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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晚來風雨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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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晚來風雨十九

◎他那般執拗的人,不可能放手◎

漫無天際的昏暗, 日覆一日的折磨,絕望與痛苦淹沒著他,他曾無數次想過隨她而去。

方秉青拉回過他, 讓他努力活下去再等等。

直到兩百年的等待都杳無音訊沒有一絲希望,他終於忍不住隨她而去。

可劍尖下來的那一刻, 阿黎的魂燈亮了, 他也因此多活了一百年。

但那一百年裏, 也是個僅存一點希望的等待與煎熬。

到最後他甚至懷疑,當初是不是自己在做夢了。

做了一場最為荒誕的夢。

晏行寂笑著再次說:“師兄,我活下來了……”

方秉青忽地有些想要落淚。

他作為晏行寂的師兄自是知道他這些年怎麽過的。

曾經阿黎在世之時溫潤如玉天賦異稟的少年, 執念纏身,為了發洩自己的殺心孤身一人前去浮屠川殺了三月,出來時卻道心盡毀墮入魔道,險些一劍蕩平整個人界城池。

以前的晏行寂明明是那麽驕傲的人。

方秉青笑了笑,側首擦去眼角的淚水。

再轉身時, 他道:“行寂,以後好好過日子, 若是覺得累了, 便和阿黎出去走走看看,玩倦了再回來,青霄劍宗永遠為你和阿黎打開大門。”

“師兄希望你與阿黎好好的, 無論她到底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我會永遠相信你們。”

晏行寂笑著應下:“好,行寂知曉了。”

方秉青已經離去, 前來支援的宗門已經盡數離去, 晏行寂理應前去善後, 但他不想去。

他看向懷中的司黎, 她無意識地靠近他的懷中,琰琰縮在她的懷裏乖巧的睡著。

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渴望與滿足。

若是他們也有一個孩子,他也會這樣抱著他們。

在春日看花開,在夏日吹晚風,在秋日賞落葉,在冬日淋霜雪。

那便是他的全世界。

懷中的少女動了動,朝他脖頸處湊了湊,紅唇幾乎吻上他。

晏行寂喉結幹澀滾動,俯下身吻上她的唇瓣。

猈虎識趣地背過身,高大的身軀坐的端正。

它有些不懂,為何高高在上的人會為了情愛這般低頭卑微。

晏行寂簡直沒有一點渡淵劍尊的模樣,看著司黎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眸底濃郁的情愛令猈虎這種未嘗過情愛滋味的都看得出來,唯有司黎那個傻子還以為晏行寂只是脾氣差了點,性格執拗了點。

“唉。”

猈虎幽幽嘆息。

晏行寂哪是單純的脾氣差執拗啊。

他是在神與魔之間徘徊。

可以一朝入神拯救蒼生,也可以瞬息墮魔毀滅一切。

全看司黎如何對他。

晏行寂這樣的人,在外高潔清冷,像是九天之上的謫仙。

在司黎面前溫柔克制,伏地身姿願為她驅使。

背著司黎面對容九闕之時卻又是一副漠然狠戾的模樣。

一個人能有這麽多模樣,也是令虎嘆息。

猈虎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休息。

算了,人修的事與它無關。

浮屠川要裂開了,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呢,先茍著吧。

能活一天是一天。

***

有了人界修士的加入,戰況瞬間扭轉,魔修們被圍殺。

此刻夜已降臨,戰事落入尾聲。

容九闕將魔主按在地上,長劍懸在魔主的頭頂。

在魔主猙獰恐懼的目光中,少年笑出了聲,笑意卻不達眼底,眸底滿是瘋狂與絕望。

他一字一句,如霜寒林雪:“我們妖域一直安分守己,萬年來從未主動發起過戰爭,我父王是個很好的妖王,他一心為了妖域,教導我和兄長阿姊們要誓死守衛妖域,護佑蒼生。”

“妖域繁榮昌盛,有千萬子民,你們魔域憑何便以為能占領俘虜我們?只要妖域還剩一人,便一定會卷土重來。”

“你們魔族將人界和妖域視為螻蟻,可以任意剝削殺戮,戰爭對你們而言只是滿足自己欲/望的工具,你們生來就是壞種,在魔域多的是魔願意出戰任意屠殺,所謂的統一蒼生,不過是你們的借口。”

