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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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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盤

還沒走進去,燒臘的香味就撲鼻而來。店面很小,屋裏只有五張方桌,臨街的玻璃櫃用鐵鉤吊著十只紅亮亮的燒鴨,下方擺著盛滿鹵味的不銹鋼盤子。

客人一落座,老板就把飯端上來,叼著煙趕蒼蠅:“2300比索,給美元就送鹹檸七。”

剁好的燒鴨皮脆肉嫩,筷子一戳滋滋冒油,黑椒湯汁澆在白米飯上,香得出奇。但黎珠只吃了兩顆青菜、兩塊鴨肉就停下了,連墨鏡也沒摘。

“Beatrice,這家做得不合你胃口?它可是整個拉美地區最正宗的燒臘店,不比你們澳門的陳光記差。”對面穿著花襯衫的中年男人笑道。

黎珠喝了一口鹹檸七,露出完美的笑容:“李先生,謝謝您的邀請,我明早還要出鏡,吃太多臉會腫。我知道您除了約會,從不請人吃飯,今天肯定是有事要跟我說——”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喝,快喝!”

店裏只有兩桌客人,最裏面靠墻是一桌穿著工作服的華人,是旁邊建築工地的,正喝酒劃拳到興頭上。

吵吵嚷嚷的聲音讓黎珠皺了皺眉,繼續關切道:“是不是上面對老趙有什麽疑問?”

“喔,當然不是。”李明十分客氣,“我弟弟對你家那位沒話說,都十幾年的老相識了,能有什麽問題?其實啊,是最近上面風頭緊,他也不太好插手調職的事,讓我知會你一聲。”

“您既然這樣說,我們也不好再勉強了。”黎珠握著玻璃杯,身子稍稍前傾,壓低聲音:“有人說那位上個月被反貪局查了,我們這些外人也不知道實際情況,冒昧問您一句,是不是真的?”

李明還是那副好脾氣的模樣,手指在木桌上叩了叩,“你們夫妻倆都是聰明人,能問出這話,心裏就有數了。我跟你說話也不繞彎子,是真的,但局裏什麽也沒搜到,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黎珠松了口氣,“那肯定,因為東西已經轉移到您手裏了。”

李明微微一笑,轉頭對後廚喊道:“老板,我的快遞到了嗎?”

“到了十天了,先生你還沒取嘞,都要給煙火熏壞了!”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玫瑰宮附近有幾家中餐館,老板時常要從國內進些原材料,華人找他們拼單寄小件要便宜些,這家燒臘店就是一個小型收貨點,包裹都放在後院的倉庫裏。

不多時,老板拿來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要豬腳嗎?剩了兩只,半價給你們。”

“打包吧,謝謝。”

李明呷了口廉價白酒,當著黎珠的面拆開盒子,裏面是一個小型平板電腦,和一個拇指大小、刻著“LI MING”的黑色U盤。

他笑著拍了拍電腦:“空的。這年代,就聯了網的東西最——”

聲音又被那群喝酒的工人蓋了過去。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哥,我才打醫院裏出來,真不能喝了,我老婆要罵的……”

那幾人爆發出一陣哄笑,“剛領證,三句話離不了老婆,小梁你沒出息啊!”

“——最不安全。”

李明把嗓門提高一些,拿出U盤,放在黎珠跟前,意味深長地道:“這個才是重點。我讓你看它,是因為後面可能還要交由別人保管,趙家是一個備選。在這個地球上,阿根廷雖然是離中國最遠的國家,但飛機兩天就能到,我們需要做兩手準備。說實話,我最不擔心的就是你們把這玩意給丟出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是開玩笑的。”

又一陣大笑響徹屋子,那桌站起個人,擺著手:“哥,你們喝,我,我去放個水。”

“瞧他臉紅成這樣,哈哈……”

“廁所外面右拐。”老板揮刀咚咚地砍著鹵豬腳,頭也不擡地叫道。

客人搖搖晃晃經過門口,李明把U盤拿在手裏,盤核桃似的盤了幾下,“小夥子,你不想喝就不喝!別慣著他們。”

又對黎珠道:“我就是受不了這酒桌風氣,才出國的,怎麽這陋習都帶到國外來了?老趙平時在國內少不了應酬吧,真是辛苦了。”

“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應該的。”黎珠問:“這U盤裏是……”

“是無論我們這方哪個人拿到都會小心保存、舍不得刪的東西。要命,但必要時刻能救命。”李明把U盤放進腰包。

黎珠扶了一下墨鏡,神情又變得輕松起來,含笑望了眼那桌醉醺醺的工人,“您這頓飯請得值。”

趙競業跟她說,既然查到了李明的弟弟,他這個在國外做大生意的哥哥恐怕也會被查,他的私人別墅和國際快件並不安全。

那麽看起來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最安全。

忙碌的餐廳老板,喝酒的工人,巷子裏嬉鬧的拉丁裔小青年,誰也不知道這桌吃燒鴨飯的兩個人在談什麽。

李明把盤子裏的燒鴨吃完,斯文地擦擦嘴,“老板,好了嗎?”

