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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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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蘇璟暄,你在這兒啊!”關鍵時刻,他被一聲招呼打斷了,我轉過頭,是秦苗從前排走了過來。

“蘇璟暄,”秦苗又笑著招呼說,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肩膀上,好像自帶打光一樣又白又漂亮:“你的英語作業呢?好像還沒交給我哦!”

真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大美人,冰山都能融化吧……可是冰山沒說話。

我疑惑地轉過頭,發現蘇璟暄冷著臉。是不是不知道這是誰?他畢竟跟誰都不熟,我插話道:“這是咱們班的英語課代表秦苗,周一老師剛剛指定的!……你們還是校友呢!”

“是呀,沒想到這麽巧,一直想跟你打個招呼,以後請多多關照!”秦苗笑著說。

“課代表?”蘇璟暄說。

“嗯,英語問題我們可以多交流哦!”秦苗笑著說,“其他問題當然也可以。”

“不用。”他說。

我發現蘇璟暄的面無表情能拆分出很多層次,此刻是不耐煩,顯得很沒禮貌。秦苗顯然也察覺了,有些吃驚,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周一留了什麽作業,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話……”

“不需要。”他說。

“那作業……”秦苗好像想起了什麽,“哦,你不用交作業,我剛才忘了。”

他為什麽不用交作業?我看看蘇璟暄,他很明顯不耐煩地打開了一本什麽書看了起來。

……我心中覺得尷尬萬分,腦袋卻下意識地又轉回到秦苗那邊,臉上還有剛才沒來得及收回的笑容。

秦苗也看著我。“我的作業已經交了,呵呵呵……”我傻不拉幾地說。

秦苗勉強點頭走了,連背影看著都……不料她忽然回頭,我趕緊又咧開嘴笑了一下。

她惱怒地瞪了我一眼。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跟秦苗的關系恐怕要更糟了。我嘆了口氣。

“怎麽了?”低頭看書的蘇璟暄沒擡頭,問。

……怎麽了?您沒感覺到剛才尷尬萬分的氣氛嗎?!

“沒事。”我淡定地說。

“嗯?”他擡眼,“我還以為你要譴責我呢。”

“譴責……你什麽?”我沒反應過來。

“我對女同學缺乏禮貌?”他說。

哦,這麽一說,我確實是有點缺乏同情心和正義感……可我沒資格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誰。

“其實我想謝謝你。”我說,“謝謝你說不會跟別人說……”

“怎麽謝啊?”他問,臉上又冒出那種小孩犯壞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來被秦苗打斷的話題,趕緊說:“謝謝你幫我保密,可是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

他瞇了瞇眼:“我說要跟你交往了嗎?”

“那就好那就好!對不起,是我自作多情!”我趕緊作揖賠禮道歉。

“你是不是有病?”

“是是是,病的不輕,回去我就吃藥!”丟臉總比惹麻煩好,我厚著臉皮賠笑終結話題。

“我是說,”他面無表情地說,“給我占座位吧。”

我以為他的意思是讓我給他占好位置,所以課間我特意小跑到下一節課的教室給他在第三排中間的絕佳位置放了兩本書占位,並在他進教室的第一時間指了指那個尤為顯眼的位置。刑法總論老師很喜歡組織課堂討論,我這種學渣是不敢往前坐的。

他走到那個位置旁邊,拿起那兩本書,朝我走了過來。

“那個位置不好嗎?”我問。

“白癡。”他把書撂到我桌上,坐到我旁邊的位置上。

……“你要跟我一起坐?”我反應過來,“我一般都坐後面,不需要占座位。”

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可是下午的課他又來坐到了我旁邊,然後一句話都沒跟我說,看都沒看一眼。

幸虧接下來的體育課不用坐在教室裏。

周四是全寢室的早起日,因為要到邏輯學教室搶占有利地形……本來一個宿舍有一個人早起占座就可以,但我們宿舍的關系還不太和諧,沒有人開這個口。

我起晚了,但還是在階梯教室中間找到了一個位置,可能是劃區占位的漏網之魚,真是意外之喜。然而喜滋滋地坐下沒多久,蘇璟暄就出現在了門口,坦然地在全體同學和老師的註視下巡視教室。

我心中大感不妙,連忙低下了頭。

幾秒鐘之後,蘇璟暄的聲音響起:“可以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嗎?”

