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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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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頭很重。

應星星不知道是藥效的殘餘,還是長久以來認知的事物突然展示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一路上,她半夢半醒,腦海裏非常不安穩地掠過了許多碎片。

離開的朋友。

心動過的男孩。

梨花滿樹的夜晚,身體裏傳來的第一聲音符。

……

謊言早已累積成猛烈的暴風雪,呼嘯著擦過記憶中每一個縫隙,整個世界落入尖銳的冰屑中,千瘡百孔。

她睜開眼睛,發現車窗外已經是淩晨時分。

青煙一般的天色下,遠處的月影和近處的樹林,好像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覺得自己只是做了場噩夢,下意識地摸口袋裏找手機,到處都沒找到,才後知後覺想起原來是被明琛拿走了。

空蕩蕩的失落感,讓她驟然清醒過來。

“明琛。”

她坐直身體,看見明琛從一件森林木屋出來,手裏帶著面包和礦泉水。

“你醒了?”明琛打開車門,“我們在這休息一會。”

她忽然發現這附近很眼熟,來不及細想,已經被明琛帶入木屋,旁邊是一泓清溪,穿過樹林間的暗影。

“明琛,”應星星握著礦泉水瓶,“我的手機呢?”

“真的被我扔了,”明琛說,“那個變態肯定沒少往你手機裏放東西。”

“……那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簡淵找不到的地方。”

應星星默然片刻。

明琛非常了解她,幾乎立刻解讀出沈默的含義,“難道你還想回去?”

“不是的……”她搖頭,好像也在思索,腦海裏雜亂的線條像是被貓撓過,“但是……我想,至少問問他這麽做的原因。”

“他有病,腦子不正常。”

應星星呆了一下,“可是你一走就十年,我也給你解釋的機會了啊。”

“……我跟他不一樣!”明琛惱羞,“你為什麽不吃?”

“我不敢吃你給的東西了。”

明琛:“……”

她說的誠懇,明琛無言以對。

本質上,他對她做的事情、說過的謊言同樣消耗了她的信任。

明琛拉開壁爐邊上的藤椅坐下,手肘搭在膝蓋上,用掌心搓了搓臉,“木木,我不能讓你回去見他。”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他的聲音透過指縫,有些悶,“但是很快都會解決了。”

“你一個人怎麽解決?”

明琛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會有辦法的,你休息一會吧。”

應星星搖頭,“我已經睡了很久。”

一時間只有壁爐發出燃燒的動靜,煙雲連貫地逸出,尼古丁燒焦的味道讓她有些難受,應星星側頭,看見明琛的表情在煙霧繚繞中晦暗不明。

她站起來推開窗戶,叢林之上,旭日初升。

“明琛,你查到李嚴的時候,為什麽跟我說謊?”

“我……”

明琛又點了一支煙,沒有回答。

“那天晚上在我家樓下,我看到的人是你,對嗎?”清風吹拂而過,“你跟著我的那幾天,又到底在想什麽?”

她在幾步之外的地方,靜靜地背對著他。

有很多細節都讓明琛察覺應星星跟以前不一樣了,但都沒有此刻這樣鮮明。仿佛一直以來他們共同面對的世界,隔著短短的一段距離,出現了無法彌補的巨大空洞,而她站在了裂縫的另一端。

空氣安靜流動著。

明琛在斟酌了很久用詞後,終於放棄辯白,好像很疲憊的樣子,他說,“我在想……如果你過得快樂,不如就算了。”

不如就算了,放手讓你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他已經為你營造了一個幸福的未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讓你改變主意?”

“……”

她問的切中要害,明琛的臉色白的嚇人。

“中間一定還有什麽事情,比你交給我看的檔案袋裏所有文件都要嚴重,讓你無法忍受,必須帶走我。”周遭一片靜默,唯獨她的聲音很清晰,“明琛,你會告訴我實話嗎?”

“……”

溪流聲潺潺,沖刷著砂石,漸漸反射出日光,晃人眼睛。

天亮了。

明琛仿佛被靜止在角落裏,過了很久很久,才輕輕發出一個音節。

“……不。”香煙燃至手指,熱意灼人,他好像感覺不到,又慢慢重覆了一遍,“不。我不能說。”

應星星轉頭,“這就是我要回去問他的理由。”

她往外走了兩步,推開門,窗外晨曦潑了進來,燙得坐在藤椅上的男人猛然一驚。

應星星的左手被人抓住,力氣大的仿佛要在手腕上刻下印跡。

她掙脫不得,“蔣明琛!”

