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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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期待
那日同凰女在半道上分別之後，木桐重又開始練起笛子來。不過他不再去溪邊，而是每日午時前往後山的桃林，在那棵形狀怪異的桃樹旁盤腿坐下，爾後便開始細細地吹。
凰女則會在傍晚時出現在銀杏樹旁，恰好能趕上木桐吹的最後一首，也是最動情的一首，這仿佛是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
凰女總是先在銀杏樹林裏上躥下跳，邊采食白果邊用甜美的歌聲應和著木桐的笛聲，吃得差不多了就變回真身，撲棱著翅膀飛到木桐上空，翻飛、盤旋著，在夕陽的映照下用鳳凰的舞姿與笛聲相和。
木桐見狀，總是會激動地站起身來，一邊吹奏著，一邊為眼前的景象感到心中顫動。
笛聲畢，空中的凰鳥便停止了舞蹈，在落日的餘暉中發出一聲長鳴，和木桐道一聲別，然後便直向上飛去，消失在雲層裏。
這樣涼爽晴好的天氣持續了七八日，木桐發現自己的笛聲中漸漸生出一種獨特的味道，這味道與他以往嘗過的普通美味大不相同，極濃郁極細膩，他的舌頭隱約有印象，但細想卻怎麽也記不起來。
除此以外，木桐夜裏總是輾轉著睡不著，腦海裏時時盤旋著凰女甜美的歌聲和晚霞的柔光裏鳳凰絢麗而又神秘的舞姿。
他能感覺到，自己因爹爹的離去而產生的憂思與厭世正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心對第二日傍晚的期待以及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但同時，因夜不能寐，他之前就備受折騰的身體更是一日日虛弱下去。
一日深夜，木桐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突然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他回憶起笛聲中多出的這獨特滋味，原是他第一次前往“百味坊”那日，曾在宮婆婆的琵琶聲中嘗到過。
想到這裏，木桐絲毫沒了困意，他呆呆地睜著眼睛，靜默地躺在木床上，卻感到自己的身體震顫著，內心也不可言說地洶湧起來。後來他才知道，這洶湧即是內心那一份厚重而又厚重的思念。
就這樣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木桐聽見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雨越下越大，一直下到午時也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木桐打開門，風將雨裹挾進來，吹打在木桐的身上。木桐沒有怎麽遲疑，只將笛子護好，就沖進了風雨裏。
如此頂著風雨艱難地前行著，但他心中卻傾註了一股左奔右突的熱力騰騰的力量，若將這份熱忱分散到血液中化作體溫，那此刻行在雨中的木桐，周身必會氤氳著一層霧氣了。
因這大風大雨，行到後山比平日花了多出一倍的時間，視線也是模糊的，踩著落了一地的柔軟而又金黃的銀杏葉，木桐遠遠瞧見立在桃林中的那一把明亮到刺眼的紅傘。
凰女早早就候在這裏了，這傘雖紅得耀眼，但在這大風大雨裏也只不過象征性地遮了遮頭，她渾身被淋得透濕，瑟縮著站在雨裏。
她看見木桐朝這邊走來，激動地向他跑過去，吃力地同風雨對抗，拉扯著那把十分結實的傘。她突然意識到傘在這樣的雨裏已經成了擺設，於是便索性放了手，任那把紅傘隨風胡亂翻滾出好遠。
走近了，木桐終於瞧見她正在雨中瞇著眼笑著，那笑容純粹燦爛，點亮了周遭的一片小天地。
“你怎麽這麽憨啊！”雖然離得很近，但風雨太大，凰女還是提高了音量。
“你說什麽？”木桐笑著大聲問，他是真的沒有聽清。
“我說你憨！憨貨！這麽大的雨你跑來幹什麽！”凰女笑著喊叫起來。
木桐這下聽清了，他凝視著面前這個身形嬌小的姑娘——她身份尊貴，即使在天界也是尊貴的所在，可在木桐眼中，她也是一個活潑貪吃、充滿生命力與熱情的姑娘……他覺得她無比美好……他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說，他的腦海中滿滿當當但又一片空白。
他沖上前將她緊緊抱住。
凰女被他唬了一跳，但卻咯咯笑起來。
她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她很喜歡這樣，她也很喜歡這個少年，她說不清楚，但這種喜歡同她喜歡英招，喜歡吃果子，喜歡唱歌的喜歡都不一樣。
凰女在幾百年前就明白並接受了世間生靈所共有的，與生俱來的那一份孤獨，但這一刻她的笑聲，連帶著那一份久久存放的孤獨被一起被淹沒在大雨裏。
一場雨後，銀杏的白果漸漸落盡了。木桐還是每日午時出發，但總是未行至桃林，就遠遠望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凰女帶了一大堆糕點、果品，邊吃邊候著木桐前來。
