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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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臨近年底，車廂擁擠，因為時間太趕，臥鋪沒買到，上車也沒能換到票，只能在硬座上熬時間。
清晨，車窗外是迅速後退的綠色。蔣誦在車廂連接處發微信。
剛給黎清衍發出不能和他一起出差的消息，他電話馬上打過來。右上角的時間顯示六點，他竟然醒了？
蔣誦猶豫著接通。
聽筒裏窸窸窣窣了一陣，他的聲音有些受傷。
“蔣誦，為什麽啊？”
蔣誦靠在車門邊，身旁還有兩個男人在抽煙，雖然她用手擋著鼻子，還是擋不住一波一波地嗆鼻氣味。
只想速戰速決。
“我有急事，要回一趟老家。”
“回老家過年嗎？”
“不是。”
“那是什麽，你最好給我合理的解釋，我機票都訂好了。”
蔣誦咬著唇肉，她知道這個時候不管火車票或機票都特別貴，已經說好的事情因為她搞砸，覺得特別特別抱歉。
“對不起，我那張機票退了吧，損失的錢用我工資補，是我的錯。”
黎清衍無視她這句話，又問一遍：“到底回去幹什麽，給我個解釋。”
“上墳。”
“…上什麽？”
“墳，小虎年底不也回去祭祖了麽，我也是。”
黎清衍沈默好幾秒才說話，語氣不像剛才那樣激動，“女孩也不用必須回去吧，不都說…”他忽然停頓，“是家人嗎？”
“是媽媽。”
“…呃，對…對不起啊。”黎清衍像被空氣嗆到，清了好幾下嗓子才說：“你就當我沒打這個電話行嗎？”
蔣誦笑了，小聲說：“沒關系，你不用這樣。”
車廂氧氣匱乏，她穿過被行李箱堵塞的過道，艱難地回到座位，沈灼坐在邊上閉目養神，裏面靠窗的位置給她留著。
見她回來，挪了下腿，隨口問：“廁所人多嗎？”
“不算多，你要去？”
沈灼搖頭，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車開了一夜，窗外的綠色越來越少，剛過山海關，馬上進入純白的冰雪世界。
“套上，一會兒冷了。”
火車一路北上，第二天傍晚才到東林站，蔣誦在硬座窩了一天半，下車時感覺身體瀕臨散架，連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暮色將盡，東林還是老樣子，殘舊，破敗，沒有人氣。剛下過一場雪，出站時房頂的雪花被風吹落，剛好掉進蔣誦衣領裏。
她一個激靈。
“好涼，好困，好累啊，我要睡覺。”
火車站旁邊有賓館，沈灼背著包去前臺遞身份證，蔣誦沒力氣，見著沙發就邁不動步，脊背剛觸到舒適的柔軟，竟然就這麽昏睡過去了。
前臺收銀大姐拿眼角左右觀察這倆人，男的瘦高，胡子拉碴，不像什麽好人。女的年齡不大，怎麽一進門就倒了，別是讓人給下藥了。
這邊敲著鍵盤，那邊心不在焉地看屏幕，慢吞吞地說：“沒房間了，有個馬上要退房的，要不你等一會兒。”
沈灼手肘支著大理石臺面，也累得不行，沒力氣在這磨蹭。
“麗桂姨，我知道你這有房，我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都快累死了，你就別想東想西的了。”
那女人嚇了一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湊近，看清楚男人的五官後，一拍大腿，“哎喲，這不沈小子麽，這麽長時間沒看著你，我還以為和李工他們出國了。”
沈灼把身份證往她手邊推了推，笑著說：“沒有，去南方了。”
“南方？”女人點頭，南方也行，聽說挺掙錢的，反正哪都比東林強，能走出去都是好樣的。
女人敲著鍵盤，把身份證放在錄入口，瞥到女孩的身份證，松了口氣，是成年人。
她歪頭看沙發上昏睡的女孩，“你們…開兩間？”
沈灼很慢地搖頭，身體的力氣被抽幹，連眼睛都睜不開，“一間，她是我妹。”
女人身形一僵，塵封的記憶隱約浮現，“你妹還活著，這是找著了？”
沈灼已經走到沙發邊，本打算把她叫醒一起上去，結果發現已經睡死了。他彎腰把女孩抱起，經過前臺時用嘴接過房卡，含混不清的回覆：“是，我妹找著了。”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連夢都沒有。
