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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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叁
寒潮來襲，年底的港城，天氣終於帶了一絲涼意。
賀念清收拾著換季的衣服，把暫時不能穿的，收納到櫃子的最上面一層。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快要到新年了，這應該是她從小到大過得最孤單的一個新年了。
以往有爸爸陪，後來有盛羽堂陪著，她曾經覺得日子這樣也挺好的，每個重要的時間節點都有愛她的人陪在身邊，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可現如今呢？
她沒有了爸爸，盛羽堂也不知身在何處。
距徐兆源帶回來爸爸去世的噩耗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賀念清從最開始的不能接受，也慢慢地在恢覆狀態，想要自己走出陰霾。
她開始學著做菜，用來排解這漫長的時光。
此時的爐竈上煲著湯，芋頭排骨湯，陣陣香氣飄來，賀念清知道，經過幾次失敗後，她這一次應該是成功了。
忽然想起盛羽堂最後一次給她煲湯時的情景，雖然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但卻恍如隔世。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應該是他們在一起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了，有朋友的陪伴，有美酒美食，還有歡聲笑語。
再想覆刻那樣的日子，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她總是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或許就會有他的消息了。
她也時常鼓勵自己，賀念清，你可以的，一個人，你也可以的，以前那麽艱難的日子你都熬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
很多時候，賀念清的身邊有徐兆源陪著，楊安妮也總是找時間過來陪她，有時候給她帶著好吃的點心，有時候兩人一起出去逛街。
楊安妮的肚子越來越大，馬上就要臨產了，賀念清不放心她這樣跑來跑去，要她安心待在家裏。
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去過學校裏面給孩子們上音樂課了，自己的狀態不好，她不想因此影響到孩子們。
可那群可愛的小朋友們卻還在惦記著她，托楊安妮給她帶來自己制作的手抄畫和賀卡。
孩子們的世界始終是單純的，他們以為小賀老師只是病了，很快就能好起來，再回到學校去教他們唱歌。
但他們不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擊垮一個人的往往不是□□上的病痛，而是心病。
自古便是心病難醫，也可以說是無藥可醫。
解鈴還須系鈴人，解藥在自己手上，要走出陰霾，她只能靠自己。
賀念清開始嘗試著出去走走，港城不大，沒有什麽太高的山，但是有著很長的海岸線，和幹凈細膩的沙灘。
她不再是以前那個貪睡的女孩，而是開始早起看日出，晚上追日落，看海邊快樂的男男女女，她也曾經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白天，她還能專註於這些，可晚上，永遠是最難熬的。
看書、寫字，這些都沒辦法讓她靜下來。
她時常打開一本書以後就是發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她想盡辦法讓自己疲憊，讓自己入睡，找那些晦澀難懂的書來讀，以前她稍微讀幾句就能睡著，可現在，她和那本書大眼瞪小眼，這麽一直熬著，能熬到天亮。然後，她就又可以爬起來看日出了。
她的精神越來越差，臉色不好，身體也愈發消瘦。
徐兆源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卻只能幹著急，沒辦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監督她好好吃飯，順便在心裏把盛羽堂罵一頓，然後再自己陷入無盡的後悔中，如果當初他從一開始就強行將這對苦命鴛鴦給拆開，或許賀念清當時只是一時痛苦，可現在一切都晚了，她愛的越深，陷得越深，這時兩人再分開，留下的只有無盡苦痛和對自己精神的消磨。
楊安妮挺著大肚子再一次來勸她。
“念清，你現在的心情我懂，我想那時的我，只會比你更痛。現在，雖然盛羽堂還沒有任何消息，但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麽？你現在這個樣子讓盛羽堂怎麽放心，你不要還沒把他等來，就先把自己給拖垮了。”
賀念清木然地點頭，她說的沒錯。
“後天新年的時候，城裏的孤兒院會邀請義工過去參加新年活動，我原本是想去的，可是我先生不放心我現在這個樣子過去，你若是想去換個環境的話，我可以把名額讓給你。當然，你如果不想出去，也可以繼續在家裏休息。”
“謝謝你，我確實好久沒跟人接觸了，再這樣下去都快傻掉了，去看看小朋友們也好，其實我挺喜歡小孩的。”
