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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情根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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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情根早種

霍恬如此溫和又耐心,和他平時判若兩人,姜暖卻越發緊張慌亂。

“嗯,那個……我問你……你……你……你是不是可憐我?”姜暖磕磕巴巴地問。

這個問題是她之前和徐春君岑雲初商量好的。

“是有幾分。”霍恬說了如實相告就絕不說謊。

在他看來,男女之間不就是這樣,因憐生愛,因愛而憐,憐與愛從來都是不分家的。

他不忍心姜暖委屈,這不就是憐嗎?

可姜暖卻不這麽想,她連忙擺手說道:“你不用因為可憐我而娶我,我不用誰可憐的。”

“不是可憐,是……憐惜。”霍恬的臉也微微發紅了,這樣的話他何曾對人說過。

“那你……你是不是還因為那三十幾兩銀子對我心存感激?所以見我落難,就要回報我。

其實不用的,那麽點銀子,你還與不還,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誰還沒有落難的時候呢?

你當初幫我們救下雲初,這個人情早已經還過了。”如果換成旁人,巴不得霍恬對自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姜暖卻不願意這樣做。

“姜姑娘很討厭我嗎?”霍恬向前走了一步,劍眉微蹙,“還是覺得在下不值得托付終身?”

“啊……我……不是的,”姜暖又結巴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強人所難。或是……或是趁人之危……”

霍恬又笑了,這一次甚至笑出了聲:“姜姑娘,你覺得你自己有強人所難或趁人之危的本事嗎?”

這個小傻蛋都快被人欺負死了,居然還有閑情逸致為他著想。

姜暖徹底傻掉了,她當然沒這個本事了。人家可是堂堂的定北公,高官厚祿,聖眷正濃。

她的臉紅透了,吭哧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兩只手拼命絞著衣帶,使勁兒低著頭,好像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午後明亮的日光將樹影篩下來,落在漢白玉橋身上。

斑斑駁駁,絲絲縷縷,像牽綰不斷的情思。

霍恬看著面前小小的人兒,心變得比天上的雲朵還要柔軟。

“姜姑娘,我鐘情你良久。只是與你京城再相逢時,我公務甚忙,而你年紀尚小,我便想再等一等。

誰知從漠北回來之後,就聽說你已經許給了宗家。我心中雖然懊悔,但卻並沒有打攪你。

因為我覺得宗天保心地純善,他家人也待你甚好。你若同他在一起,應該比和我這個孤家寡人更美滿。

如果不是這次宗家退親改娶姜晴,我的這份情愫必然深埋心底,永世不對人言。

我說了這些,可能換取你的心安嗎?”霍恬天生寡言,生平還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

其實有些話他沒說,當時他回京之後有幾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辦,且都是九死一生。他怕自己沒命活著回來,總不能讓姜暖守寡吧?

姜暖聽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早已亂了方寸。

“啊,原來……原來是這樣。可是……可是你不太了解我這個人,我是個直性子,又笨得很。你那麽大的家業,我……我不成的,我料理不過來的,會成為你的累贅。”姜暖覺得霍恬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好了,其實自己未必是他的良配。

“嘖,姜姑娘,你還真是讓人頭疼。”霍恬輕輕皺了皺眉,“三十五兩六錢銀子,買我這麽個俸祿兩千石的大活人,你不虧吧?我還有哪裏讓你不滿意?你可盡情說出來,能改的我改,改不了的,再想辦法補償你。”

“沒有,沒有,不用,不用。”姜暖嚇得使勁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霍恬見她要哭了,不免心疼:“你放心,我絕不為難你。不喜歡做的事就不做,家裏有管家,有仆人,你不愛操的心盡可以不操。你這人總是為他人著想得多,為自己考慮得少。”

“那……那且容我回去想想。”姜暖此時還是拿不定主意,她得讓徐春君和岑雲初幫自己把關。

“恐怕沒有時間讓你考慮了,我去姜家提了三次親,你都不肯答應。逼得我沒辦法,只好用強了。”霍恬看著她,像鷹隼盯著小白兔。

姜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捂著心口問道:“你……你……你要幹什麽?!”

“既然我提親你不答應,那我只好請聖上賜婚了。”姜暖往後退一步,霍恬就往前走一步,“過不了兩天賜婚的聖旨就會傳下來,你敢抗旨不遵嗎?”

“啊?!”姜暖是真沒想到,霍恬居然還會去求皇上賜婚。

其實早在霍恬受封的時候,就跟皇帝表明過心意。為人臣當竭力盡忠,報效君王。但有一件事不可勉強,那就是自己的婚姻大事。皇上當時也答應了他。

姜暖像個小縮頭烏龜一樣,遲遲不肯點頭,霍恬沒辦法,只好把聖旨請出來了。

這回姜暖是真的傻眼了,她可還沒出息到敢抗旨不遵呢。

“你不用擔心,所有的東西我都會準備好的,不用你操心。”霍恬知道,既然是皇帝賜婚,那麽這些東西大內也會為他準備好。

他不願意姜暖在姜家多待,她在那兒已經受夠了委屈了。

姜暖只覺得自己如在雲霧之中,這一切都似乎太不真實了。

可是太陽就這麽明晃晃照著,她掐掐自己的手心,也是疼的。

“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要問嗎?”霍恬見她一臉呆呆的,忍不住又笑了。

姜暖木木地搖了搖頭,跟霍恬的談話太讓她震驚了,她得需要幾天時間緩一緩。

“那好,現在輪到我問你了。”霍恬見姜暖不再拒絕他,心情更加好了,“你喜歡什麽顏色?珠寶都喜歡哪幾樣?平日裏有沒有忌口的東西?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花木?成親的時候都希望誰在場?”

