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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城待了十幾天,趙欣雨最終同意和孫毅回家。

臨走前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時漫。

趙欣雨忙著收拾行李,時漫躺在床上,突然有些感慨:“你走之後還真挺冷清的。”

趙欣雨擡眼看她:“我看你巴不得我快走,免得在這當你和許京言的電燈泡。”

“我可沒這意思。”

“得了吧,”趙欣雨哼笑,“你那心思就差寫在臉上了。”

時漫沒反駁,翻了個身,雙手托著下巴:“你不跟孫毅離婚了?”

“看他表現吧,暫時表現良好,再給他個機會。”

“嗯……”時漫悠悠點頭,“你們倆這麽多年過來,也算是相愛相殺吧。”

趙欣雨突然扔下手裏的衣服,嘆了口氣,坐到時漫旁邊:“話是這麽說,可是戀愛過了新鮮勁很容易就會倦怠。這點你以後也肯定會體會到,所以還是得珍惜現在,和許京言多磨合,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那麽愛你的,你們是我在娛樂圈嗑的唯一一對CP,可別給我be了。”

時漫笑:“你這想得也太遠了。”

趙欣雨在時漫旁邊躺下:“這麽多年,終於看到你找到幸福,比我自己幸福都高興,真的。”

時漫也抱住她:“謝謝你這麽多年願意當我最好的朋友。”

趙欣雨扁著嘴,有點想哭:“能不能不要說這麽感性的話,我會哭的。我走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啊,好好吃飯。”

“知道啦。”

“對了,還有那個……”

門鈴響了,時漫起身去開門。

是孫毅。

“收拾好了嗎?”孫毅問。

“還沒,”時漫說,“你先進來吧。”

孫毅一進來,就看見趙欣雨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已然開始擺爛。

她擡頭看了孫毅一眼:“不想收拾了,咱們不走了吧。”

孫毅把她從床上撈起來,親了親額頭:“乖,我幫你收拾,咱們還要去趕飛機。”

趙欣雨憤憤,只好繼續起來收拾。

兩人是晚上十點的飛機,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

臨安檢之前,趙欣雨和時漫擁抱告別,然後對旁邊的許京言說:“我走之後,就拜托你照顧她了。”

“好。”許京言應下。

看著兩人背影消失,時漫落下揮著的手,徒然有些失落。

許京言攬著她肩膀往外走,安慰道:“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時漫聲音很輕:“是不是所有離別都讓人覺得傷感?”

“可能是吧。”

時漫沈默不語,默默嘆了口氣,良久,方才說道:“相遇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可從來沒想過會跟她成為這麽好的朋友。”

“那我呢?”許京言問。

“你?”時漫挑眉,“你也一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想過會和你結婚。”

許京言輕笑。

時漫:“你笑什麽,你不也一樣?”

許京言卻搖頭,說:“我想過,而且想過很多次。”

*

熬了個通宵的大夜戲過後,時漫一個人窩在床上安靜地看電影。

房間昏暗,唯有屏幕上的一面光影流動。

流動的影像在她眼前緩緩淌過,耳邊是時而輕柔時而沈重的聲音,在短暫的時間裏,她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和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個她曾經為了逃避現實,而進入的一個又一個世界。

門口傳來敲門聲。

時漫拿起遙控器,按下暫停,光著腳去開門。

打開門,走廊上強烈的光瞬間刺進瞳孔,她下意識閉上眼睛,擡手遮住眼前的光。

等到眼前逐漸適應了,她緩緩放下手,看見許京言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提著買來的各種早餐。

“你回來了。”時漫往後撤了一步。

許京言走進來。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許京言低頭看見她光腳,眉心微蹙,“你這樣會著涼。”

“就這一會兒,沒事兒的。”時漫微微一笑,向許京言敞開懷抱。

她手臂上暴露的出暗紅色的結痂,周圍伴隨著暗紫色的淤青,是上次回山上找設備時的傷口。

時漫收回手,淡然一笑,故作輕松:“拍戲哪有不出意外的,都是小事兒。”

許京言輕嘆:“別再逞強了,好嗎?”

