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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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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呵,要不是你三叔問我你怎麽還沒去上班,我還被蒙在鼓裏呢,這些日子我和你爸為了找你,耽誤了多少功夫。”

“去營業廳調的通話記錄,聯系到房東大哥,誰能想到你在這種連草都不長的窮鄉下,和流…這種人混在一起。”

徐麗華憤恨地罵著,看到旁邊蹺二郎腿的男人直接血壓飆升,從上看到下,怎麽看都是臭流氓一個。

她使勁擰了一把沈默的蔣大呈,聲音帶著哭腔:“你倒是說句話啊。”

這個年齡段的家長,對待青春叛逆的孩子總是沒有辦法。

蔣大呈一動沒動,像沈寂千年的海底動物。他擡了下眼皮,視線落在低頭的蔣誦身上,她還像以前那樣悶著,從開門到現在一言不發。

他命令:“別鬧了,回家。”

蔣誦沒說話。

房東見場面僵住,笑著站出來緩解氣氛,他從兜裏掏出一盒煙,遞一根給蔣大呈,又不情不願地扔給沈灼一根。

他倒沒客氣,接住,從兜裏掏出打火機。

青煙繚繞,氣氛僵持。

中年女人還在氣頭上,喘著粗氣,故意把頭轉到另一邊。

房東眉頭皺了下,趕緊站出來調節氣氛,“哎呀,當初我租房子還以為是陪讀呢,沒承想是離家出走,我也沒細問啊,你看這事兒鬧的。”

蔣大呈吞雲吐霧,沒接話。

徐麗華可坐不住了,快兩個月沒見,她臉上沒有失而覆得原諒一切的喜悅,而是把尋找的疲憊和滔天的怒意全都撒在她身上。

“從小到大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穿,你說走就走這麽任性,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怎麽還養出了仇?”

她越說越激動,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著。

“家裏什麽條件你也知道,我和你爸天天起早貪黑夠不容易的了,你上班賺的錢不給我們就算了,至少別拖後腿。”

“再說,你說要覆讀,那哪兒是容易的事,就是拿錢打水漂,搞不好還不如第一次。陳欣欣就是例子,你怎麽不看看她是什麽下場。”

“都說天底下父母最難當,我現在可是體會到了,都挖心挖肝了,孩子也記不住你的一點好,怎麽養都是仇人,白眼狼一個。”

……

蔣誦垂著頭,眼淚在眼圈一次次收回去,她吸吸鼻子,不敢看在旁邊痛哭流涕的家人,她逼自己想他們的好。

三年級,第一次吃生日蛋糕,老式的硬奶油,徐麗華把外表脆脆的那層切出來,全都堆放在弟弟碗裏,笑著對她說:“你這生日蛋糕可是沾弟弟的光呢,他鬧著吃這層奶油好幾天了。”

後來,弟弟不愛吃奶油了,她再也沒過過生日。

不行,她忍著要掉下來的眼淚,不能這樣想,這麽多年,一定有溫馨的場面,被她刻意遺忘了。

可是,再努力想,都記不起來。

衣服,都是堂姐穿舊的;吃東西,也要看大人眼色;活倒幹了不少,但這似乎是應該的,她一掃地,蔣鴻儒就嗑瓜子。

他嗑,她掃,永遠掃不幹凈。

她生氣了,掄起掃帚嚇唬他,卻被剛下班回來的蔣大呈看到,他一個箭步沖過來,揚手抽她一耳光。

蔣鴻儒得意地蹺著二郎腿,把瓜子皮吐到她身上。

沒有,怎麽一件都沒有呢…蔣誦擡頭,淚眼模糊地看著記憶裏冷酷高大的男人。他現在不冷酷了,佝僂著後背,似是套上一件老實人的皮囊,只需這樣靜坐,就能把錯都推到她身上。

女人還喋喋不休,她頭發蓬亂,掬了一把淚,堆出實在沒辦法了的那種淒苦形象,卑微地求她。

“收拾東西跟我們回去,你弟弟自己在家呢,他連飯都不會做,肯定又要買垃圾食品對付…”

這句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蔣誦紅著眼睛看那個叫了十九年媽的人。

女人無助,卑微,似乎被至親骨血逼到絕路。

她眼裏流著淚,看似在為女兒的叛逆萬箭穿心,實際呢,最擔心的還是遠在南方,晚飯胡亂吃的兒子。

蔣誦被輕易放棄,趕去工廠流水線做苦力,而同在一個屋檐下的男孩,卻被兩雙手高舉供奉。

他是男孩,他是希望,他什麽都不用做,就輕松得到父母滿滿溢出來的愛。

心逐漸冷卻,女人向她伸手,滿眼懇求,裏面寫著‘跟我們回家’。

蔣誦冷冷地揮開。

“我不走。”

……

話音剛落,空氣帶著掌風過來,卻在距離她臉幾厘米處被攔住。沈灼叼著已經燃盡的煙,輕松甩走女人的手。

擺出不耐煩的神色,“行了啊,再鬧我報警了。”

徐麗華震驚了三秒才緩過神,她張著嘴,掙脫沈灼的桎梏,不可置信地說:“你說什麽,不走?好啊,好啊。”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回手拽住蔣大呈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哭訴:“她爸,你聽,你聽聽你養的好女兒,這十幾年供她吃喝把她養大,就是白養了啊。”

蔣大呈一甩袖子,瞪眼看蔣誦,見她梗著脖子不說話,嘆了口氣,坐在床邊雙手抱頭。

女人還在控訴。

“都說女兒大了養不住,隨便來個野男人就能勾走,他是怎麽把你給迷住了,能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

