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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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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鼎壽八年,國喪。

那日,下了一早一晚的大雪,房屋上積雪已有三寸厚。雖說嚴寒,可畢竟“瑞雪兆豐年”,農民們也好有盼頭。

皇後薨逝了,在大雪紛飛的冬日。

民間喟嘆,帝後伉儷情深,可惜沒有子嗣。有人說皇後是病逝,也有人說皇後罪有應得,宮裏死得人太多了。

總之,眾說紛紜。

這些話頻頻傳到宮裏,也未傳回什麽。

第二日,陛下在朝堂上坐了一早上,面色蒼然,對仍舊挺直了腰板,默默聽著眾臣的稟報。大多都是關於皇後謚號之事。

按禮,應是禮官承辦。

陛下未曾理會眾禮官,眾臣的話也未聽進去一個字。

待下朝,陛下急匆匆跑回政殿,隨即提筆寫下“莊憲”。

“傳召,皇後高氏追謚‘莊憲’。葬入皇陵。”

陛下並未罷朝,一如既往。他淡笑道:“朕答應過她,會留下一個盛世天下。”

這是他們的約定,君王的許諾。

旁人覺得陛下絕情,對人人皆如此,從不心軟。

可誰有懂他的痛,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他當真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

那個位子很冷,很硬,不需要什麽仁厚刻薄,只需要足夠的手段和能力。

此後的日子,陛下過得很安靜。他沒有再納過後妃,也不讓侍女侍候。因而政殿多了些內侍。

上朝,批奏折,每日兩個地方來回奔波。有時或有不適,總想著手邊有一兩塊點心,一碗姜湯。

可誰又會惦記這些。

他望著空蕩的政殿,偶爾不受控制喊出“阿意!”覆而回過神來,看見內侍們都跪在地上,陛下苦笑著。

閑暇時,他喜歡在河邊數魚,在假山後邊放紙鳶,在坤福宮吃飯。

偶然會朝著天,傻樂。

隨從的內侍面面相覷,從未有人猜透陛下在看什麽。

一日,他召見一位老畫師,慶元初年入職。

陛下想要一副莊憲皇後的畫像,不一樣的畫像。

“如今,畫中的皇後都是穿著朝服,太莊重了。朕不喜歡,她也不喜歡。”

一旁的內侍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若辦不好,可能回送了命。

未想,那老畫師答應留下來,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臣,領旨。”

幾日後,陛下拿到了他想要的畫像。他小心翼翼打開畫卷,不由鼻子一酸,是她曾經的模樣。

梳著整齊的矮髻,其中通草花式點綴,她洋溢笑著,畫出了她的燦爛灑脫。

老畫師附身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陛下,敦素舊人都會記得娘娘的模樣。”

之後,他沒有殺過人,同眾臣商議新政之事。

鼎壽十年初,新政順利推行。以創新之法覆太祖舊制,革除弊病,以富國。同年末,讓位永陵王。

退位前一日,陛下同永陵王站在東宮門前。

已然深冬,萬物頹敗,寒風悄然吹起。

“又是冬日了。”陛下釋然。

永陵王點點頭,冬景於他而言,無異。

“陛下退位甘心嗎?”

陛下淡然笑了笑,“物歸原主罷了,這位子本來就是你的,談何甘心。說來心甘情願。”

“之前,阿意的心願是回家,如今朕要替他回家了。”

“嚴大哥,我們共同的家就靠你了。”

他們最後走上去往朝堂的路上,東升西落,萬物長情。

永陵王面向東升的方向,他從不失才幹謀略,可過往種種,讓他處於尷尬的局面,今後都會是他的一切。

陛下面向日落的方向,回想著第一次上朝的樣子,那是他萬般渴望的,至高無上的權利。

如今他要放手了。

夕陽餘暉,斑斑點點灑落在他的臉上。

鼎壽十年十二月,中宗皇帝讓位永陵王,以太上皇自居,隱居鄉野,不問政事。

鼎壽元年,中宗皇帝即位,仁宗皇帝次子。

次年,拉攏氏族穩固皇位,證實自己即位的合法性。

三年,收回薛氏實權,幽閉全族。賜死自己的親母(孝恭皇後),遭後世唾罵。

五年,以齊皇後禍害皇嗣之名,廢後。同年,齊氏謀反失敗,株連九族,廢後齊氏賜白綾,抹去其一切的實錄。另立高氏為後。

六年,滅新麗,掠其國璽,手刃新麗王。

九年初,推行新政。

十年末,讓位。

在世人看來,他不是一個好皇帝,集君權,滅氏族,殺忠臣。在這個仁德治天下的時代,沒有會同情他的一切,他們只能看到,中宗皇帝是個暴君,無嗣而終是他的報應。全然功績都被他的殺戮無盡消磨,即使在退位詔書懺悔自己的過往,可世人對他的看法不會改變什麽。

因為中宗皇帝的實錄中什麽都沒有,後人只能憑借前輩之言去評價這位皇帝,口口相傳,形容具毀。百年之後,誰還會記得他的孤苦伶仃,他的一廂神情。

“朕自知德行淺薄,故不撰本朝實錄,是非對錯,留於後世評之。”

君王浩蕩一生,以年號記之,以謚號頌之,以廟號拜之,僅此。

空山雨後,空氣中處處彌漫著芳草的香甜。山腳下,一戶人家清晨縷縷炊煙。

“好啊,你小子!”一聲怒喊,打破了山中的寂靜。

高令俞看著自己剛剛打制的鍋,被燒出一個洞,不由拉下臉來。憤怒瞪起雙眼,隨手抄起竹門後的棍子。

“看你幹的好事,這鍋……”

趙仲遠神色惶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處。

“爹,爹,我錯了……”便撒腿繞著院子跑。

只聽屋內一聲輕笑,周淑端著菜籃子走了出來。

言笑著,“好了,總跟孩子過不去。”

高令俞楞在原地,小心放下手中的棍子,湊到周淑身側。言語間有些撒嬌,“ 阿淑,他連鍋都能燒破,還說要下廚給你我燒飯呢。”

周淑哭笑不得,“你說你,越老越皮了。”覆而環視院子,看到趙仲遠躲在草垛後面。

周淑朝他招招手,“來,阿遠。”

趙仲遠裝出一臉委屈的樣子,“還是娘對我好。”

“你爹他征戰多年,獨慣了,這種日子他求之不得。”周淑眼圈泛紅,過往不願再提。

“不說了,娘教你,還有一件新衣裳。”周淑說得釋然,可心中總是藏著那些事。

縷縷炊煙繼而飄起,涓涓溪水續而長流。

這是他讓位後的家,有父母,有親人,這是他十幾年的奢望,他替她回家了。

“爹,娘,兒做好了。”

三人端坐在院中,品著自家的菜肴,嗅到陣陣花香。

他種了一棵桂樹,正值金秋時節,枝頭開滿繁花。

“快看,刮來一只紙鳶。”

倏然,聽到一聲呼喊。

三人紛紛擡起頭,看著樹上的那只紙鳶,淚眼婆娑,那是她曾經留下的。

他們期盼一生的和平安樂,如今已實現 ,但圓滿中總有些許遺憾,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爹,娘,她看到了。”

餘暉而下,照應著三個人的光影漸漸黯淡,桂花隨風飄落,落入江河,匯入浩海,夜幕降臨,他們會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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