我旁邊的同學站起身。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收拾了課本,從三個同學身前擠過去走了,然後蘇璟暄又從那三個人身前走過來。

目瞪口呆的不止我一個,連已經站在講臺上的老師也疑心地望著我們。

蘇璟暄不動聲色地坐下,從書包裏往外掏書。

而我恨不能地上有一道縫讓我鉆進去!我埋頭對自己的電腦鍵盤氣急敗壞地說:“你今天沒讓我占座位!”

“還得我天天吩咐?”他翻開書,氣定神閑,“以後都給我占座位,我不說不許停。”

不可理喻!“憑什麽?”我壓著聲音反問。

“憑我幫你保密。”他也壓著聲音說。

我……“要不你還是說出去吧。”我看著他說。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早晚還是會有別人知道吧,與那個相比,整天跟跟你坐在一起更麻煩。

他挑了挑眉:“還挺有骨氣。行,那你就別占,看我能不能挨著你坐。”

……俞翰烽打聽來的那些故事瞬間就真實了起來,蘇璟暄外表優雅得體,內心黑暗變態,喜歡故意找人麻煩。

“你為什麽要挨著我坐?!”我從牙縫裏往外蹦字。

“你又想到哪兒去了?”他說,“我只是喜歡安靜而已。別的地方太吵。”

“你坐哪兒不安靜啊?誰敢跟你說話啊?!”我不可思議,有點控制不住音量了

“你不是最怕麻煩嗎,給我占個座位能免去很多麻煩。”他還好像多講理似的!他淡定地掃了一圈周圍被我吵到而轉過頭的同學,說:“上課了。”

隨著他的話音上課鈴就響了。我連忙正襟危坐,假裝並沒有什麽事情。

蘇璟暄也正襟危坐,卻用極低的聲音悠悠道:“為什麽?我樂意。”

我的智商和口才都不足以跟他辯論或者說服他,只能忍氣吞聲地假裝自己根本沒有幫他幹什麽。

其實真的也不算什麽吧?大多數的教室都很大,盡可以隨便坐,我和他中間總隔著至少一個座位,我們又從來都不說話。甚至就連之後的邏輯學也是,坐最後一排,雖然看不清投屏,但廖老師會提前分享課件,帶著筆記本電腦就行了。

我只是好像多了一個同桌,如果上大學還能有同桌的話,咱也不知道,咱也沒正經上過大學。蘇璟暄不愛說話,上課時總是安安靜靜的,倒很像我初中時的同桌。其實這一點還挺方便的,因為我稍一走神,就跟不上老師了。

只是周五的案例分析完全是煎熬,小組討論時我插不上話,而蘇璟暄基本上不開口,五個人的小組好像只有三個人一樣。

“你不說點什麽嗎?”課間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對蘇璟暄說。

他正在看一本不知道什麽書,擡起頭來看了看我,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說什麽?”

“小組討論,你都不發言嗎?”

“幼稚。”他看了我一眼,又埋頭看書。

幼稚?你才幼稚好不好小朋友?學習的過程就是要不怕丟臉不怕犯錯大膽參與才行。我腹誹道,然後恍然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做到。我太怕丟臉了,所以像個旁聽生一樣,根本沒有參與進去,難道一直這樣下去嗎?

於是下一節課我也笨拙地參與討論。蘇璟暄依然不開口,只是挺拔優雅地坐在座位上,莫名其妙地有點像我們這一群人的老板。教授挨組指導,到我們這裏也沒說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語。

三節案例分析之後上午就沒有課了,我打算在教室上一會兒自習,把下午的英語課再準備準備。

蘇璟暄把書放進書包裏,看了看我:“下午不用等我了。”

“哦。”

“周一周二也不用。”

“哦。”

“周三不要忘了。”

“忘了什麽?”

“占座位。”

“哦。”

我很想問問蘇璟暄為什麽,問問他是不是又要失蹤翹課,可是想起自己的原則是盡量少找麻煩,就沒有說話。

蘇璟暄比我更幹脆利落,說完就走了。

我打算英語課後回家,所以早早就拜托曉曉幫我帶回課本,自己一下課就急急忙忙地到校門口等公交車。坐公交車到火車站,趕得上一趟快車,正好在小櫻睡覺前到家。

兩個星期沒見,不知道她會怎麽想念我,我越想越恨不得插翅飛回去。歸心似箭,時間又緊張,心焦得厲害,腳底下仿佛著了火,有點莽撞起來。

“不好意思!”我碰到了人,氣喘籲籲地隨口道歉繼續向前走,火車快要開了……“哎你有病啊!傻x啊你!”被撞的人卻破口大罵起來,我一楞,趕緊停下腳步。我是不是撞疼她了?橫眉立目的女人捂著著肩膀大發雷霆,甚至沖旁邊友的人吼:“你管不管?楞著幹什麽?沒看見她撞了我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連忙說。