蔣誦第二天早上九點才醒。房間幹燥溫暖，很小，一張床，一個床頭櫃，洗手間在門口，能聽到陣陣水聲。
她打著哈欠下床，沒穿鞋，晃晃悠悠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沈灼，我要上廁所。”
“等會兒。”水聲停，踩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哼哼，“等不了。”
話音還未落，門就打開，一股濕熱的潮氣撲面而來。
沈灼裸著上身，身材勻稱，很標準的男性骨架，精瘦的腰上纏著白色浴巾，剛洗完澡，有好幾處因為匆忙沒擦幹，清亮的水漬順著皮膚往下流。
他們誰都沒想到距離會這麽近，同時往後退了一點。
一早起來就氣氛尷尬，好在沈灼是粗線條，看她在那楞著，催促道：“你不是急嗎，給你騰地方還不進去。”
蔣誦瞪他一眼，小聲吐槽：“你管我…”
出來的時候沈灼已經換好衣服，毛衣厚褲羽絨服，正站在窗邊打電話，她慢慢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
窗外的世界被白雪覆蓋，白得晃眼，她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早就對這壯觀場景免疫。
甚至煩悶地說：“我的鞋會濕。”
她穿粉色運動鞋回來的，因為事出突然，沒時間去買，昨天下火車時感覺寒冷的空氣像細針似的紮穿網面。
沈灼掛斷電話，皺眉看著外面的雪，“你別去了，墳在山上，你上不去，在這等我就行。”
“不行，我要去。”
沈灼很幹脆地拒絕，“不止是鞋，你衣服也薄。”
蔣誦急了，“我出去買。”
沈灼奇怪地看她，“咋這麽想去，沒上過墳啊？”
“沒有。”
“……”
到底沒拗過她，沈灼拉著她去前臺找麗桂姨借衣服，不挑不揀，能禦寒就行。最後，蔣誦戴著狗皮帽子，深綠色棉大衣，黑棉褲，雪地棉，和沈灼一起從賓館出來。
大門口停著一輛捷達車，吳玉東的胖臉從車窗探出來，大嗓門地喊：“這呢這呢，哎呦灼哥你怎麽說走就走，可把我想死了…”
後門也開了，一個圓滾滾的綠球坐進來，他哎哎了兩聲，回頭趕人：“大娘，我這可不是出租車啊，你上錯了。”
沈灼繃不住笑了，順手給他一拳，“瞎啊，這是蔣誦。”
蔣誦默默把衣領壓下去，露出整張臉，吳玉東眼睛瞪溜圓，“我去，都說南方的水養人，這可真是女大十八變，不是你都這麽好看了咋還穿這麽土的衣服。”
沈灼在旁邊催他趕快開車，待發動機啟動，才說：“回來得太急了，衣服薄，這些是借的，有就不錯了。”
吳玉東的手掄著方向盤，車軲轆下大概壓雪了，空轉好幾下才移動，他吸了下鼻子，赧然地說：“都怪我，這事兒早就通知了，我也沒想到你爸壓根不管啊。還是我二大爺上山看著了，閑聊時說一嘴，說滿山就那一個碑還立著呢，我一尋思，這下壞了。”
沈灼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什麽這樣，吳玉東也不知道，反正上面下了命令，一定是有原因的，具體什麽原因，他懶得想。
“你家都弄好了？”
“那必須地啊。”吳玉東一個一個數，“我爺我奶我大爺，我太爺太奶老祖宗，整整齊齊的全都平躺，等這陣風過了，咱再去扶起來，問題不大。”
蔣誦聽到久違的東北話，這一路的匆忙疲憊終於找到落腳點，她靠在車窗看外面，冬天的街道本就行人寥寥，加上新下了雪，更是沒什麽人。
和記憶裏一樣。
那時她每天都從冰冷的房子裏出來，走在更冷的街上，手冷，腳也冷，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冷的，只有心是熱的。
現在，她身心都熱，借來的衣服很厚，在車裏困著甚至出了汗。
她剛落下車窗就被沈灼發現，他正在路邊小攤買燒紙，懷裏已經抱著一捆，指著車窗命令：“關上，一會兒吹感冒了。”
吳玉東趕緊趁窗戶沒搖，把一大包金元寶塞到後座，笑著說：“等會兒上山你拿這個。”
蔣誦掂量著懷裏的紙折金元寶，這能有半斤？大概都不到。
