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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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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六點下班,左子真準時打卡下班,驅車去到上次那家的咖啡廳,停好了車,剛松開安全帶,就看到了周祥康。

他又是提前到達約定的地方,不知道是習慣還是巧合,他坐在了之前的那個位置,望著窗邊,服務員來問他要什麽,他說,一杯檸檬水。

左子真下車鎖好車,進到咖啡廳,徑直走到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周祥康看了他一眼:“來的挺快啊。”

服務員剛剛點完周祥康要的檸檬水左子真就坐下了,他轉了個身,問左子真:“先生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麽?”

左子真將口袋裏的煙和手機拿出來放在桌上,笑著和他說:“和他一樣吧。”

服務員點了點頭,左子真拿起了煙盒,突然擡頭問他:“不好意思,這裏可以抽煙嗎?”

“可以的先生,您這個位置是吸煙區。”服務員指了指桌角的吸煙區域的標識,左子真聞言看了一眼,笑著和他說了聲謝謝。

服務員將兩杯檸檬水放到倆人面前:“兩位先生慢用。”

等他走了,左子真才開口:“你想和我說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周祥康偏著頭透著玻璃窗看著外面,現在是下班時間,外面車多人多,車水馬龍的。

他轉過頭,根本沒有看左子真一眼,卻慢慢開口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第一次看到益如的那天?”

左子真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放進嘴裏,拿出打火機點燃,搖了搖頭。

“那天…是下午,辦公室好像是空調壞了,特別熱…”周祥康看著面前的檸檬水,陷入美好的回憶中,不知不覺,嘴角已經慢慢上揚:“那天她推門進來,穿著裙子,披著一頭卷發,好漂亮…”

他笑了笑,突然擡起眼睛與左子真對視,眼裏的溫柔與遐想是他從沒有在周祥康眼裏看到過的。

“你信不信一見鐘情?”周祥康問他。

左子真被他問得一怔,思緒竟順著他的話飄回到了許多年前,高二那一年,他第一次遇到魏冉。

她剛轉學來,在教室辦公室看見了她。

左子真拿著作業本敲門進到教師辦公室,一進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窗邊的魏冉。

她沒有穿校服,一身素衣,紮著高馬尾,站在窗邊微瞇著眼,任憑微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

當時左子真什麽感覺都沒有,只覺得是一個普普通通,新轉學來的女生,誰都沒想到在那之後的不久,魏冉就開始對他展開了追求。

更是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會一直相互糾纏到了現在。

指尖燃著的煙冒著火星,將他從回憶裏喚醒,他有些慌張地將煙放進嘴裏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煙:“信。”

周祥康看著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想到了他自己的女朋友,那個可憐的女孩,跟自己一樣,被心愛之人陷害。

他接著說:“我對益如,可能就是一見鐘情吧…我一直在等著那個人的出現,28歲之前,我一直都在等,我總覺得,她只要出現,我就一定能感覺到,感覺到非她不可的那種感覺。”

他想起當年,那個炎熱的下午,那個自來熟的女孩在結束了會診之後,竟然還問自己要了電話號碼。

“她請我吃飯,請我看電影,帶我去夜總會,教我喝酒…抽煙…”周祥康笑了笑,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我從前所有不敢做的事情,都是她帶我做的,就像我的一個老師一樣。”

周祥康又望向窗外,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眼神寥寞:“她和我說她是個孤兒,從小不就知道父母是誰,為什麽要把她丟掉,從小到大她都沒有什麽家人朋友,所以長大以後,就像個刺猬一樣,把自己保護起來,不讓別人欺負她…那個時候我就想,從今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會陪著她,把她從前沒有體會過的愛加倍補給她…”

他的靈魂好像已經隨著他的話飄回了七年前,那個教會他愛的女孩,那個神秘美麗,總帶著疏離感的女孩,那個一邊說愛他,一邊毀了他人生的女孩,一晃眼,居然已經過了七年。

周祥康不知何時,眼眶已經紅了,他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不露痕跡地微仰著頭,極力將那些悲傷給壓抑回心底。

他吸了吸鼻子,轉過頭笑著問左子真:“能給我一支煙嗎?”