少年站起身,居高臨下睥睨著無力動彈的魔主,“但人界和妖域延綿昌盛萬年,信仰的力量是你無法剝奪的,蒼生不會由你們去統治。”

容九闕擡手,劍訣四起,轟然的劍光浮現。

他輕聲開口:“妖域和人界也不會任由你們欺壓,我們再也不會偏安一隅了。”

“廢物,死吧。”

劍光落下,炸開。

血肉橫飛,濺落。

藍衣少年漫不經心地擦去臉上的血跡,微歪著頭,神情平淡毫無波瀾。

他看向眼前的遍地橫屍,那些殘存的魔將們被人界修士和妖將們合力絞殺。

血水淌滿了地面,他站在血泊之中,精致華貴的藍衣破損不堪,高束的烏發淩亂。

地上橫躺著的有許多妖修,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裏面,還有他的大嫂、三哥。

容九闕閉了閉眼,淚水順著鼻梁滑落。

天色已經黑透,今日的夜空沒有星星,月亮也被遮蔽半數,光亮昏暗,唯有地面的血水泛著粼粼的寒光

少年在一瞬間像是被打折了脊背,作戰之時一直強裝出來的堅強在一瞬間破碎,他頹然跪地,眼淚止不住地砸下。

拇指上的骨戒發著幽幽的光亮,在黑沈沈的夜裏格外耀眼。

容九闕哽咽著摩挲著那骨戒,“父王……”

不過堪堪成年期的少年,一朝失去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失去自己的兄長和嫂嫂,失去妖域數萬將士。

他是保住了妖域。

可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脊背上傳來輕拍,熟悉的清香傳入鼻息。

容九闕淚眼朦朧擡頭,視線被水光模糊,眼前人的輪廓柔和有些看不清,但熟悉的氣息讓他辨認出了她。

“阿黎……”

清潤的聲音哽咽沙啞的不成樣子。

司黎將靈丹遞到他唇邊,少年啟唇下意識吞入。

往日豐神俊朗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臉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高束的馬尾也顯得頹靡,眸底一絲光彩也無,顯出無盡的寂寥。

司黎替他擦去臉上的血痕,露出少年蒼白的臉,“阿闕,你做的很好,你守住了妖域。”

她以前總希望容九闕能成長些,他太過少年意氣,心智不成熟,也太容易心軟。

可直到他真的成長起來了,卻無一人開心。

成長的代價,是失去摯親和見證生死嗎?

周遭只剩殘存的打鬥聲,虛空中盡是血腥氣息。

良久後,一聲嗚咽傳來。

“阿黎,我可以抱你嗎……”

少年祈求絕望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就抱抱他,抱一下他。

太難受了,實在太難受了。

清香撲鼻而來,溫暖的懷抱在這一刻攬住了他。

少女的手在他脊背上輕拍,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做的很好,你是妖域的驕傲。”

他終於忍不住,攬緊她的腰身,埋首在她肩膀處失聲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虛空中回蕩,戰場上的最後一只魔除盡,所有人停下循著聲音望去。

少年跪倒在地,高大英挺的人哭的像個孩童,死死箍著身前少女的腰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

幸存的人無言看著眼前的慘況。

不過一天,繁榮昌盛的妖域遍地橫屍,妖王慘死。

無人註意的角落,白衣青年站在樹下,一半臉隱匿在陰影處模糊不清,一半臉在昏暗的月光下泛著寒意,面無表情地看著不遠處相擁的少年少女。

他垂下頭,眸底漸漸爬上黑紋,負在身後的手悄然捏緊。

***

妖域死傷將近三分之一,人界修士一半離開,一半留下幫著重振妖域。

這次魔域的進攻突然,明明妖王已經事先做好所有的防守,卻還是被風珩將消息傳出去。

妖域的靈脈被轉化,四象陣剎那間被攻破,根本來不及防守。

死傷太過嚴重,妖域被重創,需要忙碌的事情實在太多。

容驍和幾位皇子公主又重傷,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容九闕身上,少年連著數日未曾闔眼。

司黎不忍,便也盡自己所能幫他分擔一些,盡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

她終於忙完今天的對賬後天已黑透,繁星點點,夜風微涼,一如剛來妖域的時候。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宮殿,一邊錘著自己的肩膀,一邊朝院中走去。

下一瞬擡頭之間,瞧見的那抹身影讓她頓住了腳步。

庭院中站著的人,穿著青霄劍宗的道袍,眉眼莊嚴肅重,看著她的目光又是溫和的。

她擡起的胳膊緩緩垂下,下意識地站的規規矩矩,像是三百年前在青霄劍宗的模樣。

“師兄……”

方秉青頷首,“阿黎。”

司黎朝他走過去,終於來到方秉青身前。

“師兄……你,你怎麽來了?”

