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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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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李想李想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呀你的臉為什麽變成豬肝了呀……”

方薔從他肩上仰起頭,表情嬌憨,語調甜膩。

雖是在問,可此時她臉上幾乎溢出來的依戀讓人毫不懷疑就算是天涯海角,只要有他,她也會陪他去的。

“嘶……”

接車的廣播聲蓋過了她的聲音,李想沒看她,所以沒看到她的眼,更沒意會到她語氣中的親昵,只是齜牙咧嘴地盯著方薔狠狠掐在自己左小臂上的手,想扯開,又怕她疼。

這是……

腦中萬千意識流轉,人頭接踵的車廂,難聞的泡面味道,哇哇叫著的小孩……方薔眉目急速黯淡了下,慌亂地松開手,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臂,鉆心的疼從心底升騰而起。

所以會疼就不是夢,對嗎。

所以那些都不是真的,對嗎。

“幾點了?”

她勉強問。

旅程已近尾聲,平安縣是列車的最後一班,車上的人來來往往、走走停停,但終究越漸稀疏,到最後,這裏只剩下他們。

沒有一起的理由,沒有相依的借口,方薔無知無覺地撥弄著手裏的手機,他對清晨那幕愕然過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只是無奈揉開肌膚上的淤青,沒問她夢到了什麽,同樣沒問她為什麽掐完他又掐自己,只是邊揉著胳膊邊把一盒冒著熱氣的豬排飯推到她眼前。

“將就吃一些。”李想坐在方薔對面,看她只是撥弄了兩下便不再言語,下意識覺得她不喜歡,“到家我們去……你家人會來接你吧?”

方薔輕輕順著散發著香甜味道,看起來極誘人的金黃色豬排邊緣小小咬了口,無聲地點點頭。

他笑了笑,不再言語。

……

陽光爛漫到烏雲密布,漫山遍野的翠綠到一望無垠的枯黃,悠揚的汽笛聲裏,列車從南到北,最終緩緩停靠在平安縣一號站臺,也是唯一的站臺旁。

“終點站到了,沒下車的趕緊下車。”列車員拿著掃帚邊清掃車廂邊吆喝著,“再留這兒年三十就得跟我們一起過了……”

李想背起背包,又伸手拉向行李架上方薔碩大的行李箱。方薔這次沒逞強,任由他先從行李架上拿下笨重的行李箱,也沒拒絕他繼續把行李拎到出站口,只是透過出站口鐵門依稀看到那個身影時無聲地站住腳。

“今年竟然沒下雪哎。”

像是心有靈犀,他隨之站住腳。

“那是哥哥吧。”李想把行李箱拎上最後一個臺階,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他知道方薔哥哥不喜歡自己,可還是不放心,“你自己可以嗎?”

“還是那麽愛逞強。”方薔從李想手中接過行李箱拉桿,猶豫了下,還是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我又不是沒你不行。”

“不是你,是我啊。”他胡亂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迎著方薔的怔然,他緊了緊肩上的背包,擺手解釋,“玩笑,別生氣,只是個玩笑啦。”

“是嗎?”近乎脫口而出。

那個夢仍在方薔腦海中翻轉不休,在那裏他們親昵無間,在那裏,他們耳鬢廝磨,在那裏,他們互為對方的跗骨之蛆。

“方薔!”

“我……”他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麽便看到出站口鐵柵欄外的方威,平安縣下車的人不多,隨著人流散去,地下通道出口神色掙紮的方薔和躊躇不定李想便被生生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方威直接推開出站口的檢票員,大步流星般地沖進車站,一把拉起方薔的胳膊:“你怎麽又跟這小子混一起,你難道忘了他……”

“哥!你弄疼我了!”方薔聲音歇斯底裏。

怒火中燒的方威,想拉開方威的李想,從出站口追來的檢票員都怔在當場。

看得出方薔心情並不好,她也沒讓方威幫自己拉行李箱,也不跟他並肩,只是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拿著手機胡亂翻閱著。

方威從口袋裏摸出香煙迎向檢票員和聞聲趕來的保安,被保安直接拍開他也不在意,仍是賠著笑臉說著好話:“叔你看能不能通融下,我跟妹妹半年沒見,太激動了,沒想著要擾亂車站秩序……”

“有人來接你嗎?”方薔悄無聲息地放慢腳步,焦躁的眉眼漸漸平緩,她也不等他回答,只是看了眼惴惴不安的李想,長出口氣,說,“那再見?火車坐得我全身都酸,就先走了。”

“我可能今晚……”李想腳上的白色鞋子無意識地在地上摩擦著。

“方薔!”方威交完罰款回頭沒見方薔,一回頭便見一前一後跟烏龜似的方薔和她身後的李想,本就因剛交的罰款皺起的眉頭皺得愈發深了,“磨蹭什麽呢?媽都打電話來催了!”