她的強勢總是第一時間擋在前面,容易讓人忽視內裏的脆弱,許京言比誰對這點都更深有體會。

“知道啦,”時漫滿口應下,“以後會小心的。”

許京言知道自己的話能量有限,時漫不見得全聽,卻也只能說這麽多。

說得再多反而會起反作用。

許京言明顯感覺到從山上回來之後,時漫比之前更黏他。

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卻高興不起來,隱隱擔心時漫的狀態。

她越是顯得什麽事情都沒有,就越是讓他擔心。

“買了什麽好吃的?”時漫問。

“什麽都有。”

“吃不完很浪費的。”

“怕你沒胃口,就多買了一點,吃不完就給韓思明吃吧,他應該也還沒有吃飯。”

“那好吧。”

時漫正要往回走,許京言不讓她光腳踩地板,就把她抱到了沙發上,找了條毯子蓋在她腿上,然後把早餐擺在桌上,滿滿當當一桌子什麽都有。

許京言特意把餛飩放到時漫面前,還是熱乎的。

時漫看著面前的餛飩,許久不動筷子。

“不想吃?”許京言見她猶豫。

時漫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對許京言說:“看見這個總讓我想到那個人。”

她頓了頓,說:“小時候我很喜歡吃餛飩,生日的時候他每次都會做給我吃,後來他走了之後我不就喜歡吃了,因為總是會睹物思人,免不了就又想起他……”

不知不覺的,她便紅了眼眶。

許京言把餛飩放到角落裏不起眼的地方,勸慰道:“那就別吃了,不要想起不好的事情,吃點別的吧。”

時漫點了點頭,平覆情緒過後,拿過遙控器繼續播放電影。

還是《菊次郎的夏天》,她最喜歡的一部。

她若無其事地拿起其他早飯,機械似地往嘴裏塞,看起來沒什麽胃口,吃得很痛苦。

許京言陪她一起邊吃早餐邊看電影,目光從電影當中移開,落到角落裏的那碗餛飩上。

“你吃吧,別浪費了。”時漫以為他想吃但是顧忌自己的心情。

許京言微抿了下唇,像是思考許久,終於說出口:“與其一直逃避,坦然面對是不是更好?”

他語氣不驕不躁,不疾不徐,非常平和,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向來如此,他從不會勉強她去做什麽,而是在合適的範圍之內提出自己的想法。

最終決定權還是在時漫手裏。

時漫放下手裏的東西,扭頭看向許京言,認真且無奈:“道理我都懂,可是有些檻就是很難邁過去,刮骨療毒和飲鴆止渴,我寧願選擇後者。”

許京言點頭,不再多說。

點到為止,他知道這事來日方長。

電影是透視一個人心理的“高級X光”,從時漫最喜歡的那幾部作品當中便能對她心底最深處的想法窺見一斑。

雖然時漫一直說自己不想再見到那個人,可是她卻一直在尋求和過去的自己,和過去的父親和解的機會,這點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其實,”許京言望著那碗餛飩,“他很想見你。”

時漫註視著電影的身體微僵。

*

北風呼嘯著吹過小城的每個角落,紛紛落下雪白一片。

劇組的拍攝絲毫沒有受到天氣的影響,零下六七度的戶外拍外景。

王子華雙手控制著攝影機,冰涼的手躲在手套裏瑟瑟發抖,頭和肩膀上白花花一片落雪,忍不住罵了句:“就他媽有病。”

一旁的攝影助理付曄笑了聲,故意似的問他:“誰有病啊,王老師?”

王子華沒好氣地回他:“誰拍誰有病唄!”

“你說導演?”

“不是……”王子華反應過來,怒罵道,“你丫的給我這挖坑呢!我什麽都沒說。”

“OK,停。”時漫說,“保一條。”

演員去補妝,時漫從椅子上站起來,向王子華走過去。

見她沖自己走過來,王子華有些心虛,刻意回避了目光,假裝在調試鏡頭。

“王老師,辛苦了。”時漫溫和地笑笑,從羽絨服的口袋裏伸出手。

掌心有兩片暖寶寶。

王子華看了一眼,擡眼看時漫,理虧似地:“大家都辛苦。”

“但是王老師你是最辛苦的,”時漫把暖寶寶塞進他手裏,“能拍得這麽好看,絕對是您的功勞。”

王子華低咳了幾聲,有點兒不好意思:“別這麽說,功勞是大家的。”

時漫笑笑,恭維了王子華幾句,就又回到監視器前。

演員補好妝了,繼續開拍。

“各組註意,三,二,一,開始!”

