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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最幸福的小孩(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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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無疑的無疑不是名,而是他的字。

八歲的小孩就有了字,這在西涼難得一見。

很多年後,他都覺得這是一件非常驕傲的事情。

榮譽相關,楚家人總是很看重的。

他從小比同齡人都早慧驕傲,下巴總昂的高高的,甚至拒絕去學堂和平凡的貴族子弟們一道念書。

楚溪性格沈默寡言木訥,對楚無疑的事並不上心,便允了他不去學堂的要求,給他請了位先生來將軍府裏教。

楚溪早年受了重傷從戰場上被救了回來,勉強撿回半條命,整日只能在臥榻上養傷。

楚無疑當時還不叫楚無疑,他叫楚勝,小名阿勝,一個夠不上好聽但絕對很好念的名字。

父親楚臨和母親羅玉鳳文化程度均不高,也不愛做正事,整日在家中混吃混喝、養花弄草。

楚無疑不喜歡楚臨,只喜歡楚溪。這個小叔叔同父親相比待他並沒有多好,但小叔叔是人人稱頌的英雄,和他那個軟弱無能的廢物父親不一樣。

楚臨雖為家中嫡長子,卻並不受楚老將軍的重視。因為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特別貪生怕死,走不了武將這條路。

不走武將之路,好歹也要成為文臣吧,為國獻上綿薄之力,並不――楚臨對念書也一竅不通,看到字就犯困,反倒熱衷於一些入不了楚老將軍眼的事情。比如養小雞、雕小木頭、畫山水畫……楚老將軍也信奉過棍棒底下出人才的教條,但後來他發現,就算再打壞十根木板,他的兒子,他家的嫡長子,也成不了氣候。

更可悲的是,楚臨竟然自作主張地單方面退掉了原本定下的婚事,和楚溪院裏養馬的粗使丫頭羅玉鳳走到了一起,還懷上了孩子。

按照西涼嚴格的門當戶對制度,楚臨和羅玉鳳這種行為幾乎是離經叛道荒謬至極的。楚老將軍十分失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管楚臨的事,並把他降為府內平民,不允許他再稱呼他為父親。

楚臨欣然接受,一口一個“老爺”叫的十分流暢自然,他成了楚溪院裏的一個花匠,培育那一堆花花草草,夫人羅玉鳳依然養馬,兩人每天在楚溪的院子裏秀足了恩愛。

楚溪只覺得荒謬,並無半點同情之意,他想,楚臨的腦子肯定被雞啄過了。

楚臨有時會問他:“玉鳳雖然貌不驚人,但她天真爛漫又活潑開朗,我們都是平凡人,在一起很開心,這樣不好嗎?”

不好,一點也不好。楚溪心說,如果凡事都以開心為主,那這個國家傳下來的規矩也全都可以不要了。

但他不好掃了大哥的興,盡管楚老將軍已經下了命令,楚臨不再是楚溪的兄長了。但私下裏,楚溪仍然叫他大哥。

“打仗多辛苦,幹脆和我一樣在家找點事做好啦,最起碼還能四肢健全活蹦亂跳。”楚臨這麽建議楚溪。

楚溪當時剛從戰場下來,受了嚴重的傷,腿上的經脈幾乎全被擰斷了。

他忘不了羅厲輕蔑的眼神:“留你一條命,爬回去報喪吧。”

羅厲當時還未弱冠,已經擁有了殺□□號。他走過的路,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那一戰,楚溪沒死,只是兩條腿斷了,心冷了。

楚老將軍一句責罵都沒有,四處找尋名醫替他診治,楚溪心裏卻更加難過。

也更加不甘心。

邊境地區相較於南詔,西涼明顯占了大便宜,易守難攻,卻一直處在南詔的下風。

而他居然輸給了一個小孩子!變成廢人不說還要整日聽腦殘兄長的勸說:“別回戰場了,好了也別回,咱在家好好過日子行嗎?帶兵打仗的又不缺你一個,安穩點吧。”

“如果西涼的男兒都像你這樣整日和女人鬼混,整日養些沒用的花花草草,養雞摸蛋圖安逸,那西涼還打什麽仗,全投降算了!都當亡國奴吧!你以為我們都和你一樣是廢物嗎?”