一提到這個，楊安妮又是一陣心酸，她知道賀念清和盛羽堂一直沒有小孩，是因為他們都覺得現在事業還不穩定，沒辦法給孩子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想等一切走上正軌以後再要小孩。
只可惜，他們還沒等來那一天，就分隔兩地了。
……
去孤兒院參加活動的那一天，賀念清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小孩子們的天真和可愛，大概是治愈負面情緒的良藥吧。
只是現在這裏一下子收留了太多從北方逃難過來的孩子，甚至還有一個受傷的成年人，顯得人滿為患，各種物資都有短缺。
賀念清想著等回去就和徐兆源商量一下，先給他們捐獻一批物資，以解燃眉之急。
她同院長講了自己的想法，院長自然是十分歡迎。
後來，她又幫著裏面的老師整理了一批捐獻過來的報紙和雜志，大都是過期的，有一些是從北邊逃難時夾帶過來的。
賀念清在整理的時候發現了幾份來自潛州的報紙，便隨手翻看了一下，這些報紙，在港城是買不到，也看不到的。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那份報紙上，看到了盛羽堂在化肥廠爆炸中喪生的消息，那一次爆炸是大快人心的，大和商會的所有高層，全部斃命。
賀念清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和理智，用最後一絲清醒，看了一下時間。
這件事發生在她與盛羽堂分別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她乘船離開潛州的那一天。
就在這一瞬間，賀念清忽然明白了，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將她送走，而他自己卻踏上了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
難怪，這麽久，都沒有關於他的消息，原來他的生命早已定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孤兒院，只知道自己的手裏始終拿著那張報紙。
賀念清一路走到了海邊，孤兒院離海邊不遠，安靜的時候，甚至能夠聽到海浪的聲音。
這是一片寧靜的海，因為沙灘不夠細軟，海浪卻很大，所以基本上沒有游人。
原本，冬天的海邊也不會有游客。
黃昏日暮，連海鳥都一群群地歸巢了，可她呢，卻再也沒有家，也沒有了他。
一步步地往前走著，賀念清沒有遲疑。
海水很涼，一點點地拍打在她的小腿上，後來，淹沒了她的大腿，沒過了她的肩膀……
她仰起頭，看著滿天的星鬥，尋找著，到底哪一顆才是他。
腳下的沙礫很粗糙，鋒利的貝殼碎片劃破了她的腳，但她已經冷得麻木，感覺不到痛了。
賀念清以前聽人講過，將死之人會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回想起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可此刻，眼前出了海天相接，波濤洶湧的景象，再無其他了。
是不是上天對她太過殘忍，對於一個將死之人的小小願望，都不能夠滿足。
終於，在徹骨的寒冷中，她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念清從黑暗中走出來，緩緩地睜開眼睛，感受著許久未見的光亮。
一滴冰涼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因為，從她恢覆意識的那一刻開始，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便再次襲來，如同那天的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她逃不開，只覺得自己會溺死在其中。
她已經記不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記得自己被鹹腥的海水吞噬，四周都是茫茫的海，和無盡的黑暗。她只想把一切都了結在那一晚，這樣就不會再痛，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和盛羽堂在一起了。
病房裏的窗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一身深色西裝，永遠是那麽幹凈利落。
可現在看起來，他的背影卻多了幾分孤寂。
從小到大，都是他一個人默默守護在她身邊，他一定也很辛苦吧。
徐兆源察覺到了身後細微的動靜，轉過身來，見賀念清已經醒了，便走到跟前，幫她掖了掖被角，柔聲道，“念清，你終於醒了。我去叫醫生。”
賀念清迷迷糊糊的，只看見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和焦慮的神情。
她本來還想對他說，自己沒事，可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的要命，“表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徐兆源停住腳步，回身看向她，“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還沒等賀念清等來醫生，她便又昏睡了過去。
好在經過醫生的檢查，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徐兆源這才放心下來。