木桐不再一整個下午都吹笛子，他更愛聽凰女和他說話，看著凰女邊吃邊吵吵鬧鬧的樣子。雖然聽這些有趣的或者瑣碎的事情，他的舌頭上並嘗不出一絲味道，但心中的那份歡愉和踏實卻是無可比擬的。
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往往從午時聊到月上中天，也從不覺乏味，只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木桐和凰女說起過自己從曲中品嘗滋味的事情，凰女好奇極了，一直纏著他解釋，木桐嘴笨，總是描述不清。
“所以！所以《梅花引》是嫩蓮子那種清冽的香甜味道嗎！”
“也許是吧，我倒沒有嘗過蓮子。”
“那《塞上曲》是枳那種苦中帶酸的味道嗎！”
“其實從頭至尾味道還是會有不斷細微的變化，我不知道要怎麽描述，我向來不怎麽吃東西的，不過你真的是什麽果子都知道啊……”
“你曉得麽？”凰女兩手托著臉頰，竟收斂起活潑，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跟你說話的時候，會覺得比我嘗過最香甜的果子還要香甜。”
木桐也紅了臉，楞楞地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容易蹦出一句話，聲音還小得幾乎聽不見：“若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說完這句話，爹爹的音容突然浮現在心頭，一絲苦澀在心頭綻開。是啊，怎麽可能會一直這樣呢，凰女和自己最終也都會在時間的流逝中腐爛消失掉。
想到這裏，木桐狠狠打了個寒戰。
他還以為自己已然將這些想法遺忘了，然而並沒有，這些想法從那時起便一直糾纏著木桐，幾乎成了他的心魔。
“當然能一直這樣了，我可是和天地同歲的凰女姥姥呢！若可以的話，我要日日陪著你說話的。”凰女的聲音又變得清越活潑起來。
木桐沒想到凰女會如此說，他聽言呆楞了須臾，瞧著凰女的笑嘻嘻的模樣，心中的許多語句中，卻突然有那麽一兩句突然出現，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論最終如何，眼前的美好都該用心細細體會，將未來的煩擾放到未來，才能瀟灑恣意。
向死而生，這是做人的又一個道理嗎？
木桐不知是疲憊還是終於放松地擡頭望著夜空，一輪滿月映在他的眼中，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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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同凰女在半道上分別之後，木桐重又開始練起笛子來。不過他不再去溪邊，而是每日午時前往後山的桃林，在那棵形狀怪異的桃樹旁盤腿坐下，爾後便開始細細地吹。
凰女則會在傍晚時出現在銀杏樹旁，恰好能趕上木桐吹的最後一首，也是最動情的一首，這仿佛是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
凰女總是先在銀杏樹林裏上躥下跳，邊采食白果邊用甜美的歌聲應和著木桐的笛聲，吃得差不多了就變回真身，撲棱著翅膀飛到木桐上空，翻飛、盤旋著，在夕陽的映照下用鳳凰的舞姿與笛聲相和。
木桐見狀，總是會激動地站起身來，一邊吹奏著，一邊為眼前的景象感到心中顫動。
笛聲畢，空中的凰鳥便停止了舞蹈，在落日的餘暉中發出一聲長鳴，和木桐道一聲別，然後便直向上飛去，消失在雲層裏。
這樣涼爽晴好的天氣持續了七八日，木桐發現自己的笛聲中漸漸生出一種獨特的味道，這味道與他以往嘗過的普通美味大不相同，極濃郁極細膩，他的舌頭隱約有印象，但細想卻怎麽也記不起來。
除此以外，木桐夜裏總是輾轉著睡不著，腦海裏時時盤旋著凰女甜美的歌聲和晚霞的柔光裏鳳凰絢麗而又神秘的舞姿。
他能感覺到，自己因爹爹的離去而產生的憂思與厭世正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心對第二日傍晚的期待以及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但同時，因夜不能寐，他之前就備受折騰的身體更是一日日虛弱下去。
一日深夜，木桐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突然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他回憶起笛聲中多出的這獨特滋味，原是他第一次前往“百味坊”那日，曾在宮婆婆的琵琶聲中嘗到過。
想到這裏，木桐絲毫沒了困意，他呆呆地睜著眼睛，靜默地躺在木床上，卻感到自己的身體震顫著，內心也不可言說地洶湧起來。後來他才知道，這洶湧即是內心那一份厚重而又厚重的思念。
