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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

帝王低垂著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又重覆了一句,“那就好……”

可他眉峰間的滄桑卻並沒有沖淡分毫。李寧猛然意識到,已近天命之年的皇帝,按一般常理看其實已經是位老人了,他的鬢角也早已爬滿塵霜,止是平素被威重的氣勢掩蓋,才令人忽略他早已不再年輕的事實。

眸光有隱約的變幻,她抿了抿幹裂的唇,目色在玄色的背影之上落了一會,可最終,她還是沒有將安慰的話道出口。

皇帝仰起臉,看著滿苑斜旖的殷紅。“朕是聽人讀過你父親寫的詩才曉得,原來娥皇最愛梅。”

他搖了搖頭,嘆道,“朕對她的了解實在太少。”

“這片梅林,是朕親手種下的。前些年一直沒動靜,到今年才開過三季而已。朕止是希望,它能世世代代的開下去。”

李寧不知該說些什麽。她記憶中唐宮裏的那片梅林,是父母在她出生前攜手種下的。她打小在那玩鬧時,總有爹爹與阿娘笑著坐在一旁,阿娘彈奏琵琶的弦音宛如天籟,與爹爹的琴聲相和,晚風吹起她鬢上蟬翼,那時爹爹的眼神總是格外的溫柔,偶爾觸及,阿娘便不自覺地垂下頭,她在一旁看著,卻知道連那嬌羞亦是滿足的。

而林間回蕩的聲音,她能輕易地辨別它們:清雅嫻婉的是阿娘、柔蔚多情的是爹爹,飛揚無憂的是仲宣與仲寓。

但宋宮的梅林裏,似乎除了搗起眼前人玄色袍袖的風聲,便什麽也沒有。

春寒料峭,這一年,老天似乎對大宋臣民格外優待,先是版圖上擴充了江南十幾個行省,後又立刻迎來了皇帝的萬壽之賀,這個帝國的開創者正式跨入了半百的行列。

朝廷特頒旨意大赦天下有罪之人,皇帝雖省簡,但宮城內的鼓樂之聲仍然通宵達旦了整整三日。慶壽的賀表如雪片一般紛紛飛向紫宸殿的禦案,全天下所有的官員都選了這樣一個日子來表達他們對天子的忠心。。

即使是他們這些降人,亦在禮部議定的朝賀入宮之列。

申時有宴,李寧與其他女眷都等在臨近後宮的一座西暖閣內,正與人寒暄著,貴妃忽然遣人來尋她說話,她便隨了婢女過去。

途經永巷時,遠遠有一人打馬而至,她側身避讓,那人卻當她面猛地勒緊韁繩,禦下坐騎痛苦地一聲長嘶。

拉緊身旁婢女的一只胳膊躲過俯仰的馬蹄,視線劃過朱服正中的金蟒。

婢女匆匆抽回手,神色慌張地行禮,“奴婢給晉王請安。”

那人在馬上開口了,卻是問李寧,“你是李煜的女兒?”

李寧想起了貴妃對她的警告,但她不得不答。

“右千牛衛將軍正是家父。”

“擡起頭來。”那人用命令的口氣道。

她想了想,還是仰起了視線。但耳邊卻回蕩起貴妃語重心長的交代

“阿寧,若是遇見晉王,你一定要躲開他。也告訴你父親,讓他不要與晉王接觸。記住我夫君的結局,離那個人越遠越好……”

“像…真像……”

晉王俯視的視線居高臨下,縱使被刻意的掩飾,李寧亦沒有放過其中一閃而現的狂喜。

這狂喜令她悚然而驚。

他很危險。

“貴妃召見,臣女先行一步,還望恕罪。”李寧低頭說完便轉身離去。

嗚咽的冷風從臉側不斷刮過,夜冰涼,幾縷寒意滲透了衣領,她分不清那是空氣還是別的什麽。

但她忘不了晉王的眼神。

宋宮的延宴總是很早便開始,今日擺在了萬裏青空殿,除了極為親近的重臣陪著皇帝坐於大殿內,其餘人等都列位於外間。

皇帝今晚似乎頗為高興,對百官的敬酒來者不拒,貴妃著人勸了倆次,見皇帝不聽也止好作罷。

李寧等女眷所在的位置皆有幔帳遮擋,卻直臨水臺,能將上方的歌舞一覽無遺,她正和五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上一折的傀儡戲正好退場,這時該輪到十二教坊的行首獻舞。

五娘突然“咦”了一句,“這裝扮好生熟悉。”

李寧扭頭去看,搭在水廊上的手猛地一顫

“霓裳羽衣……”

五娘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記得之前阿寧你也做過這種打扮吧。”

這時,下午才聽過的聲音陡然從大殿裏傳來,順著夜風送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陛下,臣弟聽聞近來有一支歌班能演繹盛唐大曲《霓裳羽衣》,據說原來的班主甚至得到了江南昭慧娘娘的親傳,因此臣弟特意尋來博陛下一樂。

只是,這領舞之人臣弟卻不太滿意,今夜之前亦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所以臣弟有個不情之請。”

“臣弟聽聞承慧縣君盡得其母真傳,舞藝琵琶無一不精,所以想請她做今晚的領舞之人。不知違命侯意下如何啊?”

場內有一瞬間的空寂,李寧能感覺到四面八方的視線都匯集在了她背後,一向溫熱的手漸漸變涼,不為人知地在案下交握。

過了一會兒,只聽國主的聲音冷冷響起,“既是不情之請,晉王還是莫提得好。”

晉王從鼻腔內發出了一聲不悅,“怎麽,難不成為我大宋天子獻舞還委屈了你女兒不成?

這般倨傲難馴,李煜,莫非你有不臣之心?”

國主聲線清越,“既是榮耀,不知晉王可願將自己的女兒安排到水臺上,跳支舞助興?”

“李煜,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隱含著均勢,清晰地傳至萬裏青空每一處角落,皇帝似從座上站了起來。

“朕早有聖旨,不許任何人對降人女眷無禮。晉王你卻屢次犯禁。來人——”

未及晉王開口為自己聲辯,皇帝已降下禦令

“晉王醉後胡言,罰俸半年,著其閉府思過,禁衛軍立刻將他帶回去。”

待晉王身影消失於夜色之下,席上諸人仍不敢置信,一直優寵甚渥的晉王,甚至是除皇帝外唯一獲準在宮中打馬而行之人,如今卻因開罪於李煜而被皇帝切言申斥,這樣的展開實在令他們覺得匪夷所思。一時之間,看向違命侯的目光都變得捉摸不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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