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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pater.49

等到聖誕假期結束後,一切都恢覆成了往常的模樣,又與過去的時光略有一些不同。

阿波羅手指上的家主之戒為他吸引來了許多不懷好意的人,他們就像是圍繞在年輕的萊斯特蘭奇繼承人身邊,等待著一點點吞噬這個將死的純血家族的機會的禿鷲。對於這些家夥,裏德爾罕見地主動行動,擔起了保護傘的作用,他和他的朋友們依靠警告、威脅、折磨等合理不合規的手段,向禿鷲們宣告自己的領主權。

脫掉喪服的阿爾忒彌斯似乎完全遺忘了悲傷。那些美麗的寧芙仙女們重新回到她的身邊,跟隨狩獵女神一同捉弄天真稚嫩的低年級男生、對高年級的男生品頭論足。

時間一路來到了暑假。雖然已經成年了,不再受到魔法部和霍格沃茨的監管和拘束,但裏德爾還是在暑假回到了孤兒院。

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到這座他生長了十餘年,讓他痛苦十餘年,並影響了他一生的地方。

裏德爾在自己的小小房間翻找了一番,發現沒有他所預想那樣,有很多東西需要處理——他原本是那麽打算的,這才是他回來的理由。

他坐在床沿上,懷中抱著從衣櫃裏拿出來的盒子。在過去,它存放了他的一切。現在盒子裏還只是十一歲的裏德爾所擁有的那些不值錢的破爛玩意,除了一枚白色的象棋棋子——棋子是他在十六歲時獲得的,比其他東西值錢一點點。

裏德爾沈思許久,將盒子原封不動地放回了衣櫃的角落,並且在上面施加了一道麻瓜驅逐咒、一道隱形咒。

接著,他下樓來到了科爾夫人的辦公室門口。他知道科爾夫人這會並不在孤兒院內,於是他使用魔法輕松打開了門,走進辦公室,坐在了科爾夫人的椅子上。

從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向右側的凸肚窗外看去,可以看見孤兒院黑色的大門、雜貨店、街口——梅洛普當初深夜行走的路線。在查看科爾夫人的記憶時,裏德爾只顧著站在窗邊向外看,並未註意到這一點。他現在才意識到科爾夫人實際上早就看見了踽踽獨行的無家可歸的女人的身影,但她無動於衷。這個以慈善為生的女人見過、聽過了太多的人間悲劇,她的心不比孤兒們更熱。假如瑪莎小姐沒有發現梅洛普,並將她帶回孤兒院,那麽裏德爾或許也會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夜。

左側高大的檔案櫃中的一扇櫃門打開了,一本檔案飛到了裏德爾面前。這與給前來領養孩子們的好心夫妻的宣傳冊不同,上面如實記錄了他在孤兒院的表現,比如8次打架,3次盜竊,13次被關禁閉——相比於其他孩子,他算得上遵規守紀的好孩子,因為他很早就自發地學會了做事要不留痕跡和如何讓其他人守口如瓶這兩種生活小妙招。

他繼續向後瀏覽,看到了科爾夫人對自己的評價。依據字跡和內容來看,評價明顯歷經三個時段:

一個窮女人留下的孩子,她很醜,可這孩子長大後卻漂亮得出乎我們意料。我和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松林制片廠還派了人來拍照記錄,可惜他成為大明星這是似乎不了了之了。總之,他很聽話,非常安靜,是個好孩子。希望他能早日被好人家領走。

他安靜得過了頭,渾身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總喜歡一言不發地盯著人看——可怕,那眼神總讓我感到心裏發毛!我們最近發現他會和別人打架和盜竊,不知是誰教壞了他還是他天生就是個壞蛋。我堅持後者,可是瑪莎堅持所有的孩子們都是天使——噢,可愛的瑪莎!她一直學不會將小鬼們的所作所為和他們的天性聯系在一起。

越來越糟糕——幸好一位有些古怪的先生來拜訪這個古怪的孩子,聲稱他被一所學校錄取了。那是一座寄宿制學校。感謝上帝,我們總算能擺脫他,即使他每年暑假得回來兩個月。要是能把所有的孩子都送進寄宿制學校就好了。