“來了來了!拿好,慢走啊。”

他拎著豬腳和黎珠走出小店,八點多鐘,天上的星星被燒烤的煙霧遮蓋,一片漆黑。

黎珠的車停在巷口,對面是一片中國公司承建的工地,此時幾個華工拿著手機在國建二局的標志前拍抖音,中氣十足地解說他們的工作目標,背景充滿“叮——叮——”的施工噪音。

“這些人還怪開心的。”李明搖頭,“我漂泊在外,總想回中國看看父母,奈何身不由己。”

黎珠跟著趙競業多年,也耳濡目染學到了一些特色知識,笑道:“這是他們老板給的任務,點讚數量和績效掛鉤。我公司員工也拍上班的短視頻,這叫‘吸引路人粉’。”

“時代在變化啊,現在都這麽搞了!”

待那輛法拉利載著兩人消失在夜色中,廁所裏出來一人,扶著墻,手機放在耳邊。

“江先生,他拿的好像是U盤、芯片之類的……我喝了兩杯,沒怎麽看清。之後可能要存在別人那裏,估計裏面是名單、交易記錄吧,反正是休戚相關的東西。”

“……對,真是巧!我下班跟幾個同事在工地旁邊吃飯來著,沒想到他跟一個女的也在店裏。女的看不出年紀,但是特好看,戴著墨鏡也好看。”

“她就是探驪網的老板,黎珠,趙競業的妻子,公司註冊用的是她葡萄牙籍的名字。”

“等等!不會是那個影後吧?跟林青霞一個年代的……”

萬裏之外的中國,江潛在廚房掛著藍牙耳麥,左手一顛,鍋裏的煎蛋培根就翻了個面,右手在另一口鍋裏炒蘆筍和蘑菇。

“就是她。太謝謝你了,梁先生,這個消息對我們非常有用。聽說你結婚了,我送些薄禮上門,請你們不要推辭。”

梁斯宇忙道:“不用不用!楚晏跟我說小魚送過了,Gien的一套進口餐具,可貴了!她送的就是你送的嘛。”

“不一樣。你一直在幫我,沒道理讓我女朋友代勞送禮。”

“江先生,應該的,小魚她爸跟我是師徒情分,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也不甘心,所以你兩年前在巴西找到我打聽消息,我就答應了。不過以後我就幫不上你了,我幹完這個項目就要辭職回國。”

“好,回來我跟小魚請你們吃飯。”

掛了電話,梁斯宇想起那個魁梧善良的建築工人,嘆了口氣。

他剛從A大畢業就被外派到巴西,江潛找上他,問他想不想為餘國海做點事。一開始梁斯宇不明白,他遠在天邊,怎麽能派上用場?後來他就知道,江潛需要人在承建方裏做耳目,他所在的國建二局是整個拉美地區最大的中方建築承包商,李明買下的別墅區是他們建的,區域經理逢年過節就要拎著禮品去見大客戶。以前關系近,去年開始就疏遠了,因為領導聽說李明搞投資是為了洗錢。

央企消息靈通,梁斯宇知道李明弟弟和趙競業的關系,也隱約知道趙競業是探驪網的後臺。

要想給餘國海報仇,探驪網必須完,這就意味著它的保護傘、上面的靠山也得多米諾骨牌似的完蛋。

聽上去就難。

但他們已經準備三年了。

*

早餐是培根煎蛋和面包,放在微波爐裏保溫。冰箱裏有午餐便當盒,裏面是昨晚從陳光記帶的鹵豬腳,配上新鮮的蘑菇蘆筍和北非小米。

餘小魚睡到八點半起床時,江潛已經準備好兩頓飯出門上班了,恒中今晚開管理層年會,他要把工作都安排到白天做完。

反觀她,銀行的信貸部門從聖誕節到春節都沒什麽事,閑得發慌。她這時又犯賤地覺得這工作是不是消磨了人的積極性,整天待在舒適圈裏,沒有突破。

同事們在電腦前學CFA、CPA、FRM、編程,要麽就是學外語,餘小魚用了一下午時間,決定報名考個雅思,不然她年紀輕輕就這麽閑,心裏過不去。

五點半,公司的前臺姐姐早就拎包回家,大廳的燈暗了,工位上只剩餘小魚一個。之所以留到現在,是因為會議室裏的審計員還沒抽完憑證,她們正在做信貸審閱,要一本本文件夾翻資料,很花時間,她得等她們做完之後把文件都鎖回檔案庫裏。

