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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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周四早上的邏輯學課仍然人滿為患。我藏頭縮尾地躲了兩周,廖起雲並沒有把我怎麽樣,可是我打算繼續躲下去。這樣雖然既卑鄙又很可悲,但是也有好處,至少不用搶前面的位置了。而且蘇璟暄現在跟秦苗坐了,我不管什麽時候去都能自由地坐擁最後一排。
可是今天蘇璟暄和秦苗踩著上課鈴響的前半分鐘走進教室,坐到了我前面。這個距離太近了。我又忍不住開始對著他們倆出神,到底發生了什麽?世間是不是真的有下蠱下降頭什麽的?不,這樣想對秦苗不公平,他們兩人是誰中了降頭還真說不好。
兩個人的互動看著實在是有點不真實,就好像參加戀愛真人秀的偶像明星,對著彼此說話的時候都會帶上能閃瞎一眾狗眼的甜蜜微笑。
如果要讓我形容,我會說那是營業性的微笑。
我應該是想太多了吧。我知道我總是想太多,我這個愚不可及的腦袋裏裝滿了奇怪的廢料,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每時每刻懷疑自己。
不不不,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斷太可怕了,不能這樣,不能因為這一點小事這樣。
其實他倆關我什麽事呢?我應該好好聽講才對,想著,我下意識地擡了頭,不小心跟講臺上的廖起雲對視了兩秒……我趕緊又埋下頭來。
廖起雲講課的聲音好像頓了頓,我差不多把頭埋進桌洞他才接上了講課的內容。是不是我自己覺得難堪才覺得時間過得極慢?還是我想太多了吧?隨著這些天過去,我已經越來越覺得自己肯定是反應過度,憂慮與恐懼都毫無道理,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哪一樣更可恥,是上課走神,莫名其妙地關註別人的戀情,非常小人地警惕明明就人品很好樂於助人的老師,還是因為愚蠢地想不清楚而選擇逃避問題。下課鈴一響,我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書包,懊惱地低著頭匆匆向外走。
走過講臺的時候,被許多同學圍繞著的廖起雲忽然說:“佑矜,請等一下,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一驚,緩緩地回過頭,果然看到很多同學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我身上來回。廖起雲從來沒有主動留學生說話過,他不怕別人覺得奇怪嗎?
“廖老師,我們一會兒還有課……”我盡量鎮定地說。
“只是幾句話。”廖起雲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
下一節課是法制史,課間並沒有那麽長,還要換教學樓……圍著廖起雲的學生逐漸少了,我和他一上一下地站在講臺上,默默地等著教室清空。我後悔上課時不該看那一眼,心裏拼命想著逃跑的方法,沒有一個能在大庭廣眾下自然地用。
“你先去占座位。”蘇璟暄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內容在身後響起,我猛地轉過頭,發現他是對秦苗說的。
秦苗抱著他塞過去的課本,看樣子很意外。
蘇璟暄的眼神掃過我看向廖起雲,古怪的冷漠。
“怎麽……”秦苗想問,但蘇璟暄打斷了她:“去。”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卻不容拒絕。我感到更加不安。秦苗狐疑地看了看我們,勉強說了再見,離開了教室。
“蘇璟暄?”廖起雲看了看表,沒有笑,語氣也與上課時不同。
“老師想幹什麽?”蘇璟暄面無表情地問。他為什麽這樣?我見過他跟其他老師說話,都禮貌得體。
“我只是要跟佑矜說幾句話,跟你沒關系。”廖起雲繞過媒體櫃跨下講臺,我下意識地退了一小步,蘇璟暄卻上前了幾步:“男老師和女學生說話,還是有別人在場比較好!”
這話頭不對,我意識到自己顯得過於畏縮了,蘇璟暄可能誤會了。我想攔一攔他,伸出手卻又馬上縮回來。廖起雲註意到了我尷尬的小動作,眼神閃了閃,對蘇璟暄冷淡地說:“你好像誤會了。”
“誤會?那我可不是第一次誤會了。”蘇璟暄話裏有話地說。
廖起雲罕見地嘆了口氣,越過蘇璟暄看了看我:“我不知道我要說的事情,佑矜願不願意你聽到。”
“你一直惦記的女神其實是她這件事嗎?我已經知道了。” 蘇璟暄毫不客氣地說,“怎麽你的誤會都是連續劇?”