“你……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呀?”姜暖的臉頰火辣辣的,她覺得自己站在這裏太久了,該回去了,“徐姐姐她們,還在等著我呢,我……我要走了。”

“那好,你先回去,有事我就問你的侍女。”霍恬沒有強留她,反正他們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番外 暖(一)

晨風拂拂,青石臺階上落滿了黃綠色的棗花,那小小的花朵如米粒一般,細看卻是蕊瓣俱全,精巧可愛。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坐在臺階上,面色紅潤似染朝霞,眼睛明亮如嵌星子,這般好氣色大約只有雨後新荷、承露鮮桃可堪比擬了。

小姑娘仰頭望著那株棗樹,嘆息著小聲說道:“今年的棗子是吃不上了。”

這時一個穿著蔥綠裙襖的小丫鬟走過來,向那小姑娘說道:“小姐果然在這裏,鈴鐺姐姐料得再不錯的!”

小姑娘側過臉,臉上帶著愁容:“是姨母叫我過去嗎?”

“是該吃飯了,”小丫鬟走過來把她家小姐扶起來:“寬心面做好了,久了就不好吃了。”

小姑娘被丫鬟拉著往外走,她的腳步有些遲疑,回頭又看了看庭院中的那棵棗樹,依依不舍地嗅了嗅那似有如無的香氣。

後院正房,太太餘含英正在叮囑一老一小兩個下人:“桑媽媽,暖哥兒是你自幼帶大的,這次伴著她進京,你也是年紀最大的。我雖是她的姨母,可從她周歲起就長在咱們家,我那苦命的姐姐又去的早,她便和我的女兒一樣。這次姜家派人來接,我瞧著那幾個人倒還說得過去,也打聽著孟家那位素有賢良的名聲,可終究是隔著肚皮的。到了那裏,你千萬把事情都想在頭裏,不要讓暖哥兒吃了虧。”

“太太您放心,自要有我老婆子在,絕不能叫咱們姑娘受欺負!”桑媽媽拍著胸脯道。

她五十上下的年紀,身子骨結實硬朗,一看就是個常年勞作的勤快人。

餘含英囑咐完了桑媽媽又對丫鬟鈴鐺說道:“好孩子,你年紀雖小卻是個最穩重的。暖哥兒這孩子心實,脾氣又有些急,你可要從旁勸著,莫要讓她因小失大。”

那個叫鈴鐺的丫鬟大約有十五六歲,單眉細眼,沈靜和順。

她是餘家的家生子,長到五歲還不會開口說話,她娘便給她在身上系了個鈴鐺,為的是好找。

也是因為這個,原本的小名兒也不叫了,大夥兒都叫她鈴鐺。

“夫人的叮囑,鈴鐺記下了。”鈴鐺的語聲又柔又慢,仿佛從來也不會著急似的。

“太太,姜家的人已經把車備好了,在門外等了一陣子了。”餘含英的丫環小春兒走進來說。

“姑娘可吃完飯了嗎?”餘含英問:“別叫她餓著肚子上路。”

“回太太的話,已經吃完了。”小春兒從那邊過來,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爺和小少爺都在那邊,舍不得讓姑娘走,眾人正勸著呢。”

餘含英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自從他父親榮威將軍餘烈戰死在雁門,他們一家便從京城回到了登州老家。

她們家只有姐妹三個並無兄弟,大姐姐嫁到魯家,二姐姐嫁到姜家,她年紀最小,就在老家招贅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當年二姐姐因為小產身體虛弱,而姐夫恰好外放去岷州,去岷州的路不但遙遠,而且崎嶇。她們擔心二姐姐身子吃不消,便讓她和外甥女姜暖留在了娘家。

此後不上二年,二姐姐就病故了,只留下了個女兒。

彼時大姐姐一家也不在跟前,餘含英上奉母親下撫孤女,十分地盡心盡力。

所幸丈夫瞿茂林是個志誠君子,雖是個粗人卻十分的孝順心善,夫妻兩個生育了兩個兒子,可從來吃的用的都先緊著姜暖。

如今姜暖的父親已經回到了京城,再加上姜暖也已經十五歲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姜家幾次致意,這次直接派了人來接。

餘含英夫妻兩個便是再舍不得,也不能不放手。

畢竟姜暖是姜家的小姐,母親雖然沒了,親生父親還在,她這個做姨母的,也只能退一射之地。

姜暖這孩子是真的可人疼,從不像一般女孩子家那麽嬌氣小性兒,對家中的長輩十分孝順,對比自己小的兩個弟弟也是疼愛有加。

因此如今她要走,兩個表弟說什麽也舍不得,這些天一直央求父母不要讓姐姐走。

餘含英夫婦兩個講了許多道理,他們只是聽不進去,又哭又鬧的,這會兒定然又鬧起來了。

果然,等餘含英來到姜暖屋裏的時候,見兩個兒子餘定國,餘定邦,一個坐在收拾好的行李上,一個攔住了門。

“你們兩個不許胡鬧!再不聽話,就讓你爹爹動家法了!”餘含英已經是三姐妹中脾氣最好的一個,但發起怒來還是很嚇人。

“不讓姐姐走!把姜家的那幾個仆人都打發了!”餘定國跳腳道:“姐姐在咱們家住的好好的,他們憑什麽來搶人?!”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你姨夫是姐姐的親爹,怎麽能叫搶呢?”餘含英上去扯開兒子,叫下人把行李擡出去。

