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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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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

晚飯很清淡,餘媽媽做了四菜一湯,分量不多,正好吃完。

江潛許多年都沒舒舒服服地跟陌生人吃過飯,今天兩頓下去,他心情都放松了,看起來長輩們挺滿意他這個人。

他在餘家待到八點,他爸打他微信電話,他依舊沒接,跟餘媽媽打了聲招呼,說家裏有點事要回去處理。

“開車路上小心,下次再過來吃飯啊。”

江潛抱了抱餘小魚,沒多言,往她口袋裏塞了個皮夾,走時把垃圾帶下去。

樓道裏的腳步聲聽不見了,餘小魚跪在房間的書桌上,扒著窗玻璃看他走上車,車燈亮起來,轟鳴的引擎聲在夜色中飄遠。

才過了兩分鐘,她就開始想他了。

她低頭掂了掂皮夾,叮呤咣啷的,打開一看,竟裝著滿滿當當的鑰匙,還有一張折起來的紙,打印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地址和備註,油墨很新,每行右邊跟著一串數字。第一個地址是銀城的,她認識,標註著“Daily”。

這是……

他房子的鑰匙和密碼???

餘小魚抽了口氣,懷著激動的心情洗澡刷牙,用媽媽的ipad在網上查來查去。

“哇,國外房子這麽便宜嗎?”

“我要是把這房子賣了,說不定能買銀城二環內一個客廳呢!”

“他在銀城只有兩個別墅,在桃浦啊,那邊好荒涼,人家都說‘寧要西灣一張床,不要桃浦一棟房’,沒有投資價值,不會有冤大頭買吧。”

餘媽媽也洗完澡了,抹著保濕霜坐到床上,“嘀咕什麽呢?”

餘小魚把皮夾給她看。

餘媽媽只掃了一眼,說:“你結婚前,媽媽就是傾家蕩產也給你買套內環的房子,一個人住三四十平夠了,再大我們家也買不起。你以後掙錢再脫手換新房,這套一定得有。”

餘小魚知道爸媽一直在存錢給她買房,本來存了好一筆,三年前請律師打官司全花掉了,媽媽又從頭開始存,她自己也在存。作為銀城本地人,母女倆的日常開銷可謂少得出奇。

“最近工作上有什麽麻煩嗎?”餘媽媽關燈躺下來,忽然問女兒。

餘小魚想起剛剛收到的領導微信,心中一緊,“沒有啊,一直就那樣,老板使喚人,搞得我有點累。”

“現在工作好找不?我看你幹了兩年,也不是很喜歡這個工作。”

餘小魚含糊地“嗯”了一聲,“還好吧。媽媽我困了,明天還上班。”

“寶寶快睡吧。”

*

第二天早上,餘媽媽已經去店裏了,鍋裏留了幾個煎餃當早飯。

餘小魚刷著朋友圈,什麽也吃不下去,懨懨地背著包走出門,附近歷史街區的教堂傳來十點的鐘聲。

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她沒去公司,而是報了個地址。

領導昨晚發消息,叫她先別來上班,等過一陣確定事件沒有激起水花再回來,還把她入職兩年沒用完的年假病假給拉上了。

昨天江潛陪她回家,她很開心,顧不上為這事生氣,然而今早一起床,那種人人都在背後議論她的不適感又出現了。

她討厭這種久違的感覺。

心理咨詢師的工作室在白沙灣一棟高級公寓樓裏,黃金地段的新樓盤,住戶非富即貴。

餘小魚讓車子停在小區側門,保安認識她,笑呵呵地放她進來了,還用方言打招呼:

“小姑娘,媽媽沒和你一起來呀?”

“嗯,她在店裏。”

她爸去世後,母女倆會定期來見心理醫生,現在半年一次,頻率比以前低。這個醫生的水平在銀城首屈一指,別的她們也不了解,就覺得跟他說說話,情緒會放松不少。

餘小魚走進單元樓,繞過大廳的人工水池,冷不防瞥見一個人影背朝電梯,正低頭看手機。

聽到腳步聲,那女孩迅速把手機收進包裏,一擡頭,目光中的警覺立刻變作禮貌的微笑:“學姐。”

餘小魚沒想到在能這裏碰見謝曼迪,距離程堯金大鬧婚宴、當場捅破她和戴昱秋的暧昧關系才過去一周,她竟然能和顏悅色地叫“幫兇”一聲學姐,著實不是一般人。

既然她開口了,餘小魚也客氣地點點頭,“謝同學,你也在這啊,真巧。”

然後就目不斜視地走進電梯,按22層。

門合上的前一刻,謝曼迪挎著包走進來,按23層,左手把長發撩到耳後,笑道:

“先聲明,我對學姐你沒有什麽意見,也希望你別把我當成敵人。你那位姓程的朋友已經回了美國,我在家還是像以前一樣,婚禮上的事就算過去了。今天我來這裏上鋼琴課,正好遇到你了,學姐,你看能不能加個微信?方便傳授一下實習經驗。”

餘小魚想起程堯金告誡過要離她遠點,不覺得有加她微信的必要。不過望著這張俏臉上誠懇的神情,倒是覺得這姑娘能屈能伸,心理素質極其過硬,不由生出幾分佩服來。

她想了片刻,把手機打開,“你掃——哎喲!”