他是怎麽知道的?蘇璟暄語氣中的嘲諷讓他的話顯得格外刺耳,驟然打破了我想要的虛偽和平的假象。
我看到廖起雲一向清淡斯文的臉上泛起一層與他極不相稱的紅霧,這讓我突然感到愧疚和罪惡,連忙低下了頭。
我這時仿佛又突然知道一味逃避根本不是辦法,我既然覺得廖起雲應該不是懷有什麽齷齪的念頭,很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就應該早點說清楚才對!……我不想面對,是不想讓彼此難堪,現在卻更難堪了!
我心裏騰地燒起火來,心臟砰砰亂跳。
廖起雲溫和地問:“佑矜,你希望他在這裏嗎?”
著急,後悔,慌張,我害怕傷害了廖起雲,也擔心蘇璟暄這樣會傷害了他自己,我還擔心會有別人聽到只言片語,引起更大的誤會……教室裏已經空無一人,可是同學們才剛走,會不會有人來?走廊裏會不會有別人聽到?
蘇璟暄冷冷地說:“廖老師,我可能比所有人都更了解你和張佑矜是怎麽回事。”
他的語氣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慌亂地看看廖起雲,他臉上的表情……都是我的愚蠢害的!
我們三個同時動了手,我是想攔一下蘇璟暄,廖起雲可能是想繞過蘇璟暄,蘇璟暄卻回身拉了我一把,拽了我一個趔趄。“佑矜……”“拿開你的手!”“請你別再碰她!”廖起雲沈聲道。“該別亂碰的不知道是誰!”蘇璟暄也喝道,“你自己放尊重點!”
……“等等!”我攔在他們之間,拼命地想要開口,終於艱難地說,“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無論如何都是我的錯,他們為什麽要吵架?
“你們在說什麽?我覺得真的有誤會!”我一定急得臉紅脖子粗了,心頭的不安簡直要跳出來變成另一個人。我做了什麽?
蘇璟暄皺著眉,樣子有些嚇人。我不太敢看廖起雲,餘光中看到他退了一步,感激中又一次感到自己犯下了大錯。
“你以為,你以為我怎麽了?”我低聲問蘇璟暄。
“他是不是欺負你了?”蘇璟暄硬邦邦地問。
“欺負?沒有!”欺負?我看了一眼蘇璟暄,想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們在車站遇到的那天……”“我們只是聊天來著……”等等……
“那你那天為什麽害怕?我只是碰了你一下你就……”蘇璟暄瞪著我,一字一句地咬牙說:“你確定沒事嗎?”
“等等!你想到哪兒去了!”我驚恐地看著蘇璟暄,確認了他的意思,趕緊連連擺手,“沒有!絕對沒有你想的那種情況,廖老師只是陪我聊天來著!”
這誤會太要命了!
“我,我說了我只是走神了!我沒害怕他!我是害怕你……”我亂成一團,不知所雲,“廖老師絕對沒欺負我!我頂多只是有點害怕面對……”
我一定沒解釋清楚,蘇璟暄瞪了我一眼:“害怕面對誰?”
我又有點張口結舌。
我竟然害蘇璟暄誤會廖起雲做了什麽下流的事……幹脆找個地縫鉆進去算了!不行,不能再逃避了,我就算切腹謝罪都不夠了!
廖起雲解圍道:“我截住你就是想解釋這個誤會。抱歉用這種方式,不過你不接電話,也不肯加微信,如果剛才我讓你下課再去找我,你肯定又要逃了。”
我……廖起雲又看了看蘇璟暄,再次確認:“佑矜,我想說的話跟以前有關,你確定蘇璟暄可以聽嗎?”