小兒子幹脆躺在地上打起滾來,哭著喊著不讓姐姐走。

此時姜暖也哭成了淚人,上前把小表弟抱了起來。

這孩子打小就跟她親,兩個人差了將近十歲,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總是喜歡找她抱著。

“好定邦,姐姐也舍不得你。”姜暖一邊給小表弟擦眼淚一邊說:“等姐姐到了京城,就買好多好玩兒的托人給你捎回來。”

“我不要好玩兒的,我不要姐姐去京城。好姐姐,你別走了。等到秋天的時候,咱們兩個還一起打棗子呢。”餘定邦伸出小手,給姜暖擦眼淚,他知道,姐姐最喜歡吃棗子了。

北院兒的那棵棗樹是姜暖的外祖父餘老將軍親手種下的,到現在已經快四十年了。

但餘家人照料得精心,所以雖然是一棵老樹,卻還是每年都結不少果子。

餘含英叫家裏的下人把兩個兒子強行帶走,攜了姜暖的手低聲說道:“你路上要多小心,身上帶的錢盡管花,不夠了就寫信給我。你父親他們回京也有了四五年了,先前就要接你過去,但那時你外祖母病重,怕你見不到最後一面。此後你又立意要為外祖母守孝三年。如今守孝期滿了,再不去可就說不過去了。”

番外 暖(二)

餘含英也一樣舍不得姜暖,只是此時再說那些難舍難分的話,只能徒增傷感。

於是便把自己想到的再叮囑一遍:“阿暖,你父親如今做了京官,自然會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比什麽都要緊。你到了那邊,對你繼母也要一樣的孝順,畢竟你父親不常在家中,你還是和她待得更久一些。

我替你準備了幾份見面禮,都交給了桑媽媽和鈴鐺管著,到了那裏記得多看少說,若有一星半點兒的委屈也要忍著些,各家日子,哪有總是和和睦睦的。”

她說一句,姜暖答應一句。

這時瞿茂林也從外走了來,他在登州營衛裏公幹,今早去營裏點過卯又急著趕回來給姜暖送行。

他額上沁著汗,喘息也稍重。從軍營到家裏來回近百裏的路,他趕得很急。

不過見了姜暖還是滿臉的笑,說道:“暖哥兒,這雙小鹿皮靴子我給你拿來了。”

這靴子是他們營裏一個手巧的副團練做的,準備回老家的時候帶給自己的女兒。

因為姜暖冬天喜歡穿鹿皮靴,而自己的那雙恰好壞了。瞿茂林跟同僚軟磨硬泡了好些時日,才把這雙靴子商量過來。

姜暖看著姨夫粗糙的大手捧著那雙精巧周正的鹿皮靴子,眼淚又忍不住了。

“姨母、姨父,是你們把我撫養成人的,如今我沒能好好盡孝就走了,實在對不起你們,”姜暖哽咽著說:“不必惦記我,你們好好保重。”

“好孩子,你去京城是好事,人往高處走嘛!”瞿茂林憨厚地笑了笑說:“姨夫沒本事,做不得京官,否則你也不必這麽為難。”

他是個憨直耿介的性子,從不會討好上官。

否則以他老岳丈的功勞,想要往上走一走也並非什麽難事。

“姨夫元帥也做得,本事大著呢!”姜暖吸了吸鼻子道。

“時候不早了,也莫讓姜家人在外頭等得太久。”餘含英忍著傷心催促道。

“哎!”姜暖答應了一聲,含著淚往外走。

“好孩子,你若是在京城實在住不慣,就回來。只要你姨母我們兩個在,這就是你的家。”瞿茂林的眼角也不禁濕了。

餘含英則背轉了身偷偷拭淚。

可再怎麽難分難舍,也終究是要離別。

姜暖被丫鬟扶著走了出去,餘家的老少仆人都來送行,姜暖一一別過了,這才來到門前,在眾人的簇擁下上了車。

馬車剛剛要走,餘定國,餘定邦兄弟倆哭喊著沖了出來,被家人攔住了,只有哭聲傳到姜暖的耳朵裏。

鈴鐺墜子兩個丫鬟陪著小姐坐在車裏,桑媽媽則同姜家的兩個女仆坐在另一輛車上。

鈴鐺用一只幹凈的手帕替換下姑娘手裏濕透了的那條,她們姑娘素來不愛哭的,可這場離別實在太叫人傷感了。

車馬碌碌前行,這是姜暖打記事起第一次出遠門。心裏萬分舍不得,兩個丫鬟在一旁看著心裏也怪難受的。

他們姑娘打小就沒了娘,親爹又不在身邊,所幸的是餘老太太把這外孫女視作珍寶。姨奶奶夫妻兩個也十分疼她,才使得她不似一般孤女那樣可憐。

馬車走了幾個時辰就到了正午,停在了一處叫做潘家鎮的地方。

姜家的兩個女仆和桑媽媽先下了車,在車外向姜暖說道:“請姑娘下車,吃了午飯好再趕路。”

