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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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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雖然出了正月,小城的春天依然杳無音訊。

人們早就習以為常,只有細心的人能感受出細微的變化,青色的天突然變得湛藍,日落拖延著下沈,遠方的雪融化了,風送來潮濕的味道。

夜幕,蔣誦下樓,去停車場尋找小貓的蹤跡。她懷裏揣著剛來時買的肉幹,有些硬,不知道小貓能不能吃。

找了一圈沒見著,卻遇到一個同樣在找貓的女孩,她邊叫著,還墊腳彎腰的,鉆進樹底下找。

“咪咪,在哪呀?”

蔣誦不知道她找的和自己找的是不是同一只,腳步頓住的同時,女孩也從幹枯的枝丫下側過頭。

看到她的一瞬,眼睛一亮。

“小妹妹,你看沒看到一只貓啊,牛奶花的。”

她邊說邊用手比劃:“大概這麽長,挺瘦的,耳朵有傷。”

蔣誦握緊兜裏的牛肉幹,下意識搖了搖頭。

女孩失望地嘆了口氣。

停車場是露天的,靠邊位置是停自行車或者電動車的窄棚子,因為年久失修,顏色早就掉光,露出銹跡斑斑的鐵。

裏面幾乎沒有車,卻也狹窄,不知是誰在這放了兩張舊椅子。

那女孩也不管椅子臟不臟,直接坐在上面,餘光瞟到還沒離開的蔣誦,主動和她攀談。

“你住這個小區嗎,哪棟啊?”

四周無人,蔣誦確定是和她說話,隨手指了指後面的樓,“就樓上。”

“哦哦。”

女孩似乎熱了,隨手把毛線帽子摘下來,一頭烏黑頭發傾瀉垂下,上面一層因為抵不過靜電的騷擾,飛飛揚揚的飄起來。

她一把攏住,用手腕上的皮筋紮上,露出飽滿圓潤的臉。

蔣誦沒看到那只貓,轉身要離開,那女孩卻拍了拍旁邊的空椅子,熱情地邀請她。

“來呀,坐一會兒唄。”

“不了。”

“也是哈,怪冷的,還不如站著呢。”

說完,她直接站起來,撣了撣衣服後的浮灰,小碎步跟在蔣誦身後。

自來熟地問:“你們都開學了吧,這麽早下自習了?”

看著是同齡,大大咧咧的樣子,問出的話也是無心,蔣誦沒覺得心裏難過,很平靜地說:“沒,我不上學了。”

“蛤?”

女孩震驚地打量她,卻馬上恢覆正常。

“你十幾啊,還沒成年吧。”

“十九。”

“啊和我同歲…”她噤著鼻子,為了避開無心跌入的雷區,絞盡腦汁地轉移話題:“那你看著可挺小的,還這麽瘦,穿這麽小碼的牛仔褲都這麽松快。”

蔣誦很少註意自己的身材,低頭,視線落在空蕩蕩的褲腿上,也瞄了眼她的腿。

女孩穿著黑色連褲厚襪,下面是一雙絨布長靴,細看是褶皺款,卻被撐得崩起,似是感覺到她的打量,慌忙用大衣遮住。

“我超胖的,剛才我媽炸茄盒,她炸,我就站在旁邊吃,她炸完了,盤子裏也沒剩幾個了,害得我爸沒吃著。”

正說到激昂處,她倏地收住,一臉頹廢地看著蔣誦。

“所以被臭罵一頓,他們逼我出來遛彎消食。”

蔣誦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她不太習慣與人交流,也不知道女孩說了這麽多,是想從她這裏聽到什麽回答。

是該說,你確實應該出來遛一遛,還是,你看起來根本不胖。

在她卡機的時候,女孩又很絲滑地轉移話題。

“你是不是也見過那只貓啊,我只有寒暑假的時候才能回來看它,我這馬上要開學了,它又躲沒影了。”

蔣誦靜靜地聽著,因為女孩語速過快,待她在腦子裏過一遍才明白意思。

“是你家扔掉的嗎?”

“不是啊,偶然看到的,”女孩揚手,指了指遠處一個新建的高檔中層小區,“我家住那,我是出來閑逛才發現那只貓的。”

“哦。”

“對了,我叫夏怡然,怡然自得那個怡然,唉,就爛大街的名字。”

女孩離得很近,黑亮的圓眼灼灼地看著她,似是在等她的自我介紹。

“我叫蔣誦。”

“哪個誦?”

“朗誦的誦。”

夏怡然哇哦了一聲,羨慕地說:“好文藝的名字啊,你爸媽一定是那種特別有文化的家長!”