“廖老師,你叫學生都不帶姓嗎?怕誤會就自己註意一點!”蘇璟暄不耐煩地說。
我怕又要動手,趕緊攔在他前面。
廖起雲無奈地笑了笑,沒理會他的挑釁,低頭對我說:“我那天確實是去接朋友的,但他沒晚點,我在遇見你的時候他就已經到了,對不起,這一點騙了你。”
廖起雲的態度太坦誠了,讓我無法直視,我連忙說:“我知道你是因為看到我不對勁才……”
“不是,”廖起雲打斷我說,“我很高興能在那裏碰到你,聽說你要等車,我就想要留下來陪你。”
廖起雲這樣說是為了維護我嗎?他知道我當時多不正常……但蘇璟暄不知道,他在我身後重重地哼了一聲。
廖起雲仿佛沒有聽見,繼續說道:“對朋友解釋我爽約的理由時,我確實用了女神這個詞指代你。我很抱歉我唐突的用詞,但我不是從那天開始這樣說的,也不是從開學開始,而是從很久以前……”
廖起雲看了看蘇璟暄,又低頭對我說:“……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很久之前就見過面,那時你剛剛出道。”
我又僵住了。
“……在北大,中韓藝術交流節,你們是韓國大學的表演嘉賓。”
這就是他一直讓蘇璟暄離開的原因!他知道我曾經是誰,他知道我不光彩的歷史,所以他知道我不會想要別人知道……
“可惜我沒看到你們的表演。我們是在湖邊遇到的,我當時樣子應該是很糟。”
“當時天色有些晚了,湖邊又沒有人,你擔心我會想不開,所以主動跟我說話。你說,人生中所有的苦難都是有安排有意義的,有人跟你說過一段話,你覺得很有道理。”
“但願你早早嘗到背叛的滋味,這樣你才能領悟到忠誠的重要。但願你時常感到孤獨,才不會視朋友為理所當然。但願你偶爾運氣不佳,這樣你才能意識到機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從而明白任何成功並非天經地義,任何失敗也不是命中註定。但願你偶爾失敗時,對手會幸災樂禍、冷嘲熱諷,這樣你才會懂得互相尊重。但願你常被人無視,常常受些苦痛,這樣你才會懂得傾聽、學會同情……”
我記起來了。我們只是匆匆去表演,然而表演過後還有些時間,我想要看看久負盛名的大學校園是什麽樣子,卻在湖邊撞見了一個男生。他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所以我故作輕松地跟他聊了幾句,把自己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卻一直記著的一段話說給他聽。
“約翰羅伯茨。”我一說完,男生就說。
“什麽?”
“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男生說,“他在一次演講中說過類似的話……”
“哇,這你都知道,你真是我見過最博學的人了!”我馬上誇張地說。
……可是,那個男生,是廖起雲嗎?我完全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也完全沒辦法把他和廖起雲重合起來。
“是我,”廖起雲坦然地說,“我非常感謝你的開解。”
“我那天確實很……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可能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可是,在我最沮喪的時候,有個美麗、開朗、散發著勃勃生機的小仙女從天而降,用我崇拜的法學家說過的話來開導我……我以為這是命運的安排。”
“這段際遇我只對幾個好友提起過,只是只言片語,他們愛開玩笑,我是遇到了什麽女神的鼓舞而重新振作起來這樣的玩笑話被念叨了多年。”
“那天你的朋友來找你,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查到了你們的來歷……我一直關註你們的消息,你很會跳舞,嗓音也很獨特……”
但出道不足兩年,我就退團並且徹徹底底地消失了。作為十八線女團成員,也許我曾獲得關註最多的新聞就是我的神秘後臺、未婚先孕、粉絲請願要求退團吧。
“讓你失望了,對不起!”時過境遷,我仍然覺得無比的羞愧。
“你一定有什麽原因,”廖起雲搖了搖頭,“因為我認識的那個小仙女,很有活力,很有才華,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不,讓他失望了。我放棄了,認輸了,認命了,徹徹底底地跪倒在地,拋棄了夢想,背棄了曾經為之付出汗水淚水的一切,全無聲息地沒入黑暗之中。
“而且我也沒有失望,因為再次見到你,覺得你比之前更成熟堅強。你能走到現在,應該很不容易。”廖起雲寬厚地說。
“我那個朋友跟我認識很久了,他對這典故一知半解,對那天的情況又完全蒙在鼓裏,他愛開玩笑,在人前貿然提起,只是打趣我,沒想到你會聽說。他並沒有惡意,我知道那肯定讓你感到為難了,我非常抱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廖起雲是令人敬重的師長,他根本什麽也沒做錯,是我小題大做把人想得齷齪,甚至造成這樣的誤會,應該是我道歉。
“其實開學時我就認出你了,但我們畢竟是師生,我並沒有打算提起舊事……那天在車站遇到,太意外所以忘形了,是我的錯,對不起。”