裏頭墜子也打起了簾子,和鈴鐺兩個人先後下了車。

姜暖不是那些嬌小姐,她不用人扶,自己單手撐在車上輕輕地跳了下來。

姜家的兩個仆人互相看了看沒說話。

進了酒樓,給姜暖要了個雅間。隨行的那幾個男仆就在樓下的大堂裏吃。

姜暖則在一眾侍女婆子的簇擁下上了樓,姜家的那兩個仆婦很是殷勤。

一個搶著用滾水洗刷杯盤,另一個則又把本就打掃幹凈的桌子又擦了一遍。

“咱們姑娘真是得人心,瞧瞧姨奶奶一家人人舍不得,咱們瞧著也怪不落忍的。”來接姜暖的下人中,潘媽媽是領頭的。

她的年紀和桑媽媽差不多,不過看上去卻比桑媽媽年輕不少。

“可是呢,咱們姑娘在姨奶奶家住了這麽多年,熱剌剌地說一聲走,誰能受得了。”旁邊的大有媳婦也說道。

“不過姑娘也別太傷心了,等到了京城,叫二小姐和少爺陪著你各處逛逛,姐妹們熟悉了,樂子多著呢!”潘媽媽又說:“不是我老婆子誇口,咱們夫人真真是最慈愛的,自從回到京城時,常念叨起姑娘,總說該接回家來的。”

正說著,小二已經送了幾樣簡便的菜肴上來。

墜子趕忙迎到門口,從那小二手裏把托盤接過來說道:“你就在門口等著,別進來。”

那小二自然是懂規矩的,一看就知道是官家小姐,哪裏還敢造次。

又過了一會兒,飯菜都上齊了。她們這個雅間裏一共設了大小兩張桌子,姜暖自己坐一桌,另一桌是給下人們的。

“你們二位也留在這屋裏吃吧,別下樓去了。”姜暖對潘媽媽和大有媳婦道。

“這可使不得。”兩個下人連忙搖頭:“怎能如此沒規矩呢!”

“我們這桌子反正也坐不滿,”桑媽媽說道:“你們便是下去了,總不好和那些男仆人一桌吃飯。”

那兩個人聽了便謝了姜暖,坐到桑媽媽她們那一桌上去了。

若是平常居家,必然是主子吃完了才輪到下人們,可因為是趕路,也不講究那麽多了。

姜暖心緒不佳,所以吃的很少。

鈴鐺怕她半路上餓,便把桌上的幾樣點心用手帕包了,帶上車去。

“姑娘躺下歇歇吧。”上了車後,鈴鐺把車上的枕頭放平,讓姜暖躺在上面。

“你們兩個也躺下歇歇,坐在車上晃蕩得骨頭疼。”姜暖自己躺下,也讓兩個丫鬟躺下歇著。

那兩個丫鬟便在她腳下打橫,可喜這段路還算平坦,車上鋪的又厚。

姜暖昨夜睡得不好,早晨起的又早,到這時終於覺得困倦,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番外 暖(三)

轉眼又過了三天。

無外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因無甚要緊事,故而這路也趕得不急。

這天晚上,一眾人歇在一處叫做馬家店的地方。過了二鼓,人人都歇下了。

姜暖躺在床上了無睡意,許是那月色太好了,明朗朗地照進帳子裏來,讓她想起了許多事。

想三月三上竈,大夥兒一起包薺菜餛飩。想夏天在莊子上避暑,下水塘裏摸泥鰍。想中秋前抱了長竹竿打棗,紅彤彤的棗子下雨一樣落滿地。還有冬天初雪圍爐,坐在暖炕上吃羊肉喝糯米酒。

越想心裏越空,那睡意像是被偷走了一樣,一絲一毫也不見。

外間桑媽媽的呼嚕聲已經響起多時,門口睡榻上,墜子的鼾聲悠長平穩。

鈴鐺睡覺一直都格外安靜,姜暖不確定她睡著沒有,所以輕輕咳嗽了兩聲。

那邊沒有動靜,姜暖於是知道她也睡熟了,否則必然要問自己喝不喝茶的。

掀開床帳,姜暖輕手輕腳下了地,來到窗邊。

草木的清香被晚風送進來,那月亮端端正正地掛在中天,無遮無攔地潑灑著銀輝。

很遠的地方有人在吹笛子,笛聲被風吹得斷斷續續,聽不大清。

清輝映照下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樹的影子。

一個念頭從姜暖的心裏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她想到外頭去。

什麽也不做,就是走走。

姜暖順著窗子爬了下來,腳剛一落地就覺得外頭著實涼爽,夜風浩浩蕩蕩地吹著,她不禁愜意地瞇了瞇眼睛。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底沈悶的感覺似乎變得輕快了一些。

姜暖順著一條街信步徐行,一邊走一邊大口的呼氣吸氣,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心中的抑郁吐出來。

臨走前姨母一再叮囑她要穩重懂事,不可以再像往常那般跳脫隨意。

她知道姨母說的對,更是為了自己好。

可性子這東西是天生的,她不確信自己真的能改過來。

不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姜暖從小在外祖母和姨母姨夫身邊長大,家裏人都性情樸直,心地良善,她自己也是個直性子。

姜暖不喜歡讀書,家裏也沒什麽讀書人,她父親倒是進士出身,只是從小就沒跟她住在一起。

外祖母家人從未說過父親的一句壞話,可這也擋不住姜暖心裏有個疙瘩。

當初她母親留在登州,沒有陪父親去上任。

父親走的時候,原本是帶著個姨娘的,為的是路上方便照顧。可到了任上不久就又納了妾,接連生了一兒一女。

那時候,姜暖的母親正纏綿病榻,卻還想著有朝一日養好了病,去和丈夫團圓。

那個在岷州納的妾室原本是被流放的官宦之女,後來皇上開恩,他家又覆了榮。再加上姜暖的母親已經去世,所以父親便將這個妾室扶了正,就是如今的孟氏。

孟氏所生的大女兒,只比姜暖小了一歲多。

她想不通,難道父親就不惦記著母親的身體嗎?身邊又不是沒有人照顧,卻那麽急不可待地又納了一房新姨娘。男人的心裏到底是在想些什麽呢?