方秉青微微歪頭,故作打趣:“阿黎不來見我,我可不得來找你嗎?”

司黎有些語塞。

方秉青是她在青霄劍宗的師兄,與她拜入同一個師門,一直對她頗為照顧,當初所有人都不同意她追著晏行寂跑,只有方秉青搖著頭替她打掩護,攔下父親和叔父的怒意。

方秉青總是對她說:“阿黎喜歡誰,便勇敢地去追,莫要讓自己後悔,傷心了便來找師兄,師兄第一個教訓他。”

他是真的將她當成妹妹疼愛。

司黎自然知道方秉青來了,她不敢見他。

就是莫名地膽怯,整日除了忙妖域的事情便是回到寢殿休息,明明與方秉青住的不遠,卻始終未曾去過。

司黎訥訥:“師兄,我……”

“阿黎。”方秉青看著眼前低垂著頭的少女失笑,“三百年不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心虛了就不敢看他。

發頂上傳來輕柔的觸感,方秉青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師兄師伯們從來都不在意你到底是為何會是現在的模樣,當年你父親和叔父離世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師兄沒能做到。”

她死在浮屠川時,悲痛欲絕的何止晏行寂一人。

可晏行寂一朝道心不穩,當時青霄劍宗死傷慘重,先宗主戰死,他只能強撐著出來維持大局。

卻不曾想,她根本沒死。

“沒死也不回來看看師兄師伯,小沒良心的。”

方秉青的聲音依舊溫和。

司黎連忙擡頭,下意識想要解釋,卻瞧見方秉青的眼眸漸漸紅潤。

“師兄,對不起。”

不是不想回去,是不能回去。

阿黎在原書中根本沒有提及,只是臨時被按插進來的新角色,他們所有人關於阿黎的記憶都是臨時加的,師兄師伯們越是疼愛她,她便越是有些愧疚。

阿黎的結局也應該是死在浮屠川,她不能憑白回去。

“師兄從來不會怪你。”方秉青搖搖頭。

他柔聲道:“願意回青霄劍宗嗎?”

司黎楞住。

眼前的人專註地看著她,神情依舊平和,眼底卻似有一絲光亮浮現。

願意回青霄劍宗嗎?

曾經晏行寂也問過這個問題,她的回答是不願意。

而如今,司黎依舊搖了搖頭:“師兄,我會回去看看師兄師伯的,但我……我不想當青霄劍宗的大師姐了。”

方秉青並未意外,只道:“為何?”

司黎與他對視,臉上浮現故作輕松的笑意,“我現在覺得啊,到處走走看看挺好的,我沒有什麽飛升的理想,遲早是會死的,可這世間我還有許多地方沒看過呢?”

“我也就是個鹹魚,不喜歡修煉,在青霄劍宗頂著大師姐的身份,不修煉的話也不合適。”

“何況,當年在浮屠川我死在那麽多人眼前,一朝覆生還換了副樣貌,這算怎麽回事?萬一有人來搜我的魂呢?”

她的話說著合理,話中滿是對青霄劍宗的考量,但方秉青卻知道並不只是這樣。

一聲輕嘆消散在虛空之中。

方秉青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問她:“你若是不願回去便不回去吧,那行寂呢,你與行寂……要如何呢?”

與晏行寂要如何?

