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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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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圖

李璟一下朝回來,我沖上前攔住他。

“殿下,聽聞聖上下令召集官員編纂北疆輿圖。歡兒這兒有一本故人贈予的《北疆志》,想來會有用。”我將手中的《北疆志》遞與李璟道。

李璟有些激動,接了過去翻閱起來。

“殿下,歡兒曾與這位故人探討過北疆的地行地勢,物候路況,而且平日裏歡兒尤愛讀一些游記方志,所以……”

我有些期待且忐忑地看向李璟,“殿下能否準許歡兒參與此次輿圖的編纂?”

“可,明日孤與你一同到文昭館。”

我一時有些恍然,本以為李璟不會答應,畢竟這是朝堂政事,軍事要密。可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應承了,感覺好像我不來,他也會來找我一樣。

一早,李璟便帶我到了編纂輿圖的文昭館。為我介紹了幾位參與編纂的大臣後,就因聖上召見離開了。

李璟一離開,剛剛還恭恭敬敬的大臣,便開始小聲議論。

“呵!太子殿下也不知從哪找了一本雜書,可不可靠還不好說,如今又找了連自家府邸都未曾踏出的女娘來參與編纂,是把這次戰爭當兒戲嗎?”

說話之人正是之前出征過北疆的隋義,現在已任禁軍統領一職。

此次編纂北疆輿圖,作為曾經踏入北疆境內的人,他自然也應在場。

只是自從他出征北疆失敗後,便被滿朝文武嘲笑,還經常被拿來與爹爹作比較。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跑到將軍府上大鬧,為此聖上還嚴懲了他。

隋義心裏始終認為十年前出征北疆失敗是因為地勢覆雜,氣候惡劣,若是爹爹去,回不回得來都是個問題。對於爹爹這次出征,他也總是冷嘲熱諷,對於輿圖的編纂,若不是懼怕聖威,他也不會來。

我知他敢在這裏說出此話,除了仗著聖寵與官威外,便是這裏幾乎所有參與編纂的大臣都讚同他所說的。

我沒有理會他,而是對著在場的所有大臣道:“各位大人,聽本宮講個故事如何?”

雖然這些官員不滿我參與此次編纂,但我太子妃的身份還擺在這,該有的尊重還是有的。

其中一位大人便道:“太子妃,請講。”

我向其點了點頭,開口道:“從前,有一士兵在混戰之中走散,迷失在荒蕪之地,目光所及皆是黃沙戈壁,沒有水,沒有草木,只有烈日和風沙。他沒有遇到人,只遇到餓狼還有如泥沼般的流沙。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時,他撿到了一張圖,圖上所畫所標皆與他所行之處一模一樣。”

說罷,我看向隋義:“隋統領,當年你被困於沙漠之中,若突然出現這樣一張圖,你撿不撿?各位大人,若你們是陷於荒蕪之地的那一士兵,你們撿不撿?”

大臣們沒有說話,我繼續道:“大郢對於北疆猶如蟬不知雪,知之者甚少。那三十萬將士便如那一士兵,沒有賭註連賭桌也上不了,有了賭註,賭一把也許還會贏。”

“隋統領說本宮是個未踏出過府的女娘。確實,本宮連上京都沒怎麽踏過,更別提那遠在天邊的北疆了。可本宮想問道,參與此次編纂的各位大人,除了隋統領外,又有幾位真正踏足過北疆。諸位在這不過是集眾人之智,記他人之行罷了。至於本宮有沒有這個資格參與此次編纂,敢問隋統領,剛才本宮所講的故事中,那士兵所遭所遇,是不是如十年前你所經歷的那般?”