王子華把暖寶寶撕開貼進手套裏,不那麽暴躁了。

付曄打趣道:“嘿,王老師,你還挺好哄的,兩個暖寶寶就把你給打發了。”

“操,你懂個屁,”王子華懟他,“我是被這兩片破暖寶寶給收買的嗎,那必然不是。”

“那是什麽?”

“是導演的態度,”王子華說,“拍戲是我們的工作,非做不行,但導演不是非得做到那個份兒上。人看得起我,尊重我,我也不能給臉不要臉,明白不?”

付曄好像能懂,但又不太懂。

劇組天黑收工,剛好雪也停了。

王子華:“這雪還真是會挑時候。”

“辛苦了,王老師。”時漫走過來。

“應該的,多虧了你的暖寶寶,謝了。”

“應該的。”

“導演,待會兒一塊喝酒去啊?”王子華說。

“你們去吧,我就不摻和了,省得你們喝酒不自在。”

“啥不自在,就沒有不自在這一說,”王子華回頭,正巧看見許京言走過來,話鋒一轉,賊兮兮地調侃,“我看啊,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舍不得把大好時光浪費在跟我們這群大老爺們兒喝酒的事兒上。”

其餘幾人哄然一笑。

時漫:“……”

許京言過來:“在說什麽,這麽熱鬧?”

王子華和其他人咯咯地笑。

時漫拉著許京言往外走,身後一片哄笑:“別管他們。”

看時漫這反應,許京言也猜了個七八分,輕笑,問時漫:“餓了嗎?”

“有點兒。”

“想吃什麽?”

“隨便吃點兒吧,一會兒還得去盯片子。”

路邊大排檔熱氣升騰,在寒冬臘月裏看起來格外誘人。

簽子上穿著各式各樣的菜品,放在木炭烤架上,滿桌子咕嚕著白色的熱氣,一直飄到很遠的地方。

時漫嗅了嗅,有些感慨:“好久沒擼串了。”

“那吃這個?”許京言溫柔地問。

“行!”

一拍即合,時漫找了個角落裏的桌子坐下。

果然街邊才是煙火氣最熱烈的地方,有種隱於繁華的沈溺。

時漫招手:“老板,點單!”

“哎,來了!”

老板娘拿著菜單過來,一眼就認出了戴著口罩的許京言,剛要尖叫出聲,時漫就食指放在鼻尖,笑著示意老板娘不要聲張。

老板娘點點頭,笑得樂不思蜀:“能給我簽個名不?我老喜歡你了。”

許京言禮貌點頭,接過老板娘記菜品的紙,在上面火速簽好名,還給老板娘。

老板娘看著手裏的簽名喜滋滋的,連忙道謝。

“那我們現在可以點單了嗎?”時漫問。

“點吧!”老板娘樂呵呵地給時漫指,“這幾個都是我們家招牌,不是我吹嗷,賊啦好吃。”

“成啊,那這幾樣都給我們來一份吧。”

“好嘞,你就放心吃吧,絕對嘎嘎好吃,”老板娘動作麻利,“那啥,還要啤酒不?”

時漫:“好。”

許京言:“不用了。”

時漫和許京言異口同聲說。

“哪有人擼串不喝啤酒的?”時漫不滿道。

“酒後不可控因素太多,不建議喝。”許京言義正言辭道。

“就一杯?”

許京言搖頭。

時漫只好作罷:“那好吧,啤酒就不要了。”

擡頭一看老板娘正笑得合不攏嘴。

她湊近時漫,低聲問:“你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

時漫:“……應該,不算是。”

畢竟都已經直接是夫妻關系了。

“哎呀,我懂,”老板娘挑眉,“放心,我保證保密啊,一點兒不帶給你說出去的,放心談。”

時漫尷尬地笑笑:“老板娘,你是不是不太看新聞?”

“是不咋看,你咋知道的?”

