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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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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車手

地球的公轉帶來一年四季,從盛夏時節到冬天的末尾,原來只需要三十幾個小時。

落地時趕上立春,處在東亞大陸北回歸線上的銀城氣溫已經轉暖,北風沒有兩周前冰冷刺骨。縱然如此,下飛機時餘小魚還是被裹了個嚴實,江潛嫌她穿得不夠多,恨不得把她塞到羊毛大衣的口袋裏。

“我不冷……”她低聲嘟囔。

“飛機上有空調,一熱一冷很容易感冒,你媽媽看你穿這麽少,還說是我慣著你。”

“你都沒穿羽絨服,還說我。”

江潛握著她冰涼的小手,熱度源源不斷地傳來,“我不怕冷,你身子有點虛,手這麽冰,回家給你好好補一補。”

“還補?再補就成水豚了!”

餘小魚想到這段日子吃的那堆天南海北、奇奇怪怪的補品就有點絕望,他是真不知道收斂啊……

明天元宵節,媽媽和舅舅一家都去江家吃飯,她一想到錯過了演唱會沒要到歌神簽名,就特別心虛,打了他好幾下,“都是你都是你,我沒法跟我媽交差了!”

江潛笑著把她抱進車後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先生,去公司還是回家?”司機問。

“我約了人,先去七森會所,然後把她送到我爸那兒。”

餘小魚吃驚:“你回來不休息啊,直接去談項目?”

“飛機上不是已經休息過了麽,時間緊迫。”他捋了捋她的頭發。

餘小魚饒是知道他一慣很講工作效率,也不由佩服,這個人的精力真的可怕。

路上不堵,一小時後到了西三環,司機把江潛放下來。

餘小魚叮囑他:“你晚上別喝太多,早點回來。”

“嗯,不喝酒。”

她朝他揮揮手,車子繼續開了。

司機還是原來那個大叔,她見過幾次,只要江潛在車上他就很沈默,人一走就成了話癆,用本地方言問她:“小姑娘,你去南美玩了哪些地方?好不好玩?”

餘小魚跟他嘰嘰呱呱地聊了起來,就當家庭聚餐提前打草稿了,講得繪聲繪色。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江潛他很喜歡車啊,我看他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的車庫裏都囤了一大堆車,各種牌子都有。”

“那當然啦!”司機大叔興致勃勃道,“江總以前在歐洲上學的時候就是賽車手,他性格比較內斂,也不跟別人打籃球踢足球什麽的,就喜歡一個人開車。達喀爾拉力賽你知道不?”

“聽說過。”

這是世界上最艱苦的越野拉力賽,每年舉辦一次,分為汽車、摩托車等不同組。賽事雖然以西非之角達喀爾為名,但線路多變,沿途環境極為惡劣,經常要穿越無人區、沙漠和草原,幾乎每年都有參賽者死亡,十分考車手的耐力和冒險精神。

“2012年拉力賽在南美辦,跑阿根廷—智利—秘魯這條線,江總是汽車組參賽選手裏最年輕的,才二十歲,開著一輛三菱帕捷羅,帶著四輛補給車,跑出了總成績第11名,他爸高興得飛過去接他。”

“哇,他從來沒說過!”

表面上安靜高冷,原來玩這麽猛,難怪敢在海邊公路上開到時速300公裏……想到這,她臉一紅。

司機激動地說:“那年的冠軍是個美國佬,開的是悍馬,董事長要給他買一輛同款,江總說不,他就要開三菱。有個性!”

“為什麽呀?”在餘小魚的認知裏,悍馬比三菱高檔很多。

“德國有個叫施密特的車手,賽績很牛逼,2001年開三菱拿了冠軍,江總喜歡她的開車風格。”

“喔……”

“你別看他庫裏什麽車都有,平時換著開,越野賽都是開三菱的,2018年回國前,在南美又參加了一次。那屆受傷的車手可多了,江總在沙漠裏遇上沙塵暴,腿被鐵板劃了個大口子,還硬是在第五賽段沖到前三,到了終點他爸看到傷口血淋淋的,都快嚇出心臟病了,把他大罵一頓,說他不要命。那小子還沖他爸笑!給他爸氣得喲……我就勸董事長,年輕人血氣方剛很正常,等以後有了家室,就能體諒父母了,孩子還小呢,意識不到。”

“可不是嘛……”餘小魚若有所思。

居然還教訓她,他才是最喜歡刺激的人!

“高管壓力都大,各有各的發洩方式,江總屬於愛好特別健康的,小姑娘你跟他結婚,眼光不錯喔。”司機意味深長道。

健康是健康,就是強度太大了。餘小魚默默地想。

“叔叔,我才跟他談半年呢……”

“快了嘛,明天你們兩家吃飯能不說這個?”

餘小魚撓撓頭。

“江總是個好人,心善,適合處對象。”司機補了一句,“可惜他不是銀城本地的,不然我就撮合他跟我女兒了,哈哈哈!”