楚溪是氣急才說出廢物兩字,但他並不後悔。

是,在他眼裏,楚臨就是廢物。

身為將軍嫡長子,不為弟弟們做出榜樣,反倒令家族蒙羞。怕血怕疼怕刀劍,寧願裝死裝病都不願上戰場。也沒那個能力當文臣。

總之,除了浪費糧食,一點用也沒有。

偏偏和他有剪不斷的血緣關系,他們是一母同胞。

楚臨不是第一次被人罵廢物,他從不放在心上,嘻嘻哈哈笑兩聲就過去了,這次卻是第一次被楚溪、他疼愛的弟弟罵是廢物。他楞了許久才說道:“我的確是個廢物,一點用也沒有。”

沒用的廢物在你上戰場的時候,排三個時辰的隊去給你燒一柱平安香;

沒用的廢物在你昏迷不醒時守了你三天,連去尿尿都是奔著蹦著去的;

沒用的廢物辛勞了半個多月,替你將院裏所有的植物都換成了定神養心的花草,可你從來都不看一眼――

“可是我怕死啊,所以我不想上戰場。雖然是將軍之子,但這不是我的選擇,我只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我這樣是很自私沒錯,但我真的很怕死,隨便死誰都好,只要別死我的家人和我就好。”

若是讓楚老將軍聽到這番話,必定要動手清理門戶。

世上有誰不怕死呢?

可是因為怕死,有些事就可以不做了嗎?都去享受安逸的生活了,誰來保家衛國,征戰沙場?

恩,都想著“只要我的家人平安無事,仗就讓別人打去吧”,然後,誰負責沖在第一線呢?

忠骨山上的石碑每年都在增長,遠遠望去像是一片白色的花海。為國而死的英雄總是會被擡的很高,受萬人敬仰,然後慢慢的……被大部分人遺忘。

楚溪無法說服楚臨,正如楚臨也無法說服楚溪。楚家兩個不能上戰場的小輩,就在院子裏終日冷臉相對著,誰也不肯先退讓一步。

楚無疑就是在那時候出生的。

羅玉鳳身體素質好,正在替楚溪洗一同退役的戰馬,突然羊水就破了,楚臨還沒來得及計算好走哪條路線去找產婆來的會比較快,羅玉鳳已經生出來了。

他聽別人講的孕婦生孩子鬼門關走一遭的血腥場景都沒有出現,他這夫人生孩子跟玩似的。直到那個醜不拉幾的小肉球在他手裏哇哇大叫時,他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應該做些什麽呢?

不知道啊。

“快,快剪斷臍帶啊。”

楚溪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從楚老夫人那裏得來了秘方好藥,用藥後雙腿好了很多,慢慢的已經可以摸索著下地走路了。他當然不會知道,那藥,是楚臨從南詔國的商人手裏換回來的。

至於楚臨付出了什麽代價,他覺得他一輩子也沒臉說。

剪臍帶也是個技術活,從哪裏開始剪呢?

楚溪看著楚臨貼著嬰兒的肚皮準備齊根剪的時候,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撲過來搶過剪刀,罵道:“一邊去,礙事。”

“留這麽長啊?”

“會慢慢萎縮的。”

“接下來怎麽辦?”

“……燒點開水吧?”

躺在地上的羅玉鳳艱難道:“我躺著呢!你們兩個,還是去找一下府醫吧,嗷嗚~”

楚無疑的出生並沒有引起多少轟動,家中除了楚溪,竟無一人替楚臨祝賀。

楚溪送了一把金質的長命鎖給楚無疑,並當機立斷給他取名字叫“楚勝”。

楚臨看著自家弟弟萬年死板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笑容,便把先前冥思苦想的一堆名字“瑾瑜”“良玉”“千山”全咽回了肚子裏。

兵家之人,眼中、心中都只認一個“勝”字,楚臨知道。

楚無疑是在楚臨和羅玉鳳的萬般呵護下長大的,等他會說話走路時,他碰到了一個人。

那便是剛從戰場回來的楚老將軍。

寧王羅厲得了不治之癥,南詔國只好換了主將,簡直就是個草包。

楚老將軍打了三場勝仗,整個人都年輕了數十歲,急急地回國覆命了。

他請求更多的援兵支援,一鼓作氣,攻進南詔的內城。

這個長相與他所有的兒子年幼時都極其相似的孩子勾起了他對往事的一些回憶。

楚老將軍戎馬一生,在新生的希望面前,竟不由自主地將他抱了起來。

“我要培養你當下一任的接班人,佑我西涼百年基業。”他心說。

楚溪是他最看重的兒子,但兒子的腿已經那樣了,基本這輩子是廢了。兒子等於是為國捐軀,他不能責怪兒子,但也不得不開始尋找下一任的接班人了。

楚臨雖然天性疲懶怕吃苦,但他的身體素質很好,骨骼和肌肉都長的不錯,羅玉鳳雖然沒什麽身份地位,但畢竟是養馬出身的村婦,膀大腰圓,身體素質也不錯,這兩人的孩子,恩,絕對是個根骨奇佳的練武奇才。

打定主意後,楚老將軍立刻將楚無疑抱進主院養了。

楚臨得知這一消息後,心中十分焦急。羅玉鳳卻渾然不急,安安靜靜地在大樹下坐著。

楚臨怕她想不開,湊過去安慰她,卻發現她正在認真地磨刀,口中念念有詞道:“搶我兒者,殺。”

……敢情這是打算和老將軍拼命了。

楚臨阻攔不了羅玉鳳,便去找楚溪商量。楚溪倒是很平靜。

他神色淡淡:“孩子不會有事的。”在老將軍那裏,能有什麽事?