電梯突然猛烈震動了一下,她身子一傾,急忙握住欄桿才沒跌倒,謝曼迪的包也沒拿穩,裏面的香水瓶、紙巾、零食灑了一地。

兩人都嚇了一跳,手忙腳亂把能按的電梯鍵全給按了,電梯繼續上行,在20層停住。

餘小魚緊貼住電梯壁不敢動彈,頭頂的燈忽明忽暗,眼前有什麽東西在粼粼閃光。她定睛看去,原來是謝曼迪頰邊的銀色耳墜,造型是條細長蜿蜒的小蛇,襯得她膚光如玉,貴氣逼人。

“怎麽了?”謝曼迪疑惑。

趁機看美女的餘小魚被逮住,不得不收回視線,一股清爽濃烈的柑橘類氣味讓她打了個噴嚏,“你香水瓶碎了。”

話音剛落,電梯門就開了,廣播裏隨之傳來物業的聲音:“實在對不起,兩位小姐受驚了,請趕緊出去,我們這就維修。損壞的物件會賠償的,麻煩您在前臺留一下聯系方式。”

謝曼迪彎腰拾起地上的包,只聽餘小魚道:“你小心啊,有碎玻璃,餅幹什麽的就別撿了吧。”

她動作僵了一瞬,不管掉出來的雜物了,迅速走出電梯。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樓梯間,沒有再說話,只是沈默地一階一階往上爬。

快到22層,樓上隱約飄來鋼琴聲。

餘小魚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這是你鋼琴老師彈的?真好聽。”

“不知道是他彈的還是學生。”

“是雅尼的《Felitsa》,這個鋼琴家大學主修的是心理學,很有個性呢。”

“你還懂鋼琴?”謝曼迪語氣有點驚訝。

餘小魚擺手:“不是呀,我什麽樂器都沒學過,就是偶爾聽聽。”

謝曼迪回頭對她笑了一下,樓道裏的燈光照在她臉上,那笑容和她包上印的Q版圖案有點像。

“你這個包上的貓貓頭好可愛哦。”

“不是貓,是狐貍。”謝曼迪指著印花認真地說,“這個是巴衛。”

見她一臉不可思議,又把包的另一面給她看:“這個是瑞希。”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帶面試那天那種名牌包。”

“啊……怎麽會呢。”謝曼迪抱著包,“學姐,你到了。”

餘小魚揮揮手,拉開樓梯間的門,忽然舉起手機問:“你不是要加我微信?問實習經驗我當然可以告訴你,別的我不知道,幫不了你。”

謝曼迪站在那兒,面上依舊掛著笑容,目光很覆雜。

“還有什麽事嗎?”餘小魚又問。

謝曼迪搖搖頭,嘆了口氣,“就是覺得學姐性格很好。”

她走下來,很快掃完二維碼,“再見。”

餘小魚看著她聘聘裊裊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暗自琢磨她剛才的神情,試圖從中找出點蛛絲馬跡來,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心理咨詢室門口了。

以往要提前兩周約時間,今天碰巧人少,醫生大叔上午只有一個客戶,就讓她直接過來,知道她早上沒吃東西,還給她端來一套英式早午餐,邊吃邊聊。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醫生覺得這小姑娘沒啥問題,自己把情緒管理得不錯,胃口也好得很,離開的時候手上還抓著倆黃油餅幹。

要是所有問診對象都像她這樣,那他也不用賺錢了。

餘小魚下樓時是真餓了,又到了飯點,一個班尼迪克蛋、幾根小熏腸遠遠不能滿足她的生理需求,又不好意思跟大叔再要一份,只能哢嚓哢嚓地嚼著餅幹填肚子。黃油味兒又香又濃,甜而不膩,她覺得甚至比奧利奧還好吃,打開淘寶找貨,一看價格就變成慫包。

她嘆了口氣,撥江潛的電話。

江潛今天沒去公司,在家和他爸商量事兒,到十一點半,正經事都談完了,爺倆在廚房準備午飯,下鍋褲帶面澆上油潑辣子、切點青菜鹵牛肉就是一頓。

手機一響,江潛立刻脫了料理手套,接起來:“小魚?”

他要出去通話,江鑠抱著貓往門口一站,半眼也不看他,就慢條斯理地擼毛。

江潛捂住手機,壓低聲音:“你煩不煩,讓一下。”

江鑠也壓低聲音,“你打你的電話,我切我的菜,互不幹擾。”

江潛被堵著,只能在廚房裏硬著頭皮接:“小魚,什麽事?”

江鑠把貓放在料理臺上,心不在焉地從消毒櫃拿出幾個碗,豎起耳朵,聽見電話裏傳來甜得跟棉花糖似的一聲:

“江老師,我還沒吃午飯呢,好餓。你在哪裏呀,我今天不上班哎,能不能過來找你?”

江潛耳朵剎那間全紅了,瞥一眼忙活的他爸,“那我等下出——”

被踹了一腳。

“那你想去——”

他爸戳戳他的背,江潛回頭,對上一柄菜刀。

“我在家,你願意過來吃午飯嗎?我爸——”

江鑠端起自己那碗面,做了個回樓上的手勢。

“我爸出去了,廚師做什麽菜式都行,我沒有忌口,你想吃什麽?”

“我隨便呀,那你等我,我現在就過來。嗯……你家在哪個小區?我忘了問。”

“我叫司機——”

江鑠用菜刀咚地剁了一下案板。

“我開車來接你,你在哪?”

餘小魚報了個地址。

“十分鐘,你稍等一下。”江潛掛了電話,對他爸怒目而視,“你幹什麽?”

“我不幹什麽。”江鑠把盛著挪威三文魚和牛肝魚油的碟子放到貓面前,笑吟吟地撫著貓頭,“小乖乖,快吃快吃,吃好帶你上樓玩。”

江潛拿這一人一貓根本沒辦法,哼了一聲,把自己的碗端出去。他不想在這裏待了,反正別處也有廚房。

走到一半,他氣沖沖地折回去:“你往我碗裏放什麽貓糧?”

“……對不起,剛才沒註意,弄混了。”

*

手機十分鐘倒計時結束,“叮”的一聲響,面前突然出現一束洋甘菊。

餘小魚越過花,張開雙臂撲過去,給了他好大一個擁抱。

路上的行人紛紛註目。

一雙清冷的眼睛在花朵間露出來,含著笑,“上午去哪兒了?”

“去醫生那裏,他說快被我吃窮了。好像每次我都會吃他很多東西……”

江潛把她送進副駕駛,掃了眼她手上的黃油餅幹,“還吃零食,當心一會兒吃不下飯。”

餘小魚把最後一包餅幹塞回兜裏,忽然撲哧笑了。

“怎麽了?”

