。

我抓著鐵門欄桿,生怕蘇璟暄也像宿管阿姨一樣轉身就走。

他沒走,他穿著黑色的運動外套,手插在衣兜裏,頭罩在兜帽裏,我不太看得清他的臉。

“你回來了?”我輕聲問,依然覺得不現實。

他消失了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裏,我每天都在跟自己說,從此以後再不能跟他說一句話,再不要多看他一眼。可是才看到他一秒,那些規矩都被我拋在了腦後。

他沒有說話。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出現在這裏,應該是剛剛跟秦苗道別吧。我心虛地看了看身後,自然是看不見秦苗,可是蘇璟暄為什麽不說話……

我感到自己丟臉了,放開一直抓著的欄桿,退後了一步。

蘇璟暄卻上前了兩步,借著遠處的燈光,我終於看清了他。仿佛瘦了一些,眼睛還是烏黑發亮的。

“樓門也要鎖了,”他的聲音還是一樣地冷清低沈,“快進去吧。”

我回頭看了看,阿姨真的要鎖門了,來不及多說,我跑進了宿舍樓裏。

蘇璟暄回來了。

在電梯裏,我細細品味著這一刻的歡喜。然後告誡自己那些規矩。我又自己高高興興地點頭答應自己。他回來了就好,我不用跟他說話,不用看他,只要知道他在這裏就好。

好假。我一定會偷看。但我會努力不讓任何人發現。

宿舍裏,岫玉和曉曉正在聊天,秦苗在貼面膜。所以她應該不是剛進門,她要卸妝、洗漱過後才會貼面膜,至少需要二十分鐘……我在想什麽?

“佑矜姐,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曉曉問我。

“我在藝術樓上自習,他們沒有打鈴,我差點被鎖外面了……”我趕緊回神。

“藝術樓都是通宵開的你不知道嗎,”岫玉白了我一眼,“我說怎麽沒在平常的自習室看到你呢。”

“不會吧,你難道去自習室了?”我把書包放到椅子上,脫下外套,心臟還在砰砰跳。

“廢話!不過你猜我在自習室看到誰了?”岫玉沖我擡了擡眉毛,然後瞥了一眼秦苗。

“誰?”我只是無意識地接話。

“蘇璟暄。”岫玉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曉曉馬上說:“真的?蘇璟暄今天就回來了?秦苗,怎麽沒聽你說?”

秦苗顯然也楞了一楞。

我也楞了一楞。

“秦苗肯定是不知道啊,剛才不是一直在寢室嗎,如果知道肯定要出去約會吧?”岫玉得意地說。

“你看準了嗎?”我雖然知道她多半沒看錯,可是秦苗的樣子實在有些尷尬,而我自己實在有些心虛。

“那還能看錯嗎?在三樓樓道裏看到的,找座位呢。他比我去得還晚,估計也沒上多久吧。”岫玉憋了一晚上,應該就是想看秦苗現在的反應,現在終於滿意了。

“你管人家呢,你是怎麽突發奇想要上自習的?”我轉移了話題。

“什麽叫突發奇想,我就是要發憤圖強了不行啊,我本來以為你會在法學樓呢,誰知道你待在藝術樓沒回來。”岫玉果然被我帶偏了。

“快考試了嗎?你發憤圖……”我還沒說完,果然被岫玉打了一下。

終於躺在床上,我不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璟暄回來了,他沒告訴秦苗,但是出現在了自習室和女生宿舍樓,他是在找我嗎?……

我暗罵自己無恥,告訴自己絕對不是,蘇璟暄剛才明明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他什麽表情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他剛才是什麽表情?我仔細地回想,只記得他的臉仿佛在昏暗的夜色下映著白玉樣的光,他的眼睛裏也有光……

或者是我心裏有鬼。我為什麽要這樣想他?我為什麽不能像理智分析的結論一樣,收拾收拾這些無謂的猜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張佑矜,你快三十歲了,父母年過半百,女兒還那麽小,你自己學無所成、毫無本領,你甚至連基本的身心健康都沒有,你有什麽資格想這些?你不配,全方位全角度各種層面上你都不配!