就這樣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木桐聽見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雨越下越大，一直下到午時也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木桐打開門，風將雨裹挾進來，吹打在木桐的身上。木桐沒有怎麽遲疑，只將笛子護好，就沖進了風雨裏。
如此頂著風雨艱難地前行著，但他心中卻傾註了一股左奔右突的熱力騰騰的力量，若將這份熱忱分散到血液中化作體溫，那此刻行在雨中的木桐，周身必會氤氳著一層霧氣了。
因這大風大雨，行到後山比平日花了多出一倍的時間，視線也是模糊的，踩著落了一地的柔軟而又金黃的銀杏葉，木桐遠遠瞧見立在桃林中的那一把明亮到刺眼的紅傘。
凰女早早就候在這裏了，這傘雖紅得耀眼，但在這大風大雨裏也只不過象征性地遮了遮頭，她渾身被淋得透濕，瑟縮著站在雨裏。
她看見木桐朝這邊走來，激動地向他跑過去，吃力地同風雨對抗，拉扯著那把十分結實的傘。她突然意識到傘在這樣的雨裏已經成了擺設，於是便索性放了手，任那把紅傘隨風胡亂翻滾出好遠。
走近了，木桐終於瞧見她正在雨中瞇著眼笑著，那笑容純粹燦爛，點亮了周遭的一片小天地。
“你怎麽這麽憨啊！”雖然離得很近，但風雨太大，凰女還是提高了音量。
“你說什麽？”木桐笑著大聲問，他是真的沒有聽清。
“我說你憨！憨貨！這麽大的雨你跑來幹什麽！”凰女笑著喊叫起來。
木桐這下聽清了，他凝視著面前這個身形嬌小的姑娘——她身份尊貴，即使在天界也是尊貴的所在，可在木桐眼中，她也是一個活潑貪吃、充滿生命力與熱情的姑娘……他覺得她無比美好……他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說，他的腦海中滿滿當當但又一片空白。
他沖上前將她緊緊抱住。
凰女被他唬了一跳，但卻咯咯笑起來。
她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她很喜歡這樣，她也很喜歡這個少年，她說不清楚，但這種喜歡同她喜歡英招，喜歡吃果子，喜歡唱歌的喜歡都不一樣。
凰女在幾百年前就明白並接受了世間生靈所共有的，與生俱來的那一份孤獨，但這一刻她的笑聲，連帶著那一份久久存放的孤獨被一起被淹沒在大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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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桐不再一整個下午都吹笛子，他更愛聽凰女和他說話，看著凰女邊吃邊吵吵鬧鬧的樣子。雖然聽這些有趣的或者瑣碎的事情，他的舌頭上並嘗不出一絲味道，但心中的那份歡愉和踏實卻是無可比擬的。
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往往從午時聊到月上中天，也從不覺乏味，只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木桐和凰女說起過自己從曲中品嘗滋味的事情，凰女好奇極了，一直纏著他解釋，木桐嘴笨，總是描述不清。
“所以！所以《梅花引》是嫩蓮子那種清冽的香甜味道嗎！”
“也許是吧，我倒沒有嘗過蓮子。”
“那《塞上曲》是枳那種苦中帶酸的味道嗎！”
“其實從頭至尾味道還是會有不斷細微的變化，我不知道要怎麽描述，我向來不怎麽吃東西的，不過你真的是什麽果子都知道啊……”
“你曉得麽？”凰女兩手托著臉頰，竟收斂起活潑，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跟你說話的時候，會覺得比我嘗過最香甜的果子還要香甜。”
木桐也紅了臉，楞楞地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容易蹦出一句話，聲音還小得幾乎聽不見：“若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說完這句話，爹爹的音容突然浮現在心頭，一絲苦澀在心頭綻開。是啊，怎麽可能會一直這樣呢，凰女和自己最終也都會在時間的流逝中腐爛消失掉。
想到這裏，木桐狠狠打了個寒戰。
他還以為自己已然將這些想法遺忘了，然而並沒有，這些想法從那時起便一直糾纏著木桐，幾乎成了他的心魔。
“當然能一直這樣了，我可是和天地同歲的凰女姥姥呢！若可以的話，我要日日陪著你說話的。”凰女的聲音又變得清越活潑起來。
木桐沒想到凰女會如此說，他聽言呆楞了須臾，瞧著凰女的笑嘻嘻的模樣，心中的許多語句中，卻突然有那麽一兩句突然出現，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論最終如何，眼前的美好都該用心細細體會，將未來的煩擾放到未來，才能瀟灑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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