她手肘撐在車窗沿上,托著腮若有所思,“在醫生樓下碰見謝曼迪了,她跟我一起上電梯來著,說去鋼琴老師家上課。”

“就在公寓樓裏?”

“嗯。”

“她還跟你說什麽了嗎?”

餘小魚搖搖頭,望著餅幹,“她心思蠻多的,我覺得她有話跟我說,又藏著掖著。不過她真好看啊,前兩次還沒覺得,這回一瞧,發現她有點像……”

像誰呢?

她把臉轉向窗外,車水馬龍很快把那點疑惑沖散了。

江潛沒接話,半晌問:“公司是不是讓你休假?”

“休一周多。要是敢不帶薪,我就去勞動局告他們。”餘小魚哼了一聲,“現在他們都知道我被人偷拍啦,我跟老板說,正在找律師,也沒空上班。主要是沒心情,看見他們就煩。”

江潛把車開進小路,“不想去就不去,工資要拿到手,少一分錢都不行,又不是你的責任。”

“嗯!”她嘟起嘴,“江老師,你怎麽也沒去恒中,你爸爸跟你說什麽了?”

江潛沒瞞她:“就是問照片,他也沒當回事。”

“……我以為他至少會生氣一下。”

紅燈亮了,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是挺生氣的,教育我要把女朋友保護好,不要讓她一個人在洗手間裏哭。”

“我沒哭!”餘小魚爭辯,“我才不會為那種陰險小人哭呢,太給他面子了!”

他笑了一下,捏捏她的小圓臉。

她的聲音弱了下來,“好吧,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是很難過……”

“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江潛說,“你知道那天我抱著花,電梯門一開,你就哭著跑過來,我是什麽感受嗎?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壞事情值得我的小魚這樣哭。”

他撫摸著她的後頸,袖口傳來好聞的香味,“你皺皺眉,我都會心疼的。”

餘小魚睜大眼睛,使勁皺了幾下眉毛,還往他跟前湊,溫熱的鼻尖碰到他的下巴。

她還說:“江老師,你疼一個給我看看嘛。”

綠燈亮了,車子沖出待轉區,在路上飛馳。

“看看嘛看看嘛!”她來勁了,不停地對著他耳朵嘰嘰喳喳。

“坐回去,安全帶松了。”

“我都很努力在皺眉毛了,你不是騙我的吧!”

這個小壞蛋。

江潛吸了口氣,連按幾次喇叭,嘟嘟的聲音蓋過了話語。

“嗯?餵!……”

餘小魚立刻縮了回去,兩手捂著紅透了的耳朵:“我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聽到……”

他為什麽老惦記著那種事呀!

車子不一會兒開到了別墅區,進屋的時候,廚師們已經把菜肴準備得差不多,等了一刻鐘就上桌。

餘小魚大快朵頤,吃得心滿意足,飯後洗漱完,她又提要求:“我想睡一會兒,四點鐘約了朋友喝茶。”

“床頭抽屜裏有眼罩。我下午要出門,到點叫司機送你去。”

她的嘴角耷拉下來,抱著他的腰仰頭:“那就不能陪我睡覺啦。”

“怎麽這麽粘人?”江潛低頭,吻了吻她的臉,“我可沒有假休啊。”

餘小魚眼珠一轉,就不讓他進行這個高難度任務了,捧著那束洋甘菊蹦蹦跳跳地上樓。

江潛去書房審項目材料。

一小時後,他披上風衣,擡頭看了看窗外,天色暗下來,隱隱有一場夏末的驟雨。

走到樓下又折回去,輕手輕腳地打開臥室的門,想看看她睡得怎麽樣,結果一進去就楞住了。

床頭櫃重新擺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旁邊放著他買的兩束花。

她開抽屜沒拿眼罩,倒把它拿出來了。

江潛輕輕拿起相框,凝視許久,目光柔和。

歡快的歌曲鬧鈴突然響起,他下意識飛快地掐掉,扭頭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的人,拿不準是叫她還是不叫她。

剛放下手機,屏幕上方就彈出一條微信對話框:

【我三點多家裏有事,明天吧,我請你。】

發送人他正好認識。

江潛給手機插上電源,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以防她把自己給悶死,然後俯身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小丫頭想法還挺多。”他低喃。

“……嗯?”

餘小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霧濛濛的眸子裏有點委屈,“你煩人,吵我睡覺。”

江潛沒想到她耳朵這麽靈,連忙隔著被子有節奏地拍了幾下,“睡吧,你約的人有事,改到明天了。”

餘小魚含混地嗯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了,兩條光溜溜的腿露在外面,被子全裹在上半身。

江潛一摸她的腳,都是涼的,這哪行?好不容易把腳丫塞回被子裏,她又哼哼唧唧地埋怨起來,嫌他煩,哪兒都不讓他碰。

最後被他壓著咬了幾口才不鬧騰了。

白天睡這麽多,晚上應該有精神吧?

他思索著,一邊走一邊理被抓亂的領帶,出別墅的時候,已然穿得一絲不茍、一塵不染了。

*

餘小魚一覺睡到五點半,腳麻了,坐起來一瞧,十二斤重的貓壓在被子上,正在打呼嚕。

她去浴室上了個廁所,內窗虛掩,窗臺上有只帶土的爪印,走廊裏擺著幾盆綠植。

新買的?

中午還沒看見這房子裏有任何盆栽。

她回臥室找貓,貓要睡覺,不跟她玩,懶洋洋地叫了幾聲,大腦袋猶如一個秤砣壓在尾巴上。

餘小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抱起來,扛大米似的扛在肩上,“走,咱們去找你爸。”

貓瞟了眼她,好像在問:你怎麽知道我爸在家?

樓梯上遇到管家,看她探頭探腦的,說:“先生晚上可能不回來了,您在這住嗎?”

“我不找他,董事長在家吧?”

