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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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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臺

趙馨月小心地躲避水蒸氣,將粥放涼,驚訝地說:“奶奶,你今天燉了綠豆粥。”

陳鳳煮粥用了最新鮮的大米和綠豆,大米燉得乳白,晶瑩的綠豆開了花,像是鑲嵌在大米中的祖母綠。

陳鳳揮動著炒菜的鏟子,“是啊,小蓉最愛喝綠豆湯了。天熱,你們多喝兩碗解暑。”

“嗯。”趙馨月拿勺子順時針攪粥,全然不提剛才□□蓉向她要錢。

陳鳳愛著自己的女兒,趙馨月不能讓她們再心生嫌隙。

家庭仿佛是一團覆雜的毛線,打了無數個死節。

嘗試著去解開一兩個,但是下次拿出來一看,早已形成了新的死節,人只好在家庭中稀裏糊塗地生活。

趙馨月盛了粥,端到了桌子上。

陳鳳分著筷子,“小蓉,過來吃飯了。”

她看著桌子上擺的三個碗,流露出喜不自勝的情緒。

□□蓉不緊不慢地關上電視,“來了,媽。”

也不知道趙馨月有沒有跟媽說。

□□蓉的筷子攪了幾下綠豆湯,興致缺缺。

陳鳳眼含期盼,“晚上住家裏吧,我昨天正好曬了被子。”

□□蓉說:“馨月不是還住在二樓,我晚上住在家裏,人家睡哪兒?”

趙馨月抿著唇,加了糖水的綠豆湯甜膩,她吃不習慣。

陳鳳習以為常地解釋說:“小月住的是你姐姐的房間,你的房間還好好地在那兒。”

□□蓉放下筷子,“我姐姐大方,能把房間讓給她住。我沒說不讓馨月住在我的房間,媽你怎麽不問問我的意見呢?”

陳鳳聽到這話,喜出望外地往女兒碗裏夾肉,“你的房間,媽答應過不亂動的。”

上頭有個懂事的姐姐,□□蓉的性子嬌慣了些,長大以後,陳鳳只能盡量順著她的意。

趙馨月不是她親生的孫女,女兒能說出這麽通情達理的話,真是讓她意外。

到底還是人長大了。

趙馨月吃菜的動作緩慢下來,要是當初住在了□□蓉的房間,她更是沒有底氣不給錢了。

吃完飯,□□蓉沒再提起房租的事情。

趙馨月只當做無事發生,畢竟她確實拿不出錢了。

她拿了電腦下樓,出門時正碰上對面開門的□□蓉。

“馨月,這是上哪去啊”

趙馨月敷衍了兩句,說要去找朋友,便下樓和陳鳳打了招呼。

出了門,她才發現林淥等在了門口。

他們不是約好在山腰見面的嗎?

林淥看了眼趙馨月手裏拎著的電腦說:“我們開車上山,省時間。”

趙馨月拎著電腦跟著他下臺階,“好的。”

甲方爸爸說什麽就是什麽。

離開之前,趙馨月遠遠地望了奶奶以前的房子。二樓新刷的油漆也許是質量不好,淋了雨就開始剝落了幾塊。

如果奶奶的房子還在,她就不用住在陳奶奶家裏了。

林淥敏銳地察覺到她微滯的腳步,轉過來身問:“怎麽了?”

“沒事。”

趙馨月三步並兩步走到他前面,笑說:“這不是趕上你了嗎?”

林淥低頭能看到趙馨月身影,柔和的月光掐出她身體的腰線,像是一只在水底搖曳的水草,單手就能懸空抱起。

可是,現在不行。

林淥是甲方,趙馨月是乙方。

他要是一只手騰空抱起,那就是工作上的性騷擾。

趙馨月頭皮一陣涼颼颼,她怎麽感覺像是一直被人盯著,好在這種感覺沒持續多久就消失了。

林淥幾步趕上了趙馨月,替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記得關車門,還要系上安全帶。”

他風風火火走到車的另一側,坐下啟動一氣呵成。

趙馨月的手還沒碰上車後座的門,林淥都已經把引擎啟動,等著她坐進副駕駛了。

上次坐林淥的車下意識坐進了副駕駛,趙馨月發誓下一次一定記得要坐車後座。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到了療養院,趙馨月跟著林淥來到了那間她躲雨的房間。

這似乎是他的專屬辦公室,墻上還掛著一幅毛筆字。

不是那種幾個大字類似勤勉的那些話,而是一幅裝裱在玻璃框裏的詩文,右下角還有些缺損。

林淥的聲音在趙馨月身後響起,“這是我媽寫的毛筆字,只寫了一點。”

趙馨月嘴比腦子快,下意識回道:“我還以為是你寫的。”

林淥看著這幅詩文說:“我媽說我沒天分寫這個,我自己也不是多喜歡寫毛筆字,覺得麻煩。”

他歪了歪頭,解釋道:“可是我媽說用心寫了信,就算是不見面,收到信的人也能感受心意。”