左子真已經將剛剛那支煙吸盡了,將快要燃燼的煙在煙灰缸裏摁滅,擡起手把煙盒打開遞給周祥康。

周祥康一言不發地接過煙盒,低著頭抽出一支煙快速地放進嘴裏,握著打火機點火的手微微發抖,煙頭點燃,他有些生疏地吸了一口煙,被嗆到後咳了幾聲,指尖夾著煙,彎著腰咳著咳著就突然笑了。

左子真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笑彎了腰的人,不知道他的笑是出自內心,還是為了掩蓋即將要噴湧而出的淚水。

周祥康吸了一口煙,直起身子往後靠著,仰著頭吐出一縷煙,擡手抹了一下眼角,聲音有些磕巴:“那天,那天她教我抽煙,我也是這樣嗆到了…”

他仰著頭大笑著,咖啡廳裏的其他人都紛紛回頭看他,可位置上的兩個人都不以為意。

周祥□□疏著吞雲吐霧,一看就是不經常抽煙的人,他吐著煙,眼睛無神地望著半空,慢慢開口:“她說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來福利院那天就是她的生日…3月12日。”

他笑了笑,把煙放到嘴邊:“那天我給她過完了生日,說,要不然我們結婚吧…”他陷入了當時的畫面,好像唐益如的臉就在眼前,他笑容僵在臉上,垂下手,撣了撣煙灰到煙灰缸裏:“其實她根本沒有病,她也根本不愛我。”

左子真隨之一楞,完全沈浸在他的故事裏,入了迷。

他皺著眉,緩緩開口問道:“為什麽?…”

“因為…”周祥康鏡片下的一雙眼睛通紅,擡起手,將煙放進嘴裏,機械般的吸了一口:“因為她需要錢…好多好多的錢,所以葉桑進聯手她,合力把我從醫院裏扯下來,他就可以上位了。”

他全身發抖,只機械一樣吸著煙,吞雲吐霧著沈默了一會,半晌,擡起頭,推了推眼鏡,吐出長長的一口煙:“葉桑進和我是大學同學,跟我一樣,心理學科,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我們都是同學,後來又一起去了第二人民醫院實習…”

周祥康說到這,雙眼無神地盯著手裏燃著的煙頭,聲音冷了下來,不再是剛剛那一副陷入幸福回憶裏的溫柔模樣,眼神裏的情緒早已在提到了葉桑進之後變成了冰冷與滿滿的不屑。

“我以為我們,勉強可以算是朋友吧…我們相處地也算是挺融洽的,但是我沒想到,他其實一直都怨恨我…”

周祥康垂了垂眉眼,又伸過手撣了撣煙灰,說:“我和他一起實習,但是我在校成績優異,工作表現也好,就提前轉正了,他就覺得,是我父母的功勞。”他笑了笑:“那個時候我爸已經不在了,我媽身體也一直不好,但是葉桑進就是覺得,我之所以能一直優秀,都是因為我的父母,我就是個關系戶,走後門的。”

左子真消化了一下他的話,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所以…是他和唐益如聯手,才讓你被醫院開除的?”

周祥康沒有立刻回答他,抽著煙,好像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真相。

這麽多年過去了,周祥康還是沒有勇氣面對這個殘酷的真相,他如此深愛的女人,是個女騙子,騙走了他的感情,毀了他的前途;他一直以為的朋友,一直在背後記恨他,甚至找來一個女騙子和他一起合謀,將他拉下醫生的位置,被醫院開除,差點吊銷醫師執業證書。

他們騙了周祥康一年之久,把他當傻子一樣騙得團團轉。

左子真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周祥康的時候,他說:“我只是想讓她好得快一些…”

他不禁感覺後背發涼:“所以…你給唐益如加大了藥量,想讓她盡快痊愈,就可以和你結婚?”