“但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其他非分之想,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請放心,我絕不會糾纏你。”
廖起雲坦蕩的態度讓我覺得萬分慚愧,我把一切想得太壞太糟了。他明明是這麽朗月清風一般的人,我的警惕心和戒備簡直是對他的玷汙。
“對不起!”我羞愧難當,感到眼睛發漲鼻頭發酸,強忍著道歉說。
“你有什麽好道歉的,”廖起雲笑道,“本來,像你希望的那樣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看你最近似乎很不開心。”
廖起雲看了一眼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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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早上的邏輯學課仍然人滿為患。我藏頭縮尾地躲了兩周,廖起雲並沒有把我怎麽樣,可是我打算繼續躲下去。這樣雖然既卑鄙又很可悲,但是也有好處,至少不用搶前面的位置了。而且蘇璟暄現在跟秦苗坐了,我不管什麽時候去都能自由地坐擁最後一排。
可是今天蘇璟暄和秦苗踩著上課鈴響的前半分鐘走進教室,坐到了我前面。這個距離太近了。我又忍不住開始對著他們倆出神,到底發生了什麽?世間是不是真的有下蠱下降頭什麽的?不,這樣想對秦苗不公平,他們兩人是誰中了降頭還真說不好。
兩個人的互動看著實在是有點不真實,就好像參加戀愛真人秀的偶像明星,對著彼此說話的時候都會帶上能閃瞎一眾狗眼的甜蜜微笑。
如果要讓我形容,我會說那是營業性的微笑。
我應該是想太多了吧。我知道我總是想太多,我這個愚不可及的腦袋裏裝滿了奇怪的廢料,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每時每刻懷疑自己。
不不不,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斷太可怕了,不能這樣,不能因為這一點小事這樣。
其實他倆關我什麽事呢?我應該好好聽講才對,想著,我下意識地擡了頭,不小心跟講臺上的廖起雲對視了兩秒……我趕緊又埋下頭來。
廖起雲講課的聲音好像頓了頓,我差不多把頭埋進桌洞他才接上了講課的內容。是不是我自己覺得難堪才覺得時間過得極慢?還是我想太多了吧?隨著這些天過去,我已經越來越覺得自己肯定是反應過度,憂慮與恐懼都毫無道理,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哪一樣更可恥,是上課走神,莫名其妙地關註別人的戀情,非常小人地警惕明明就人品很好樂於助人的老師,還是因為愚蠢地想不清楚而選擇逃避問題。下課鈴一響,我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書包,懊惱地低著頭匆匆向外走。
走過講臺的時候,被許多同學圍繞著的廖起雲忽然說:“佑矜,請等一下,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一驚,緩緩地回過頭,果然看到很多同學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我身上來回。廖起雲從來沒有主動留學生說話過,他不怕別人覺得奇怪嗎?
“廖老師,我們一會兒還有課……”我盡量鎮定地說。
“只是幾句話。”廖起雲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
下一節課是法制史,課間並沒有那麽長,還要換教學樓……圍著廖起雲的學生逐漸少了,我和他一上一下地站在講臺上,默默地等著教室清空。我後悔上課時不該看那一眼,心裏拼命想著逃跑的方法,沒有一個能在大庭廣眾下自然地用。
“你先去占座位。”蘇璟暄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內容在身後響起,我猛地轉過頭,發現他是對秦苗說的。
秦苗抱著他塞過去的課本,看樣子很意外。
蘇璟暄的眼神掃過我看向廖起雲,古怪的冷漠。
“怎麽……”秦苗想問,但蘇璟暄打斷了她:“去。”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卻不容拒絕。我感到更加不安。秦苗狐疑地看了看我們,勉強說了再見,離開了教室。
“蘇璟暄?”廖起雲看了看表,沒有笑,語氣也與上課時不同。
“老師想幹什麽?”蘇璟暄面無表情地問。他為什麽這樣?我見過他跟其他老師說話,都禮貌得體。
“我只是要跟佑矜說幾句話,跟你沒關系。”廖起雲繞過媒體櫃跨下講臺,我下意識地退了一小步,蘇璟暄卻上前了幾步:“男老師和女學生說話,還是有別人在場比較好!”
這話頭不對,我意識到自己顯得過於畏縮了,蘇璟暄可能誤會了。我想攔一攔他,伸出手卻又馬上縮回來。廖起雲註意到了我尷尬的小動作,眼神閃了閃,對蘇璟暄冷淡地說:“你好像誤會了。”
“誤會?那我可不是第一次誤會了。”蘇璟暄話裏有話地說。
廖起雲罕見地嘆了口氣,越過蘇璟暄看了看我:“我不知道我要說的事情,佑矜願不願意你聽到。”
“你一直惦記的女神其實是她這件事嗎?我已經知道了。” 蘇璟暄毫不客氣地說,“怎麽你的誤會都是連續劇?”