趙馨月辨認詩文的的動作頓住,上面的字她再也讀不下一個。

“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林淥低低地讀出聲,像是雨夜竹林落下的水,打著旋落進湖水裏,沈悶的湖面蕩起微波。

趙馨月不自覺得描摹出林淥媽媽的樣子,“能教給你這些,你媽媽是個很溫柔的人。”

林淥想了想說:“溫柔,可能是的,但是她有時候不太喜歡我。”

至於不喜歡的原因,林淥只知道她病了,所以才會說不喜歡他。

硯臺,對於林淥來說,是好的也是壞的。

程聽露教他用硯臺磨墨,那時她是溫柔的,但是在另一種狂躁的狀態下,她會拿起硯臺打林淥。

白色襯衫上浸透了墨水,不得不扔掉。

他的嘴角都是墨水的苦味,然後程聽露看到林淥這副樣子,又突然醒悟過來,抱著兒子說對不起。

趙馨月的觀點客觀且冷靜,“沒有人能全心全意喜歡一個人,母親也做不到無時無刻喜歡自己的孩子。”

她的身上依然罩著窗戶透過來的月光,窗欞分隔下,仿佛是割裂的破碎鏡子。

“是嗎?”林淥的頭微微低下去,“可是我好向往這種喜歡,所以我總是以為這種感情的存在是真實的。”

趙馨月不知怎麽安慰他,林淥要的安慰不是寡淡的一點糖水,而是剖出心來的一碗心頭血。

隨後,他適時結束話題,“走吧,我說要帶你參觀這裏。”

他們在療養院中游走,趙馨月聽著林淥講對於室內裝修風格的要求。

甲方的口水話太多,而他工作的時候不講廢話,這點趙馨月很喜歡。

等他們逛了一圈,趙馨月回到辦公室裏打開電腦記錄方案。

墻上的詩文靜靜地掛在那裏,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淒淒覆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趙馨月想起來,這句是卓文君的《白頭吟》。

手邊放了一粒白色小球樣的東西,她關上電腦問:“這是什麽?”

“安神丸,”林淥說:“不要為了方案熬夜,吃點安神丸回去早點睡。”

趙馨月將一粒丸子握在手裏,發生在青雲觀的囧事紅了她的臉。

當時林淥差點以為趙馨月要噎死了,要用手把丸子從她嘴裏拿出來。

趙馨月飛快地放到口袋裏,“你跟青雲觀裏的道士還挺熟,我就記得一個李承鳴的。”

“李承鳴?”林淥走過來說:“對人家名字都念念不忘了,還說不熟。”

趙馨月摸不著頭腦,“哪有念念不忘?”

林淥一副不與她計較的樣子,放著泡好的茶不喝了,“我送你下山。”

趙馨月心中默念甲方是上帝,不要跟脾氣古怪的人計較。

“馨月,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趙馨月下意識皺了皺眉。

□□蓉註意到林淥,有些拘謹地說:“我看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就跟著你出來了。”

趙馨月沒想到□□蓉竟然跟蹤她,眉宇間多了些煩躁,提著的電腦在膝蓋上碰了碰。

趙馨月不主動介紹□□蓉,也不說話,導致□□蓉擋在前面分外尷尬。

□□蓉看向二人身後的療養院,“馨月,你們這是在做項目嗎?”

趙馨月點了頭,算是默認。

□□蓉跟趙馨月靠在一起,笑著誇獎說:“馨月,我就知道你勤快又能幹。一邊開著花店,一邊跟著大老板掙錢。”

她自然地融入了趙馨月和林淥的隊伍,暗暗提起下午的事。

趙馨月不想透露母親的債務,只能強調說:“不是,阿姨,我現在是真沒錢。”

“馨月,你這麽這樣,我們就是商量商量。就算是親戚,住了那麽久也要給點夥食費吧。”

□□蓉瞥向林淥,希望他能開口幫自己要錢。

林淥直接了當地問:“她住的房子是你的嗎?每天給她做飯的人是你嗎?”

□□蓉停住腳步,“那是我們家的房子……”

林淥恍然大悟般地說:“哦,那是你們家的房子。上次你在醫院待了兩個小時不到,我還以為陳奶奶不是你媽呢。”

□□蓉臉氣得青紫不堪,“我坐了高鐵連夜回家,萬京的出租車還貴的要死。除了我,還有誰回家了?”

趙馨月只覺得陳奶奶可憐,兒女這種比爛的孝順聽得人惡心。

林淥拉開車門將□□蓉隔絕在後面,趙馨月揉了揉發疼的眼睛坐進車裏。

□□蓉大聲道:“趙馨月,你上哪去?”

林淥踩下一腳油門,將□□蓉甩在了後面。

□□蓉無奈跑到自己的車子裏,雙手握緊方向盤發洩著情緒。

都怪媽偏袒這個小丫頭,害得她連房租都要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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