周祥康擡起眼看向他,那眼神裏是左子真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暴戾。

他手裏的煙已經快要燃燼,火星要燒到了手指,他紋絲未動,太陽穴凸起,理智快要崩斷之際,火星燎到他的指關節,他猛地緩過神,將煙摁進煙灰缸裏熄滅。

看著那透明的煙灰缸,裏面只有一支唄掐滅了的一小截煙,和些許的煙灰,周祥康看著自己手指下被摁滅的煙,還在冒著煙氣,他松開手,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益如說,她如果健健康康的,才能一輩子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幫她加了些藥量,本以為,可以讓她好的快一點……”

周祥康將鼻梁上的眼鏡取了下來,擡起手捂著眼睛,聲音悶悶的嘆了口氣:“可沒想到…我的一片真心,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心驚膽戰的,本以為,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結果…她卻騙我,還把那些證據,交給了葉桑進。”

他垂下手,將眼鏡重新戴上:“然後,我對於藥物的把控失誤,讓病人的病情反覆,甚至更嚴重了……我釀下大錯,犯了一件對於心理醫生來說,最低級的錯誤。”

周祥康其實也不是什麽無辜的人,他在做那些事的時候也料想到了後果,會被醫院警告甚至開除,給自己的前途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

但是陷入愛情中的周祥康如同三歲小兒一般單純天真,全然沒察覺到身邊潛在的危險,那些現在想來是昭然若揭的心思,稍微用點心就可以識破到的疏漏,在當年,他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事發之後細細想來,除了懊悔,還有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麽被人騙一場,被人當猴耍一場,不甘心自己的全部愛意就換來這麽個結果,不甘心被葉桑進這樣的卑鄙小人陷害還不能還手。

前半生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斷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未來,被醫院開除之後,母親因為打擊過大,也去世了。

一夜之間,人們口中的那個醫學院的高材生,一路走來的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變成了被醫院開除,差點被吊銷醫師執業資格證書的醫學界敗類。

那件事過後,周祥康陷入了一段時間的自暴自棄,是他姐姐周祥憶一巴掌給打醒了。

她說,周祥康,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

周祥康還記得他聽完姐姐的這句話,擡起頭,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狼狽不堪,已經完完全全是個廢物了。

滿嘴的煙味和滿身的酒氣,頭發淩亂不堪,縮在房間角落裏,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棄子。

姐姐說,他是因為從小到大過得太順風順水,沒有經歷過失敗和坎坷,沒有一件事情讓他難過過,所以在遭遇了一件挫折後反應格外的大。

但只有周祥康才知道,在那之前,他還可以算是,再等一個人來救他,帶著他逃出這個混沌不堪的世界,重獲自由。

但當唐益如把一切真相告訴他後,他才真的意識到,他早就已經徹底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什麽等待救贖,什麽教給他真正的愛,都是周祥康為了逃避自己的無能所找的借口。

他沈默寡言,不善交際,從小被父母圈在安全區域裏養大,生活在一個無菌的世界裏,對自己沒經歷過的所有一切好起,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新鮮感,但又像個膽小鬼一樣不敢踏出舒適圈一步,生怕自己受到傷害。

於是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個毫不可能的幻想裏,幻想有一個人,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帶著他逃走,去犯錯,去叛逆,去愛。

唐益如出現了,他以為那一天終於到來了,結果被傷的遍體鱗傷,只能重新躲回自己狹小又黑漆漆的小殼裏,一遍又一遍的舔舐著傷口。

周祥康的幻想終究破滅,他一直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但是真正讓他自暴自棄的不是失敗,不是被醫院開除,更不是前途渺茫,是唐益如。

她從沒有愛過他,一直以來都是在騙他。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嗎?一點點都沒有嗎?”

“一點點都沒有,我一直都在騙你,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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