“撞了人就走啊?撞壞了呢?什麽毛病啊你?你是死人嗎?!不會幫我說兩句話嗎?!”女人好像真的很痛,眼中帶淚,呵斥了我又呵斥友人,那男的反應過來,面目猙獰地加入了她,指著我的鼻子辱罵起來。

“……什麽素質!撞壞沒撞壞你也得停下來看看,撞完都不扭頭接著走是什麽意思啊?”情況有些混亂起來。他們罵得對,是我的錯,我不該撞到人連回頭看一下都沒看。可是除了連連道歉,我也不知道能做什麽,我從沒面對過如此情形,手足無措,又慌又急,終於遲鈍、僵硬、麻木起來。

“現在這人怎麽這麽沒素質,年紀不大怎麽做事跟大傻娘們似的,撞壞了你得給治去,知道嗎?”對方不肯善罷甘休,謾罵聲引來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和指責包圍了我,我不知是否該為自己分辯一句,也不知該如何分辨。

各種各樣的人臉和表情細細密密地圍著我,好像每個人都需要我解釋什麽。我不敢細看,只能漲紅著臉低著頭,也許這都是我活該,可我希望一切早點結束。我沒有時間了,車快趕不上了!

我沒有辦法脫身,我看看表,已經太遲了。“太遲了!一切都來不及了。”聲音悠悠地說。

趕不上了。我離開小櫻這麽久,早就說好了今晚回家,現在卻要食言了。小櫻該多失望啊,爸媽該多失望啊,我為什麽總是令他們失望呢?“你令他們都失望了!”

我總是錯過,總是錯,我永遠不知道提前小心,永遠不能好好計劃,我總是這麽無能為力……眼淚終於忍不住從眼眶裏滑了出來,我慌忙抹去,只覺得臉上滾燙。“哭有用嗎?你的眼淚是金的?”

“有病!”他們下了結論,終於憤憤地離開。圍觀的人走了一些,還要一些不肯走,奇怪地盯著我看。我一定狼狽不堪吧,羞憤難當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也許與當年一樣。

我終於還是現了原形,我連一個人群中模糊的正常模樣都裝不下去了。幹脆蹲下抱頭痛哭一場算了,我隱隱地想,不行,那就站不起來了。

不行,不能又被卷進漩渦去,我得離開這裏,漫無目的地走也好,哪裏都躲不開也好。得動起來,不能停下。

只不過是一點意外而已,快看看別處,火車站裏千奇百怪的人誰不是在掙紮求生,誰不是要一次一次碾碎又撿起……可是他們都能夠準點上車,目的地等著的人不會因他們失望難過。我卻搞砸了自己的時間表,搞砸了一切!我為什麽不能聰明一點?我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自己的列車,終於變成現在這樣?

不,只不過是錯過了一班車而已……“後悔也來不及了!”那個聲音卻尖利地說。不不不,別胡思亂想!深呼吸!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你已經康覆了,你已經開始了新生,你做得很好,你……你做得不好你錯過了回家的車就像錯過人生中其他不應該錯過的事情一樣!為什麽你總是犯這樣的錯?為什麽你不能聰明一點,不能小心一點?為什麽……

“張佑矜?”有個聲音遙遠地響起,叫我的名字,“佑矜?”

我睜開眼睛,半晌才看清兩步開外的人,是,是邏輯學的廖老師。

“我就說看著有點像你,怎麽在這兒?”他微笑著問。

可他的聲音忽遠忽近,我們之間隔著一層膜。

“身體不舒服?”他問,上前一步扶住我。

啪地一聲,不現實的氣泡碎了。我應該感謝這一根救命稻草,但我的第一反應是未免過於激烈地甩開他的手。

他驚訝:“怎麽了?”

“對不起!”我慌忙鞠躬道歉,“對不起,廖老師!”