管家驚訝了一瞬,巧妙地道:“董事長說他不在。”

“那我隨便逛逛呀。”

管家給她指了個房間:“可以去那逛。”

然後盡職盡責地給新花盆添肥料去了。

餘小魚快要抱不動貓了,跑去那個房間門口,禮貌地敲了三下,裏面沒人應。

“江叔叔,我要回家啦,貓要放哪裏呀?”

等了一會兒,房裏響起兩聲咳嗽,門終於開了。

“哎喲!怎麽抱著啊,來福很重的,給我給我。”江鑠穿著白汗衫大短褲,有點尷尬地對她說:“不好意思,我剛才在補覺,怎麽要走了嗎?不留下來吃個晚飯?”

“我媽媽在家燒好了,等我回去吃,江潛不在,我過來跟您說一聲。謝謝叔叔招待,中午的菜特別棒,您繼續休息吧!打擾了。”

江鑠也不提自己一直都在家這事兒,殷切地點頭:“沒有沒有,我送你下去。”

餘小魚就讓他送了,走到門口他都抱著貓沒說話。

她穿好鞋,站起來笑道:“江叔叔,以前我在恒中實習的時候見過您一次,是在董事長辦公室外面,您應該沒留意。”

“我記得你。”江鑠說,“我兒子喜歡的人就這麽一個,他嘴硬不說,我是看得出來,就是當時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他。還沒有女孩子追求過他,這孩子從小不愛說話,有點孤僻。”

“那是在長輩面前啦。”餘小魚吐了吐舌頭,“現在年輕人在家裏和在外面很不一樣的,他這麽好的性格,絕對有女生追過他,就是他沒跟您說。”

江鑠拍拍腦袋,“也是,我們有代溝。”

餘小魚跨出門檻,“您別送了,下次我帶點家裏種的水果來,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但是很甜的。”

“好的好的,常來啊!”江鑠招招手。

門一關,他揪著汗衫領子扇了扇風,呼出一大口氣。

……小姑娘挺可愛的,怪不得他兒子喜歡。

與此同時,江潛收到兩條微信。

【你爸讓我常來耶~】

【你這小子不是說以前沒人追過你嗎?】

他坐在車裏,熟練地刪掉後一條,飛快地敲字:

【他出來找你了?】

【怎麽可能,是我要走了,去跟他打個招呼。】

餘小魚看著“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了一分鐘,最後只發了一個“嗯”。

……這個人為什麽總是心裏裝一大堆東西,但什麽都不表露!

【要問我怎麽知道你爸在家的是吧?】

【拜托,你什麽時候打電話語氣那麽奇怪過,一聽就是家長在旁邊踴躍鞭策……】

【而且鞋架上比前天多了雙足力健哦。】

江潛:“……”

【你跟他說有女生追過我?】

【我就是誇你性格受歡迎嘛,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有吧。】

……跟他爸說他性格受歡迎,就跟對客戶說恒中的董事長穿足力健老人鞋一樣離譜。

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問她:【明晚有空嗎?】

隔了幾分鐘,餘小魚才回他:【沒空,我要回租的房子做簡歷。】

江潛每敲幾個字就刪一下,編輯了三分鐘,最後發出兩個字:

【好的。】

然後郁悶地把手機丟到後座,看都不想看。

窗玻璃突然被人叩響。

他降下車窗,張津樂抱著案卷對他說:“律師找好了,潛總您是要發郵件的人公開道歉呢,還是要從那夥人裏抽取幾名幸運選手進局子呢?”

江潛回憶名單片刻,報了個名字給他,“這個人,最好能送進去。”

隨即發動引擎,車子在細雨中絕塵而去。

*

八月末的陽光照著大街,蟬鳴比半個月前稀疏了不少,隔著一扇落地窗,外面什麽聲音也聽不見。

雖說是對方請客,餘小魚在窗邊坐了十分鐘,才看到巷口開來一輛紅色跑車。

司機不緊不慢地熄火,不緊不慢地撩著大波浪走進咖啡館,不緊不慢地和服務生說了兩句,然後餘小魚看到她朝自己走過來,淡淡地打招呼:

“我剛要了兩份海鹽芝士、兩杯美式,你還要點什麽?”

三年時間絲毫沒有抹去她身上的棱角,反而使之鋒芒畢現。

“不用了,謝謝啊。”

餘小魚握著檸檬水杯,等她入座,開門見山道:“我昨天在朋友圈看到你回國了,就想約你打聽一下,三年前你有沒有查過是誰傳的謠言,說你跟蹤我們拍照片。”

喬夢星靠在沙發上,皺了皺眉頭。

餘小魚接著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刷微博,最近我又碰上類似的事,簡而言之就是有人偷拍了我□□,發到我公司郵箱,說我勾引恒中高管搞內幕交易,還上了熱搜。我實習那會兒不懂事,又理虧,後來事情也沒發酵,自己就沒追究過,但現在我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服務生端來餐品,聽到幾個詞,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她們一眼。

“那熱搜我看到了。”喬夢星喝了口咖啡,“我也挺奇怪,你普普通通一金融民工,也不像我這麽說話做事不給人留面子,能惹了誰?你前男友?”

這已經是第二個懷疑前男友作案的人了。

餘小魚訕笑:“我沒前男友,就最近才談上。”

“跟江潛是吧,我聽我舅爺說了。他動作還挺快的,兩個小時撤熱搜。不過他沒有幫你查是誰幹的嗎?”

餘小魚說:“我們知道這次是誰幹的,照片是誰拍的,但一時半會兒不能拿他怎麽樣,得從長計議。我關心的點是,三年前偷拍我和江潛照片的人,和這次的人並不是一夥的,上周發生的事讓我意識到有必要加強防範,萬一那個人手上還有別的東西,藏在暗處挑個好時機曝光出來,給我們造成麻煩呢?”

喬夢星問:“你怎麽判斷這兩人不是一夥的?”