之後的記錄便停止了,仿佛每年兩個月的時間不足以讓科爾夫人對他產生新的看法。

裏德爾放下手中的檔案,擡起頭重新看向窗外。恍惚間,門口似乎閃過了一道孱弱的女人的身影。

有人輕輕敲門,是瑪莎小姐。

“夫人,鮑勃來了,他就在後門等著跟您聊聊。”鮑勃是科爾夫人的老朋友,一個相當虔誠的教徒,常常幫孤兒院做點修理活。他的本職是精密細微的鐘表醫生,對付失靈的門鈴、頻繁自動開啟的閥門、瑪莎小姐老是出錯的打字機自然都是不在話下。唯一的問題是,不知是鮑勃手藝仍需精進還是這一系列事故背後另有幕後黑手的緣故,孤兒院的東西被修好後不到一星期又會壞掉。這份古怪的規律在住在這兒的孩子們身上同樣生效。

“請進。”裏德爾代替科爾夫人回答。恐怕科爾夫人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她美美地喝了一頓酒,喝掉了一品脫蘇格蘭威士忌、波爾多葡萄酒、金酒、白蘭地和伏特加。她現在的身下是母親般柔軟的泰晤士河床淤泥,船只和艦隊從給她的頭頂經過,穿過英吉利海峽,駛往冰冷的北海。

瑪莎小姐推開了門,看見裏德爾面露驚訝:“咦,湯姆,你怎麽會在這?為什麽要坐在科爾夫人的椅子上?”

“先請坐吧。”裏德爾語氣溫和地說。

瑪莎小姐的臉上仍帶著不解的神情,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替她接受了伍氏孤兒院代理院長裏德爾先生的邀請。

對於現在的裏德爾——一位強大的,甚至可以說即將是魔法史上最強大的巫師——來說,他並不討厭這座灰色建築裏的所有人,同時也談不上喜歡。這些人在他眼裏已然稱不上“人”,他們是螻蟻,是蟲豸。小時候積累的仇恨早已從孤兒院散去,彌漫在整個倫敦、整個英格蘭、整個地球。他平等地憎恨一切,不屑於向個體覆仇所帶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快感。因此,他並非殺害科爾夫人的兇手,她的真實死因正如上文所述,與那素未謀面的女巫潘妮蒂斯之子如出一轍——那瑰麗而偉大的泰晤士,倫敦的母親河,吞噬了多少鮮活的祭品!

“我不明白……”瑪莎小姐開口。眼前這個由她親手撫養大,讓她一度十分喜愛的小男孩此刻卻令她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感。她的心情充滿了矛盾鬥爭。

“親愛的瑪莎小姐,”裏德爾打斷她的話,他揚了揚手中給的檔案,“我想和你聊聊。”

瑪莎小姐望著他手中的檔案,張開嘴,喉頭卻哽咽了一下,說不出接下來的句子。

“不用緊張,瑪莎小姐。隨便聊聊吧,聊什麽都行,比如你的生活。”裏德爾微笑著,註視她的臉。

照料孩子的工作使時間在瑪莎小姐臉上比其他人快了許多。她的年紀才三十多,頭發已呈現斑駁的灰褐色,正如這座建築如的外墻的顏色,也是黑色鐵門外的街道地上鋪設的磚石的顏色,以及倫敦天空的顏色。

“我的生活……就是工作。”瑪莎小姐囁嚅一番,緩緩開口,“照顧三十多個孩子。從早上六點開始,叫他們起床,督促每個孩子刷牙——不知道為什麽,總有許多孩子視刷牙為一種折磨,可是他們不會明白,如果現在不好好愛護牙齒,它們在將來才會成為真正的折磨。”說起自己的工作,瑪莎小姐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職責代替了心中的疑慮。“早餐從七點開始,感謝上帝,讓我們在艱難的時日還能喝到牛奶。隨後我會檢查每個孩子的身體狀況,接著他們去上課,我則和弗裏曼太太打掃衛生,順便將那些躲藏起來,不願上課的小家夥們揪出來……”

在她說話的時候,裏德爾聚精會神地傾聽著她的訴說,仿佛一位打算撰寫一份重磅的調查論文的社會學家。

實際上,他正在從瑪莎小姐日覆一日,重覆、平淡、枯燥的生活中去除一個男孩的生長軌跡。這項工作不比撰寫論文輕松,而是相當繁瑣。他的童年在這個麻瓜女人記憶中的占比之多出乎他的意料。他未曾意識到自己對於瑪莎小姐來說是個特殊的孩子——不是指因他的行為、性格的古怪而產生的偏見與歧視,而是一種特別的關愛。瑪莎小姐於1926年初開始在孤兒院工作。1926-1944年間,在伍氏孤兒院生活過的上百個孩子中,湯姆·裏德爾是瑪莎小姐最為喜愛的一個孩子,這個老處女修女幾乎將他視作自己的親生兒子。