怪不得。

時漫搖頭:“沒事兒,能不能稍微快點兒給我們上菜呀,有點兒餓了。”

“沒問題,馬上就來。”老板娘眉飛色舞地走了。

時漫張望四周,然後起身:“我先去個衛生間。”

許京言:“好。”

時漫甩著手從洗手間回來,看見許京言把手機放回兜裏,桌上已經擺了幾樣菜。

她坐下之後倆人開吃,一頓大開朵頤,時漫拍了拍自己鼓起來的肚子:“好撐啊。”

許京言:“就這麽好吃?”

“不是燒烤好吃,是享受這個氛圍,”時漫說,“上學那會兒總是和組裏的人一起去吃燒烤,大家說說笑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夢想,後來畢業之後就很難再遇到那樣的契機,職場上大家都不願意敞開心扉,也不願意真誠對待別人。”

許京言聽得很認真,目光一直放在時漫神采奕奕的臉龐上。

“你好像朋友也很不多,”時漫說,“應該對我說的深有體會吧。”

“嗯,差不多。”許京言說,“我認為過多的社交是一件浪費時間和精力的事情,一般來說只做對自己有益的社交。”

他們倆在某些方面具有驚人的一致性,被時漫稱作“精致的利己主義”。

吃完一邊散步一邊往回走,路邊有個賣糖葫蘆的,時漫盯著看了好幾秒,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

“美女,來串糖葫蘆?”老板熱情招呼。

“怎麽賣的?”

“十五塊錢一串,二十五塊錢兩串。”

時漫忍不住驚呼:“這麽貴?!以前不是才三塊錢一串嗎?”

“三塊錢?那都多少年前的物價了,不是我坑你,你出去打聽打聽,現在誰還賣三塊錢一串。”

時漫撇撇嘴,她的確很多年前沒有買過糖葫蘆,沒想到居然已經到了十五塊一根的程度。

“來幾根?”老板問。

時漫轉身問許京言:“你要不要……”

她楞住。

身後的人並非許京言。

而是時祁山。

時漫一時之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怎麽會是他。

時祁山上前開口喊她:“漫漫……”

時漫本能地後撤幾步,看著時祁山的臉,和自己記憶中他的樣子逐漸重疊,但發生了變化,蒼老許多。

心情無端變得煩躁,情緒不受控制地翻湧,那些被遺忘在角落裏的事情再一次翻上水面,驚起波瀾。

漫長的時光裏,她總是一個人默默承擔著這樣那樣的痛苦,安靜地接受命運給她的安排。

內心卻總是躁動不安,含著一個隱忍的秘密。

在她年紀尚淺的時代裏,用受傷的心靈飽嘗辛辣,直至完全消化進骨髓裏。

那面堅硬的壁壘中,存在著一條極為狹小的裂縫,那裏荒草叢生,荊棘密布。

卻是她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

時漫僵在那兒,腳上像是灌了鉛,她緊緊咬著嘴角,半晌才猛地呼出一口氣。

好像快要溺亡。

滾燙的液體占據了眼眶的大半。

“你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她哽咽道,“我不想看見你,為什麽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漫漫,你聽我說……”時祁山上前,伸手想要抓住時漫。

時漫卻一再後退,搖頭,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卻也只能發出微弱的吶喊:“我不想見到你,我恨你,你永遠不要再出現。”

說完,她決然轉身離去。

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景,時祁山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她那怨憤的眼神。

許多年過去,他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東西。

妄想通過尋回女兒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根,卻比登天還難。

許京言追上時漫,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圈在自己懷裏。

時漫蠻橫地擦了一把眼淚,偏下頭,埋進許京言的懷裏,像個孩子哭不停。

她沒有強忍自己的淚水,而是放心地把心裏那個柔軟的地方展示給他看。

許京言抱著她,溫柔地將她的頭輕輕扣進自己肩頭,隨後感覺到肩頭一陣濡濕。

清冷香氣包圍,沈靜的聲音從頭頂緩緩降落。

她聽見他說:“哭出來就好了。”

於是她真的放聲痛哭,將多年隱忍與無助一並釋放在淚水中。

縱然內心堅硬,可許京言仍舊用力踏破荊棘,撕開了那道裂縫。

從此天光大亮,黑暗不再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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