他寸步不離地守了一天，從未感到過如此後怕。
賀念清雖然是在昏睡當中，但是卻睡得極不安穩。
她眉頭緊鎖，額頭上出了許多虛汗，一張蒼白的小臉，瘦的已經不成樣子，兩片嘴唇也早已經沒了血色。
迷迷糊糊間，她嘴裏好像叨念著，“羽堂，羽堂……你別走……”
徐兆源看在眼裏一陣心痛，急忙叫來護工將她身上的汗擦掉，以免著涼。
他沒來由地，有些難過，又有些煩躁。
只覺得自己是空有一顆真心，缺少了一個發現和珍惜的人。
他來到走廊的盡頭，後背倚靠在欄桿上，點燃了一支煙。
夕陽西下，映紅了半邊天，好像也刺痛了他的眼。
……
等到賀念清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只有墻角一盞落地燈還亮著。
光線昏暗，賀念清一轉頭便看見徐兆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身材高大，這樣一張小小的折疊椅，讓他坐在裏面顯得十分局促。
他應該是很累了，手臂支撐著側臉，就這麽睡著了。
賀念清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這些年戰火紛飛，顛沛流離，如今她只剩下徐兆源一個親人了。
她同一個姿勢躺得時間久了，難免會覺得不舒服，稍微側了側身子，床板跟著吱呀一響，徐兆源馬上就醒過來了。
“念清，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賀念清搖了搖頭，“我還好，就是想換個姿勢，這樣僵著太累了。
徐兆源貼心地拿來一個枕頭，墊在她的脖子下面。
“這樣起來一點，有沒有舒服些？”
“嗯。”
賀念清喉嚨嘶啞得厲害，“表哥，能幫我倒點水喝嗎？”
徐兆源起身，發現水瓶離得水已經空了，他本想出去接水，但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朝裏面看了一眼，還是讓守在門外的護工去幫忙接了。
“要不你就先去休息，晚上有護工在這裏就夠了，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沒事了的，你大可以放心了。”
賀念清實在不忍看他憔悴的模樣。
“可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離開呢？”
“我都死過一次了，不會再做傻事了。”
賀念清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嗎，看到你落水以後昏迷不醒，我在搶救室外面等著的時候，後悔了無數次，要是當初我可以再強勢一點，把你們兩個拆散了，就好了。”
門外的護工送來了水，徐兆源倒了半杯熱水，又兌了一半涼白開，遞到賀念清手上。
“喝點水吧，當心燙。”
賀念清喝了些水，喉嚨感覺舒服不少。
“表哥，你不懂，感情的事，不是說散就能散的。”
這會兒的賀念清算是恢覆了清醒，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盛羽堂的事了，卻一直瞞著我。”
賀念清仔細想了想，父親和表哥既然之前一直都和大和商會打交道，自然應該知道商會會長和重要成員被炸身亡的消息，也一定知道盛羽堂的事。
徐兆源無奈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瞞不住，我只不過是想著能多瞞一天是一天，你知道五爺去世的消息，就已經受不住了，我怕你知道盛羽堂早已不在人世，你會想不開。”
“可我還是會有知道的一天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會知道。其實，五爺刺殺的是那是新上任的商會會長，就在他的歡迎酒會上，商會會長的位子還沒坐熱，那東洋人就斃命了。再次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大和商會都因此陷入了混亂，沒人敢再出任會長。”
不僅徐兆源沒想到，就連祝梓堯，也是一下子亂了陣腳。
昨晚祝梓堯在車上等到快要天黑也沒等到賀念清，他去孤兒院裏問過才知道，原來賀念清早就離開了，聽裏面的保育員說，她是拿了一張報紙，就失魂落魄地往海邊的方向走去了。
祝梓堯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等他趕到海邊的時候，只看到岸邊遺留了一張舊報紙，他拿起來一看，心中了然。
徐兆源在聽說這一切之後，也急忙趕過去，好在賀念清被出海的漁民給救了下來，這才撿回一條命。
他收回思緒繼續說道，“我原本是打算，等時間過得就一些，你對他的思念漸漸變淡的時候，或是你身邊出現更加優秀的追求者的時候，我再找時機把這件事告訴你，這樣你可能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我怎麽可能不想他呢？”賀念清喃喃自語著。
“終究還是我的錯。”徐兆源萬分自責。
……
第二天一早，楊安妮趕到醫院來看賀念清，見她憔悴的模樣，立刻紅了眼眶。
“你說你傻不傻，好的不學，偏偏學我。”
“這跟你有什麽幹系，是我自己想不開的。再說了，你現在的身子是越發的重了，可不能再這麽來回奔波了。”
賀念清急忙從床上坐起來，讓她快坐下來。
“你要是真的擔心我，就要好好地對自己，不要再做傻事，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會了，這一次老天爺既然沒把我收走，那麽我就要好好地活下去了，替他看看這個世界，完成我們兩個共同的願望。”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怨我，要是那天我沒有叫你去做義工就好了。”楊安妮語氣裏充滿了自責。