突然間,裏德爾從覆雜的記憶中回到了現實,坐在對面的瑪莎小姐仍以一種溫柔的語氣絮絮叨叨地講述著她的一天。正講到下午三點,下午茶時間茶與點心的十七種搭配方式。

不對,剛剛似乎有人在喚他。

裏德爾望向房門,鼓點般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其中混雜著他的名字。

“裏德爾——裏德爾——裏德爾——”

該死,阿波羅為什麽會來這?裏德爾在心裏咒罵。

這聲音同樣喚醒了瑪莎小姐,她意識到有訪客來到,趕忙站起了身。可她看了看裏德爾,又看了看整間辦公室,臉上帶著困惑的神情:“哎呀,我真是糊塗了,幹嘛要跟你說這些呀,你……你是……”

“昏昏倒地!”裏德爾拿起魔杖,幹脆地朝她施了一道昏迷咒。瑪莎小姐跌倒在扶手椅上,腦袋斜靠著櫃子,陷入了沈睡之中。

辦公室的門自動打開,露出後面光線灰暗的過道。半分鐘後,阿波羅出現在了門邊。

“裏德爾!”他焦急地喊道,同時大步走到了裏德爾面前。他風塵仆仆,臉上滿頭大汗,眼睛裏布滿了疲憊的紅血絲。“你一定得幫幫我,我實在沒招啦——阿爾忒彌斯消失了!”

裏德爾頓了一下,問道:“消失了?”

“消失、出走、失蹤——不管怎樣,我現在是哪也找不見我的寶貝妹妹了!”

裏德爾用魔法招來了另一把椅子:“請坐。等你冷靜下來,再和我詳細……”

“我無法冷靜下來!”阿波羅將雙手撐在科爾夫人的書桌上,上半身前傾,沖著裏德爾激動地喊道,“阿爾忒彌斯不見了!”

裏德爾閉上眼,深呼一口氣,再度睜開眼。

“親愛的阿波羅,恐怕慌亂無法給你提供幫助,冷靜才是我們忠實的助手。請你先告訴我——阿爾忒彌斯是在什麽時候,在哪裏不見的?在她離開之前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好,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阿波羅直起腰,開始在房間內踱來踱去,腦袋也晃來晃去,“是上周發生的事,毫無征兆。我們從學校回家後,就做些我們應做的事。你知道的,我家遭遇了那樣大的變故,有數不盡的事務需要我去處理。我有時候會向阿爾忒彌斯征求意見,可她不太有興趣主動幫我,因此大部分事還得我親力親為。在這期間,阿爾忒彌斯喜歡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下棋。我曾替她邀請亞克多羅斯來家裏陪她,可是當天晚上,亞克多羅斯說什麽也不留下來,並且再也不來了。我又向達芙妮寫信,但她也找了個一瞅就是胡謅的借口糊弄我。再之後,我沒什麽精力放在阿爾忒彌斯身上了。事情發生在上個星期三,原本一整天都好好的。我們在三餐的時間都見了面,她甚至給我講了一個笑話——”

“打擾一下,是什麽笑話?”偵探裏德爾問。阿波羅停下腳步,驚訝又疑惑地看著他。裏德爾解釋說:“這很重要。如果你想要調查一個失蹤者,她消失前的一切行徑都應當被記錄下來。”

阿波羅點了點頭,又思考了片刻,回答:“好吧。希望你不會感到被冒犯——晚餐的時候,她一邊吃飯一邊閱讀《預言家日報》。她看著看著便笑了起來,將報紙拿給我看,那是一副謀殺通緝令,她說那個人有點像你。然後我們的話題圍繞你展開,她把沃普爾吉斯騎士團與圓桌騎士團作了對比,使用了一些很誇張的修辭和比喻……呃,差不多就是這些。曲奇那天做了普羅旺斯風味的小羊排配茴香酒,所以我們接著又開始聊法國菜和法國巫師。”

“法國巫師?”