最大的事便是和這對夫妻沒什麽接觸了。

羅玉鳳沖到主院外找楚無疑時,她看到楚無疑……很開心地笑著。

楚太夫人比楚老將軍聰明許多,她讓廚房做了許多精致的糕點小食給楚無疑吃,又搜羅了很多新奇古怪的玩意給楚無疑玩。

年幼的孩子,他心眼就這麽大,被這些不曾擁有的好東西一誘惑,爹媽恩情就全一股腦扔到腦後去了。一開始還會哭鬧一番,沒人理,漸漸的,就淡忘了。

楚太夫人笑瞇瞇地對羅玉鳳說道:“好姑娘,謝謝你替楚家生了個小重孫。老身會好好撫養他的。”

羅玉鳳心說,呸,道貌岸然的老家夥,當初我懷著我兒的時候,我含辛茹苦把他養到會說話走路時,你從來沒看過他一回,現在倒是挺會搶現成的。

可她有什麽辦法呢?

她不怕楚太夫人,也不怕楚老將軍,更不怕死,但她聽到她兒子親口說:“太奶奶對我最好,我喜歡她,我要留在這裏。”

她難過的心都揪在一起了。

楚無疑嫌棄羅玉鳳的出身,也看不起楚臨的懦弱無能。楚臨一方面心裏郁悶,一方面還要照顧妻子的感受,只耐了心性說:“孩子大點就懂事了,不會不要你的。”

真的是大點就懂事了嗎?

羅玉鳳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恐怕等他越長大,他就越會厭惡他們,憎惡他們給了他一個下等的出身,不會再有回到他們貧寒的木屋裏一起過日子的打算了。

“要不我們再生一個?”楚臨建議道。

“不要!不要!不能生!我們一個孩子都別要了。”

生的越多,就越是如了太夫人的意,為他們家源源不斷的供應新鮮的生命力。

不管她有多關愛她的孩子,終究是要被搶走的。

與其這樣,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什麽也沒有。

楚無疑仍然會經常回楚溪的院子,卻不是來看爹娘的,而是來看他最崇拜的小叔叔楚溪的。楚太夫人告訴他,他親娘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他親爹也已經戰死沙場,楚臨和羅玉鳳只是撫養了他一陣子,所以他要對他們有禮貌,不可以無禮。

“小叔叔,我可不可以叫你爹啊?”

楚無疑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企盼地看著楚溪。

楚溪擡起眼,看到不遠處那個年輕的花匠正溫柔地看著他。

“太奶奶說我爹已經死在戰場上了,我沒見過他,我想要小叔叔你當我的爹,好不好?”

“勝兒沒有爹,勝兒很難過。”

楚溪本想將楚無疑丟出院子,卻意外地發現楚臨同他點了點頭。

那表情近乎淡然,但藏不住眼裏的一點悲涼。

這下連楚溪都開始郁悶了,身為將門之子,難道胸無大志不上戰場,連認自己親兒子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不對,誰說大志一定得是保家衛國,不是玩花弄草呢?

他點點頭:“好。”

“噢好棒,勝兒有爹了。”楚無疑開心極了,跳起來抱住楚溪的雙腿,“爹爹的雙腿快點好起來,然後和勝兒去放風箏――”

楚溪的雙腿果然慢慢的好了起來。

只是沒人註意到,他院裏的那位花匠,神色愈來愈疲憊,動作也愈來愈遲緩。

春暖花開之際,花匠楚臨埋好最後一朵枯敗的梅花,輕柔地吻過梅花的樹枝,輕聲道:“明年你我要是見不了面,你也要努力開花呀。”

而後他拖著沈重的步伐,去了一個令他萬分頭疼卻又不得不去的地方。

“這可是南詔的秘藥,生肌愈骨有奇效。西涼和南詔不通商,這種藥全西涼就只有我和祭司兩人手上有。”

“你不付出點代價,我為什麽要幫你?”



……

………

“你弟弟知道這件事嗎?他的藥都是你用什麽換來的?楚溪那麽驕傲,會不會接受不了?”

