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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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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分明剛剛從火場逃生,夢裏卻下了無窮無盡的大雨。

晨曦明亮溫暖的光芒灑落,應星星在床上靜靜睜開眼睛。

腦海裏的思緒遲鈍地凝滯了幾秒,從漫天雨氣的夢境中掙脫出來,窗外是城市繁華的街景,陽光明媚,如同以往平淡普通的每一天。

這裏是簡淵位於市中心的頂樓公寓。

她慢慢坐起來,後背被人攙扶了一下。

側頭看見一位穿著襯衣便裝的醫生,應星星在含章公館跟她見過幾面,是簡懷遠的家庭醫生之一,面容白凈,方臉挺鼻,一副幹練的長相。

“你醒了?”醫生探了探她的額頭,“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

下意識地躲開她的觸碰。

應星星擡起手,發現右手插著針管,透明點滴慢慢地湧入皮膚底下。

醫生註意到她的視線,解釋道,“只是營養針,你看起來太虛弱了。”

她拔掉針管,因為動作太不流暢,手背上滲出血液,醫生在旁邊“哎呀”了一聲,從醫療箱裏拿出止血貼。

應星星沒有理會她想要過來處理傷口的動作,在房間裏翻找了一會。

“你要找什麽?”醫生尷尬地站在身後。

“手機。”

“這,這也沒手機啊。”

醫生見她充耳不聞,索性遞出自己的手機,柔和地勸道,“應小姐,您的隨身物品裏沒有手機,要不先用我的?”

應星星頓了一下,接過,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周三。

她竟然睡了一整天。

下意識地調出撥號界面,指尖懸停在上面,卻不知道可以打給誰。怔然片刻,她把手機還給醫生,走進洗漱間。

這下總算沒有人跟進來。

打開浴缸的水流,靜靜地沈下去,身體明明沒有什麽大礙,但是連擡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水面慢慢漫上來,蓋住了她的鼻子和眼睛。

窒息感漸漸吞噬了她,讓她想起夢裏那場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的大雨。

然後不期然被抓住手臂,從水裏強行掙脫出來。

“呀,您怎麽在浴缸裏睡著了?”醫生抓著她的手腕,身後跟著兩位低眉斂目的用人,“快來幫應小姐打理一下。”

坐在鏡子前,幾乎沒有力氣,她安靜地任人擺布。

“小姐,”幫她梳頭發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露出討好笑容,“您真好看,穿婚紗一定很美。”

她看著鏡子裏的倒影,恍惚了一下,“婚紗?”

“您不是馬上就辦婚禮了嗎?”

“誰說的?”

“……”用人好像察覺到空氣中逐漸緊繃的氣氛,訕訕地停住了嘴。

“我問你誰說的?”

她語氣平淡,聽起來,竟然有一點像簡淵平常的模樣。

用人下意識地回答,“大、大家都這麽傳……我還在夫人桌上看見、看見正在挑花樣的請柬。”

應星星垂下眼眸,發現消失的戒指又重新戴回無名指。

她摘下來,隨手丟到地上。

這場用錯誤和謊言勾勒的求婚竟然還要繼續下去。

她頗覺荒謬,“簡淵人呢?”

“……”

這一次,身後沒有人敢回答。

她站起來,打開房門,順著樓梯往下走,原本空曠的房子今天竟然顯得很陌生。以前在這所房子裏,好像永遠只有她和簡淵兩個人,家政也會挑沒人在家的時間上門整理。

但是今天卻處處都站著陌生人。

廚房裏熱氣騰騰,見她下來,陌生面孔的廚師十分熱情,“小姐,我準備了幾種您常吃的口味,不知道您想先——”

她停住腳步,打斷他,“簡淵呢?”

“……”

廚師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苦惱。

用人從身後追上來,“小姐,您睡了許久,要不先吃飯吧?”