“阿黛爾·康德,她是以美貌聞名整個巫師界的純血女巫。她是我們的遠親,康德是她的娘家姓。她上周末在巴黎舉辦了她的第七次婚禮。”

“我明白了。請繼續講你們用完晚餐之後的事。”

“阿爾忒彌斯回了她自己的房間,我則在書房處理事務。我從爸爸的筆記中翻出了一張他和媽媽的合影——那是他們在霍格沃茨上學的時候拍的,照片上的兩個人都很年輕。我拿著這張照片上樓,想要給阿爾忒彌斯也看一看。可是我敲了很久的門,裏面都沒有聲響。最後我用魔法打開了門——費了一會兒時間,因為阿爾忒彌斯在門上施加了防護咒。進入房間之後,我便發現她不見了。房間保持著她平時的狀態,有點亂,枕頭、衣服隨意的丟在地上,但我就是知道她走了,不會回來了。”

裏德爾原本將下巴擱在交叉的手指上,歪著頭望著凸肚窗外,半是出神的狀態,突然擡起眼看著阿波羅:“等等——你最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阿波羅停在窗戶邊,兩條眼淚從他的臉頰上緩緩流下:“阿爾忒彌斯不會回來了,我知道,我們是孿生兄妹啊……”

這是毫無疑問的,阿波羅一開始告訴他阿爾忒彌斯不見的消息時,裏德爾便猜出她去歐洲找巫粹黨了。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話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永遠……他不明白的是,據阿爾忒彌斯離去已經有五天了,既然阿波羅也早就知道真相,他跑來孤兒院找自己幹嘛呢?他一點兒也不歡迎自己的同學來這裏做客!

“那你想怎麽辦?”裏德爾問。

“我……我想找到她。”阿波羅嗚咽了一聲,“只有你能找到她,裏德爾。”

“恐怕你高估了我的能力。”裏德爾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繞到書桌前,對著窗邊的阿波羅說,“對不起,阿波羅,你也看見了我的生活環境——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更不想招惹巫粹黨。像阿爾忒彌斯那樣的女巫如果不想被人找到,那就沒人能找到她,更何況五天過去了,她說不定已經進入了德國境內。”

“卡卡洛夫的房子,她一定去過那裏。”阿波羅說,“你拿走了鑰匙,對吧?”

裏德爾沒想到他在那天的情景下竟然註意到了自己的舉動,只好回答:“是的,鑰匙在我這……所以她並沒有去那裏。”

“不,她沒有鑰匙也能進去。我感覺到她應該在那裏給我留下了點信息,我們得去看看。”阿波羅說。他既沒有說“請”,語氣也沒有向裏德爾征詢意見的意思。

裏德爾的語氣也變得冷冰冰的:“阿爾忒彌斯為什麽要在倫敦給你留下信息,而不是在家裏,或者幹脆當面告訴你?”

“直覺!”阿波羅回答,絲毫沒註意到他情緒的變化。

“噢,我還從來不知道你也是個先知呢……你上學期的占蔔課成績是多少來著?A?D?還是壓根沒選這門課?”裏德爾說,“總之,我說過了,我不想招惹巫粹黨。因此我現在把房子的鑰匙還給你——請走吧,再見。”

阿波羅這下才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為什麽?難道你不想找到阿爾忒彌斯嗎?”

“我為什麽要找她?”裏德爾問。

“你……你們……”阿波羅的嘴唇顫抖,組織語言破天荒的對這個戲迷來說成了件困難事。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念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你不愛她嗎?”

“他媽的,我真是受夠了。”裏德爾說,他霍然舉起魔杖,“鉆心剜骨!”

阿波羅的臉瞬間變得煞白,他支撐不住跪倒在地,渾身直打顫。當然,裏德爾看在兩人多年情義的份上,下手輕了不少,因而阿波羅還能保持著清醒的狀態。

“我不愛任何人,阿爾忒彌斯在我眼裏只是個可憎的瘋子!”裏德爾高聲喊道,“我討厭她、我恨她!”

這般鬧出的動靜讓一旁的瑪莎小姐有些清醒過來,裏德爾毫不猶豫地對她補上一道昏迷咒。

房間內沈默了一段時間,跪在地上的阿波羅擡起頭。他滿臉濕漉漉的,那雙清澈得多的琥珀色眼睛看著裏德爾,其中充滿了痛苦和悲傷,還有萊斯特蘭奇家一脈相承但如今已然破碎的高傲與尊嚴。

“求求你……”阿波羅的喉頭顫動著,“請幫我找到她……我可以給你——就算你想要我們所有的錢,我也不會拒絕。我不能沒有阿爾忒彌斯,我們從來沒有分離一星期以上,我認為過了七天之後我們都會死……”