楚臨目光渙散,在聽到楚溪兩字後,才凝聚了松散的心神。

“不能,你不能告訴阿溪,你永遠也不能告訴他,沈月白,沈先生。”

楚臨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熬到了盡頭,他迅速地衰老下去。

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親手片竹,裁紙,調漿糊,而後在紙上精心畫下各種吉祥祈福的玩意。

五毒、龍鳳、元寶都畫上了。

他畫什麽像什麽,這也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紙上還空了一小塊白。

他想了想,提筆畫上了一株傲雪的紅梅。

……梅花啊梅花,我可能等不到來年了,就提前見一面吧。他心想。

楚臨做成了一個巨大的風箏,市面上絕無僅有的珍品。

他興奮異常,抱著風箏去找楚無疑,家丁將他攔在門外:“小少爺正在午睡。”

小少爺真的是在午睡嗎?

小少爺只是不想見他而已。他從旁處聽說了自己的身世,他爹不是英雄,只是逃兵。丟臉丟到娘胎裏去了,打死也不見他。

他在屋外等了又等,只等到一場慘烈的暴風雨,張狂又清醒地告訴他,今天別想放風箏了。

楚臨在雨裏無聲大笑,笑了又無聲大哭,哭了又笑。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樣難過。也一輩子沒這麽失態過。幸好,沒人看到。

第二天,楚臨偷偷混進了出征的隊伍裏。

將軍府裏的人發現跑掉一個花匠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

他們以為花匠是去山上挖花了,也以為他是去哪裏偷懶了,打死沒有人想到他是偷偷上了戰場。

直到他的屍體被背了回來。

屍體支離破碎,人們從那張半爛的臉以及那脖頸上的一顆紅痣上認出這是那個已經被遺忘很久的花匠。

人們也開始想起來他好像曾經是將軍府的……嫡長子。

楚老將軍這次戰役失策,少了條胳膊,但硬是把這個他最瞧不起的大兒子的屍體背了回來。

天殺的羅厲哪來什麽不治之癥,明明神采奕奕地用雙手把他們軍隊的士兵的腦袋一個個的、活生生的揪了下來。

楚臨是在那個時候沖到重傷的楚老將軍面前的,他像一只靈活的狗,咬住了羅厲的手。

不僅羅厲,連楚老將軍本人都被深深震撼了,這一刻的楚臨猶如神力加身,竟然用嘴拖著羅厲拖了好幾米。

羅厲玩性大發,幹脆任他咬著,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扯下了楚臨的兩只胳膊,然後是雙腿……可是直到他挖出楚臨的一塊塊內臟,楚臨都沒有松開嘴。

像是板上釘釘那樣牢固。羅厲心說:“這傻子不會是得了瘋狗病了吧,可別傳給我,我已經是不治之癥了,但也不想加速死亡啊。”

“瘋狗癥”楚臨被虐殺的體無完膚,楚老將軍親自把他背回了將軍府。

卻沒葬在忠骨山。

楚臨有遺言:“我不是什麽忠骨,我就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從小就讓您失望,把我葬在花樹下當肥料吧,我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真的,別去忠骨山啊。”

關於羅玉鳳和楚無疑,他一句也沒提。他相信有人會安排好。

因此他只需要安排好自己的後事就行了。

臨死前,他疼得齜牙咧嘴,腦海中的走馬燈略略讓他看到了自己短暫又無奈的一生:出生時倍受期待,是世襲將軍的嫡長子。別人羨慕他,但他一點也不想要這份羨慕,他知道他總有一天要子承父命,被迫帶兵打仗,打的好說不定能多活幾年,打不好說不定第一仗就得重新投胎去了……很不幸,他真的是後者,第一仗就是最後一仗了。

更不幸的是,他一個敵兵都沒能殲滅掉。

有一點丟臉。

但人都快死了,自己也就原諒自己了。

他最後又想起了沈月白的話――他最愛的弟弟,他的小楚溪,下個月雙腿便可以如以前一樣靈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楚臨死後,楚老將軍只剩了楚溪一個兒子。

皇帝有意讓楚老將軍歸隱,但後者執意帶兵十萬,去打了最後一次仗。

敵軍還是寧王羅厲,那個可惡又可恨的小惡魔。楚老將軍心想,哪怕同歸於盡,也要把那個羅厲幹掉。

於是,風和日麗的一天裏,楚老將軍十萬大軍,被羅厲一個不留地全部坑殺了。

楚老將軍被迫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帶大的副將心腹背叛了他,看著他的士兵們一個一個被活埋,再看看羅厲艷麗狠辣的嘴臉,想想自己戎馬一生卻吃了這麽大一個敗仗,一氣,咬舌自盡了。