“可能，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賀念清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這兩天躺在這病床上想了許多，我打算等我身體稍稍好一些了，我就去海外，按照原來的計劃，完成學業。”
原本她留下來，是想等盛羽堂的，可是，現在她在繼續待在這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你不是說要做我寶寶的幹媽的嗎，總不能連寶寶的面兒都沒見著就急著走吧。”
賀念清的計劃有些突然，楊安妮一想到分別在即，心中多了幾分不舍。
“那是自然，我要等寶寶過了滿月，我包完大紅包以後再走。”
賀念清的手掌輕輕撫上楊安妮隆起的肚子，好像新的生命，總會帶給人希望。
她忽然想起楊安妮曾經對她說過，當初她尋短見沒有成功，說明老天爺還想讓她繼續活下去，替已經離開的人，多看看這世間萬物也好。
盛羽堂也曾經對她說過類似的話，若我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就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是啊，他雖然不在了，但是他們曾經規劃好的人生，今後就要靠她一個人去實現了。
此時的窗外，一束陽光照進來，可她的心，卻再也不會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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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有爸爸陪，後來有盛羽堂陪著，她曾經覺得日子這樣也挺好的，每個重要的時間節點都有愛她的人陪在身邊，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可現如今呢？
她沒有了爸爸，盛羽堂也不知身在何處。
距徐兆源帶回來爸爸去世的噩耗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賀念清從最開始的不能接受，也慢慢地在恢覆狀態，想要自己走出陰霾。
她開始學著做菜，用來排解這漫長的時光。
此時的爐竈上煲著湯，芋頭排骨湯，陣陣香氣飄來，賀念清知道，經過幾次失敗後，她這一次應該是成功了。
忽然想起盛羽堂最後一次給她煲湯時的情景，雖然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但卻恍如隔世。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應該是他們在一起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了，有朋友的陪伴，有美酒美食，還有歡聲笑語。
再想覆刻那樣的日子，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她總是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或許就會有他的消息了。
她也時常鼓勵自己，賀念清，你可以的，一個人，你也可以的，以前那麽艱難的日子你都熬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
很多時候，賀念清的身邊有徐兆源陪著，楊安妮也總是找時間過來陪她，有時候給她帶著好吃的點心，有時候兩人一起出去逛街。
楊安妮的肚子越來越大，馬上就要臨產了，賀念清不放心她這樣跑來跑去，要她安心待在家裏。
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去過學校裏面給孩子們上音樂課了，自己的狀態不好，她不想因此影響到孩子們。
可那群可愛的小朋友們卻還在惦記著她，托楊安妮給她帶來自己制作的手抄畫和賀卡。
孩子們的世界始終是單純的，他們以為小賀老師只是病了，很快就能好起來，再回到學校去教他們唱歌。
但他們不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擊垮一個人的往往不是□□上的病痛，而是心病。
自古便是心病難醫，也可以說是無藥可醫。
解鈴還須系鈴人，解藥在自己手上，要走出陰霾，她只能靠自己。
賀念清開始嘗試著出去走走，港城不大，沒有什麽太高的山，但是有著很長的海岸線，和幹凈細膩的沙灘。
她不再是以前那個貪睡的女孩，而是開始早起看日出，晚上追日落，看海邊快樂的男男女女，她也曾經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白天，她還能專註於這些，可晚上，永遠是最難熬的。
看書、寫字，這些都沒辦法讓她靜下來。
她時常打開一本書以後就是發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她想盡辦法讓自己疲憊，讓自己入睡，找那些晦澀難懂的書來讀，以前她稍微讀幾句就能睡著，可現在，她和那本書大眼瞪小眼，這麽一直熬著，能熬到天亮。然後，她就又可以爬起來看日出了。
她的精神越來越差，臉色不好，身體也愈發消瘦。