她想說她要生氣了,威脅卻失效了。

針尖似的涼意不由分說刺入左臂,她被禁錮在明琛的懷裏,眼睛被他用另一只手遮住,只能聽見溪流從不間斷的流動的聲音。

“睡一覺吧,木木。”落在耳邊的聲音很輕,像小時候明明自己不耐煩也還要哄她睡覺的語氣,“等你醒來,一切都結束了。”

她感覺自己被輕輕放在藤椅上,眼皮沈重的擡不起來,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裏,只能看見明琛跪在自己面前,替她摘下戴在手上的戒指。

“你會得到自由。”

他的聲音低啞,“到時候,你的世界不會有那麽多……沒人解答的問題。”

***

周守中在城郊開發區、荒廢已久的馬路邊找到蔣明琛的阿斯頓馬丁。

車停的很隨意,看上去車主只是離開一會,很快就會回來。砸碎車窗玻璃,手下從裏面搜出檔案袋、幾支沒有用完的鎮定劑和一枚戒指。

最後一樣東西,他猶豫著要不要拿給簡淵,還是裝作沒有看見。

然而他的雇主已經從車上下來,目光沈靜地審視了所有東西。

視線巡過戒指,手下後背浸濕了一片,仿佛能聽見目光劃過時發出蛇一樣的低聲嘶鳴。

好在簡淵依舊是那副平淡的模樣,吩咐道,“都收起來吧。”

他沒有對應星星摘下戒指有什麽特別反應。

無形中,空氣仿佛得到重新流動的允許,周守中悄悄松了口氣,短促的電話鈴聲卻在這個時候催命般響起。

那支電話只花了三秒就遞到簡淵手裏,聽筒裏傳來意味不明的白噪音。

然後是一段對話:

——“我不介意再殺你一次。”

——“你承認了。”

——“如果當年死在盤山公路的人是你,一切都會輕松很多。”

簡淵神色不動,猜出這通電話的始作俑者,“蔣明琛。”

“你手下可真是百密一疏,竟然沒搜出我身上的錄音筆。”明琛的笑意含糊不清,像是繚繞在煙霧裏,“這是不是說明,連天都在幫我?”

簡淵漠然道,“你想說什麽?”

“做個交換吧,簡淵。”

簡淵從小跟心理醫生打交道,擅長隱藏自己到變態的地步,無論內心怎麽想,表面總是波瀾不驚。但自從昨天中午,收到應星星失蹤的消息到追查到蔣明琛為止,周身壓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壓。

此刻幾乎控制不住,開口諷刺,“就憑你?”

明琛不以為意,“我怎麽了?論可以運用的資源權勢手段,我確實不如你,但不是完全沒有。不然我怎麽能在你的眼皮下把人帶走。”

他說的是帶走,簡淵眉心一跳,捕捉到蔣明琛話語裏不經意洩露的信息。

“所以,我只跟你換一件事。”

簡淵拒絕,“我沒興趣。”

“你不想知道應星星在哪裏,你的真面目她現在知道了多少。”蔣明琛毫不顧忌他話語裏的森寒,冷笑,“以及……她有沒有聽過這份錄音嗎?”

馬路空蕩蕩延伸到遠處的山脊,深秋的尾聲,長風沒有盡頭地拂過。

明琛沒有催促他回答。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賭桌上,無論對面籌碼如何,明琛從來都只有一張底牌。

“你不會讓她聽這段錄音。”

“沒錯,所以我拿來跟你交換。”蔣明琛說,“用我手裏這份證據,和我對這件事永遠保持沈默,作為籌碼。”

簡淵有一瞬間覺得荒謬,為自己的妥協。

“你要什麽?”

蔣明琛語氣輕松,“見面談吧,你一個人來。”

簡淵掛斷電話。

周圍人仿佛靜止般,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唯獨沿道的野花在風中搖曳。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時間才重新獲得流動的許可。

“走吧,去見他一面。”

簡淵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好像想起什麽,側頭吩咐,“守中,你留下。”

分明還不是最冷的季節,但剎那間,周守中感覺到有種令人戰栗的冰冷,從皮膚漸漸潛入血液。

……

蔣明琛發來地址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宅邸,白墻灰瓦,門前長滿了雜草,但庭院布局依稀可見曾經別致整潔的模樣。

簡淵推開大門,房子裏大部分家具都罩著防塵布,看起來久不住人。

沿著白色樓梯往上,二樓中間是會客廳,墻壁上掛著幾幅筆觸稚嫩的塗鴉和黑膠唱片,朝南的房間大門留出縫隙,簡淵從客廳中間穿過去,目光掃過塗鴉畫的落款。

星星&明琛。

歪歪扭扭的字體擠在一起,親密無間。

“你沒來過這裏吧?”