或許他早就應該看出來,阿波羅沒有比阿爾忒彌斯理智多少。裏德爾心想,是的,一對□□的父母和他們瘋狂的子女——某種能導致神智錯亂的瘟疫在那棟冰冷、堅硬的白色大理石築成的烏鴉巢裏肆虐了數百年,每一只漆黑如夜的烏鴉都無法幸免。

他的目光越過阿波羅,看向了孤兒院寸草不生的庭院。他之前便註意到了那對在庭院裏玩耍的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都只有五六歲大。他此前並未在孤兒院裏見過他們,大約是新來的。麻瓜戰爭尚未結束,是醫院、孤兒院和墓地生意最紅火的日子。兩個孩子原本在用積木塊搭房子玩,這會卻打起了架。他們在地上扭作一團,打得塵土飛揚。女孩始終占著上風,她的的臉頰紅撲撲的,兩條辮子在空中上下飛揚,白色的棉布裙被染成了泥土的顏色。至於那個男孩,他的臉龐都看不出皮膚的顏色了。

“阿波羅,你知道——阿爾忒彌斯曾經想要殺死你嗎?”裏德爾收回目光,看著阿波羅道,“在你們只有五歲的時候。”

“不會的!”阿波羅陡然提高了音量,大聲反駁道,“因為我們倆不可能只有一個人活著!”

裏德爾忍不住發出一聲譏諷的笑聲:“你憑什麽這麽認為?恐怕阿爾忒彌斯可沒打算和你同生共死——我不介意告訴你,她已經在我的幫助下永遠的逃離了死神的追捕。如今的她不會死亡,也不會老去,而你仍要隨著時間長河順流而下。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們之間的距離就會變得越來越大,大到你會忘卻你們曾經是兄妹。認清現實吧,阿波羅——她是個自私自利的女巫,在她眼裏你並不重要,她的計劃裏從來也沒考慮過你的存在。”

阿波羅用手撐著手邊的櫃子,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註視著裏德爾:“不,我不相信你的話,裏德爾,我知道你是個一心只想離間我和我妹妹的騙子。論自私,這個世界上沒人比得過你。可是,你的魔法並不是假象,我只能求助於你,別無他法。我向你乞求——找到阿爾忒彌斯吧!”

裏德爾沒有回答。房間內陷入了安靜,瑪莎小姐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可以陪你去卡卡洛夫的家裏看看——看一眼。”過了一會,他開口說,“我現在的猜測是她去了德國。如果我們在那裏內找到的線索的確指向國外,那麽我能提供的幫助就到此為止。我不會離開英國。”

一瞬間,阿波羅的註視點掉到了地上。他的腦袋耷拉了下去,雙眼呆滯地瞅著地毯,疲憊地說:“謝謝。”

他們走出孤兒院。裏德爾沒有回頭看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最後一眼,至於瑪莎小姐腦子裏那些未完成的修改,也許會成為困擾她接下來的半生的真實與夢魘的折磨。其實,在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點瘋病,不如再次引用那位《哈姆雷特》中的小醜的至理名言——“英國人都是瘋子”。

裏德爾輕車熟路地領著阿波羅穿梭在倫敦的大街小巷中,兩個多小時後抵達了位於肯辛頓的房子。這是一幢擁有白色外墻和黑色窗戶的三層精致小樓——是的,與倫敦巫師棋聯合會在同一街區,兩者相距三百英尺,這條街還住著倫敦巫師棋聯合會會長雷德格瑞夫夫婦。不過裏德爾並不知道倫敦巫師棋聯合會在哪,而阿波羅通常也是通過飛路網到巫師棋聯合會去,因此他們彼此之間都不知道到兩人進入了一個生活著巫師的街區。

在裏德爾將鑰匙放進鑰匙孔,用魔法激發上面的防護咒開門的同時,他們便被巫師鄰居所察覺到了。

愛德華·雷德格瑞夫和妻子特蕾莎結婚已有七十餘年,他們沒有子嗣。老先生一生都花費在了64個黑白格子和32枚黑白棋子上,老太太則全心照料著一大群貓咪——黑貓理查德和白貓伊麗莎白生下六個子女,它們又分別帶來了二十八只孫輩。

在麻瓜戰爭爆發以前,雷德格瑞夫老夫婦的生活平靜而溫馨。戰爭爆發以後,雖然他們有魔法的保護並未受到傷害,可雷德格瑞夫夫人還是被心愛的城市殘垣斷壁、屍橫遍野的景象嚇壞了。她重拾占蔔學,企圖通過預知看見戰爭的終結。然而,無論是水晶球,還是茶葉,還是算術占蔔,所得到的結果永遠沒有準確的答案——預言告訴她,這場慘烈的戰爭不久便會結束,可是另一場灰暗的霧將重新籠罩整個世界,並一直到她離世也不會消散。