“關我什麽事?”方薔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要不是你惹事早到家了!”

看著一前一後拌著嘴離開的兄妹倆,李想輕輕抿唇:“我可能今晚就要離開了呢。”

“怎麽回事你?又跟那小子搞到一起?”

“從鷺城到平安縣就這一班車,我能怎麽辦?”

李想站在車站出口,在“倒車,請註意”“倒車,請註意”的聲響裏,在兄妹倆的爭論中,李想在原地默默站了會,揮手攔停一輛出租車,“城郊公墓。”

他說。

……

回到城區,從派出所出來時天已經黑透,縣委家屬院,個個小小窗口裏朵朵橘色燈火閃耀,李想默默盯著萬家燈火包裹下唯一漆黑的巨大落地窗,眼瞼微閉,不知多久,終於轉身,伸手攔住身前的出租車,剛拉開車門便聽到身後略顯猶疑的聲音:“李想?”

他轉頭,無奈笑笑。

是姜黎。

“什麽時候回來的?”

姜黎穿著一件雪白色的羽絨服,厚厚的羽絨服包裹裏的她像只笨拙的小鹿,她放下手裏的醋瓶仰頭望著他,面容依舊清麗,只是漆黑的眼眸裏有一抹歡喜一閃即逝。

“中午。”李想揮手示意師傅稍等一會兒,他在火車上沒怎麽休息,下了火車又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即使是他也有些疲倦,便直接在路邊臺階上坐了下來,“這就要走啦。”

“走?”姜黎也不介意,抱著醋瓶子直接在李想身旁坐下,看他鼻頭凍得通紅,摘下脖子上的圍巾剛想系給他便聽到他的感慨,她的手僵了一瞬間,但很快恢覆如常,“今天是年三十啊,都到家了還去哪裏?”

“姜黎,這只是我的房子,不是我的家。”李想手伸進米黃色的圍脖,在圍脖裏尋找著絲絲溫暖,“七年前就不是了,只是以前的我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家是什麽呢?”姜黎漆黑如墨的眸子依舊望著他。

“應該是一種心靈的依靠吧。”李想想了很久,像是陷入某種悠遠的緬懷,“小時候愛玩嘛,你知道的,游樂場啊漢堡店啊山上啊小河邊啊,漫山遍野隨心所欲。”

“可那時候無論去哪裏,我知道的,爸爸媽媽永遠都在,永遠都在等著我。”

“可現在不會了。”李想輕拍著自己已經漸漸回暖的面頰,輕聲說,“我也是漸漸發現的。我就像生活在海底的游魚,會向往海外的天空,會短暫浮出水面,也會羨慕翺翔在天際的鳥兒。”

“可魚兒是依附於海的溫柔而存在的,所以他註定回到海底。”李想指指自己,“而我,也是依附他人活著的。”

“依附我吧。”淡淡的聲音傳來。

“什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如果你是生活在海底的魚兒,如果你一定要依附誰而存在的話……”她靜靜望著他,“那就依附我,我來做那片海吧。”

“別開我玩笑了,我知道你想幫我,可那只是個比喻,比喻而已嘛。”李想從圍脖的包裹裏伸出頭,寒風呼嘯而過,他又把頭重新縮了回去,“我跟你說起過我們學院的交換生計劃吧?我突然有些想參加。別這麽看著我啦,這也不算逃避,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有那麽一丟丟,可也有九分的真心歡喜啊……”

“滴……”

“要走啦。”李想彎腰,幫依然靜靜坐在臺階上的姜黎拍落飄散在白色羽絨服上的朵朵雪花,猶豫了好一會,還是說,“幫我個小忙吧,其實本來沒想再做,可想想還是做吧.......雖然有點晚。”

“爸爸總喜歡說新年新氣象,要是讓他知道今年春節連新春聯都沒有肯定會罵我的,想起來得太晚,不好意思再讓車子等了,要是有多餘的就幫我貼一副。”搖下車窗,他笑著跟姜黎道別,“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姜黎看著漸漸遠去的橘黃色出租車,在心底默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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