“上周五我看到照片,最開始也以為他們是一夥人,但想了一下,應該並不是。因為這次的照片是三年前拍的,恰巧和上次的照片拍攝在同一天,但並沒有同時被曝光。2019年是匿名舉報給趙柏盛,舉報的目的很明顯,是要攻擊江潛和他父親一派,他們在集團裏和趙柏盛針鋒相對,舉報的結果是江潛被迫調去南美三年。第二次是舉報到我公司,對我造成的影響比對江潛要大得多,顯然是一種報覆出氣的行為模式。當然,也一舉兩得,因為在他看來,我一個女生臉皮薄,肯定不會承認照片上的人是我,等於吃啞巴虧,同時也能打破我和江潛之間的信任。”

餘小魚挖了一勺海鹽芝士,篤定地道:“從目的、結果、時間來分析,我推測他們不是同夥。反過來思考,如果我手上有兩份照片,一份很暧昧,一份是限制級,我為什麽不把他們一起曝出來,或者直接用限制級的那份來產生效果?又為什麽要時隔三年才進行第二次行動?”

“這次的主使者是江潛告訴你的?”

“對。”

“這次他查得到,但2019年沒查到,你不覺得奇怪嗎?”喬夢星撥弄了一下卷發,高級香水味飄過來。

餘小魚楞了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

喬夢星直言:“我同意你的推論。至於江潛為什麽被幾張照片整得去阿根廷開荒,卻沒有還手,還得是因為利益關系。”

餘小魚眨了眨眼睛,看著她。

“你不是想問我,三年前是誰傳的謠言嗎?我舅爺是董事長,公司裏都敢這麽傳。”喬夢星嗤笑了一聲,“我告訴你,是沈頤寧,她跟我舅爺指著我簡歷,說我不久前買了個新相機,找專業人士一鑒定,相機夜拍效果加上微調,可以達到照片那種程度。”

她把咖啡一口氣喝完,“我舅爺雖然年紀大了,但絕不好糊弄,他是不信我做出這種事來的,然後第二天事情就傳出去了。他讓我別跟人提這事,越提越亂,我也嫌煩,辭職回英國繼續上學。你今天既然來問我,我就明明白白跟你說了,沈頤寧可不是什麽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餘小魚蹙起眉,“沈老師不是壞人,她肯定只是根據線索猜測。”

喬夢星無語,“好人壞人能寫在臉上嗎?她要是沒點手段,能是今天行業裏這個地位?”

“至少不是會造謠汙蔑的那種陰險狡詐的小人,她和江潛關系很好。”

“我只是跟你描述客觀事實。”喬夢星站起身,“我家不遠,你跟我回去,我把那相機找出來送你,反正早用不上了。”

她看餘小魚仍然在沙發上猶豫,“你不是要調查嗎?我也只知道這麽多,別的就幫不了你了。”

餘小魚拎起包,“行吧,謝謝。”

兩人推開咖啡廳的門,熱浪撲面,樹上的蟬鳴響了起來。

走了兩步,喬夢星忽然回頭道:“你心理素質還挺好的,以前實習看你嬌嬌弱弱,說話都嗲得要命。怎麽,江潛原來吃這款嗎?”

餘小魚反駁:“我哪有說話都嗲得要命呀!”

喬夢星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上車,你坐副駕駛。”

*

從喬家出來已經是六點鐘,大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

餘小魚白嫖了一個相機,美滋滋地對著粉紫色的天空哢嚓哢嚓拍照。晚霞很好看,火紅的太陽正落在兩座摩天大樓之間,筆直而緩慢地往下沈。

她一拍,人行道上的上班族都舉著手機拍起來,享受這忙碌一天中難得的美好時刻。

“真好看啊,貴的東西就是好。”餘小魚喃喃。

這塊地皮是銀城最繁華的商業街,好幾個穿著時髦的模特在奢侈品店門口工作,攝影師忙得滿頭大汗。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往店裏移,乖乖排在隊伍末尾,進店的時候,門外換了個男模。

男人穿的是即將上線的秋冬新款套裝,白色俱樂部襯衫搭配灰色親王格西褲,披著法蘭絨長外套,踏著黑色牛津鞋,背帶把褲腰提得平平整整,領帶在晚風中飄蕩,他擺了幾個吸煙的pose,牢牢吸引住全場顧客視線。

“好帥啊!”有客人感嘆。

“哼。”

沒她家的好看。

不過身材和打扮有點像呢。

這時攝影助理給男模遞上一只純黑的手提包,餘小魚的目光這才挪不開了——這包中等大小,四角鑲銀,真皮紋路自然而優雅。

餘小魚看人家都在拍模特,也快速來了一張,進店後瀏覽了上下兩層樓,還是覺得模特拎的包最漂亮。

導購見她盯著那包,笑道:“這是最新款,鱷魚皮的,我拿來給您仔細瞧瞧?”

這種店貨架的燈光是有講究的,把手提包照得璀璨生輝、波光閃爍,像一大塊雕刻精致的黑曜石。

導購擦擦櫃臺,把包放在臺面上,又找出一條方格小絲巾纏繞住把手,給她試拎著:“這包平時看上去低調,燈光一照才會特別顯眼,能用的場合很多。”

“這是鱷魚的肚皮做的嗎?”

“原來您很了解呢!”

餘小魚怕導購覺得她很有錢,“我是看這個花紋像肚皮的部分,這條鱷魚好像挺大的。”

“嗯,是大鱷魚的肚皮做的,每條鱷魚花紋都不一樣哦。”

餘小魚不禁笑了,加了導購微信,看看天色,轉了一圈就離開。

她有點餓了,去路邊的全家便利店買了份炸豬排飯,就在店裏吃,正想打開微信,擡頭看見不遠處的男模收工下班了。

餘小魚想起這附近有棟她去過的公寓,江潛也經常去那住,但是那張紙她沒帶在身上,不知道門鎖密碼。然後想起他跟她說過,張律師去公寓幫他取過鞋。

直接打他電話有點不好意思。

她撥張津樂號碼,說買了點生活用品,走到了公寓樓下發現沒密碼,打江潛電話又不通。

“970502。”張津樂說,“他上次給我這個密碼,現在可能換了。”

餘小魚嘿嘿笑:“不會換的。”

“嗯?”