有人說男人總要納妾的,這是人之常情。

姨夫和姨母成親十多年,姨母並不是容不下人的,可到現在連一個妾也不肯納,可見人和人終歸是不一樣的。

她那個繼母和弟弟妹妹不知都是什麽樣的人,是否真的像潘媽媽她們說的那樣好呢?

姜暖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走出了很遠。

等她發覺自己走的路有些偏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自己住的客棧了。

這是一條窄窄的胡同,南邊的墻很高,似乎是一座廟宇的後院,北邊則是荒圮的廢園,墻垣殘破,草深樹高,把月光遮住了大半。

姜暖的心忽然就縮緊了,她覺得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他腳步很輕,但姜暖還是聽到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但那人更快,幾步就追了上來。

姜暖正在猶豫是快跑還是回頭,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已經抵上了她的後心。

她知道,那應該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姑娘留步,”那人的聲音比匕首還要冷和硬,且不是中原人的口音:“身上可帶了錢嗎?”

姜暖是個姑娘家,但外祖父和姨夫都是武官,她自幼聽過一些戰場和江湖上的事,知道自己是碰見劫道的了。

她並不認為這賊溫文爾雅,只覺得他應該是個“老手”。

只是不想自己害怕驚叫惹出麻煩,才會說得如此和緩。

姜暖也能比劃幾招,那是在姨夫教兩個表弟的時候她偷學的,可她還沒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對付得了身後的這個人。

就算看不見,也能察覺到這人身量很高,何況他手裏還有刀。

“這裏頭有二十幾兩銀子,你拿去吧!”姜暖拿出錢袋說:“別傷我就成。”

她其實最怕的不是受傷,更擔心那人對自己動邪念。

要真是那樣,只好魚死網破,絕不能受辱。

“我只要五兩,”那人從錢袋裏拿了五兩銀子:“算是我借你的。”

這倒真是出乎姜暖的意料之外了。

“你可以都拿去,只要別傷我,我也絕不會報官的。”姜暖又說。

“如果有機會,我會還給你。”那人說著撤回了匕首。

“不必了,”姜暖沒回頭,她姨夫說過,遇到此等情形,最好不要看歹人的樣貌,免得激怒他們:“我只是路過這裏,明早就走了。”

“你去哪裏?”那人似乎很執拗:“我有了錢就去找你還給你。”

“我要去代州。”姜暖沒說自己去京城,但她也不喜歡撒謊,所以就說了一個半路會經過的地方。

“那好,半個月後我在代州的獅子橋等你,”那人道:“也是這個時候。”

姜暖沒去過代州,但也聽說過獅子橋。

天下人沒去過代州的多了去了,但沒聽過獅子橋的卻沒幾個人。

“好的,我知道了。”姜暖當然不打算去,所以她只說“知道了”,而不說別的。

“你一定要去,”那人又強調一遍:“我今日如此,是不得已。”

番外 暖(四)

早起,鈴鐺把手在姜暖的額頭上貼了貼,不熱。

“姑娘是夜裏著了涼嗎?怎麽蔫蔫的?”墜子包好了包袱走過來問。

姜暖一早晨起來就顯得格外倦怠,這不由得讓幾個伺候的下人擔心。

她們姑娘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就算這幾天比以往沈悶了,可也不該是這般神情。

“我沒事,就是夜裏做了好多夢,覺得累。”姜暖打了個哈欠說。

她是真的沒睡好,直到快天亮才瞇了一會兒。

“早知道昨晚就不開窗子了,”墜子有些後悔地說:“這時候白天自然不涼,夜裏還是不成。”

“又不怪你們,是我自己非要開了窗子睡的,”姜暖又打了個哈欠,說實話她真想躺下再睡會兒:“昨天的月亮那麽好,關了窗子實在可惜。”

“姑娘把這阿膠吃了吧!”桑媽媽端了小碗進來說:“空肚子吃不上火的。”

阿膠還是從家裏帶來的,桑媽媽早起去店裏的火房燉好了。

姜暖坐在床沿呆著臉兒吃阿膠,腦袋裏想的還是昨晚的事。

滿心覺得荒唐。

大深夜的,她一個姑娘家好死不死跳窗到外頭去瞎逛,偏偏還遇見個賊。

荒唐的是那賊也不是個地道的賊,打劫還跟人商量,更荒唐的是還許了願要還。

也許真的如他所說是不得已吧!

可他為什麽還要拿匕首脅迫人呢?這分明就是打劫麽!

說到底就是荒唐!

日頭就這麽明朗朗地照著,姜暖還是覺得荒唐。

“姑娘快些吃吧,稍後還得吃飯呢。”墜子見她只是拿小銀匙在碗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根本不往嘴裏送,不禁出聲提醒。

“哦。”姜暖回神,把銀匙送進嘴裏。

阿膠有股怪怪的味道,不過她時常吃,所以不怎麽覺得。

稍後潘媽媽和大有媳婦也進來伺候,見姜暖精神不濟,潘媽媽便陪著笑問:“想是這些日子天天坐車,姑娘嬌貴,難免覺得乏了。”

“可是呢!別說是姑娘,誰這麽終日在車上顛簸,骨頭也是發酸的。”大有媳婦附和道。

她們這一路上都一盆火似地上趕著,倒顯得比桑媽媽她們更殷勤。

“昨晚睡得不踏實,一會兒上車了再歇歇就好了。”姜暖笑著道。

不一會兒,早飯就都擺了上來。姜暖這些天一直胃口不佳,今早尤甚,見桌子上擺的都是清粥小菜素包子,便開口道:“昨兒住店,我見他火房門口放著好一捆大蔥,去拿兩棵來,搭上豆醬煎餅吃。”

桑媽媽聽了十分高興,說道:“姑娘可算有胃口了!”