事實上，她連這個都沒拿動。墳地在距離東林一個小時車程的山上，沒有路，只能走田地。山高，梯田像沒有盡頭的白色樓梯，壟寬，需要邁超大一步才能跨過。
然而就算跨過去了，鞋也是踩在沒掉小腿厚的積雪裏。
越往上走風越大，兩個男人在前面幫她踩好腳印，還沒走到一半她就脫力，沈灼把拎著的紙扛在肩上，伸手過去拉住她的手。
他力氣很大，拽著她往上走，蔣誦想到是自己鬧著非要來，只能咬緊牙關跟著。
到的時候，她小腿抖著，臉頰不知是凍的還是風吹的，通紅的兩坨。
吳玉東放下燒紙，從兜裏掏出幾條巧克往她手裏塞，邊塞邊說廣告語：“士力架，橫掃饑餓，活力無限。”
蔣誦的註意力卻都在被雪覆蓋的土包上。
旁邊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墓碑，上面用紅字刻著：愛妻楊芳之墓。
愛妻，愛嗎？
她站在寒風中，腳下是純白的雪，兩個男人忙著幹活，她抖著手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口巧克力。
雪被清理成堆，土地凍得像石頭一樣硬。
沈灼蹲在旁邊，嘴裏叼著一根煙。
山頂風大，打火機按了三次才著，橙色光點閃動，他用煙頭點燃三根香，一根一根插在碗裏。
他靜靜地蹲在那，像有很多話想說，卻一言不發，沈默地看著碑上的字。
怔了好久，才生疏地吸進一口煙，很快化作白霧吐出來，他借著吐煙的動作深深嘆了口氣，隨手把被風吹盡的煙頭擰進雪裏，低聲說：“媽，我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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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誦猶豫著接通。
聽筒裏窸窸窣窣了一陣，他的聲音有些受傷。
“蔣誦，為什麽啊？”
蔣誦靠在車門邊，身旁還有兩個男人在抽煙，雖然她用手擋著鼻子，還是擋不住一波一波地嗆鼻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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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急事，要回一趟老家。”
“回老家過年嗎？”
“不是。”
“那是什麽，你最好給我合理的解釋，我機票都訂好了。”
蔣誦咬著唇肉，她知道這個時候不管火車票或機票都特別貴，已經說好的事情因為她搞砸，覺得特別特別抱歉。
“對不起，我那張機票退了吧，損失的錢用我工資補，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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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什麽？”
“墳，小虎年底不也回去祭祖了麽，我也是。”
黎清衍沈默好幾秒才說話，語氣不像剛才那樣激動，“女孩也不用必須回去吧，不都說…”他忽然停頓，“是家人嗎？”
“是媽媽。”
“…呃，對…對不起啊。”黎清衍像被空氣嗆到，清了好幾下嗓子才說：“你就當我沒打這個電話行嗎？”
蔣誦笑了，小聲說：“沒關系，你不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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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回來，挪了下腿，隨口問：“廁所人多嗎？”
“不算多，你要去？”
沈灼搖頭，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車開了一夜，窗外的綠色越來越少，剛過山海關，馬上進入純白的冰雪世界。