房間裏傳來蔣明琛的聲音。

輕輕一推,滿室陽光灑落。

白色粉筆在黑板上畫滿了五線譜,音符在線條上跳躍。黑色鋼琴斜放在窗邊,鋼琴頭上放著一張合照,記錄了年幼的明琛和應星星。架子鼓和音響堆在角落裏,一架大提琴沒來得及收進琴盒,立在墻邊,窗紗偶爾靜靜拂過琴弦。

這是一間琴房。

蔣明琛倚著窗戶,側影正好嵌入窗框裏。

他仿佛主人般介紹,“這是應星星的家,不過她一般還是住我那裏,連寵物都養在我家。對了,你站的那個位置,就是她平常練大提琴的地方。”

簡淵瞳孔一縮,沒有說話。

明琛笑著,“難得來一趟,不如坐下聊聊?”

“不必了。”簡淵站在原地,直指主題,“錄音在哪。”

“不聽聽我的條件嗎?”

“沒必要。”

他做了個手勢,身後保鏢魚貫而入,沒花費多大力氣就制住了蔣明琛,毫不客氣地把他按在角落的椅子上,從口袋裏搜出手機和一支錄音筆。

刪掉了手機裏的錄音備份,訓練有素的保鏢內外仔細檢查了個遍,錄音筆竟然沒有插入記憶卡。

“不是說讓你一個人來,”蔣明琛被牢牢壓在椅子上,腹部剛剛挨了一拳,說話時忍不住咳嗽,“她最討厭別人進她的琴房。”

簡淵頷首,吩咐道,“別弄臟地板。”

身上落下的拳頭驟然收住,保鏢狠狠地按住明琛。

“何況當著這麽多人面前,你想要殺我,收尾起來就麻煩多了。”

簡淵沒有理會他的嘲諷,接過錄音筆,轉了一圈,“卡呢?”

“咳、咳咳——我都說了,這是場交易。”明琛低頭喘著氣,“你半點誠意都不拿出來,我很難繼續談下去。”

“你要跟我換什麽?”

明琛手肘動了動,保鏢拿不準簡淵的態度,順勢松開了他。

他擦了擦嘴角,手背染上血跡,雙手搭在膝蓋上,十指交握,“所以,現在可以安靜的聊一下了?”

“……”

簡淵點了點頭,保鏢們不敢有異議,紛紛退出去。

“讓他們滾遠點,”明琛說,“不小心聽到內幕可怎麽辦?難道又勞煩簡大少爺親自殺人滅口?”

保鏢走的更急。

還沒下樓,就聽見琴房裏傳來一聲巨大的撞擊,手下們心驚膽戰地折返,看見蔣明琛原本坐的那張椅子已經摔碎在地上,他手裏拿著一根凳腿,徑自指著簡淵。

簡淵左手擋住他的突然襲擊,慢慢地放下來,垂在身側,應該是受了傷。

手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指著蔣明琛怒罵,“你竟敢動手?!”

“怎麽不敢?”明琛輕飄飄地打斷他們,無所謂地摘下腕表,轉了轉脖子,“我不能白挨一頓打吧,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手下們見他還不打算收手,正要沖回去。

“出去。”簡淵安靜地說。

無人敢退一步,也不敢再前進一步,“可、可是……”

“不要靠近這裏。”

保鏢們面面相覷,可惜他們到底不是周守中,僵持了兩三秒,不敢違抗簡淵的命令,撤離出這座房子,盡力催眠自己無視掉琴房裏的動靜。

隨後哢嚓一聲,大門關上。

仇人見面,本就應該眼紅。撕開文明的、彬彬有禮的表象,明琛松開凳腿,一拳揮向簡淵的臉。簡淵堪堪避開,只能用沒有受傷的右手反擊,抓著他的脖子,一把將他的後腦勺撞到墻上。

他們從很久以前就互相看不順眼,兩個人都用了狠勁,交鋒了幾個回合,彼此臉上都添了傷口,卻沒有停手的意思,好像要搏鬥到直至有一方死在這裏。

房間裏靜的可怕,簡淵抓住了明琛的衣領,力氣重的像這是他的脖子,恨不得掐斷呼吸。

明琛被逼到鋼琴邊,已經退無可退,似乎占了下風。

啪嗒——

放在鋼琴上的相框撞倒,明琛伸手,從破碎的相框裏摸出一把開過刃的短刀。

刀尖猛地紮進簡淵的後背,屏著氣拔出。

蔣明琛額頭青筋繃起,喘了一口粗氣,“你不是問我交換什麽嗎?”

“像這樣。”

第二刀很快刺進簡淵的腹部,明琛銳利的眼眸死死盯著面前人。

“你設計殺我兩次,我還你兩刀,很公平吧?”

幾絲碎發淩亂垂落,搭在眼睫,簡淵難得形容狼狽,松開一直抓住衣領的手。他的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更加蒼白,點了點頭,額角滲出微微汗意。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記得交易的籌碼。

“錄音呢?”

明琛咬緊後槽牙,半晌後,吐出兩個字,“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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