她飛快地掛了電話,隨便在店裏搜刮了點日用品,興高采烈地提著塑料袋走去小區,乘電梯到16層,不假思索地輸入密碼,“嘀”的一聲,門開了。

屋裏黑洞洞的。

餘小魚打開客廳燈,環視一圈,仍然是極簡主義的裝修風格,半點裝飾也沒有。這樣的環境裏,電視旁那個藍色玻璃水缸就顯得格外突兀了。

一群火紅的獅子魚在水草間游動,見到有人趴在水缸邊,也不怕生,仍舊歡快地揮舞著美麗的胸鰭。

“還背著我養別的魚。”餘小魚嘀咕。

手機彈出一條微信,張津樂說他聯系上江潛了,密碼沒換。

當然不會換!

餘小魚開心起來,哼著小曲把袋子裏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然後又收到一條微信,是導購,很熱情地把包的官網圖片發了過來,六位數的價格讓她咋舌。

不看不看。

她關了手機去洗澡。

*

江潛晚上有飯局,酒才喝了半杯,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往回趕。

代駕從後視鏡裏看到他坐在後座,手指壓住領帶,臉轉向窗外,問:“先生,要開窗透氣嗎?”

“空調開低一點。”

代駕把空調打到最低。

汗珠從脊骨滑落,車裏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二十分鐘後,車停在公寓地庫。江潛拎著包,拿著花,大步走向電梯,按鍵,上樓,輸密碼。

門一開,他把那束白色的弗洛林卡放在玄關,臥室裏的人聞聲出來,一股熟悉的檸檬香隨風鉆進鼻子。

是他用的沐浴香氛。

江潛把包一丟,黑皮鞋踏上木地板,盯著她走過去,喉結滾動。

餘小魚靠在墻和水缸的夾角,雙手背在身後,寬大的格子襯衫堪堪遮到大腿,“櫃子裏沒有女生穿的,我就拿你的襯衫當睡衣啦。”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屈起右膝,腳尖在拖鞋上點了點,拈起一縷濕漉漉的黑發,“也沒找到吹風機,你這裏怎麽什麽都沒有?”

江潛擡手扔了西裝外套,五粒馬甲扣繃得微緊。他邊走邊解扣子,又去下鉑金領針,最後來不及扯開領帶,就掐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托起來。

葡萄酒的氣味在角落裏爆炸。

餘小魚慌忙攥住他的領帶尖,江潛把她雙腿架上肩頭,十指嵌入飽滿的肌膚,抵在墻面埋首吻上去,唇舌間震動出急促的喘息。

“有你就夠了。”

但還不夠。

現在還不夠。

第二天下不來床,是很自然的事。

餘小魚吃一塹長一智,她下次絕對不在他喝了點酒的情況下撩他了,太可怕了。

他活像幾百年沒吃飯,就指著她這一頓狼吞虎咽敲骨吸髓,嚼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好在她不上班,窩在床上懨懨地玩手機,刷一會兒就打哈欠,精神不濟。

江潛把電飯煲裏保溫的午飯端過來:“起來吃一點,早上就沒吃,胃要不舒服。”

餘小魚確實餓,但和爬起來吃飯相比,她還是更想睡覺。

江潛看她懶得搭話,把她從床上扶起來,塞了兩個軟枕給她靠著,柔聲道:“吃完再睡。”

食物的香氣鉆進鼻子,她的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

今天鐘點工休假,江潛燜了一鍋紅蔥頭鹵肉飯,放了點切碎的小青菜,一勺一勺地餵她。本來他想從冰箱裏拿兩塊牛排煎了,再做個意式燴飯,但想想那玩意她可能沒力氣嚼,就臨時上網搜了個軟爛有營養的學著做。

她愛吃甜,他多放了幾塊冰糖,看她這樣,做得還挺成功。

他剛想開口詢問意見,餘小魚咽下嘴裏的飯,嚴肅地對他說:“你這周別想再那個什麽了。”

又就著他手裏的勺子香噴噴地吃了幾口,驚覺不對,“不不不,下周也不行。”

這才隔了一周,他就餓成這樣了,要是隔兩周,那不得把她送進醫院?

餘小魚又稀裏呼嚕地吃了幾口,想清楚了:“江老師,你能不能循序漸進一些,就是……別那麽集中。”

江潛昨晚吃得很飽,人看著都比平日更神清氣爽,所以很好說話,“我以後盡量平均一下。”

餘小魚作為一個普通公民,已經被社會的各種平均弄怕了,覺得資本家的話不可信。

……這男人都不知道累的。

他不賣力,他賣命。

江潛給她餵完了飯,她手一擡,意思是要他抱她去浴室。

“腿酸?”

“腿不酸,腰酸。”她氣鼓鼓地瞪著他。

江潛用濕紙巾擦拭她嘴角的醬汁,嘆了口氣,“有求於我,還要我伺候洗澡,你這是生怕我不答應,給我制造機會啊。”

餘小魚把胳膊擡得更高了,嗓音脆生生的:“你抱不抱呀?”