“套上，一會兒冷了。”
火車一路北上，第二天傍晚才到東林站，蔣誦在硬座窩了一天半，下車時感覺身體瀕臨散架，連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暮色將盡，東林還是老樣子，殘舊，破敗，沒有人氣。剛下過一場雪，出站時房頂的雪花被風吹落，剛好掉進蔣誦衣領裏。
她一個激靈。
“好涼，好困，好累啊，我要睡覺。”
火車站旁邊有賓館，沈灼背著包去前臺遞身份證，蔣誦沒力氣，見著沙發就邁不動步，脊背剛觸到舒適的柔軟，竟然就這麽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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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敲著鍵盤，那邊心不在焉地看屏幕，慢吞吞地說：“沒房間了，有個馬上要退房的，要不你等一會兒。”
沈灼手肘支著大理石臺面，也累得不行，沒力氣在這磨蹭。
“麗桂姨，我知道你這有房，我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都快累死了，你就別想東想西的了。”
那女人嚇了一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湊近，看清楚男人的五官後，一拍大腿，“哎喲，這不沈小子麽，這麽長時間沒看著你，我還以為和李工他們出國了。”
沈灼把身份證往她手邊推了推，笑著說：“沒有，去南方了。”
“南方？”女人點頭，南方也行，聽說挺掙錢的，反正哪都比東林強，能走出去都是好樣的。
女人敲著鍵盤，把身份證放在錄入口，瞥到女孩的身份證，松了口氣，是成年人。
她歪頭看沙發上昏睡的女孩，“你們…開兩間？”
沈灼很慢地搖頭，身體的力氣被抽幹，連眼睛都睜不開，“一間，她是我妹。”
女人身形一僵，塵封的記憶隱約浮現，“你妹還活著，這是找著了？”
沈灼已經走到沙發邊，本打算把她叫醒一起上去，結果發現已經睡死了。他彎腰把女孩抱起，經過前臺時用嘴接過房卡，含混不清的回覆：“是，我妹找著了。”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連夢都沒有。
蔣誦第二天早上九點才醒。房間幹燥溫暖，很小，一張床，一個床頭櫃，洗手間在門口，能聽到陣陣水聲。
她打著哈欠下床，沒穿鞋，晃晃悠悠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沈灼，我要上廁所。”
“等會兒。”水聲停，踩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哼哼，“等不了。”
話音還未落，門就打開，一股濕熱的潮氣撲面而來。
沈灼裸著上身，身材勻稱，很標準的男性骨架，精瘦的腰上纏著白色浴巾，剛洗完澡，有好幾處因為匆忙沒擦幹，清亮的水漬順著皮膚往下流。
他們誰都沒想到距離會這麽近，同時往後退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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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時候沈灼已經換好衣服，毛衣厚褲羽絨服，正站在窗邊打電話，她慢慢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
窗外的世界被白雪覆蓋，白得晃眼，她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早就對這壯觀場景免疫。
甚至煩悶地說：“我的鞋會濕。”
她穿粉色運動鞋回來的，因為事出突然，沒時間去買，昨天下火車時感覺寒冷的空氣像細針似的紮穿網面。
沈灼掛斷電話，皺眉看著外面的雪，“你別去了，墳在山上，你上不去，在這等我就行。”