因此,雷德格瑞夫夫人並不喜歡巫師棋聯合會裏的一位年輕外國棋手。她懷疑他是偽裝的激進份子,是隱藏的俄國間諜。雷德格瑞夫先生則覺得她的占蔔出了錯,畢竟他清楚妻子上學的時候占蔔課從來沒及過格。當他們的新鄰居搬來後,雷德格瑞夫夫人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這天午後,雷德格瑞夫夫婦又討論起了這個話題。雷德格瑞夫夫人自去年聖誕節建之後就沒有見過卡卡洛夫的身影,她疑心其中有什麽貓膩。

“親愛的,你對卡卡洛夫先生的觀點和擔憂完全是無稽之談。”雷德格瑞夫先生躺在搖椅上,懷中抱著貓咪,一遍又一遍地對妻子說,“請忘掉你的錯誤預言,我們和俄國現在是盟友,我們的敵人則是德國人和巫粹黨。”

“梅林的胡子!想不到連你也成了激進分子了。”雷德格瑞夫夫人叫道,“你是不是接下來打算趕走我們的家養小精靈了?”

雷德格瑞夫夫人的監控魔咒有了動靜,她激動地從扶手椅上起身,沖到被窗簾緊緊遮擋的窗戶邊,拉開窗簾的一角,望向他們的巫師鄰居。

“噢,不是那個俄國佬。是萊斯特蘭奇家的男孩,他身邊還有另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孩……他們來這做什麽?”

裏德爾與阿波羅進入了卡卡洛夫的房子。室內光線很暗,高溫將木頭的味道從家具中逼了出來,混合著黴灰味,空氣令人窒息。阿波羅忍不住用手巾捂住了口鼻。兩人穿過門廳進入客廳後,裏德爾用魔法拉開了窗簾,同時打開了窗戶。

陽光時隔半年再次闖入這間房子,風吹起家具上的大量灰塵,灰塵在光線下飛舞。

裏德爾在室內環顧一圈,室內的整體裝潢是傳統英國式的,墻上掛著許多會動的風景畫。不過似乎是為了符合卡卡洛夫行商的身份,房間內放置了許多充滿異國風情的小玩意和一些稀奇古怪的魔法器具,自然還有必不可少的巫師棋。

在他觀察室內的同時,阿波羅使用了尋蹤咒,所以裏德爾能看見阿爾忒彌斯的影子斜依在長沙發上,腿邊放著巫師棋盤。那就是五天之前的她,可是阿波羅的尋蹤咒找到的這道身影太過模糊,什麽都看不清。裏德爾輕輕揮動魔杖,加強了尋蹤咒。

這下房間內出現的阿爾忒彌斯讓阿波羅發出了一聲驚呼並飛奔而來,走到跟前他才反應過來那只是一道影子。

阿波羅顯得失望極了,輕聲說道:“她來過。”

裏德爾沒吭聲,他看著阿爾忒彌斯的手快速地在棋盤上移動棋子,可是他卻沒法知道她走了哪些棋步——這不應該,他的尋蹤咒就連當事人用筆寫下的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朝棋盤走了過去,坐在了阿爾忒彌斯所在的位置上。她的影子因此消失了,阿波羅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

“阿波羅,過來看看這局棋。”裏德爾說。

阿波羅走到了沙發後面,低頭看了看棋盤,說:“這是一局未完成的棋盤。”

“謝謝你告訴我這麽重要的信息,阿波羅,恐怕任何認識國際象棋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一點。”裏德爾說,“你進來之後,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嗎?卡卡洛夫聲稱這間屋子達到了俄國魔法部安全屋標準的防護,可是目前為止除了大門的鎖我沒發現任何高明的防護措施。好了,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我還是直接告訴你吧——我們現在所處的這間屋子不是它本來的模樣,解開偽裝的關鍵點就在這局棋上。”

阿波羅觀察了會棋盤才回答:“我明白了。根據棋盤上剩下的棋子來看,黑棋離被將軍只差一點,大概就是要讓黑棋反敗為勝。不過,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或者只有阿爾忒彌斯能做到……這把鑰匙就是專門留給她的。”

“假如你要這麽想,那我們大老遠跑到這裏來的意義又是什麽呢?所以我們必須讓黑棋獲勝。”裏德爾說著,語氣越來越不耐煩,“阿波羅,麻煩你動動腦子,別再說蠢話了!一心想找到阿爾忒彌斯的人不是我!”