她看看表,恒中的年會七點開始,江潛讓司機來接她,晚高峰路上堵,感覺有點來不及了。

餘小魚靜悄悄走到會議室外,一個高級審計員帶一個小朋友正在裏頭熱火朝天地翻文件夾:

“這裏看到沒有,批準時間,是否有經理雙重簽名,你都要填到底稿裏去的。公司背景寫幾句就行了,不要寫那麽覆雜,又不是大銀行,寫得越多越容易被老板Q……”

“嗨!”她敲敲門,“你們做得怎麽樣了?”

那高審擡頭,笑著雙手遞上一杯幽蘭拿鐵:“餘老師,下午點的茶顏悅色,差點忘了給您。我們做得差不多了,就是還有點細節要補充。”

餘小魚謝過,和氣地坐下來:“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喔,沒有。”小朋友答道。

高審瞪了她一眼,“謝謝老師配合,有問題我們會發郵件匯總給您的。您要下班了是吧?真不好意思。”

餘小魚說:“沒事,車還沒來呢,我再等你們半小時?”

“好的好的!我們快點。”

她喝著奶茶,看著一大一小埋頭苦幹,有點不忍心,“其實你們可以明天再做,全年抽25家貸款客戶,一周的時間,每天做五六家就可以了,能做完的。”

高審一邊敲鍵盤一邊嘆氣:“不行啊,餘老師,年審我手上還有別的項目,明天就得去其他公司下田了,讓這孩子一個人我不放心。”

小朋友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玩笑:“姐,你再做做就可以跳槽到這種外企了呢。”

高審:“別貧嘴,快點給我做,做不完我不幫你背鍋。你以為跳槽這麽容易?能走我早走了。”

墻上的掛鐘一分一秒地走,到了六點,底稿還剩兩行沒填。

餘小魚道:“就剩兩家公司了,明天讓她一個人來,可以的。”

高審不放心:“還是……”

“我看她幹事挺勤快,今天一個人做了十家,很厲害了。熟能生巧嘛,明天做起來會更快。那兩家公司的資料不多,是我寫的貸後報告,她要不懂就來問我。”

“可是還有財務老師那邊的業管費抽憑,運營老師那邊的同業對賬——”

“沒關系的。小妹妹,你今天見過我那幾個同事了,記得她們坐哪兒吧?”餘小魚低頭問。

小朋友看著她和藹的眼睛,局促不安的神情平靜下來,“嗯”了一聲,轉頭道:“姐,我行的,業管費、同業、固資我都知道怎麽做,你明天跟經理去別的項目吧。”

“……好吧。餘老師,真不好意思,本來是我們的責任,卻讓你費心了。”

“沒事的,你們都回家吧。”

等這兩人把文件抱回檔案庫,餘小魚關了燈,鎖上門,和她們一起乘電梯下樓。

小朋友很喜歡她:“餘老師,聽說你是新來的,原來在哪裏上班呀?”

“在一家券商。”

“我也在券商實習過,還是做審計累一點。”

餘小魚笑道:“你們金融組不做IPO,也沒存貨要盤點,相對來說已經很輕松了,當然,行業有特殊性,不能和銀行中後臺比。”

小朋友羨慕:“餘老師,我以後也想像你這樣。”

“嗯?我也加過班,被人教訓過哦。”

“不是,我是說也想像你這樣,雖然加過班、被教訓過,但還是會對別人很溫柔。”

高審在一邊連連點頭。

“就是因為吃過虧,才會這樣呀。”

高審搖頭:“我見的大多數,是自己淋過雨,所以要抽走別人的傘。”

“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嘛。”餘小魚笑著和她們告別,“小妹妹,明天見。”

“嗯好!”

一輛黑色帕加尼停在辦公樓下,司機為她打開車門。餘小魚高高興興地坐上車,抱起後座粉白相間的洋牡丹,伸手拍了一下副駕駛:

“江總今天怎麽親自來接我呀?”

江潛回頭,捉住她的手,在戒指上吻了一下,“不想看CEO的家庭倫理劇,就溜出來了。怎麽這麽開心?”

“剛才有人說以後也想像我這樣,”餘小魚托著腮,頗為懷念,“我以前跟沈老師說過一樣的話呢!人家還管我叫餘老師,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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