江潛無奈地把她抱起來,她順勢靠在他肩上,悶悶地說:“我不是單純為了找你幫忙才來你家的。問沈老師要她簡歷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小事一樁,我犯不著為這個討好你,我從來不會討好別人。”

他捋著她的頭發,低低“嗯”了聲。

“我來你家是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出了事你想辦法讓我開心,我現在能管理好情緒了,也想讓你開心,不要把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我感覺你其實壓力很大。我找你幫忙真的只是順帶,江老師,你不要這麽說,我會生氣的。”

她咬了一口結實的肌肉,留下一排牙印,“叫你晚上咬我,哼。”

江潛靜靜地聽她說完,沈默了一會兒,接著把花灑打開,抱著她坐進浴缸。

“對不起,剛才是我說得不對。以後如果我犯錯了,要像這樣及時糾正,好嗎?”他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小魚比我想得要成熟多了,比起擔心你,我更擔心自己能不能處理好這段關系,因為以前沒有經驗。”

餘小魚坐在他懷裏,豎起一根指頭,“我也是第一次呢,但是我可以教你!喜歡一個人第一就是要節制,節制!不可以讓她累到不想走路……”

江潛覺得有點難。

她趴在他身上,手指頭在他胸口劃來劃去的,叫他節制。

他抓住她的手,對著她喋喋不休的唇吻上去,白色泡泡飛在空中。

咫尺之間水汽蒸騰。

他抵著她的額,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下身硬得發疼,語氣有點無辜,“我已經很節制了。”

最終餘小魚還是平平安安洗了澡。

江潛答應過她的事,都會做到,比如讓他在浴缸裏忍著,又比如弄到沈頤寧的簡歷。

當晚她就拿到了打印出來的一張紙和一份電子文檔。

江潛沒有問她為什麽要這個,她靠在床上一邊看簡歷,一邊對他說:“我想換個新工作,行業頭部的中後臺現在招人特別少,動不動就要碩士學歷,還是前臺招人多。我學習一下沈老師的簡歷是怎麽寫的,她一直做前臺嘛。”

江潛聽她胡謅,在電腦上瀏覽最新出臺的國家政策,十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專心做著筆記。

餘小魚瞟他一眼,他好像沒興趣挖掘她的小心思,便閉了嘴,在自己的文檔裏修來改去。

她在恒中實習的時候見過一次沈頤寧的簡歷,是她們出去見客戶,參加一個重要會議需要的材料,沈頤寧做好之後讓她調格式。當時她看得很認真,因為履歷實在太漂亮了,她還大致記得每個時間段裏沈頤寧做出了哪些成就。

雖然她很喜歡沈老師讓人如沐春風的性格,但喬夢星的那番話點醒了她,她確實是一個容易看臉下定論的人。

這種材料不好要。簡歷這個東西對行業金字塔尖的人來說可有可無,用上的場合少之又少,他們根本用不著自己找工作,是受委托的獵頭來畢恭畢敬地請他們,做出來的簡歷更不是工作幾年的年輕人可以參考的。她直接通過微信要,沈頤寧會問她要來幹什麽,她找不出理由蒙混過去。

但通過江潛的關系就可以,他在床上就是昏君一個,她要什麽有什麽。

現在他果然給她要來了,說明他和沈頤寧的關系還是像以前一樣好。

簡歷和她以前看的那版相同,餘小魚的記憶沒有出錯。

她看江潛戴上耳機,就截了個圖,發到他微信:

【跟我以前看過的版本不一樣誒,2000到2002年這段為啥給刪了?】

江潛打字:【原來就沒有,你記錯了。】

餘小魚不甘心。

【那兩年她是當秘書去了嗎?】

【你從哪聽說的?】

【喬夢星說她談項目會靠政府關系,因為曾經借調到省裏過,二十年前這方面的規矩還不嚴嘛。不過她也不太清楚。】

會議還差兩分鐘開始,江潛摘下耳麥,椅子轉了半圈,面對她:“她給趙競業當秘書去了,你知道就行。”

言外之意是讓她不要傳出去。

餘小魚點點頭,“你開會吧。”

其實她實習的時候就聽過傳聞,沈頤寧是從省裏回來後才調到前臺部門。她回到PDF頁面,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1999.7.-2000.7:恒中集團董事會秘書……】

這是她從A大新聞學院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

餘小魚思考一陣,關掉文檔,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簡歷糊弄完,打開某個社招官網,頁面上有一長串空白要填寫。

等她一個個填完,江潛的視頻會議也開好了,脫掉西裝換上運動衫。

餘小魚目瞪口呆:“你還能去健身啊?”

“嗯?”

“……沒事。”她摸摸鼻子。

江潛走過來吻了她一下,“不健身怎麽辦?下班回家滿足不了你。”

餘小魚用枕頭砸他。

他笑著躲開,朝她平板電腦的屏幕看了一眼,蹙眉:“我什麽時候讓你單獨見客戶了?”

她寫的這都什麽玩意?

“呃……就是實習有一天你不在,客戶來辦公室找你,我接待的。”

江潛問:“那叫做‘在上級出差的情況下單獨與客戶洽談項目’?我要是知道,第二天你就不用在我這裏幹了。”

餘小魚被他說的有點臉紅,“簡歷就是這麽寫的呀。我只有一份工作和一份實習經歷,不美化怎麽辦?”

江潛繼續往下翻,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餘同學,我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你,怎麽你做的工作,我這個當導師的都不清楚。這研報是你出的?要是寫論文,你這是混淆一二作了。還有,我什麽時候當眾稱讚你路演幻燈片做得漂亮了?你路演做得不錯,不代表幻燈片畫得好看。”

餘小魚推他:“哎呀,你快去健身!”

江潛把毛巾搭在椅背,坐下來一字字看她寫的這堆“過度美化”的經歷活動,還有“經過潤色”的簡歷,最後指著一個格子:

“餘同學,你是真敢填。背調聯系人填我英文名手機號,就不怕我全給你抖出來?”

餘小魚無地自容,“那你晚上給我改改嘛!快去快去,好煩。誰要找你背調啊,實習經歷人力都只是問一句而已好嗎,要做背調也找我現在的上司。”

江潛覺得她脾氣比實習的時候大多了,都是被他慣出來的。

提醒健身的鬧鈴響了,他嘆氣,“你發一版給我。”

餘小魚趁機得寸進尺:“江老師,那你再幫我翻譯一版英文的。”

江潛說:“自己寫,寫完了我改,不許給我交粗制濫造的東西。”

她往被子裏一躺,把他的T恤從肩頭捋下去,露出半個雪白的胸脯,印著斑斑紅痕,“你把我弄得下不了床,還要我在床上寫作業!”