蔣誦不知怎的,突然被這句話逗笑。

卻點頭,“嗯,是這樣的。”

十九年前,蔣大呈還沒從老婆生了女兒的打擊中緩過來,就被催著去上戶口。他拿著出生證明和戶口本,挫敗地坐在戶籍等待室的長椅上。

名字當然不能叫鴻儒,丫頭片子,叫這麽重的也擔不起。再說了,以後還得生呢,說不定下一胎就是了。

戶籍窗口的坐班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身上穿著板板正正的深藍色制服,這身衣服透著威嚴,蔣大呈不敢撒邪氣。

把需要的東西都遞過去,他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女孩捋著雜亂的材料,嘖了一聲:“孩子叫什麽名啊?這塊怎麽還空著呢。”

蔣大呈趕緊瞅了一眼,眉毛一耷拉,“同志,隨便寫就行了,我認字不多,起不出。”

窗口裏的女孩皺眉,語氣不善地說:“名字怎麽能隨便寫,怎麽不早點想出來,你快點,後面的人等著呢。”

蔣大呈也急了,面上是急,心裏卻是恨。

他也說不清是恨誰,恨老婆懷孕的時候吃好喝好的,啥活也不幹,花了那麽多錢,卻生出個女孩。

也恨這孩子,剛出生就給他添堵,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小丫頭罵,簡直沒面子到家。

心裏氣著,說話也不那麽好聽了。

“叫蔣送,送出去的送。”

那女孩聽他說完,豎起眉毛瞪他,“你老婆辛辛苦苦地給你生孩子,你就給孩子起這種名啊?”

蔣大呈剛才吼那一嗓子,周圍的視線都看過來,雖看他,卻也是合格的圍觀者,對這種家事不發表意見。

眾人的沈默,讓憋悶的男人有了底氣。

“就叫蔣送,這我說了算!反正是要送走養的,送走女兒,寓意也好。”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天才了。

女孩翻了個白眼,在心裏罵了幾句臟話。

輸入戶籍系統,隨手打出‘蔣送’這個名字,輸入法排在第一位的卻是‘蔣誦’,她像是氣昏了頭,急於擺脫這種沒文化的男人,隨手敲就把名字敲上去。

錄入,打印,結束。

她遞出戶口本,連看都沒看等待的男人,沖後面喊:“下一位。”

***

第二天中午,蔣誦站在陽臺,看到夏怡然蹲在樓下的停車場角落,面前蹲著一只臟兮兮的牛奶貓。

她很抗拒和人產生親密關系,卻不知道怎麽拒絕熱情。

早上,一樓的周奶奶早上包了餃子,在花園裏喊她下去吃,竈臺上煮了粥,煮好的餃子還特意給她煎了一盤,表皮金黃酥脆,配上酸甜口的腌黃瓜一起吃。

蔣誦吃飽了,臨走時周奶奶硬塞給她一盒裝好的餃子,囑咐她中午吃。

盒子沈甸甸地拎在手裏,她從一樓走到六樓,走到門口的時候,想明白了。

她沒辦法從窗口跳下去,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懼。而是,她知道花園周奶奶來說有多重要,她做不到心知肚明,卻故意玷汙。

蔣誦把餐盒洗幹凈,下樓的時候,剛好周奶奶在一樓整理花園,見是她,笑瞇瞇地問她吃飯沒有。

蔣誦把餐盒還給她,真誠地說:“吃過了,謝謝您的餃子,特別好吃。”

周奶奶瞧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見怪地哎喲一聲,“你這孩子,咋總這麽客氣。”

正是午後,十足的暖意傾瀉下來,有陽光的地方曬得慌,陰影處卻積雪未化,依舊保留冬天的寒冷。

夏怡然在墻根凍得直搓手,擡頭看到蔣誦,笑著沖她招手。

“誦誦,你下樓啦!”

蔣誦有那麽幾秒是懵的狀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叫她疊名,語氣是親近的熟稔,就像認識了十幾年的玩伴。

“嗯,我下樓了。”

周奶奶有風濕病,受不了開春的潮氣,早就拄著拐棍回屋了。

蔣誦朝她的方向走。

小貓‘失蹤’一天,再次見到,模樣比上次還狼狽,爪子上沾滿臟黑的汙泥,已經凝固,耳朵上舊傷剛好,又添幾條新的血痕。

大概是和別的貓打了群架,或者被狗追了。

夏怡然手裏拿著雞肝的空袋子,見她來了,忍不住碎碎念:“你說它哈,都是流浪貓了還在這挑食,連雞肝都不吃了。”

蔣誦蹲下,從兜裏掏出牛肉幹,剛撕開,小貓就循著味道,急急地過來找。

夏怡然咬牙切齒地罵了聲饞貓。

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蔣誦兜裏的牛肉幹就售罄了,小貓像個饜足的負心漢,吃完就跑了,連頭都沒回。

夏怡然蹲了好久,腿麻了,她手臂搭著蔣誦的肩膀,哎呦哎呦地哼哼,“不行了不行了,誦誦,快扶我一把。”

蔣誦費力地把她扶起來。

兩人慢慢悠悠,一瘸一拐地往陽光處走,蔣誦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來到這,遇到的人都是話癆屬性。

她又想起對門那個喋喋不休問的男人,自從那天她說討厭他之後,就再也沒遇見,不知是巧合還是他故意……

應該不是,周奶奶說他是混子,不學好,不著家,說不定壓根就沒回來。

仔細回憶,這幾天的確沒看到他的車。

夏怡然在旁邊走,邊敲腿邊念叨:“我下周就開學了,你要是在這長住的話,幫我照看一下這只貓,什麽都不用弄,就保證不被餓死就行。”

蔣誦猶豫,她剩的錢不多了,最多半個月就要離開。而且,她自認比夏怡然更懂那只貓的處境,早就決定了,要帶它一起走。

她沈默的時候,夏怡然以為她不想管,遂使出她的殺手鐧。

“走,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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