阿波羅頓時羞愧得滿臉通紅。

“好吧,讓我想想……”他伸出手,想要去挪動棋子,被裏德爾一把攔了回去。

“梅林啊!”裏德爾快要氣急敗壞了,“密碼式防護魔咒的特點——二年級的黑魔法防禦課內容——防護措施通常具有雙重性,保障只有知道密碼的人才能開啟以及反抗不懷好意之人的侵略。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最好別碰它!”

“對不起,對不起。”阿波羅下意識地舉起雙手,向後退了一點。

裏德爾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了對面的兩張椅子和茶幾邊。他將桌上的銀盤變成了巫師棋棋盤,將燭臺變形成了棋子,然後讓棋子們分別到達了那局棋一樣的位置。他在棋子一張椅子上坐下,轉頭看向阿波羅,語氣已經回歸平靜:“說起來我們也有好幾年沒有一塊下過棋了,你執白棋吧。”

阿波羅滿腦子都是找到妹妹,心情焦躁,難以將註意力全都放在棋盤上,可就算是這樣,他也連著在一個小時內喊出了十次“將軍!”。他下棋和慶祝將軍的方式明顯受到了阿爾忒彌斯的影響,裏德爾的內心十分想讓他閉嘴,可是又覺得這樣難免顯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只好作罷。

“沒辦法了……”第十一次獲勝後,阿波羅將臉埋進手掌裏,“不,不怪你,裏德爾,我們誰也解不開這局棋……”

實際上裏德爾的心裏怎麽會為解不開答案、找不到阿爾忒彌斯生出愧疚的念頭?他認為自己正在做一樁熱心助人的好事,甚至為自己的耐心和善良深感自豪。他抱起雙臂,向後靠在椅背上,看著沮喪的阿波羅。

眼前的這只紅毛小狗現在是那麽脆弱而不堪一擊,任何有心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竊取萊斯特蘭奇家的巨額財富。當然啦,裏德爾對擁有一大筆金加隆沒有什麽興趣,他本人是一名長在孤兒院的混血巫師,對繁衍後代同樣沒有興趣,不過純血家族和越來越多的純血後代能幫助他實現他偉大的祖先薩拉查·斯萊特林的意志。因此他需要的是忠誠的純血仆人——最好是世世代代都能為他服務,因為他是不朽的。

門鈴突然響了,兩人詫異地對視一眼。在第二聲鈴響之時,裏德爾使用幻影移行到了門口。他打開門,只見門口是一位穿著粉色條紋長裙、戴著粉色高帽的老太太——是巫師。

“您好,請問有什麽事嗎?”裏德爾禮貌地問。

雷德格瑞夫夫人打量了他一番,朝屋內張望著,一邊問:“那個俄國佬呢?”

“卡卡洛夫先生前段時間就已經離開了英國,他將鑰匙給了我。”裏德爾說,他拿出鑰匙在雷德格瑞夫夫人面前晃了晃。

雷德格瑞夫夫人臉上露出一絲竊喜:“是嗎,看來他短期不打算回來?”

“也許吧。”裏德爾回答。

雷德格瑞夫夫人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好的,好的。你和那個俄國佬是什麽關系?”

“朋友。”裏德爾說,“請問您找他有什麽事?我可以幫您寫信轉達。”

“謝謝,不過已經沒事了。”雷德格瑞夫夫人笑了笑,她向前走了兩步,進入了屋內的範疇,“我原本想問問他能不能幫我清理一下花園的地精,當然既然他不在英國……噢,忘記告訴你了,我就住在這兒附近……”

“雷德格瑞夫夫人?”阿波羅也出現在了門廳。

“你好,萊斯特蘭奇。我為你們家的不幸深感遺憾。”雷德格瑞夫夫人說,她又朝前走了兩步,越過裏德爾進入了門廳。她故作不經意地朝著四周張望。

“夫人,您想找什麽東西嗎?”裏德爾問。

“唔,是的……”雷德格瑞夫夫人說,她慢悠悠地經過了阿波羅,“那個俄國佬向我借了件東西,我猜他走之前忘記這茬事了。”

“什麽東西?”裏德爾問。

“一個……”雷德格瑞夫夫人像一個幽綠一樣飄進了客廳。

裏德爾走到楞在原地的阿波羅身邊,小聲問:“她是誰?”