金魚在魚缸裏無憂無慮地擺尾,晃動的水光在墻壁映著粼粼光影,看起來主人不在家的這兩天,也被人照顧的很好。

應星星拿起魚缸,往畫框處重重地一摔。

在用人惶恐的尖叫聲中,第三次問,“簡淵呢?”

兩只金魚掉在地上,不安地跳起,就連平常不喜歡游泳的那只也盡力掙紮。用人趕緊撿起它們,快步沖到距離最近的洗手臺,對墻壁上價值連城的印象畫毫不關心,看來是特地被囑咐過。

醫生在樓上聽見動靜,推開門,“少爺不在這裏。”

“在哪?”

“……”

“讓他過來解釋。”

“這……恐怕來不了。”

應星星扯了扯嘴角,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有這樣惡毒的一面,她輕聲問,“怎麽?他死了?”

醫生頓住,臉色有點難看。

“他傷得很重,在醫院裏……”

應星星點了點頭,徑直往門口走去。打開門,外面竟然還站著兩個西裝革履的保鏢,見她出來,紛紛側過身子,伸出手臂攔著她。

“應小姐。”

態度倒是很恭敬。

應星星轉頭,廚師看到她來餐廳方向又堆起笑容,還沒完整說出一句話,就看見她從刀架裏拿了把水果刀。

是簡淵用來削兔子蘋果的那一把。

她回到門口,“簡淵說了我不能出門?”

“這……”兩位黑衣保鏢面面相覷,“應小姐,請不要為難我們。”

“周守中呢?”

“……”

這下兩個人的臉色也不太好了。

應星星心下隱約了然,猛然揮刀向攔住她的手臂。她毫無章法,兩位保鏢卻身手矯健,一味地閃避,依舊守在門前,絲毫不退讓。

她好像累了,停下來。

還沒等所有人松下一口氣,她把刀尖對準自己。

“應小姐!”

一時間,所有人都緊張地屏住呼吸,好像生怕大聲說話會讓她在自己身上弄出一道傷口。

但是,應星星的情緒甚至是非常平穩的,從睜開眼到現在,眼睛裏仿佛什麽都沒有。

“讓開。”她說,“我要出去。”

一個保鏢留下來盯著她,另一個直接去按下電梯。

電梯門打開,用人匆忙遞上鞋子,又小心將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像是在送一樽易碎的花瓶走進展廳。

樓層的數字不斷下降。

真正來到陽光底下,反而生出無窮的茫然感。

城市最繁華的地方,就算是工作日的上午,街道上也人來人往,不斷有人從身邊擦肩而過,熱鬧的煙火氣、歡聲笑語和舉著電話談工作的聲音穿過她周圍。

時不時有人怪異地看她一眼,從她附近繞開。

應星星好像這才想起自己手裏還拿著一把水果刀,驀然松開。

她順著林蔭遮蔽的人行道往前走,不知不覺間,竟然習慣性地走到了莉莉家門口,她恍惚記起上周自己課程還沒有結束,就被明琛帶走,按下門鈴。

來開門的是莉莉的父母,驚訝地看著她。

“應、應老師?”

“不好意思,我是來道歉的。”應星星說,“星期天我臨時有事情,缺席了一節課。”

“不不不用了!”他們很惶恐的模樣。

準備去上學的莉莉背著書包跑出來,見到她,開心地叫了一聲,“老師!”

正要沖過來,被父母攔住,牢牢地藏在身後。

“實在沒有道歉的必要,我們家莉莉也沒有學鋼琴的天賦,以後都不學了,你……您不用再來。”這對工作繁忙的精英父母,講話滴水不漏,“勞煩您特地來一趟,小喬那邊,我們會去解釋。”

應星星一怔,這才註意到客廳原本擺放鋼琴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

“為什麽!我要學!”莉莉在他們身後抗議。

“你不是討厭鋼琴嗎?”

“我現在不討厭了!”

身後隱約傳來莉莉哭鬧的聲音,應星星告辭離開。

她又能去哪裏呢?