徐兆源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卻只能幹著急，沒辦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監督她好好吃飯，順便在心裏把盛羽堂罵一頓，然後再自己陷入無盡的後悔中，如果當初他從一開始就強行將這對苦命鴛鴦給拆開，或許賀念清當時只是一時痛苦，可現在一切都晚了，她愛的越深，陷得越深，這時兩人再分開，留下的只有無盡苦痛和對自己精神的消磨。
楊安妮挺著大肚子再一次來勸她。
“念清，你現在的心情我懂，我想那時的我，只會比你更痛。現在，雖然盛羽堂還沒有任何消息，但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麽？你現在這個樣子讓盛羽堂怎麽放心，你不要還沒把他等來，就先把自己給拖垮了。”
賀念清木然地點頭，她說的沒錯。
“後天新年的時候，城裏的孤兒院會邀請義工過去參加新年活動，我原本是想去的，可是我先生不放心我現在這個樣子過去，你若是想去換個環境的話，我可以把名額讓給你。當然，你如果不想出去，也可以繼續在家裏休息。”
“謝謝你，我確實好久沒跟人接觸了，再這樣下去都快傻掉了，去看看小朋友們也好，其實我挺喜歡小孩的。”
一提到這個，楊安妮又是一陣心酸，她知道賀念清和盛羽堂一直沒有小孩，是因為他們都覺得現在事業還不穩定，沒辦法給孩子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想等一切走上正軌以後再要小孩。
只可惜，他們還沒等來那一天，就分隔兩地了。
……
去孤兒院參加活動的那一天，賀念清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小孩子們的天真和可愛，大概是治愈負面情緒的良藥吧。
只是現在這裏一下子收留了太多從北方逃難過來的孩子，甚至還有一個受傷的成年人，顯得人滿為患，各種物資都有短缺。
賀念清想著等回去就和徐兆源商量一下，先給他們捐獻一批物資，以解燃眉之急。
她同院長講了自己的想法，院長自然是十分歡迎。
後來，她又幫著裏面的老師整理了一批捐獻過來的報紙和雜志，大都是過期的，有一些是從北邊逃難時夾帶過來的。
賀念清在整理的時候發現了幾份來自潛州的報紙，便隨手翻看了一下，這些報紙，在港城是買不到，也看不到的。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那份報紙上，看到了盛羽堂在化肥廠爆炸中喪生的消息，那一次爆炸是大快人心的，大和商會的所有高層，全部斃命。
賀念清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和理智，用最後一絲清醒，看了一下時間。
這件事發生在她與盛羽堂分別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她乘船離開潛州的那一天。
就在這一瞬間，賀念清忽然明白了，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將她送走，而他自己卻踏上了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
難怪，這麽久，都沒有關於他的消息，原來他的生命早已定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孤兒院，只知道自己的手裏始終拿著那張報紙。
賀念清一路走到了海邊，孤兒院離海邊不遠，安靜的時候，甚至能夠聽到海浪的聲音。
這是一片寧靜的海，因為沙灘不夠細軟，海浪卻很大，所以基本上沒有游人。
原本，冬天的海邊也不會有游客。
黃昏日暮，連海鳥都一群群地歸巢了，可她呢，卻再也沒有家，也沒有了他。
一步步地往前走著，賀念清沒有遲疑。
海水很涼，一點點地拍打在她的小腿上，後來，淹沒了她的大腿，沒過了她的肩膀……
她仰起頭，看著滿天的星鬥，尋找著，到底哪一顆才是他。
腳下的沙礫很粗糙，鋒利的貝殼碎片劃破了她的腳，但她已經冷得麻木，感覺不到痛了。
賀念清以前聽人講過，將死之人會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回想起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可此刻，眼前出了海天相接，波濤洶湧的景象，再無其他了。
是不是上天對她太過殘忍，對於一個將死之人的小小願望，都不能夠滿足。
終於，在徹骨的寒冷中，她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念清從黑暗中走出來，緩緩地睜開眼睛，感受著許久未見的光亮。
一滴冰涼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因為，從她恢覆意識的那一刻開始，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便再次襲來，如同那天的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她逃不開，只覺得自己會溺死在其中。
她已經記不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記得自己被鹹腥的海水吞噬，四周都是茫茫的海，和無盡的黑暗。她只想把一切都了結在那一晚，這樣就不會再痛，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和盛羽堂在一起了。