周二上午先是民法總論,然後是馬哲。昨晚沒睡好,我起得有點晚,民法總論課差點沒遲到。這門課的教授很喜歡提問,我小心翼翼地還不敢怠慢,但馬哲本來就是在大教室,一半的學生會逃課,來了的學生一半都在睡覺,另一半在玩手機。我也有些走神,不知不覺去看蘇璟暄。

自從廖起雲說站在講臺上看下面有多清楚以後,我就一直在想以後我該怎麽偷看蘇璟暄才能不被發現。答案是沒有,只有不看才能不被發現。

可是忍不住。政治老師臉埋在書本裏,我也埋頭在書本裏,一眼一眼地偷看他。蘇璟暄和秦苗就在我左前方兩排,我只能看到一個形狀完美的後腦勺和一條側臉的弧線,然而這個後腦勺和弧線就讓我感到整個世界都不同了,仿佛他在,死氣沈沈的政治課都活潑了起來。

第二節課老師要點名,逃課的同學都趁課間從後門悄悄進來了。我懶洋洋地趴在課桌上,感到人漸漸多了起來。老師怎麽能看清所有學生都在做什麽,卻不知道第二節課比第一節課多了這麽多人呢?這真是一個謎。

岫玉還在睡覺,小嘴微張,跟小櫻似的,睡得可真香。俞翰烽的生日聚會之後,我們倆的座位周圍通常不再有他了。不僅是岫玉在躲避他,我總覺得俞翰烽也在躲避岫玉,甚至連課都不怎麽來上了。如果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從此真的形同陌路,那應該也太可惜了那一份少年情懷,可是我更擔心岫玉還是過不了……

“呦,宋飛龍,上課也要挨著你的緋聞女友?”有個女生的聲音突然尖利地響了起來,故作爽朗地笑道,“叫什麽來著,張佑矜?”

她的話引起了教室後部小範圍的騷動,蘇璟暄和秦苗也轉過頭來,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

我一臉懵地直起身轉過頭,看到宋飛龍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我旁邊的位子上,淡定地看了我一眼。

“張佑矜,咱們院人氣高的男生都快被你一網打盡了吧?”那女生在宋飛龍旁邊坐下,大聲笑道。她的腔調好像在開玩笑,岫玉私下裏也說過比她過分的話,可現在是公共課,而且我完全不認識她啊。

“幹脆你給我們開個班得了,就叫如何快速搞定所有男神?是吧飛龍!”

她開玩笑似地打了下宋飛龍,然後順勢將胳膊架在了他肩上:“離過婚的女人就是經驗豐富……不對,是離婚嗎?不是另有隱情吧?”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甚至還在發蒙,宋飛龍跟她很熟嗎?她是在跟宋飛龍開玩笑嗎?那跟我也沒什麽關系啊!

是因為那些照片嗎?

許多目光落在我臉上,但蘇璟暄回過了頭去。

“行了,”宋飛龍抖了一下肩膀,但沒能抖掉她的胳膊,他好像也沒有生氣,只是說:“上課了。”

那女生嘖了嘖嘴,輕蔑地一笑,打算往前走。

“等等!”我來不及想別的,問那個女生:“你是誰啊?”

她一楞,可能我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吧。

“她跟你很熟嗎?”我問宋飛龍。

“我們班的,叫王艷,”他仍然是淡淡的,“不熟。”

“不熟為什麽這麽說話?”