舞臺帷幕落下後,並不溫情的真相露出一角。

她在外面走了很久,腳下的道路向無數個方向延伸,天大地大,無數個人擁有無數個家,而她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安心回去的地方。

恍惚間,跳上一輛乘客寥寥的公交車。

司機大叔叫住她,“投錢啊,小姑娘,你怎麽不給車費!”

應星星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看向收費箱。

她反應過來,自己身上什麽也沒有帶。

有些窘迫地說,“我沒有錢。”

“……”司機在紅綠燈前停下車,似乎猶豫了兩三秒要不要把她趕下去,最後還是問,“你要去哪個站?”

她擡起頭,看了眼公交車路線,全都是陌生的字眼。

“我不知道,”她輕聲說,“我想回家。”

司機大叔皺眉,打量她好幾眼。

“唉,算了算了,你坐下吧。”

紅綠燈變換,方向不明的公交車駛入城市的車水馬龍,乘客形形色色,上上下下,有人工作,有人買菜,有人奔赴生活,有人無所事事。

她怔怔地望著窗外,置身於市井熱鬧之中,反而更加能感覺到某種不可抵擋的孤寂。

餘光好像瞥見有輛黑色轎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跨越半座城市的公交車終於駛入終點站,司機大叔打開車門,自顧自地下去。

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外面已經臨近黃昏,如果還有下一列車,或許會趕上城市最擁堵的高峰期。她漫無邊際地想著,這次司機肯定會把沒買票的趕下去。

沒過多久,司機大叔回到車上。

“唉!繞了一圈,你怎麽還沒到家啊!”司機責怪地問。

“……”

見她不回答,司機從口袋裏掏出兩枚硬幣,“小姑娘啊,如果這不是你回家的車,去換另一輛吧。”

“……”

“拿著啊!”

下意識地伸出手,掌心落下兩枚帶著餘溫的硬幣。

“謝謝你。”

“哎呀,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太粗心了……”司機絮絮叨叨,是很多年沒有聽過的,長輩的語氣,“天暗了,你趕緊換車回家吧。”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裏還有一輛可以送她回家的車?

高高豎起的心理防線,猝不及防,在陌生人面前土崩瓦解,她眨了眨眼睛,一直沒什麽情緒的眼睛湧出大顆大顆的滾燙眼淚,喉嚨被刀刃劃傷一樣,發出不成聲的嗚咽。

“誒誒,你哭什麽?失戀了?”司機驚訝地問。

淚水朦朧中,黑衣保鏢舉著證件,在門口跟負責人問了句什麽,隨後朝她的方向望過來。

應星星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在他們追過來之前下了車。

熱心司機還在身後喊,“沒事,小姑娘,樂觀點!”

她在站點內換乘了另一輛車。

這輛公交車,她在站臺等了十年,對它的路線了如指掌。

從北向南,它途徑音樂學院、市中心和城市博物館,最後停在南山公墓。

順著石條砌成的階梯一路往上,工作日的墓園格外幽僻,每一步都能聽見自己身體裏傳來破碎的聲音。

石碑跟她上次來時一樣,父親年輕時的黑白照上沾滿了灰塵。

她伸手拂去,沾了一手的塵灰。

“爸爸……”

她的爸爸,在媽媽病逝後跟她相依為命的爸爸,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為什麽以前總是以為有那麽多時間,從來不關心他,偶爾還會嫌他煩人,寧願把心事說給明琛,第一次下廚也沒有給他做任何東西。

她怎麽能這樣做?