他是怎麽知道的?蘇璟暄語氣中的嘲諷讓他的話顯得格外刺耳,驟然打破了我想要的虛偽和平的假象。
我看到廖起雲一向清淡斯文的臉上泛起一層與他極不相稱的紅霧,這讓我突然感到愧疚和罪惡,連忙低下了頭。
我這時仿佛又突然知道一味逃避根本不是辦法,我既然覺得廖起雲應該不是懷有什麽齷齪的念頭,很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就應該早點說清楚才對!……我不想面對,是不想讓彼此難堪,現在卻更難堪了!
我心裏騰地燒起火來,心臟砰砰亂跳。
廖起雲溫和地問:“佑矜,你希望他在這裏嗎?”
著急,後悔,慌張,我害怕傷害了廖起雲,也擔心蘇璟暄這樣會傷害了他自己,我還擔心會有別人聽到只言片語,引起更大的誤會……教室裏已經空無一人,可是同學們才剛走,會不會有人來?走廊裏會不會有別人聽到?
蘇璟暄冷冷地說:“廖老師,我可能比所有人都更了解你和張佑矜是怎麽回事。”
他的語氣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慌亂地看看廖起雲,他臉上的表情……都是我的愚蠢害的!
我們三個同時動了手,我是想攔一下蘇璟暄,廖起雲可能是想繞過蘇璟暄,蘇璟暄卻回身拉了我一把,拽了我一個趔趄。“佑矜……”“拿開你的手!”“請你別再碰她!”廖起雲沈聲道。“該別亂碰的不知道是誰!”蘇璟暄也喝道,“你自己放尊重點!”
……“等等!”我攔在他們之間,拼命地想要開口,終於艱難地說,“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無論如何都是我的錯,他們為什麽要吵架?
“你們在說什麽?我覺得真的有誤會!”我一定急得臉紅脖子粗了,心頭的不安簡直要跳出來變成另一個人。我做了什麽?
蘇璟暄皺著眉,樣子有些嚇人。我不太敢看廖起雲,餘光中看到他退了一步,感激中又一次感到自己犯下了大錯。
“你以為,你以為我怎麽了?”我低聲問蘇璟暄。
“他是不是欺負你了?”蘇璟暄硬邦邦地問。
“欺負?沒有!”欺負?我看了一眼蘇璟暄,想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們在車站遇到的那天……”“我們只是聊天來著……”等等……
“那你那天為什麽害怕?我只是碰了你一下你就……”蘇璟暄瞪著我,一字一句地咬牙說:“你確定沒事嗎?”
“等等!你想到哪兒去了!”我驚恐地看著蘇璟暄,確認了他的意思,趕緊連連擺手,“沒有!絕對沒有你想的那種情況,廖老師只是陪我聊天來著!”
這誤會太要命了!
“我,我說了我只是走神了!我沒害怕他!我是害怕你……”我亂成一團,不知所雲,“廖老師絕對沒欺負我!我頂多只是有點害怕面對……”
我一定沒解釋清楚,蘇璟暄瞪了我一眼:“害怕面對誰?”
我又有點張口結舌。
我竟然害蘇璟暄誤會廖起雲做了什麽下流的事……幹脆找個地縫鉆進去算了!不行,不能再逃避了,我就算切腹謝罪都不夠了!
廖起雲解圍道:“我截住你就是想解釋這個誤會。抱歉用這種方式,不過你不接電話,也不肯加微信,如果剛才我讓你下課再去找我,你肯定又要逃了。”
我……廖起雲又看了看蘇璟暄,再次確認:“佑矜,我想說的話跟以前有關,你確定蘇璟暄可以聽嗎?”
