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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為神氣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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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為神氣的小女娃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木桐就下樓,在大廳裏尋了個凳子,哼哧哼哧搬到大殿前的平臺上,爬上去坐好,等著日出好用“早膳”。他盯著太陽一點點從遠處的山口那邊擠出來,便愉快地擺動著自己的腿。

過一會,他將腳放到凳子上,如一只小獸般蹲著,埋著頭,回味昨夜怡人的味道。

那味道實在讓人難以忘懷。

“呀!”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嚇得木桐堵住耳朵從凳子上站起來,卻又沒站穩,一下將凳子踩翻,狠狠摔到地上,右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擦破了好大一塊皮,疼得他嘶嘶倒抽涼氣。

只見昨日那小丫頭一手插腰,一手拿著一個與她身板很不相符的大掃帚,蠻橫地立在那裏:“要不是你這個小娃娃,宮婆婆也不會罰我掃山階了,你這樣小,憑甚麽卻是我阿叔?”

她說的這句話一開始語氣刁蠻,嗓門忒大,可聲音卻越說越小,原是瞧見了木桐的手,看得楞了。

木桐也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自己右手手掌和手腕處被擦破的地方,露出淺綠色嫩枝質感的肉來,嚇得他匆忙用左手捂住!

心想,完了被發現了!要不要立刻回屋叫醒爹爹趕緊跑路?

木桐緊張地站起來,準備隨時跑回屋,也準備好若這小丫頭大喊大叫則立刻上前敲暈她,雖然這好像有些難度……

“你是……什麽樹啊?”沒想到小丫頭居然消釋了剛才又怒又疑的表情,眨巴著眼睛,露出好奇的神態。

見木桐沒有回答,她撇撇嘴說道:“好吧,方才是我太無禮了,你若是樹,當我阿叔的話年歲原也是足夠了的,我現下服氣了。”

木桐本就慢性,她說話轉得太快讓他來不及反應,因此只是瞧她,依舊不言語。她便把掃帚一扔,上前來拉著木桐往山下走:“隨我來……給你包紮……你到底是犟還是怎麽……老是不言語……我都道歉了……阿……阿叔……”

一叫完“阿叔”,木桐還沒說什麽呢,小丫頭卻已經被自己肉麻到了,為了掩飾尷尬,她回頭狠狠瞪了木桐一眼。

木桐這下才突然意識到這小丫頭並無惡意,只是想要與自己和解,竟支支吾吾地亮了身份:“我……叫木桐.....你叫我木桐……我是梧桐樹……”

聽見這悶葫蘆突然說話,她幹脆停下不走了,回頭看著木桐,問出一大長串問題來:

“你原是梧桐樹啊!你多少歲了?為何要叫羽婆婆姑姑呢?你爹也是樹嗎?他多少歲了?你娘在哪裏?怎麽生的你?你怎麽變化的?”

她放炮似的問完這一長串,眼巴巴等著悶葫蘆解他的疑惑,肚子裏還有好多問題沒問出呢!

好久之前宮婆婆就與她說,世上是有“樹人”存在的。他們同人一樣,會痛,也有感情,性子還較人更單純,但就因是樹變來的,過得十分艱難,如若遇見了,能幫襯的務必幫襯一把,不要讓無知的惡意蔓延下去。

她生來就好奇心強,這樣新奇的事情,務必要追問的,但宮婆婆也不願說太多,總是重覆這話。這話聽著像是有智慧的,但她不全懂,越發好奇起來,日常留意著,卻也沒發現過有什麽“樹人”。

不過能正常在人間生活下來的,又怎會讓人輕易發現呢?

現下眼前突然就有個活的,她抓緊時間回想起宮婆婆的話來,使勁理解了一下,望著面前正被一大堆問題逼得局促的木桐,做了一個決定:“我以後不會欺負你了!這些問題你也以後再回答我就好!”

小丫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你還是要與我說的啊!阿……阿叔……”

這稱呼叫來實在肉麻,小丫頭翻了個白眼又嘆了口氣。

“你……叫我木桐就好……”沒想到木桐的表情比她還別扭。

“哈哈哈,我要是不叫你阿叔,宮婆婆又該說我沒大沒小要罰我了!阿叔!桐叔!”

她看見木桐這樣,反倒覺得有趣起來,戲謔地叫著“桐叔”,倒是很樂意的。

木桐見她笑得爽朗,便也跟著憨憨地笑。

“桐叔,你怎麽這麽呆啊!”

“哦……哦……爹爹說是因為我剛出生的時候被酒泡了一泡,所以很呆。”

木桐這般認真地回答著,弄得小丫頭哭笑不得。

小丫頭繼續拖著他下山,此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出現在石階路上了,皆是婢女打扮。兩個小娃娃在她們端著的水盆和飯食下穿梭,沿著石階跑著,穿過一座又一座大殿,偶爾驚得一兩個姐姐笑罵。

小丫頭大著嗓子說道:“我同你講,我的名字可奇怪了,我叫宮啞,宮婆婆說因為她平生最恨流言,讓我勿近勿傳。”

跑到最下面,最鄰近山門的那一座大殿,兩人已是氣喘籲籲,小丫頭熟門熟路地拐進殿內,領木桐去了二樓自己的小間,爬到櫃子上去翻找布條和藥粉,再笨手笨腳地給木桐包紮。

木桐疼得嘶嘶倒抽涼氣:“你……紮得太緊了罷……”

小丫頭撇撇嘴:“就是要紮得緊才好得快啊。”

木桐心裏還是不信,但也沒有繼續質疑她。

包紮完了,木桐動了動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痛還是勒麻了。小丫頭也美滋滋地瞧著自己的傑作,布條最後還被她結出個花樣來。

木桐見她滿臉得意,更不忍再說什麽,於是便岔開話題,問道:“你叫宮啞?”