“對不起……”

她蹲在石碑前,雙手緊緊抱住肩臂。

“對不起爸爸,我錯了,爸爸,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不該粘著明琛,我也不該喜歡簡淵,我錯了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她甚至連一句“你原諒我”都不敢問,不停地重覆著我錯了,直到嗓子變啞,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好像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月亮荒涼地懸掛在枝頭。

從墓園的階梯往下走去,道路的盡頭,佇立一棵樹冠高大的梨花樹,如同白雪般在夜色中盛開。

花影錯落間,一道黑色的人影長身玉立。

跟記憶某處重合的畫面,現在看來卻諷刺萬分。

應星星一步一步往下走,膝蓋在地上跪了太久,每走一步,痛楚又再增一分。

她停在簡淵面前。

簡淵平常只穿淺色系的休閑裝,今天難得一襲黑色風衣,襯得他更加天生貴氣,冷漠疏離。

啪地一聲——

她揚手給了他左臉一巴掌。

“你怎麽敢來這裏?”

不等他回答,又往右臉甩了一巴掌。

“你也配來這裏?”

她聽見自己暗啞的聲音,仿佛從無數怨恨中淬煉出來。

簡淵任她發脾氣,蒼白憔悴的臉頰,連手印都沒有留下,他註視著她,目光深邃的好像把她禁錮在無盡的曠野裏。

“星星,我來接你回家。”

家?

他還有臉提這個字嗎?

應星星眼眶發紅,用盡力氣推了他一把,“滾。”

“我知道你現在怨我,我都可以解釋。”他平靜地說。

應星星不敢置信,“你說了那麽多謊,做了那麽多壞事,你當真以為,我還會再多聽你說一句話?”

他不為所動,流露出性格中比任何人都冷淡的一面,語氣平常,“李嚴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不覺得需要負責你前男友的生意失敗。蔣明琛的車禍也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強行在雨天出行,事情不會到這個地步。我沒有想過讓你失去親人。”

她聽見他說,“我很抱歉之前發生的一切。”

幾乎是諷刺地笑出來。

“簡淵,你沒有資格說這句道歉,我也根本不想聽。”她擡起頭,“如果你對我真的有一點愧疚,算我求你,馬上從我的世界裏消失。失血過多也好,被火燒死也好,怎麽樣都好,不要死在我面前。”

他的眼睛比夜色還要黯淡。

“那你不該救我。”

他們兩次談論過結婚。

這是簡淵第一次單膝跪地,正式地遞上戒指。

“只要我活著,就會想跟你重新開始。”

墳墓前的求婚,很符合他的風格。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她揮開手。

遞過來的戒指隨之滾落進石縫中的蕪雜青草中,再不見蹤影。

“沒有什麽重新開始,早就結束了!在你策劃那場車禍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我怎麽可能還喜歡你?”

黑夜隱藏了某些情緒,簡淵擡起頭。

“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沒有。”

她答的斬釘截鐵。

“或許我根本沒有喜歡過你,簡淵,因為我從來沒有認識過真實的你。”

他好像早有預料,並不失望。

“星星,你想要什麽?”

他問得認真,好像她的感情是場交易,只要她提出籌碼,他願意在另一端押上全部的自己。

她想尖叫。

她想對他說盡這個世界上所有惡毒的詞匯。

“我想要……”最終她只是顫抖地說,“我要我爸爸,你把他還給我。”

幽空中,仿佛有人輕輕嘆息。

他站起來,伸手攏住她瘦弱的肩膀,她全身都在顫抖,壓抑著無法忍受的痛苦。

“放開我,簡淵。”

“……”

他收攏起力道。

懷裏有溫熱的眼淚,抽泣的聲音。

她張了張嘴,好像在無言嘶吼。她用了全部力氣地推開他,可惜還是不夠,在他懷裏不停掙紮,演變成了發洩式的捶打。

最終她還是離開他的懷抱。

她倒退兩步,無力地蹲下來,攤開濕潤的雙手,掌心指縫裏都是他的傷口裂開後、從黑色衣服底下滲出的血液。

“簡淵……”

她念他的名字,壓在喉嚨裏的痛苦好像終於找到出口,在黑夜中嚎啕大哭。

“我會永遠恨你。”

她哭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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