“不行，我要去。”
沈灼很幹脆地拒絕，“不止是鞋，你衣服也薄。”
蔣誦急了，“我出去買。”
沈灼奇怪地看她，“咋這麽想去，沒上過墳啊？”
“沒有。”
“……”
到底沒拗過她，沈灼拉著她去前臺找麗桂姨借衣服，不挑不揀，能禦寒就行。最後，蔣誦戴著狗皮帽子，深綠色棉大衣，黑棉褲，雪地棉，和沈灼一起從賓館出來。
大門口停著一輛捷達車，吳玉東的胖臉從車窗探出來，大嗓門地喊：“這呢這呢，哎呦灼哥你怎麽說走就走，可把我想死了…”
後門也開了，一個圓滾滾的綠球坐進來，他哎哎了兩聲，回頭趕人：“大娘，我這可不是出租車啊，你上錯了。”
沈灼繃不住笑了，順手給他一拳，“瞎啊，這是蔣誦。”
蔣誦默默把衣領壓下去，露出整張臉，吳玉東眼睛瞪溜圓，“我去，都說南方的水養人，這可真是女大十八變，不是你都這麽好看了咋還穿這麽土的衣服。”
沈灼在旁邊催他趕快開車，待發動機啟動，才說：“回來得太急了，衣服薄，這些是借的，有就不錯了。”
吳玉東的手掄著方向盤，車軲轆下大概壓雪了，空轉好幾下才移動，他吸了下鼻子，赧然地說：“都怪我，這事兒早就通知了，我也沒想到你爸壓根不管啊。還是我二大爺上山看著了，閑聊時說一嘴，說滿山就那一個碑還立著呢，我一尋思，這下壞了。”
沈灼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什麽這樣，吳玉東也不知道，反正上面下了命令，一定是有原因的，具體什麽原因，他懶得想。
“你家都弄好了？”
“那必須地啊。”吳玉東一個一個數，“我爺我奶我大爺，我太爺太奶老祖宗，整整齊齊的全都平躺，等這陣風過了，咱再去扶起來，問題不大。”
蔣誦聽到久違的東北話，這一路的匆忙疲憊終於找到落腳點，她靠在車窗看外面，冬天的街道本就行人寥寥，加上新下了雪，更是沒什麽人。
和記憶裏一樣。
那時她每天都從冰冷的房子裏出來，走在更冷的街上，手冷，腳也冷，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冷的，只有心是熱的。
現在，她身心都熱，借來的衣服很厚，在車裏困著甚至出了汗。
她剛落下車窗就被沈灼發現，他正在路邊小攤買燒紙，懷裏已經抱著一捆，指著車窗命令：“關上，一會兒吹感冒了。”
吳玉東趕緊趁窗戶沒搖，把一大包金元寶塞到後座，笑著說：“等會兒上山你拿這個。”
蔣誦掂量著懷裏的紙折金元寶，這能有半斤？大概都不到。
事實上，她連這個都沒拿動。墳地在距離東林一個小時車程的山上，沒有路，只能走田地。山高，梯田像沒有盡頭的白色樓梯，壟寬，需要邁超大一步才能跨過。
然而就算跨過去了，鞋也是踩在沒掉小腿厚的積雪裏。
越往上走風越大，兩個男人在前面幫她踩好腳印，還沒走到一半她就脫力，沈灼把拎著的紙扛在肩上，伸手過去拉住她的手。
他力氣很大，拽著她往上走，蔣誦想到是自己鬧著非要來，只能咬緊牙關跟著。
到的時候，她小腿抖著，臉頰不知是凍的還是風吹的，通紅的兩坨。
吳玉東放下燒紙，從兜裏掏出幾條巧克往她手裏塞，邊塞邊說廣告語：“士力架，橫掃饑餓，活力無限。”
蔣誦的註意力卻都在被雪覆蓋的土包上。
旁邊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墓碑，上面用紅字刻著：愛妻楊芳之墓。
愛妻，愛嗎？
她站在寒風中，腳下是純白的雪，兩個男人忙著幹活，她抖著手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口巧克力。
雪被清理成堆，土地凍得像石頭一樣硬。
沈灼蹲在旁邊，嘴裏叼著一根煙。
山頂風大，打火機按了三次才著，橙色光點閃動，他用煙頭點燃三根香，一根一根插在碗裏。
他靜靜地蹲在那，像有很多話想說，卻一言不發，沈默地看著碑上的字。
怔了好久，才生疏地吸進一口煙，很快化作白霧吐出來，他借著吐煙的動作深深嘆了口氣，隨手把被風吹盡的煙頭擰進雪裏，低聲說：“媽，我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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