“倫敦巫師棋聯合會會長的妻子。”阿波羅回過神來,答道,“啊,難怪我隱約覺得這附近似曾相識,旁邊就是倫敦巫師棋聯合會。”

裏德爾走進客廳,看見雷德格瑞夫夫人在室內轉圈,同時東瞅瞅西瞧瞧。

發覺裏德爾正盯著自己,雷德格瑞夫夫人開始自言自語:“看看這些漂亮的畫,這個行星儀,還有這個精致的自鳴鐘……那個俄國佬就這樣把這些寶貝都丟在英國啦?真是奇怪,他到底上哪兒去啦?”

“夫人,您知道召喚咒嗎?杖尖向上輕輕一挑,同時念‘飛-來——’”裏德爾說,用魔杖比劃了一下。

雷德格瑞夫夫人頓住腳步,看向他,臉上帶著虛假的笑容:“啊,你是個有趣的年輕人。我認識萊斯特蘭奇,知道他的妹妹曾經和那個俄國佬訂了婚。而你是誰,在這又是做什麽呢?”

“夫人,他是我和阿爾忒彌斯的朋友。”阿波羅幫忙解釋。

“是的,夫人。我記得剛剛告訴給過您,我也是卡卡洛夫先生的朋友。”裏德爾面帶微笑,直視著雷德格瑞夫夫人的眼睛,“您究竟要找什麽?我幫您。”

雷德格瑞夫夫人藍色眼睛裏的光芒黯淡下去,她迷迷糊糊地說:“啊,我要找……我要找什麽……”

趕走雷德格瑞夫夫人後,裏德爾徑直來到了真正的棋盤前:“再來一局,阿波羅。我想應該是最後一局了。”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的方向就存在問題,裏德爾閑暇時閱讀了大量棋譜,未完成的棋局是快棋的下法,而他和阿波羅一直用普通象棋的方式繼續。時間差不多了,他不打算再浪費下去。這是卡卡洛夫為阿爾忒彌斯所制的密碼,那就應當用阿爾忒彌斯的方式解決——淩厲而不擇手段的進攻,就連自身也可以作為工具。

不到三十秒,裏德爾便高喊:“將軍!”

就在同時,掛滿了畫的墻壁向兩邊退去,整間屋子豁然拓展了兩倍的面積。墻的背後是一間書房。正對著的空白墻上有一塊長方形印跡,就像是曾經掛著大幅地圖。另一側放著三只大號文件櫃,抽屜都開著,裏面是空的,想來資料都被清理了。

書桌上放著一只敞開的箱子。裏德爾走上前去,看見箱子裏面是一袋錢、足量的水和食物、便攜式魔法工具、旅行用魔藥套裝還有一些衣物,那些衣物似乎是為一位5英尺10英寸高、體重130磅的女士量身定做的男裝。一張信紙隨意地擱在蓋子上,裏德爾拿起來看了一眼。上面是卡卡洛夫寫的裝備清單和旅行手冊,阿爾忒彌斯只從他半年前準備好的東西中拿走了她最需要的——地圖和巫粹黨名單。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阻止你的決心。我已經將你需要的信息都留在了地圖冊裏,祝願你的旅程平安順利。最後,我還想提醒你——格林德沃的‘先知’之名並非虛名,他未蔔先知的能力超過了任何巫師。你面對的是一位清楚你下一步棋是什麽的對手……”

裏德爾放下信,眼前卻憑空出現了一枚漆黑的烏鴉羽毛。他伸出手,接住了緩緩下落的鴉羽,綢緞般的羽毛上浮現出一行藍色的字跡:

“我在冬天死去。”

裏德爾盯著那潦草的字跡,她使用的時態是過去時,看來她的計劃始於去年的聖誕節。

“阿波羅,恐怕需要你發一份訃告。”裏德爾說,“訃告的內容是阿爾忒彌斯·萊斯特蘭奇已經死了。”

“什麽意思?她不會……”阿波羅感到震驚。

鴉羽在裏德爾手中燃燒起來,很快便化成灰燼消失不見。裏德爾收回手,回答:“我告訴過你,像阿爾忒彌斯那樣的女巫如果不想被人找到,那就沒人能找到她。她希望你這麽做——阿爾忒彌斯·萊斯特蘭奇這個名字對現在的她來說是個負擔,只有無名的烏鴉才能自由地出入巫粹黨的領地。無論是你,還是我,還是任何人都這件事無能為力,這是她同命運之神的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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