隋義有些心虛,“哼”了一聲便走到書案旁坐了下去,翻開了案上的《北疆志》。

臉上的神情剎間精彩紛呈。只見他一會驚異,一會思索,一會好奇,一會惋惜……

眾大臣都被他的樣子驚到了,紛紛走到自己案上翻開抄錄本。過了一會,又紛紛擡頭,詫異地望向我。

我只笑了笑,也走到一旁空缺的書案上,拿起《北疆志》細細翻閱。

這《北疆志》據說是由前朝的一位官員撰寫的。這位官員年僅17便連中三元,成了史上最年輕的狀元。後來狀元入了官場,無奈前朝君主昏庸,官官相護,他一身清骨,不屑同流合汙,慘遭排擠,心有大志卻無處可施。

一日上朝,他看著眼前的朝堂,滿目蒼夷,烏煙瘴氣,猛地摘下官帽,擡頭大喊道:“天要亡我鄴朝。”

大吐一口血後,倒在了地上。

這位官員沒被氣死,而是被抓到大牢裏去了。

後來鄴朝亡了,這位官員也不知所蹤。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是跟著前朝餘孽逃到北疆去了,還撰寫了一本叫《北疆志》的書。

這些都是薛老頭跟我講的。

薛老頭便是世人口中那治好我病的神醫。

那日,我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從爹爹那討來的《東南圖志》,薛老頭恰好過來替我把脈,便和我提到這個故事。

自從我得知有《北疆志》這本書後,曾私下派人暗暗尋找,卻毫無消息。

我沖到薛老頭院中大鬧,說他在誆騙我,鬧著鬧著我嚎啕大哭了起來,誰知薛老頭竟不吃我這套。

“丫頭,你要哭便在這哭到天亮吧!老夫老嘍,要先去睡覺了。”

可我怎會輕易放過他,硬是在他屋屋頂上吹了一晚上的蕭。

太陽還未出來,薛老頭已經從屋內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兩眼烏青,仰頭大喊道:“臭丫頭,你給老夫下來,到底誰教你這樣吹蕭的,雞叫都比你吹得悅耳。”

我屁顛屁顛地爬下屋頂,晃著手中的簫道:“這麽美妙的蕭音當然是歡兒自學的,若是老頭你今晚還想聽,我就勉為其難地再吹一首吧。”

薛老頭卻笑瞇瞇道:“如今雖是夏天,但夜裏同樣寒涼。丫頭,你的病還未好全,你確定要再吹一夜涼風?”

我撅了撅嘴,有些生氣道:“老頭你少誆騙我,昨日我還偷聽到你和爹爹說我的病已無大礙,三日後你就要離開將軍府了。”

“而且這不是有薛大神醫在嘛,定是見不得他辛辛苦苦醫治好的病人再次病倒的。”

其實昨夜我就在想,倘若我真的再次病倒,薛老頭是不是就能留在將軍府了。

“行了,行了,進來吧。”

我隨薛老頭進了屋,沒成想他還真藏了《北疆志》。

“這些年,老夫走南闖北,到處行醫積德,樂善好施,廣結良緣……”

“停停停!往重要的說。”我知他又要王婆賣瓜了,便快速打斷,以絕後患。

想當初,他剛到將軍府,我好奇且多嘴問了一句,薛神醫到處行醫,定是去過不少地方,可否說予歡兒聽聽?於是接下來我硬是抱病在床聽他自誇了一個時辰,我想知道的地方卻只字未提。

薛老頭只好收住嘴,正色道:“此書乃老夫好友所贈,世間僅此一本,老夫如今贈予你,丫頭,你可要小心保管。”

“好友?”

“丫頭,你猜得沒錯,就是那位前朝狀元。”薛老頭附在我耳邊悄悄道。

“那這位厲害的狀元先生如今在何處?”

薛老頭哀嘆了一口氣,道:“他,早已不在人世。”

我拍了拍薛老頭的肩膀,安慰道:“老頭,別傷心,我定會好好護住他的心血。”

看著手中的《北疆志》,我心生一計:“老頭,我還未到過北疆,紙上得來終覺淺,不如你給我解答解答?”

“老夫也未曾到過北疆。”

“可你的好友肯定與你閑聊過。”

那時,我雖已得其書,卻不想告知爹爹,因為爹爹又開始向聖上請旨出征北疆,而薛老頭不知為何也未曾與爹爹說起此事。

日落西山,我剛走出文昭館,李璟便來了。

與李璟並排走在皇宮的長廊上,我開口問道:“殿下難道不好奇為何歡兒會有《北疆志》一書?”