“哎呦,還生氣啦?你倆的事兒鬧得全院都沸沸揚揚的還不讓人說啦?”王艷不屑道。

周圍幾乎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可宋飛龍還是淡淡的,沒有解釋的意思。是啊,他要是知道怎麽維護自己的名譽,應該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聲名狼藉。

“那些照片是你拍的嗎?”我問王艷。

“什麽?”她一楞。

“那是你發的帖子嗎?”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只不過是看到了而已,你們倆在一起就在一起唄,怎麽還……”王艷有點狼狽,但仍奮力掙紮著指控我和宋飛龍。

“秋游你去了嗎?”我問王艷,“去了的人都帶著眼睛,他跟我是不是有什麽大家自然都看得見。故意拍那種讓人誤會的照片還陰險地發到論壇上,不知道侵犯了別人的肖像權和名譽權嗎?”

“你看我幹嘛,真的不是我!”王艷慌張地說,她看了一個方向,又慌忙地轉回來說,“為什麽人家不拍別人?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拍這種照片了,廖老師,蘇璟暄……怎麽都跟你有關系?”

“所以你嫉妒啊?”岫玉在我身後涼涼地說,“人家長得美才被偷拍,你長成這樣,心又這麽黑,誰會拍你啊?”

豬隊友。

“漂亮了不起嗎?身為學生還是要行為檢點一些,跟那麽多人不清不楚地很有面子嗎?”王艷果然馬上接話道。

“你有什麽證據說人不清不楚啦?”岫玉差點站起來,我趕緊按住她,自己站起來。

“秋游那麽多同學都在,有沒有你說的什麽不清不楚的事大家都看得到,什麽人鬼鬼祟祟偷拍也查得到,不自己出來道歉的話,等我查出來是誰,就不是道歉這麽簡單了!”我盯著王艷說。

“你有病啊,跟我有什麽關系……”上課鈴響了,王艷趁機嘟囔著走開。我看了一眼她剛才看過的方向。秦苗也已經轉過身去,蘇璟暄依然只有一個後腦勺。

蘇璟暄看到論壇上的那些照片和評論了嗎?……他是因為這個,昨晚才不理我嗎?……他才走了兩周,我就鬧出一個緋聞……

“真是刮目相看啊,”宋飛龍剛才一直不說話,現在反而笑呵呵地說,“看著挺柔弱,發起脾氣來還挺兇……”“宋飛龍,你以後能不能離我們遠點兒!”岫玉隔著我暴躁地壓著聲音說。

“沒有別的位子了,我才坐過來的。”宋飛龍看看周圍,似乎有點委屈。

老師已經開始點名了,我扯了扯岫玉,但岫玉只是甩開我的手:“讓你離他遠點兒,偏不聽,現在這樣好看嗎?”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趕緊認錯。

“要不你再睡會兒?”宋飛龍氣人地笑道,“沒睡夠吧?”

“睡個屁!”岫玉瞪了我一眼,又瞪宋飛龍一眼。

看岫玉轉頭安靜下來,宋飛龍悠閑地說:“本來想跟你道歉,但是現在看來,弄不好被連累的是我。”

“為什麽不連累別人,你也不是第一次被連累了,還是自己要檢點一些。”我用王艷剛才的語氣狠狠道。

“你可真行!”宋飛龍興高采烈地說,“廖起雲說的沒錯。”

……“他說我什麽?”我警惕地問。

“那麽在意他的看法?”宋飛龍促狹地故意靠近低聲說道。

我拉開距離,想起廖起雲說過的話,昨天哪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已經沒有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還是道謝:“他說你不是傳聞那樣,還說你故意避嫌了。謝謝。”

“廖起雲是好人。”宋飛龍感慨似的說,過了一會兒又說:“我以前覺得,有些事情就像是泥潭,越掙紮,陷得越深,不如閉上眼睛,清者自清,索性沈到底就好了。”

轉眼又有點可憐他。宋飛龍的脾氣其實很溫和,很忍讓,那天對我,那天晚上對岫玉,廖起雲對他的評語……都跟論壇上的議論不同。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想要沈淪到底?

“是啊,原來沒有底,”宋飛龍看了我一眼,“而且總會想出來呼一口氣的。”

沒有底,想呼一口氣,想看一眼明媚的陽光,想甩掉身上的泥濘重新生活,想要沖破一切把所有拋到腦後!

不想死,就得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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