“你沒事吧?”他問。

“沒事!廖老師,我,我剛才走神了。”我說,竭力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我也知道我騙不了人,他肯定看出我不正常了。

他頓了頓,溫和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我不敢擡頭,盯著有些骯臟的地面,臉火燒火燎地。

“等人?”他又問,聲音中能聽出熟悉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很平常。他是不是沒發現?

“不是,我是要,回家。”我心存僥幸地說,又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所有關節卻都是僵硬的,我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裏緊張發楞,他肯定覺得奇怪才會認出我,怎麽會沒發現。

“哦,你不是本地人?”廖老師只是不緊不慢地問,“老家在哪兒?”

“洛州。”

“什麽時候的車?”

“我,我還沒訂票……我沒趕上訂好的車。”我裝不出完全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是說了實話,“車剛開走了……”

只是因為錯過了火車而已,我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我感到十分窘迫難堪,廖老師卻仿佛沒註意到我的狼狽,只是淡淡笑道:“這麽倒黴?”

仿佛誰都會遇到相同的情形。

他拿出手機幫我查看車次。我知道周五的車票難買,現在恐怕更沒有什麽選擇。

“只有十點出發的了,是不是有點太晚了?”廖老師皺眉,問道。

“沒關系。”我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小櫻睡覺之前到家了,這讓我鼻子又莫名其妙地酸了起來。

“你手機在震。”他提醒說。

我慌忙接起來,是媽媽,問我上車了嗎,順利嗎。

“媽……學校有點事,我得晚點再回去。”我轉過身,盡量若無其事地說,可是聲音不正常,我咳嗽了一聲,眼淚卻流了下來。

“哦,那你索性就明早再回來,別坐夜車,不安全!”媽媽只是說。

“沒關系的,還有十點多的票,媽,小櫻該失望了……”

“嗨,小櫻知道什麽啊,她都不知道你今天回來,我們都沒跟她說。”媽媽說,“明天回來一樣啊!”

“她不知道嗎?那你們……”“別亂想啦,回來就好,早早晚晚有什麽大不了。”

媽媽從來都不會怪我,從來都不會埋怨,永遠都樂觀,永遠都未雨綢繆,可以依靠。

“你自己註意安全,訂好票把到站時間發過來,讓你爸去接你。可別自己回來,離得近也得讓他去接,不然又要埋怨我!小櫻還在幼兒園呢,我正要去接她,不跟你說了啊!”

我並非與這世界沒有連接。我有父母,有小櫻,甚至有老師同學……

“廖老師,不好意思,是我媽問我什麽時候到家。”我抹掉臉上淚水,轉身對廖老師說。

廖老師的涵養真好,只是自然地說:“那快訂票吧,需要我幫你訂嗎?”

我說聲不用,趕緊低頭訂票。

“現在幹點什麽好呢?”廖老師擡起手腕看了看表,“還有好幾個鐘頭。”

“您也要趕車吧?還來得及嗎?”我趕緊問,希望他沒有因為我而耽誤了時間。

“哦,我是來接朋友,他還沒到,所以我正好也在無聊。”廖老師笑笑,說,“大學同窗,住在我下鋪的兄弟,你們現在都沒有上下鋪了吧?”

“嗯。”我點點頭。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聊天,他是高高在上的老師。

廖老師好像不覺得尷尬,環顧四周,道:“那邊有間書店,我們過去找本書看看?”

我點點頭,他於是笑笑,信步往書店走。我定了定神,跟在他身後。

他在暢銷書區域看了一會兒,拿起一本書問我道:“這本還不錯,你看過嗎?”

那應該是一本名人傳記,封面上的人像和人名都很陌生,我於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你喜歡什麽類型?”他放下書,隨口問道,又去瀏覽其他。

“我沒有什麽偏好……”我讀過的書太有限了。

“是嗎,這一本呢?”他問。

這是一本流行文學,標題是一整句話,想必內容也是輕松愉快那種,我不感興趣,還沒說話,他笑了笑,放下了。

畢竟只是車站書店,提供的選擇不多。我們走到了兒童書架,小櫻雖然是個小姑娘,卻很喜歡恐龍……

“不然找一本雜志看看?”廖老師沒有發覺我停下了,自己轉過書架,我連忙阻止道:“不用了!”

“怎麽了?”廖老師轉過身來。

腦海中陰郁的想法不知何時已經被驅散了,我已經恢覆了平靜。“廖老師,謝謝您。”我說。

“謝什麽?”他笑了笑,從容地問,仿佛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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