“我去拿吧!”墜子忙說。

“不用你去,你們哪知道好賴。”桑媽媽說著便扭身下樓去了。

潘媽媽和大有媳婦對看了一眼,誰都沒說話。

不一會兒桑媽媽拿了個大紅漆的托盤上來,裏頭放著蔥醬煎餅。

那煎餅剛剛出鍋,黃澄澄熱騰騰地,帶著一股子特有的酸味,姜暖一聞就來精神了。

那大蔥更是搟面杖粗細,白生生的蔥白,綠蓁蓁的葉子,鮮鮮亮亮好看煞人。

“這是店家自己烙吃的,我跟他們商量了,拿咱們一半的早飯換的。”桑媽媽把盤子放在桌上說。

“都吃吧,這麽多我一個人可吃不完。”姜暖拿起煎餅來,先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裏。

這東西是她們家常吃的,不過潘媽媽等從京城來的都吃不慣。

早飯,潘媽媽她們自然不能在姜暖住的房間裏吃,於是便到樓下去。

到了樓下,大有媳婦往樓上看了看,抿嘴一笑,向潘媽媽小聲說道:“咱們這位姑娘可真是個心大的。”

潘媽媽也跟著笑了:“前幾日看著還穩重,多半是剛離家,心情不大好。如今煎餅大蔥都吃得下,自然是無礙了。”

“就這東西,咱們下人都看不上眼,她好歹是個官家小姐,”大有媳婦撇嘴搖頭,一臉的看不慣:“也不怕丟了身份。”

“要不怎麽說是鄉下人呢!”潘媽媽哼了一聲說:“大家閨秀哪裏是一朝一夕就養成的。”

“到了京城怕不是得給咱們家老爺夫人丟人了,”大有媳婦的話裏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也就是咱們夫人好涵養,可終究是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改是改不過來了。”

“別說了,看一會兒伺候她的那幾個人下來聽著。別人還罷了,那個姓桑的老婆子一看就是個愛酸臉的,”潘媽媽示意大有媳婦住嘴:“咱們兩個領了這趟差事,把她接回去就算是完了差了,到時候只需到夫人跟前領賞就是了,其他的也不歸咱們管。”

“說的是,快吃飯吧,誰管誰肝疼。”大有媳婦說著拿起了筷子遞給潘媽媽:“這趟連來帶去就一個多月,我家的丫頭小子還不知道想成什麽樣呢。”

“放心,這趟也不叫你白跑。回去那廚房采買米面的事多半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潘媽媽笑呵呵地說。

“那還得嬸子你替我多美言幾句,”提起這個,大有媳婦臉上的神色立馬變得慎重起來:“我還尋思著回去好歹請你和兩位管家娘子吃頓酒呢!”

“我可不稀罕你那頓酒,”潘媽媽略微板起了臉道:“不過是看著你人行,順便說幾句好話罷了。”

“嬸子當然不稀罕我的這頓酒,不過是我的一點兒心意罷了,誰不知道嬸子最是個好心的呢!”

兩個人說著話吃完了飯,姜暖她們也隨後下樓了。

這兩個人滿面含笑地迎過去,潘媽媽說道:“店錢已經算還完了,姑娘若是沒旁的事,咱們就上路吧。”

車馬早已經備得了,眾人都上了車。

天氣晴朗,微風輕輕,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姑娘又困了,”墜子笑著說道:“看著怪可憐的,躺下睡會兒吧!”

姜暖一早上哈欠連天,此時又吃得飽了,不由得更加犯困。

這邊鈴鐺早把枕頭安放好了,又給她蓋了張薄被。

姜暖躺下後就睡著了,夢裏又夢見了那個賊,只不過這一回是還錢來的。

番外 暖(五)

快到正午的時候,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叫做五棵柳的鎮子。

姜暖因為早上吃的飽,此時還不怎麽餓。

桑媽媽請示道:“姑娘,我看這地界兒連個像樣的飯鋪都沒有,況且這天陰著,怕是再過幾個時辰要下雨。不如簡單地在車上墊一口,趕到前面的廻城去投宿。”

“你做主就是了,反正我還不餓。但那幾個趕車的、押車的,得叫他們吃飽了。這些人食量大,別餓著肚子。”姜暖是個跟嬌氣粘不上邊兒的姑娘,也十分體恤下人,因為她外祖父家一向如此。

這個鎮子實在小,只有一條主街,從南到北也不過幾百步。

街上零星有幾個鋪子,門臉兒都小小的。飯鋪只有兩家,一家賣湯餅,一家賣石子肉餅配紫蘇湯。

裏頭的桌椅板凳都油膩膩的,別說不能讓姜暖進來,就是家裏的這些婆子丫頭也都嫌棄得不行。

因此只是叫他們刷幹凈了鍋,烙了幾十張石子餅。

姜暖只吃了一個就吃不下了,又喝了半碗紫蘇湯。

在車上吃完了午飯,眾人接著趕路。等到下半天的時候,那天越發陰得厲害。

“桑媽媽,下半天你就在這輛車上吧,反正我也不躺著。”要趕路了,姜暖向桑媽媽說道:“叫潘媽媽她們兩個睡個午覺吧。”

姜暖上午睡得足了,此時反而沒了困意,將車簾掀開一半,看沿路的風景。

“前面就是廻城了吧?”馬車又往前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墜子指著遠處樹木掩映間露出的城墻說:“咱們家老太爺當初還在這兒駐過兵呢,對吧桑媽媽?”