“你與行寂年少夫妻,便真的說不愛便不愛了嗎,阿黎,行寂他……唉,罷了,罷了……”

他想說,晏行寂他那些年過的不好,將自己困在浮屠川守著她死前的諾言,只因她墜入東海前說希望他相助鎮壓浮屠惡鬼。

可卻又想到,晏行寂過的不好,阿黎又何嘗過的好呢

他終歸只是個外人,未曾體會過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事情,沒有資格去說這些。

方秉青看著眼前低垂著頭的少女,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覺得與行寂在一起不開心了,若阿黎過的好,不回來也行。”

“但是阿黎,師兄想與你說。”

司黎擡起頭,便瞧見方秉青神色嚴肅正經,頗像當年罰抄她時的模樣。

她聽到方秉青說:“人這一生有限,沒有那麽多經歷去執著於虛無的恨和愛,師兄希望你活得開心,想做什麽便去做,莫要束手束腳考慮太多,那些不是你該考慮的。”

“你在擔心什麽師兄並不知曉,但你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對行寂再無感情了嗎?”

“明明三百年前,你那樣喜歡他,如今,便真的舍得再不回頭,丟下他一個人嗎?”

司黎楞住。

方秉青搖了搖頭,看著她的神色覆雜晦澀,“阿黎,師兄還是那句話,莫要讓自己後悔,你想清楚,自己是否真的不愛行寂了。”

“阿黎,你的心脈重塑了三分之一,也能感知到些許情緒,你問問自己,究竟還喜歡他嗎,不論過往,只看現在,你還喜歡他嗎”

晏行寂那般執拗的性格方秉青清楚的很,他外表看起來清冷淡漠,實際上最是偏執,否則當年也不會一顆道心破碎成那般模樣,心魔幾乎將他的神志摧毀。

他是不可能會放手的,勢必會追到天涯海角。

若真的到了絕境,晏行寂會做出什麽事……他一眼便能猜到。

那真的會是晏行寂能做出來的事,對這兩人都會是毀滅性的傷害。

他不想讓這兩人成為死局。

少女沈默著,神情是明顯的楞住。

司黎茫然摸向自己的心口,這裏……在晏行寂痛哭之時……會酸澀。

她會心悸,會不忍。

可她現在分辨不出來這算對他有情嗎?

方秉青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與幾月前被行寂帶來霧玉崖時相比,你現在面對行寂的態度,轉變了太多。”

那時的司黎滿眼都是敵對,被晏行寂抓著手腕要去浮屠川時,下意識對他使出殺招。

現在的司黎對晏行寂的態度要好上太多,會下意識依靠他,眼裏的敵對也消失。

方秉青拍了拍司黎的肩膀:“不用師兄再教你太多了吧,莫要嘴硬,莫要執拗,師兄不知你在怕什麽,但別辜負自己的真心。”

司黎只是看著他發楞。

方秉青搖了搖頭,遞給眼前的少女一塊玉牌。

司黎怔然接過,那玉質剔透瑩潤,上面赫然刻著“司黎”兩字。

青霄劍宗的弟子玉牌。

那上面刻的不是“阿黎”,是“司黎”二字,是真真正正屬於司黎的弟子玉牌。

方秉青說:“知道你沒有死後,師兄師伯們連夜尋了最好的玉雕制而成的,你在青霄劍宗先前住的閨房也已派人打掃幹凈,添置了許多物件,隨時可以入住。”

“阿黎,不願意回霧玉崖便不回,但青霄劍宗永遠是你的家,若是在外玩累了,回來住幾天吧,我們都挺想你的。”

司黎低垂著頭沒有擡首,纖細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玉牌上凹陷的“司黎”兩字。

方秉青將她虛虛抱住,輕拍了她的脊背。

“阿黎,師兄師伯們明日便回青霄劍宗了,尋滄溟鏡碎片的路上,一路順風,行寂會護好你的,若是需要幫助便傳音回來。”