餘小魚:“……”

*

七森會所。

江潛從三樓的總經理辦公室出來,乘電梯下樓,碰上一個背書包的男孩。

“你好。”

他打了個招呼,目光聚在這孩子的臉上。男孩長得像母親,五官很清秀,皮膚很白,外貌上看不出任何與父親的聯系。

“晚上好。”嚴家宇也問了聲好,無意與他說話,繼續低頭刷微博了。

屏幕很亮,文娛熱搜的第一條是“#顏悅回國前與水豚合影#”。

博雅傳媒和芳甸資本簽了對賭協議,三年之內凈利潤要達到八位數,這部晉江小說改編的偶像劇是他們今年的重頭戲,自從演員入組以來一直在買營銷造勢,期望上映後大爆。在南美拍攝了三個多月,還有一小部分的國內戲,預計這個月殺青。

嚴家宇點開詞條,看到圖片上精修過的美麗女人,雙擊關掉了微博程序,把手機放進褲袋,垂眼盯著空蕩的電梯角落。

江潛想起剛才他母親痛苦的表情,頗為唏噓,這麽一個孩子,孿生哥哥被探驪網那群放債的逼死了,死後家裏都沒來認親,而那個探驪網的管理人……

電梯門開了,嚴家宇走出去,身影消失在大廳門外,江潛則去了包間。

約的客戶已經到了,是個做生意的,四十幾歲,態度很客氣。

“謝謝江總對我老婆公司的投資,幫了她大忙了,江總喝什麽酒?我來買單,您千萬別推辭。”

江潛點了杯西柚汁:“我開車,不喝酒。初次見面,我帶了一瓶香檳,您拿回去。”

客戶打開禮袋,一看就笑了:“早就聽說江總有兩個愛好,一是賽車,二是收藏酒,這禮重了,特級珍藏款啊。”

江潛自如地應道:“卡納杜憲也不是什麽有價無市的酒,我剛從阿根廷回來,本來準備拿一瓶當地的葡萄酒,又想起您也是從南美回來的,就換個口味。說起來,倒是我們公司的疏忽,沒有提前通知您,讓您白跑一趟看房子。HENZ項目的那幾棟別墅您相中了,但有人出更高的價錢,還是熟人,把那一片包圓了,我們實在不好推辭。”

這客戶正是被黎珠領著看房子的那幾人之一,在海珠網辦理移民的,在薩爾瓦多參加過李明的晚宴。

“沒事沒事,天底下的好房子多著呢,而且不瞞江總,形勢所迫,我們一家不準備搞投資移民了。”

“哦?”江潛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服務生把冷熱菜端上桌,帶上門出去後,客戶湊近他,神秘兮兮地說:

“我老岳父已經退休了,但他那些學生還在首都的位置上,混得還不錯,勸我們不要碰李明那一派的事。他弟弟外強中幹,今年肯定要倒了,下面那群人也要跟著倒,黎總雖然對我不錯,但她是趙書記的夫人,跟他們同枝連氣,我們家想來想去,雖然這麽做有點不厚道,但還是決定不摻和了。”

“不摻和的意思是?”

客戶看起來很信任他,大概是因為背後有人撐腰,沒有顧慮,對他講述了在薩爾瓦多的事:

“李明那天請我們吃飯,把六個U盤分給大家保管,說每個裏面都存著跟各人公司相關的大筆交易。給我的U盤,我春節放假後就交給上頭了,結果裏面都是亂碼,我岳父他老人家還去了一趟局裏,給我說情。上頭認為我們認錯態度良好,就沒追究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拿到的U盤,是否也是障眼法。”

江潛道:“你把物證上交,李明那邊通過局裏的眼線,也就知道你把他賣了。”

“嗐!江總,你不懂政治,他們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呢,屁股在天上坐慣了,總認為自己大局在握。李明這個做法,是在釣魚耍大家玩,想在六個人裏分辨出不可信的人,等後面風頭過了,第一個清算報覆,殺雞儆猴。但你想想,這個思路只適用於能東山再起的情況,李明高估他弟弟的水平了,他們還有東山再起的能力嗎?我判斷,沒有!”

江潛笑著敬了他一杯:“受教。”

“別,我們也是家裏消息比較靈,所以這樣想。我跟你說這個,是為了打消你對我老婆的疑慮,她這家公司幹幹凈凈的,沒什麽灰色的玩意,家裏也不會出事,就是創業初期,經營能力可能弱了點。她找了好幾個風投公司,人家都不肯投,上周芳甸資本出手就是這麽一大筆,真是雪中送炭,我代她謝謝您。”客戶雙手和他碰杯,一飲而盡。

“創業初期,誰都不容易。”江潛道,“投資經過分析師考量,能通過就說明在市場上有競爭力。”

客戶知道自己老婆的管理能力稀爛,也就公司賣的壯陽藥品完美契合中國市場偏好,絕對沒那個資格攀上芳甸資本。江潛的這番漂亮話賣了他一個人情,他便也巧妙地回了一句馬屁:

“像江總這樣資產凈值的人群,投資最看重的已經不是收益了,而是個人興趣和社會意義。”

坦白地說,江潛對他老婆公司派人送來的“國產松露”、“奇怪榛子”毫無興趣,甚至產生了心理陰影,也不覺得讓中國男人壯陽是一件有社會意義的事。他在阿根廷看了禮袋裏的名片、查了法人資料後決定投資,完全是因為她丈夫是海珠網的客戶,和黎珠關系親近。

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這個客戶竟是李明的座上賓。

江潛忽略他的誇獎:“您還記得赴宴的人都有誰嗎?除您之外,還有哪五個人拿到U盤?”

客戶報了幾個名字,回憶:“吃完飯,李明把唐繼壽單獨叫去了,感覺他對唐老板很看重。我聽說李明是美國德雷克船運公司的大股東。”

江潛知道這家公司,他幾年前在巴西看美洲杯,認識了一個叫唐順鑫的男人,是阿根廷德雷克公司的老板,相當年輕,人很機靈圓滑。

他是唐繼壽的兒子,也是程堯金的親弟弟。

程堯金當初在大排檔外甩給自己的那張信用卡,背面就寫著他的中文名。

江潛思索片刻,有了頭緒,略微放松心情,和他談笑起南美的風土人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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