江潛深吸口氣,“穿好。”

“你看你看,都是你弄的。”她把T恤下擺拽到腰部,大腿內側的印子還沒消。

他逼迫自己移開眼,扯過毛巾,"累了就睡覺,我出去了。"

“你幫我翻譯。”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執著地望著他。

江潛咬牙給她把衣服穿好,頭也不回地走掉。

餘小魚把電腦一關,舒舒服服地閉眼了。

這男朋友可真有用啊。

公寓有兩層,江潛上樓去健身房先跑了十公裏,跑完五點半,手機響了。

是沈頤寧:“秘書把簡歷發給你了嗎?我一天都在開會,忘了這事。”

江潛知道她不可能忘,打他電話就是想找親自問問,果然,那邊好奇:“你要這個幹什麽?”

“小魚想看,她要跳槽,不好意思直接找你要。”

沈頤寧笑道:“我的簡歷對她沒有參考意義,如果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你讓小魚直接來問我吧。她要是真想做前臺,我給她內推試試。”

江潛聽到電話那頭的背景音,“你在家?”

“嗯,準備吃晚飯了,月詠剛從檢察院回來。”

“謝曼迪也在吧。”

電話好像中斷了幾秒,沈頤寧自然從容地接上:“不好意思,我這邊信號不太好,你是問曼迪在不在?她和她哥哥看電影去了,有什麽事需要我告訴她嗎?”

江潛想了想,直言:“我聽說她去過鄧豐家裏。我建議她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

沈頤寧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個年紀想這麽多,挺累的,她比小魚還小幾歲。”江潛想到那個小女孩,有些頭疼,“她是不是見過心理咨詢師?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

“我知道了。”沈頤寧沒有答他的話,苦笑,“但我有什麽資格管她?月詠也管不了,這孩子太精明,太有自己的主意了。”

大概是基因如此吧。

江潛說:“沒什麽事我就掛了,在健身房。”

“嗯。感覺你最近變了很多,”沈頤寧打趣,“像剛從英國回來那會兒。”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四年了。

她放下手機,擡眸看向樓梯上站著的女孩,“吃飯了,去洗手吧。”

謝曼迪和她的目光碰上,兩人不動聲色地僵持了許久。沈頤寧仍然面帶微笑,神色溫和,而她的臉色卻越來越差。

她踩著拖鞋咚咚地走下來,經過沈頤寧身旁時,拋下一句:

“繼母就是繼母,別想占我便宜,還有,我討厭你這麽笑,你恨不得讓我消失吧?”

說罷走進洗手間,把門呯地一關。

嘩嘩的水聲響起來。

沈頤寧走到沙發邊,撐著扶手緩緩坐下,那慣有的優雅笑容生了根似的鑲在嘴角,讓臉龐微微發酸。

戴月詠正好從廚房裏端菜出來,看到她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垂眸盯著茶幾上放反的報紙,連忙放下砂鍋小跑過去,“肯定是曼曼說什麽話氣你了,唉,這孩子!你別放在心上,又不是你的錯。”

沈頤寧回神,笑道:“她才多大年紀,能把我怎麽著?她要是喜歡我,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天底下有幾個小姑娘願意跟繼母好?”

戴月詠點點頭,“也是。你就別管她,不管她她才最自在。”

他攬著妻子到桌邊,輕聲細語:“嘗嘗看,我學會做豇豆燒排骨了,你喜歡吃的……”

謝曼迪在洗手間裏聽到廚房油煙機聲音停了,接著是擺碗筷的叮當聲。

他們吃飯不會等她,因為她在家吃飯也從來不會等沈頤寧。

戴月詠是個好父親,在單位一心撲在工作上,回家就有點傻,到現在都不知道戴昱秋和她的那碼事。他還以為她怕爸爸被人搶走,所以制造了很多機會讓她和沈頤寧相處,結果適得其反。

謝曼迪覺得他傻,卻無法當面對他大聲說話。她是這個家庭領養來的孩子。

她洗了把臉,擦得幹幹凈凈,確保臉上沒有留下一滴水珠,然後開門出去,徑直走向餐桌,敷衍地夾了幾個菜到自己飯碗裏。

“我回房間吃。”

戴月詠多給她一個空碗夾菜,“這個是爸爸燒的。”

謝曼迪看到碗裏的豇豆排骨,有點反胃,但還是當他的面咬了一口,把脆骨嚼得嘎吱作響,“好吃。”

然後端著兩個碗一言不發地上樓了。

她心事重重,想著沈頤寧接到的電話,她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江潛。

他發現了什麽?

是她去過鄧豐家裏拿東西?

謝曼迪經過戴昱秋的房間,門開著,他和朋友看電影去了。

她冷笑一聲,他這樣的人,從小就沒有可擔心的事,長輩們都說他心寬。

謝曼迪吃不下飯,鎖了門,把碗遠遠地擱在角櫥上,輸二十位密碼解鎖電腦,屏幕上是新拷貝的文件列表。

她一個個打開看,裏面有簽證、擔保函、資產證明,最後一個文件是十幾頁的簽約合同,用英葡雙語寫的,翻譯過來是酒莊收購,地點在巴西薩爾瓦多。

簽字人叫樂茗,二十多歲,連身份證照都美得讓人眼前一亮,十分有藝術氣質,後面跟著漢諾威音樂學院的畢業證書掃描。

謝曼迪看得很慢,看完後內容也記得差不多了,把文件夾導入硬盤,再從電腦刪掉。

做完這些,飯菜已經涼透了。

她陷在軟椅裏盯著虛空,然後打開手機,叫了KFC外賣,點了一堆油炸食品,還有九分甜的大杯奶茶。

敲門聲響起:“曼曼,你吃完了嗎?保姆在廚房洗碗,一會兒記得把碗拿下去,爸爸跟沈姨出去散散步。”

“嗯,吃完了,我等下就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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