方秉青走了,庭院中只剩下司黎一人。

清風吹過,卷起滿園落花。

一滴淚水落下,滴落在玉牌之上。

司黎擡手抿去長睫上掛著的淚水,小心收好了那方玉牌。

以前的擔憂總算落了地。

她總覺得自己只是被強加給他們的一段記憶,在他們原定的生命中是沒有她的,可卻忽略了,記憶是強加的,但發自內心的親情不是,她與他們真正相處的那十幾年也不是作假的。

她只想做回自己再也不願意回屬於“阿黎”的青霄劍宗,卻忘了身後那群翹首以盼等著她的人。

他們於她而言,不止是書中的紙片人,記憶是真的,親近是真的。

從小孤身長大的她,在青霄劍宗當阿黎的那段時間,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家人。

司黎喉口有些發梗,自從心脈重塑些後,這些強烈的情緒她也能感知到一二。

她微微仰頭看著那虛空中的圓月,今日是妖域這十幾天來第一次出現這般亮眼的月影。

不同於以往的暗淡無光,這一次它高懸在虛空之中,光亮朦朧卻閃耀。

在青霄劍宗之時,每一日見到的月亮似乎都很圓。

她有些想念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司黎回首,白衣青年便安然站在門口處。

她思緒有些跑偏。

與晏行寂相識這麽多年,他似乎著裝總是一身白,除去他們成婚那日穿了一身紅衣,彼時的晏行寂司黎仍然清楚記得。

清冷淡漠的青年穿上婚服,削弱了些冷漠,多了絲妖冶,當真是好看的緊。

可惜後來再也沒見過晏行寂穿別的衣衫,要不是一身青霄劍宗的弟子服飾,要不便是一身白色華服。

他倒也是專一。

司黎心下有些發笑。

少女的眼眶有些紅,似是方才哭過一般。

晏行寂抿了抿唇。

他當然聽到了司黎與方秉青的話,也知道司黎不願回去。

可看見少女微紅的眼眶後,那些心痛不甘漸漸消散,化為滿腔的心疼。

她哭了。

他朝她走去,終於來到了司黎身前。

在司黎看來,她這些日子忙於妖域之時已經許久未曾見他。

實際上,晏行寂每日都會去偷偷看看她,看著她為妖域忙前忙後。

“阿黎。”晏行寂輕輕開口,“辛苦了。”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油紙,甜膩的香氣撲鼻而來。

“你半月未曾吃一口吃食,也甚少休息,如今妖域安穩下來了,好好休息些吧。”

修長的手牽住她,晏行寂將她帶到院中的石椅上。

青年將她按在椅上,打開油紙,裏面赫然是他烤好的番薯,冒著熱氣。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許許多多吃食擺在石桌上,連板栗甚至都是剝好的。

晏行寂神情平淡,眉目在月光下有些柔和。

瞧見司黎只看著他,青年微擰眉頭,“怎麽了,今天白日不是與妖婢說餓了嗎,是身子不舒服嗎?”

他說著便要探向她的手腕,司黎按住他的手搖頭。

“並未。”

她只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

晏行寂清楚地記得她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口味。

司黎最愛吃番薯,也愛吃板栗,喜歡糕點喜歡一切甜膩膩的東西。

她其實辟谷了並不需要吃食,但司黎終究不是土生土長的修真界人,她喜歡吃喝玩樂是心理上的渴望與放松,即使不餓,一日三餐也盡量正常吃。

晏行寂都知道。

晏行寂也並未覺得麻煩。

在霧玉崖每次回來之時都會為她帶上滿滿的小吃。

晏行寂對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如今想來,明明都過去了三百年,那些舊時光還歷歷在目如此清晰。

少女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番薯有些發楞,不知在想些什麽。

晏行寂小心翼翼問她:“是不合口味嗎,想吃什麽我再去買。”

司黎搖頭,拿起油紙包裹的番薯撕開皮。

一下便能嘗出是晏行寂自己烤的。

其實晏行寂也就會烤個番薯,他並不會做飯,但番薯烤的一絕,她吃慣了晏行寂做的,便覺得別的番薯總是缺個味道。

晏行寂甚至還在霧玉崖的後院種了大片的番薯,司黎想起來便有些想笑。

少女不知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眼角眉梢蕩起淺淡的笑意。

晏行寂看的心軟,唇角不自覺勾起,聲音也越發柔和:“甜嗎?”

司黎頷首,“甜。”

禮尚往來,她拿起桌上的番薯遞給他,“我吃不完,不要浪費了。”

青年毫不猶豫地接過,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身側是他喜歡的女子,小院中只有他們兩人,像極了成親那年在霧玉崖的時候。

那時候冬日下雪的時候,他們會坐在廊下,司黎在一旁翹首看著他生火烤番薯,時不時笑著親他一口,眉眼彎彎道:“阿寂辛苦,獎勵阿寂親親。”

可惜,他們只過了那一個冬季。

再後來,他始終不曾改變,阿黎心死,要與他離契。

轉眼間便是三百年。

“阿黎。”清冷低沈的聲音響起。

司黎頓住看過去。

晏行寂擡起眼望著她,“若是當年我說出了那句‘喜歡’,我們還會走到這一步嗎?”