“廖老師,你叫學生都不帶姓嗎?怕誤會就自己註意一點!”蘇璟暄不耐煩地說。
我怕又要動手,趕緊攔在他前面。
廖起雲無奈地笑了笑,沒理會他的挑釁,低頭對我說:“我那天確實是去接朋友的,但他沒晚點,我在遇見你的時候他就已經到了,對不起,這一點騙了你。”
廖起雲的態度太坦誠了,讓我無法直視,我連忙說:“我知道你是因為看到我不對勁才……”
“不是,”廖起雲打斷我說,“我很高興能在那裏碰到你,聽說你要等車,我就想要留下來陪你。”
廖起雲這樣說是為了維護我嗎?他知道我當時多不正常……但蘇璟暄不知道,他在我身後重重地哼了一聲。
廖起雲仿佛沒有聽見,繼續說道:“對朋友解釋我爽約的理由時,我確實用了女神這個詞指代你。我很抱歉我唐突的用詞,但我不是從那天開始這樣說的,也不是從開學開始,而是從很久以前……”
廖起雲看了看蘇璟暄,又低頭對我說:“……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很久之前就見過面,那時你剛剛出道。”
我又僵住了。
“……在北大,中韓藝術交流節,你們是韓國大學的表演嘉賓。”
這就是他一直讓蘇璟暄離開的原因!他知道我曾經是誰,他知道我不光彩的歷史,所以他知道我不會想要別人知道……
“可惜我沒看到你們的表演。我們是在湖邊遇到的,我當時樣子應該是很糟。”
“當時天色有些晚了,湖邊又沒有人,你擔心我會想不開,所以主動跟我說話。你說,人生中所有的苦難都是有安排有意義的,有人跟你說過一段話,你覺得很有道理。”
“但願你早早嘗到背叛的滋味,這樣你才能領悟到忠誠的重要。但願你時常感到孤獨,才不會視朋友為理所當然。但願你偶爾運氣不佳,這樣你才能意識到機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從而明白任何成功並非天經地義,任何失敗也不是命中註定。但願你偶爾失敗時,對手會幸災樂禍、冷嘲熱諷,這樣你才會懂得互相尊重。但願你常被人無視,常常受些苦痛,這樣你才會懂得傾聽、學會同情……”
我記起來了。我們只是匆匆去表演,然而表演過後還有些時間,我想要看看久負盛名的大學校園是什麽樣子,卻在湖邊撞見了一個男生。他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所以我故作輕松地跟他聊了幾句,把自己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卻一直記著的一段話說給他聽。
“約翰羅伯茨。”我一說完,男生就說。
“什麽?”
“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男生說,“他在一次演講中說過類似的話……”
“哇,這你都知道,你真是我見過最博學的人了!”我馬上誇張地說。
……可是,那個男生,是廖起雲嗎?我完全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也完全沒辦法把他和廖起雲重合起來。
“是我,”廖起雲坦然地說,“我非常感謝你的開解。”
“我那天確實很……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可能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可是,在我最沮喪的時候,有個美麗、開朗、散發著勃勃生機的小仙女從天而降,用我崇拜的法學家說過的話來開導我……我以為這是命運的安排。”
“這段際遇我只對幾個好友提起過,只是只言片語,他們愛開玩笑,我是遇到了什麽女神的鼓舞而重新振作起來這樣的玩笑話被念叨了多年。”
“那天你的朋友來找你,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查到了你們的來歷……我一直關註你們的消息,你很會跳舞,嗓音也很獨特……”
但出道不足兩年,我就退團並且徹徹底底地消失了。作為十八線女團成員,也許我曾獲得關註最多的新聞就是我的神秘後臺、未婚先孕、粉絲請願要求退團吧。
“讓你失望了,對不起!”時過境遷,我仍然覺得無比的羞愧。
“你一定有什麽原因,”廖起雲搖了搖頭,“因為我認識的那個小仙女,很有活力,很有才華,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不,讓他失望了。我放棄了,認輸了,認命了,徹徹底底地跪倒在地,拋棄了夢想,背棄了曾經為之付出汗水淚水的一切,全無聲息地沒入黑暗之中。
“而且我也沒有失望,因為再次見到你,覺得你比之前更成熟堅強。你能走到現在,應該很不容易。”廖起雲寬厚地說。
“我那個朋友跟我認識很久了,他對這典故一知半解,對那天的情況又完全蒙在鼓裏,他愛開玩笑,在人前貿然提起,只是打趣我,沒想到你會聽說。他並沒有惡意,我知道那肯定讓你感到為難了,我非常抱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廖起雲是令人敬重的師長,他根本什麽也沒做錯,是我小題大做把人想得齷齪,甚至造成這樣的誤會,應該是我道歉。
“其實開學時我就認出你了,但我們畢竟是師生,我並沒有打算提起舊事……那天在車站遇到,太意外所以忘形了,是我的錯,對不起。”
“但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其他非分之想,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請放心,我絕不會糾纏你。”
廖起雲坦蕩的態度讓我覺得萬分慚愧,我把一切想得太壞太糟了。他明明是這麽朗月清風一般的人,我的警惕心和戒備簡直是對他的玷汙。
“對不起!”我羞愧難當,感到眼睛發漲鼻頭發酸,強忍著道歉說。
“你有什麽好道歉的,”廖起雲笑道,“本來,像你希望的那樣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看你最近似乎很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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