西涼此戰損失慘重,將軍府差點被滿門抄斬,幸得國師和祭司的傾力保護,才勉強平息了皇帝的憤怒。

楚溪作為楚家最後的、已經成年的男丁,每天不僅要安撫年邁的太夫人、失去丈夫的羅玉鳳和惶恐不安的楚無疑,還要安撫來將軍府要兒子要丈夫的各種哭喪的老弱病殘。

十萬人,基本是等於拆了十萬個家庭。

楚溪不好埋怨,只能等著民眾的恨意慢慢淡化。將軍府的財力也基本散作撫恤金,分給他們了。

後來,楚溪做了一個更荒唐的決定。

他娶了羅玉鳳,他兄長的女人。

羅玉鳳已經瘋瘋癲癲,幾乎就只認得楚溪了,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歡天喜地去跟著繡娘量體裁衣了。

太夫人極力反對,但楚溪不管,他只對楚無疑說:“你認我作父,我和她成了親,她便是你娘,你以後要好好孝順她,不可以再背地裏詆毀她了。”

夜深人靜,楚溪躺在埋著楚臨肌骨的梅花下,聲音淡淡:“我和她成親了,會好好照顧他們母子倆的,你……安心吧。”

梅花樹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寒來暑往好幾載,終究沒能等回它的主人。

將軍府迅速衰敗下去,同時,大家發現,一向莊重得體的太夫人居然也瘋了。

她養了很多很多的雞,每天抱著,當成自己死去的丈夫、兒子、孫兒。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代男人,她許久沒有這麽抱過他們。

她勒令楚溪一生不得再上戰場,必須得等到給她養老送終以後。

其實即使她不說,楚溪也不打算上戰場了。他家就他一個成年男子了,至少得等楚無疑長到十三歲,他才能放心。

可巴望著孩子長大的時間實在太長,他雙腿健步如飛卻無用武之地,甚至有時還會摸一摸楚無疑的尾椎骨,疑惑道:“你怎麽才七歲啊,多吃點飯啊。”

似乎吃多一點,年齡這玩意就能如同身高體重一般迅速增長。

他的耐心都快磨光在這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普通生活裏了,直到他遇到了朱珠。

真是個弱小又不自量力的小姑娘,他想。

可弱小的姑娘,一步步成長起來,竟在寧王手底下混得風生水起,還接手了偌大的歸雲山莊。

“再借我點力量吧。”

他抱了抱小姑娘,心中一片清明:“我也不一定就會輸給羅厲啊――即使是輸了,也不後悔。我一生為戰爭而生,就像楚臨為花木而生。”

楚溪把將軍府托付給朱珠後便走了,羅玉鳳也跟著去找他了。

楚太夫人殺了雞後住進了祠堂,她望著那祠堂裏供奉著的她丈夫、兒子、孫兒門的靈牌,想起一樁樁往事。

她還是個少女的時候就遇到了楚楚將軍――楚老將軍的父親,那是個很溫柔的美男子。楚楚將軍待她極好,但卻是個短命鬼,新婚之夜後就回了軍營。然而,並非戰死,而是被敵軍毒殺。

留下了遺腹子楚老將軍。

楚老將軍對南詔刻骨的仇恨是楚太夫人從小灌輸的,後來他也死在了戰場上。

他的幾個兒子,包括最不成器的楚臨,命都很短。

到底是為了國家,還是只是為了私仇?楚太夫人自己也沒明白。

她依稀記得楚楚將軍靜美的容顏和溫柔的聲音:“要是兩國和平就好了,就不用打仗啦……這次回來我做包子給你吃,我做包子可好吃啦,什麽餡都可以。”

她又氣又覺得好笑:“你一個大男人,做什麽包子。”

但總歸還是很想嘗嘗的。

“已經過去好幾十年啦。你當初說的包子,到底下了,還作不作數呢?”

楚太夫人看著靈牌,輕聲問道。

最後的最後,楚無疑終於屈服在了沈月白的淫威之下。

“小東西,好好活著吧,你這條命是將軍府的。你死了,這將軍府就真的不在了。楚家,也真正的亡了。”

楚無疑默默地吃著冰冷的糕餅,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他想起了許多年前,他的親生父親還在的那天。他來送風箏,他不想見他,在房裏默默翻閱書籍,為自己取字。

“恩,我以後就叫無疑,名勝,字無疑。”

名勝,字無疑,必勝無疑。

他想,他以後是個大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理想比較重要,還是照顧家人比較重要?有時候是權衡不出來的,不存在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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