“……什麽?”

晏行寂卻是笑了出來,“當年我若是改變,說出了那句‘喜歡’,我們會走到這一步嗎?”

他眸底情緒覆雜,司黎捧著番薯的手緩緩放下。

她要如何與晏行寂說,他們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為他當年對她的冷漠。

是因為所謂的攻略任務。

那場任務是為了讓他飛升,滄溟鏡想讓他飛升,她也想讓他飛升。

彼時的她以為只是一場任務,以為晏行寂只有飛升才能活下去,因此決絕果斷地按照滄溟鏡的指示做任務。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或許她做的……反而是送他上了死路。

司黎的沈默在晏行寂看來卻是默認,青年的眼眶緩緩紅了。

他垂下頭,聲音有些沙啞,“番薯要涼了,阿黎趁熱——”

“晏行寂。”

少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晏行寂怔然擡首。

司黎面上毫無情緒,但眸中冷凝,眉眼是莫名的堅定。

她問:“你想飛升嗎?”

晏行寂下意識搖頭:“不想。”

他頓了頓,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我心中並無大道,過去修煉是為了報覆,後來是……為了娶你。”

“我不想飛升,我只想與你安安穩穩生活,守著你好好過日子。”

司黎站起身,少女仰首看了看掛滿繁星的天際,清晰柔美的下頜緊繃。

許久之後,少女收回目光垂首看著他。

“我也不想讓你飛升,晏行寂,過去是我錯了,我不該總想讓你斬斷情根得證大道。”

“那墮神想要你飛升,滄……蒼生看來,你也有能力飛升,可飛升對你或許是死路。”

“我不想讓你死,我想你好好活著。”

她與晏行寂可以不在一起。

但晏行寂不應該走上死路。

“晏行寂,你應該好好活著,你必須好好活著。”

“你可以不修太上忘情,不做渡淵劍尊,不當青霄劍宗的掌門,但你必須活著。”

“若是那墮神來犯。”少女垂首看他,神情淡然毫無恐懼,“我們一起對抗。”

她被間接當成劊子手,險些送晏行寂去死,那墮神利用她後還想殺了她,她被迫卷進這場大局中。

她不知那墮神要做什麽,他操控著浮屠惡鬼,或許……他圖謀的不僅僅是晏行寂。

他在圖謀整個修真界。

可司黎不願認命,神又怎樣

她想活著,想要保護青霄劍宗的師兄師伯們,將因為自己改變的軌道糾正。

她對晏行寂也並不是全然不在乎,是她一直在逃避。

她應該去面對,去直視,去想辦法。

既然不得不迎戰,那便——

拼死一搏。

她會和他一起在大廈將傾前力挽狂瀾,與那墮神不死不休。

他們一定會活下來。

司黎看著晏行寂,青年專註地看著她,似乎有些楞神。

她腦海裏又浮現方秉青的話。

師兄說得對,人這一生有限,不應困在執拗與過去中,給未來留下遺憾。

心脈重塑些許後,她對晏行寂確實多了些情緒,她不能否認這點。

所以她會找齊滄溟鏡的碎片,重塑完全自己的心脈,問清楚自己的內心。

月光自少女身後披灑下來,她的容顏皎潔勝神明。

四周寂靜,唯有晏行寂清楚地聽到自己胸腔內劇烈的心跳。

阿黎不愛他又怎樣

她一直是個明事理的人,將情愛與大道分的開,永遠不會因為害怕便躲避。

即使不愛他,也會為了正道與他並肩對抗不公。

縱使不愛他,這樣的阿黎,他也會飛蛾撲火誓死不悔地去喜歡。

他聲音微顫,心底的愛意和占有欲瘋狂滋生:“好。”

在少女別過頭去之時,青年的眸底漸漸赤紅,肌膚下似有什麽在湧動,一條條黑紋漸漸順著爬上,又強行被他壓制下去。

他的阿黎。

他的司黎。

晏行寂笑出了聲,在月光下,宛如墮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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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小黎:“晏行寂可以不當劍尊,他可以去烤紅薯啊!五顆靈石一個,不日便能暴富!”

晏行寂:“……我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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