“對呀,”小丫頭點頭道,“啞巴的啞,奇怪吧,後來宮婆婆又說是因為我太吵了,煩得緊,取這個名字叫我閉嘴的意思,我才不信呢。”

小丫頭將腦袋湊近,壓低聲音說:“其實宮婆婆是我親祖母,她不許我往外說,說是要讓我和其他小學徒一樣認真學藝,怕說出去把我給寵壞了什麽的,雖然我已經私底下和好多人說了,但你也別往外說啊。”

……

木桐只問了四個字就引出這麽一大長串來,不過自己也早就看出宮婆婆和小丫頭關系不一般……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木桐只好接下她的話:“我不往外說……”

小丫頭跳起來,爬到床上,從枕邊拿起一根棍子,木桐以為這小丫頭又開始作怪要打他,嚇得他縮了縮脖子。

小丫頭卻沒有註意到這些,只管興奮地揮舞著棍子,坐到木桐旁邊。

“你看我就學的是這個!笛子!我喜歡笛子!我吹給你聽!”然後便將棍子橫著,送到嘴邊吹起來。

木桐這才註意到這棍子中間是空的,上面有幾個圓圓的小孔。小丫頭則自顧自忘情地吹著,表情動作都很誇張,但沒想到發出的聲音卻是悠揚悅耳。

木桐只覺有一泓神秘的東西由這笛子中流淌出來,又不知從哪裏鉆到了他的舌尖上,刺激他的味蕾,綻開絲絲縷縷如山泉般清爽的味道。與昨夜的味道截然不同,這味道更淡,需得細細品,但不知怎的,他卻更喜歡,許是這味道更加純粹,不似昨夜那般豐富難懂。

小丫頭吹完了,木桐立刻跳起來說:“我要學這個!你教與我!”

小丫頭見這溫和的小娃娃突然激動起來,被嚇了一跳,聽木桐說是讓自己教與他,臉羞得赧紅道:“我就這一首吹得好些,其餘的……”

她再想了想,便從床上跳下來,神氣道:“你同我宮婆婆學吧,她厲害著呢!”

小丫頭話音剛落,宮婆婆恰好推門進來,正撞見這一幕,她看了看兩個小娃娃,轉臉狠狠批小丫頭道:“你這孩子,罰你掃山階,怎的跑回來了!讓我好找!”

再轉頭和顏悅色地和木桐說:“你怎的也在這裏,你爹爹在尋你呢,快去罷。”

宮婆婆說完瞧見木桐右手上纏著布條,想著定是宮啞欺負的,便擰了小丫頭的耳朵,氣道:“你是不是又欺負他了!他是你叔父,你需得敬他,怎的這般沒大沒小!”

小丫頭被擰得急了,叫道:“我再沒欺負他了!哎疼疼!桐叔你說話呀你說話呀!”

木桐聽小丫頭叫他,明白過來,急得忙跑去拉住宮婆婆,說:“沒有沒有,她拿‘笛……子’與我看,沒有欺負我的。”

宮婆婆這才松手,還與木桐說:“她平時野慣了,要是再有什麽不好,你只管來告訴我。”

只是宮婆婆氣還未全消,便命令小丫頭道:“你帶你叔父去尋他爹爹!”小丫頭也不吭聲,只撅著嘴便拉著木桐出去了,笛子也忘了放下。

順著山階往上爬的時候,小丫頭回頭看了一眼木桐,咧開嘴天真爛漫笑得開懷,然後便橫起笛子又吹,還是那首曲子。

因為一邊攀登著石階,小丫頭的氣息不是很穩,卻還算流暢。雖是同一首曲子,木桐現下卻又嘗出一絲不一樣的味道,那味道更活潑些,但依舊十分純粹,他真是愈發喜歡這聲音了。

爹爹正坐在木桐搬出來的凳子上曬太陽,遠遠望見木桐同那小丫頭一起攀上來了,便站起來候著。木桐望見爹爹在等他,心中湧起一股尋常人家小孩的歡欣來,他趕忙超過小丫頭,連跑帶跳地向爹爹奔過去。

小丫頭見他跑起來,也不吹笛子了,大笑著同他一起跑。

木桐直撲到爹爹懷裏,突然覺得有個爹爹真是極好極好的。

“爹爹,我想學這個!這個笛子!”木桐從爹爹的懷裏擡起臉如是說,竟還透出一絲撒嬌的語氣。

站在一旁的小丫頭正愁沒地方撲一下尷尬呢,聽見說起笛子,便舉起來給木桐爹爹看,沒想到木桐爹爹卻楞住了。不過,楞住的不止他一個人。

還有正行至殿門口的羽婆婆。

羽婆婆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反身上樓了,再下來時手裏多出一個長長的深色木匣子。

她抱著匣子,徑直走到木桐跟前,將它打開,原來裏面裝著一根漂亮的紫竹笛子,還有一塊被一條裂痕貫穿的玉佩,木桐看了看爹爹,瞧他並沒有阻止的動作和神情,便道一聲謝,只拿了笛子,歡歡喜喜地同小丫頭去一旁吹起來。

爹爹從匣子中拿出那塊龍形玉佩,那玉佩連著長長的,深棕色的穗子。

同畫上的一模一樣。

他眉頭皺了一皺,好像身體有些不適,但卻最終望著羽婆婆笑起來,也不知是苦笑還是欣慰:

“緣分吧。”

另一邊小丫頭聲音清脆:

“傻桐叔!這個要糊笛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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