“誰說不是呢!當初我還沒有你們大呢。”桑媽媽聞言嘆息了一聲說道:“一轉眼都過了四十多年了。”

“把車停下,我怎麽恍惚看到剛才路旁像有個孩子倒在那裏呢!”姜暖剛要問桑媽媽當初她外祖父在廻城駐軍是個什麽情形。卻猛然瞥到路邊像是倒著一個人,看那身形應該是個孩子。

桑媽媽聽了,連忙叫車夫把車停下。她們的車停下了,其他幾輛車自然也跟著停了。

潘媽媽和大有媳婦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慌忙從車上下來,還帶著幾分睡意。

“兩位別慌,不是什麽大事。”鈴鐺柔柔地笑著說,她是這些人裏話最少的,潘媽媽和大有媳婦一直都覺得摸不透她。

“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麽可憐,別不是已經死了吧?”趕車的人往路旁的溝裏望了望說。

墜子聽說可能是個死人,便嚇得拉住姜暖不叫她往前去了。

“哪裏就死了,多半只是餓昏了。”桑媽媽仔細看了看說:“你們誰下去把這孩子抱上來,若是還有氣就給他口吃的,哪不是行善積德呢。”

於是一個車夫果真走了下去,那孩子是臉朝下趴在那裏的,車夫把他抱了起來,試了試還有鼻息。這孩子雙目緊閉,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應該是個小乞丐。

他們車上帶著水,墜子拿了水,叫車夫餵給那孩子喝。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潘媽媽和大有媳婦一直都站的遠遠的,生怕這孩子身上帶了瘟疫。

這孩子雖然醒了,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可憐見的,實在是餓壞了,得吃點兒什麽稀的才好。”桑媽媽是經歷過饑荒的人,知道人若是餓得狠了,只能吃稀的,否則就會出人命。

她剛說完,鈴鐺就捧著一碗面糊走了過來,原來是她將車上帶的炒面和了水,調得稀稀的。

那孩子見了吃的,便什麽也顧不得了,一口氣將碗裏的面糊都喝光。

“慢著些,緩一緩再喝一碗。”桑媽媽見他雙眼直盯著空碗知道他還想再吃,但只是叫墜子給他倒了碗水來。

那孩子又餓又渴,見到水自然也是好的,一口氣都喝光了。

“你多大了?家住哪裏?怎麽餓成這個樣子?”姜暖見他的年紀跟自己的表弟差不多,長相也略微有幾分相似,心裏頭很是同情。

那孩子只看了姜暖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低著頭說道:“回小姐的話,小人名叫韋玉,今年十三歲了。本是青峰鎮的人,因為我爹好賭,輸得太多還不上,便把我娘抵了債。去年冬天,我爹又把田地和院子都輸了出去,自己喝醉酒凍死在了外頭。小人無家可歸,便想著去找我娘,誰想出來尋了半年也沒找到。”

姜暖沒想到這孩子只比自己小了一歲,看他的樣子也不過才十歲出頭。

想來是窮人家孩子總是吃不飽,耽誤長高。

“姑娘,你看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咱們還是快些進城去吧,遲了恐怕被雨淋到。”潘媽媽走上來陪著笑向姜暖說道:“這天底下到處都有窮人苦命人,咱們是顧不過來的。”

那孩子聽了這話,只把肩膀又往下縮了縮。他早知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別說只是萍水相逢,就是與自己沾親帶故的也未見得怎樣。人家給自己一碗吃的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情了,又怎敢奢望其他呢?

姜暖擡頭看了看天,果然陰得厲害。

“叫他坐了後頭那輛放行李的車一同進城去吧,這樣的天氣,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和殺了他又有什麽分別?”姜暖做不到見死不救,也隱隱對潘媽媽的話感到不滿。

“你們沒聽見嗎?把他帶到後頭的車上去吧。趕快進城,找個地方落腳。”桑媽媽說著已經扶了姜暖往車上走。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韋玉連聲道謝,眼淚一直含在眼眶裏。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餓死路邊的準備,心裏頭絲毫不敢奢望還有人來救他。可是這個從未謀面的小姐卻像菩薩一樣,給了他一條生路。

他那個賭鬼爹只信運氣,他那苦命娘信佛信得虔誠。

韋玉不信運氣也不信神佛,但此刻他相信這世上是有好人的,他要用一輩子來報答。

雨在他們剛進城的時候就落了下來,又急又大,把車篷敲得一片聲響,如羯鼓一般。

趕車的顧不得細看,把車趕到一處客棧前,桑媽媽鈴鐺幾個人打著傘,把姜暖圍在當中進了客棧,眾人也隨後都進來了。

番外 暖(六)

又趕了十天的路,一行人來到了代州。

姜家從京城來的這些仆人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一直趕路,潘媽媽等幾個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還有韋玉那孩子,他本來就病著,這些天也一直沒好。

桑媽媽同姜暖商量,在代州多歇兩天,這樣眾人都調養調養,再繼續趕路。

姜暖心地厚道,自然答應了。

領著他們到藥鋪裏找坐堂的大夫號了脈,開了藥,然後拿回客棧,在火房自己把藥熬了。

剛到代州的前兩天,姜暖並沒有去獅子橋。

她本來也沒把那五兩銀子放在心上,心想不論是誰都會遇到難處,這五兩銀子便是跟她要,她也會給的。

但是住到第三天上頭,她心裏倒有些隱隱的不安了。

不是別的,想著萬一那人一直在獅子橋那兒等著。見不到自己就不走,那可怎麽辦?