房東看了半天熱鬧,聽得快要耳鳴,他也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但看眼下,一時半會也說不完。

他還約了朋友晚上喝酒呢。

指著蔣誦冷聲道:“那小孩,你別任性了啊,快點收拾東西走吧,我這就不留你了。”

……

沈灼這麽一會兒也看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不知道這輩子犯什麽晦氣,怎麽凈遇到這種人。

他一手拉住女人,另一只手去拽蔣大呈衣領,動作粗魯,流氓盡顯。

“行了,趕緊出去,我忍你們很久了。”

女人雖被拖拽,嘴巴卻還痛罵不停,“死丫頭,我就不該生下你,你天生就不是好東西,你下賤…”

一對三有些勉強,但沈灼還是把他們都推到門邊。女人雖被控制,嘴上依舊占上風:“剛生出來時就應該把你掐死,好過你千裏送b,賤的都沒邊了…”

一貫沈默的蔣誦忽然站起來,雙眼通紅地看著女人,從小懦弱到大的她生平第一次回擊:“是啊,那你為什麽沒掐死我,是我求你把我生出來嗎?我根本不想出生…”

“既然只想要兒子,就在懷我的時候去查性別,是女孩就直接打掉啊!”

“對,我就是賤,我早就該去死,恨死你們把我養這麽大。”

“……”

連沈灼都楞住,看到因為激動眼圈通紅的女孩,眼底一片了然。

怪不得。

痛苦終於釋放,女孩的控訴震耳欲聾,沈灼趁幾人楞著,用力推出門去,關門反鎖。

隔著一道門,過了好久才聽到一聲悠長的痛哭,女人捶胸頓足地罵著,洩憤似的咚咚鑿門,中間還摻雜著男人的勸慰聲。

透過貓眼,看到房東推著哄著說今天都太沖動,冷靜冷靜再說,又是一陣大罵後,才互相推著拽著下了樓。

罵聲在樓道裏餘繞。

他轉頭,看到蔣誦直楞楞地站在門口,眼神空洞,靈魂已經出走。這種狀態,不就是初遇她時的木然。

之前還以為是父母不在了活不下去,原來是和他一樣,有還不如沒有。

室內煙味未散,蔣大呈雖然沒說幾句話,煙卻抽了不少,地上散落著零碎的煙頭。

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被瞬間湮滅,她再一次跌入黑暗,血緣關系是吸骨附髓的噩夢,一輩子擺脫不掉。

沒有失而覆得的喜悅,只有怨恨地責罵,她到底犯了什麽罪,為什麽要活著受苦,為什麽自作主張生下來,卻不肯施舍給她一點愛。

沈灼突然拉住她的手,男人手指粗糲,掌心卻溫暖燥熱。

他推開門,像什麽都發生似的說:“怎麽突然想喝點酒,既然你十九了,就別裝未成年了,今晚必須不醉不歸。”

她被拉著下樓,樓梯昏暗無光,她踩著他的腳印,雖踉蹌著,卻每一步都平穩落地,她說:“我才不喝。”

到底是喝了,她抱著酒瓶,坐在平房的小桌邊,眼前的烤鴿子從一個變成兩個,越變越大,變成吳玉東的臉。

他好像又胖了。

天璇著,地也轉,窗外黑暗,漫天星光,漸漸地開始扭曲,像萬花筒,像梵高的那幅叫做《星月夜》的油畫。

眼前的人也奇奇怪怪,吳玉東仿佛開了大頭特效,他擼著串,嘴裏碎碎叨叨:“小妹,有話盡量說開,說不開也能理解,父母都有時代局限性。”

沈灼反手用筷子敲他頭,口齒不清地說:“你他媽的,最近怎麽總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文明詞。”

吳玉東嘆了口氣,“人家怡然上大學去了,有文化,我是沒機會了,只能自己在家看點書。”

“真有毛病。”

蔣誦忽然笑了,醉後神經被麻痹,還真感覺不到痛苦了。她鸚鵡學舌,不清不楚地說了一句:“你真有毛病。”

吳玉東馬上反擊。

“不如你倆有毛病,一個二十啷當歲不找對象,一個十八九歲不上學,都跟爸媽有血海深仇似的,還真是天生一對。”

沈灼伸腿,在桌下蹬了他一腳。

“屁,這是我妹!”

蔣誦也一下子支棱起來,把啤酒瓶重重砸在桌上,人卻順著椅子越來越往下滑,軟軟甩出一句:“屁,那是我哥!”

說完,人也溜到桌子底下了。

酒精不止麻痹身體,還麻痹神經,她覺得自己變很輕,似乎飄在半空中,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白。

清風吹拂,一股麥芽味。

聲音從遙遠的地面傳來,有些聽不真切,耳邊有腳步聲,雜亂又沒有規律,她不在意,安心地躺在獨屬自己的這片寧靜裏。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她不是蔣家的女兒,而是沈灼的妹妹,她沒有被扔下河,而是被偷偷送走,幾經轉手流落遠方,最後停在蔣家。

怪不得,怪不得都對弟弟好,對她不好,原來因為她是撿來的。

……

她倏地睜眼,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臉。

沈灼也剛醒,眼底布滿宿醉的血絲,他們躺在一張床上,無關風月,只是兩個被遺棄的靈魂,無聲對視。

夢境還未散去,蔣誦下定決心:“我不想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沈灼忽然笑了,眼底是搖擺後的塵埃落定。

他說:“就等你這句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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