“不是故人所贈嗎?”李璟淡淡道。

“確是故人相贈,這位故人曾醫治過歡兒的病。他乃江湖游醫,與撰寫《北疆志》之人相識,後來撰書之人離世,將此書贈予他,我得知後又哀求他將此書贈予我。歡兒知道此書對於大郢征伐北疆之重,可卻因一時私心一直未曾告知爹爹。”我低頭慚愧道。

“這位故人便是薛神醫吧。”李璟道。

“殿下見過薛老頭。”我一時有些激動。

“是薛神醫將太子妃舉薦給孤的。”

怪不得李璟這麽快答應我的請求。

“那薛老頭現在何處?”這臭老頭竟然回上京了也不來看看我。

“薛神醫四海為家,他托孤轉告,太子妃莫要找他了,他可不想再被抓回去聽蕭了。”

“我已經學會吹蕭了。”

看著李璟探究的眼神,我咳了咳,伸出一根小手指:“就……就會一首曲子。”

李璟從袖口中取出一方小木盒與一塊玉佩遞與我,道:“這是薛神醫給你的辭行禮。”

我伸手接過,玉佩有些冰涼。又打開了小木盒,發現裏面裝著一顆藥丸。

李璟道:“這是解毒丸,可解世間百毒。薛神醫說你命中有劫,此物可幫你度劫。”

我收下藥丸和玉佩。今晚的風有些大,吹得我眼眶都濕潤了,緩了好久才好。

薛老頭不來見我,肯定是怕我再纏著他去游歷天下。

風又把我的眼淚吹幹了。

“對了,當年隋統領從北疆回來,父皇難道就沒有責問過他?”

“當年隋義與幾個士兵逃回上京後,昏迷了好幾天,幾個士兵沒撐下來,死了,只剩隋義一人。”

“北疆向來神秘,大郢更是盛傳北疆的巫蠱之術,隋義認為自己存活下來乃天神相佑,對當年北疆之事絕口不提。若是被父皇或他人問及,只道當時地勢覆雜,氣候惡劣,然後……”

由於聽得入迷,下臺階時不小心踩空,差點摔倒,李璟及時伸手攔腰抱住了我。

站穩後,我擡頭望向李璟問道:“然後呢?”

“瘋了。”

李璟眼神躲閃了一下,松開我後徑直往前走。

“每次一說到這裏,隋義就按著頭,似癲狂狀,口中一直念道頭好痛,便暈了過去……後來,父皇也就不再問他了。”

他走得有些快,我只能快步追上他。

“這不是我小時候用來誆騙爹爹的招數嗎?父皇難道看不出來?”

“父皇當然看得出來,只是太祖重文輕武,當時朝上沒有幾個能用的武將,而派去北疆的暗探也都有去無回,父皇便決定先安內,再攘外,北疆之事暫且也就擱置了下來。”

我低頭不語,當時朝上確實良將稀缺,但並不是無人可用。

李璟嚴肅道:“此次北疆來犯,輿圖何其重要,隋義再不說,恐怕父皇會直接取他命,誅其九族。”

“原是如此。”

往後每至日落西山,李璟都會陪我慢慢步行回東宮。

一開始,我有些不太習慣,總覺得文昭館到東宮的路很遠,怎麽走也走不完。直到那日,李璟忽然聊起各地的風俗趣事,我一下來了興趣,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慢慢地,我竟覺得回東宮的路變短了,短到總是說不完一個地方。而李璟每次將我送回陽春宮後,又要到明華殿處理政務去了。

但編纂輿圖的日子很長,今日講不完的可留待明日講,於是我與李璟從北疆談到南羌,又從東越聊回大郢。夕陽下,我和李璟的影子總是被拉得很長,很長……

半月後,北疆輿圖終於編纂完成。想必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不出五日便能將輿圖送到爹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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