姜暖以己度人,若是她迫不得已跟別人借了五兩銀子,也是無論如何都要還給人家的。五兩銀子不多,可關乎著人品。

姜暖寧願相信自己遇到的不是賊,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好人。

既然這樣的話,自己如果不去,只怕這個人會抱憾終身。

說不定會帶著愧疚一直到死。

姜暖一想到當那個人垂垂暮年,還在心心念念著要還自己的五兩銀子。並且還在死前叮囑兒孫一定要找到當年借給自己銀子的人,否則自己即便撒手西去,也難以瞑目。

如果真要是這樣,自己不但不是幫人,反而是害人了。

姜暖心裏因為這件事糾結著,以至於夜裏失了眠。

她左思右想,自己當初是應了一聲的,那麽還是去吧!

他們住的客棧離獅子橋不算遠,大約二三裏路的樣子。

姜暖這次還是從窗戶爬了下去,落地的時候膝蓋磕了一下,有些痛。

她也沒敢出聲,怕驚動了人。

這時已經到了下半月,月光甚是不明。好在還有河水微微反著光,但隔遠了也只能看到獅子橋模糊的輪廓,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

可是姜暖剛來到橋頭,轉身的功夫就有一個人來到了她身後。

她想要回身,又被一把未出鞘的匕首頂住了後背。

“別怕,還是我。”那人的聲音在暗夜裏格外清晰,姜暖只聽他說過幾句話,但印象卻十分深刻。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聲,那五兩銀子你想還就還不還也沒什麽。”姜暖心裏有些不舒服,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那人還用匕首抵著她。

“姑娘,真的很抱歉,那五兩銀子我的確應該還你,可我現在又遇到了難事。”那人的語氣有些遲疑。

“我說了,你還不上就算了,誰還沒有為難的時候。”姜暖到此時覺得這個人也還算不錯,雖然不能還銀子,可是還會跟自己解釋一下。

並沒有,因此就不來赴約,讓自己撲個空。

“姑娘,你真是難得的善良人。”那人清冷的聲音似乎帶了點溫度,“只怕還要得罪你一次,把你身上剩下的銀子也都給我吧!”

“啊?”姜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這是什麽意思?還要再打劫我一次?”

“姑娘這麽說也沒錯,”那人不否認,“請姑娘行個方便吧!”

姜暖還能再說什麽?這事怪得了旁人嗎?只能怪自己蠢才是。

居然還幻想著那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被迫做賊。

誰想一回生二回熟,到如今已經成了慣犯。

姜暖幹脆把錢袋解下來,扔到了地上。那人也沒在說話,撿起錢袋消失在了夜色中。

姜暖站在橋頭,心裏頭很是憋悶。

她此刻只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唉,打掉了牙往肚子裏咽吧了!這事兒說出去都得讓人家笑話死。”姜暖無可奈何地搖頭,“就當花錢買教訓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依然停留在代州,但姜暖卻沒有任何心思到外頭去,每天只把自己關在房中。

等到潘媽媽她們身體恢覆得差不多了,才又繼續動身往京城去。

越往京城走,天氣越暖和,沿途的風景也更加漂亮。

看著周圍的美景,姜暖的心緒才一點一點好了起來。

後來她又在客棧遇到了徐春君,與之一見如故。正好那幾天天氣格外不好,一直下雨,他們就沒有趕路。

等雨停了,姜暖和徐春君一起進了京,路上有說有笑,算是她這一路上最開心的時候了。

四月初姜暖一行人終於進了京城,來到了姜家。

孟氏和姜晴姜暉早就在二門上等候了,聽說姜暖的馬車到了,孟氏便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迎到了大門口。

姜暖心裏是有些忐忑的,她不知道這個繼母究竟是什麽樣的性情?自己和她能不能合得來,還有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

沒想到孟氏這個人極其的溫和親熱,一見面就攜了姜暖的手說道:“盼了這麽多年,總算把你給盼來了!老爺今天衙門裏有公務,忙不開,所以就沒在家。特意叮囑了我,說一定要好好地安頓你。你千萬不要見外,這就是你的家。想要什麽做什麽,只管說就是。你若是見外了,我更是不知道該怎麽好了。”

姜晴和姜暉對待姜暖也很有禮貌,一口一個姐姐叫的親熱。

姜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以為潘媽媽她們說的就是真的。

等到進了屋,姜暖便把姨母姨父替她準備的見面禮都拿了出來。

孟氏等人十分的客氣,說道:“你姨母他們也太多禮了,其實應該是咱們多多的給人家禮物才是。你在那邊長到了十幾歲,吃的用的全是出自人家。我們心裏一直都過意不去呢,不過既然是姨奶奶的心意,我們卻之不恭,就收下了。”

姜暖是個直性子,哪會那麽多彎彎繞?孟氏等人面上功夫做的非常好,姜暖自然就信了,真當他們是好人。

等到姜暖休息的時候,姜晴撇了撇嘴,對她母親說:“這個鄉下丫頭倒是好氣色,只可惜舉止粗俗了些。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土氣,不過嘛,他姨母家準備的禮物倒是不輕。只可惜樣式蠢笨了些。”

餘含英給孟氏等人準備的見面禮都是金首飾,樣式雖然算不得時新,但勝在分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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