病房裏的窗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一身深色西裝，永遠是那麽幹凈利落。
可現在看起來，他的背影卻多了幾分孤寂。
從小到大，都是他一個人默默守護在她身邊，他一定也很辛苦吧。
徐兆源察覺到了身後細微的動靜，轉過身來，見賀念清已經醒了，便走到跟前，幫她掖了掖被角，柔聲道，“念清，你終於醒了。我去叫醫生。”
賀念清迷迷糊糊的，只看見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和焦慮的神情。
她本來還想對他說，自己沒事，可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的要命，“表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徐兆源停住腳步，回身看向她，“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還沒等賀念清等來醫生，她便又昏睡了過去。
好在經過醫生的檢查，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徐兆源這才放心下來。
他寸步不離地守了一天，從未感到過如此後怕。
賀念清雖然是在昏睡當中，但是卻睡得極不安穩。
她眉頭緊鎖，額頭上出了許多虛汗，一張蒼白的小臉，瘦的已經不成樣子，兩片嘴唇也早已經沒了血色。
迷迷糊糊間，她嘴裏好像叨念著，“羽堂，羽堂……你別走……”
徐兆源看在眼裏一陣心痛，急忙叫來護工將她身上的汗擦掉，以免著涼。
他沒來由地，有些難過，又有些煩躁。
只覺得自己是空有一顆真心，缺少了一個發現和珍惜的人。
他來到走廊的盡頭，後背倚靠在欄桿上，點燃了一支煙。
夕陽西下，映紅了半邊天，好像也刺痛了他的眼。
……
等到賀念清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只有墻角一盞落地燈還亮著。
光線昏暗，賀念清一轉頭便看見徐兆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身材高大，這樣一張小小的折疊椅，讓他坐在裏面顯得十分局促。
他應該是很累了，手臂支撐著側臉，就這麽睡著了。
賀念清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這些年戰火紛飛，顛沛流離，如今她只剩下徐兆源一個親人了。
她同一個姿勢躺得時間久了，難免會覺得不舒服，稍微側了側身子，床板跟著吱呀一響，徐兆源馬上就醒過來了。
“念清，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賀念清搖了搖頭，“我還好，就是想換個姿勢，這樣僵著太累了。
徐兆源貼心地拿來一個枕頭，墊在她的脖子下面。
“這樣起來一點，有沒有舒服些？”
“嗯。”
賀念清喉嚨嘶啞得厲害，“表哥，能幫我倒點水喝嗎？”
徐兆源起身，發現水瓶離得水已經空了，他本想出去接水，但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朝裏面看了一眼，還是讓守在門外的護工去幫忙接了。
“要不你就先去休息，晚上有護工在這裏就夠了，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沒事了的，你大可以放心了。”
賀念清實在不忍看他憔悴的模樣。
“可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離開呢？”
“我都死過一次了，不會再做傻事了。”
賀念清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嗎，看到你落水以後昏迷不醒，我在搶救室外面等著的時候，後悔了無數次，要是當初我可以再強勢一點，把你們兩個拆散了，就好了。”
門外的護工送來了水，徐兆源倒了半杯熱水，又兌了一半涼白開，遞到賀念清手上。
“喝點水吧，當心燙。”
賀念清喝了些水，喉嚨感覺舒服不少。
“表哥，你不懂，感情的事，不是說散就能散的。”
這會兒的賀念清算是恢覆了清醒，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盛羽堂的事了，卻一直瞞著我。”
賀念清仔細想了想，父親和表哥既然之前一直都和大和商會打交道，自然應該知道商會會長和重要成員被炸身亡的消息，也一定知道盛羽堂的事。
徐兆源無奈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瞞不住，我只不過是想著能多瞞一天是一天，你知道五爺去世的消息，就已經受不住了，我怕你知道盛羽堂早已不在人世，你會想不開。”
“可我還是會有知道的一天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會知道。其實，五爺刺殺的是那是新上任的商會會長，就在他的歡迎酒會上，商會會長的位子還沒坐熱，那東洋人就斃命了。再次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大和商會都因此陷入了混亂，沒人敢再出任會長。”
不僅徐兆源沒想到，就連祝梓堯，也是一下子亂了陣腳。
昨晚祝梓堯在車上等到快要天黑也沒等到賀念清，他去孤兒院裏問過才知道，原來賀念清早就離開了，聽裏面的保育員說，她是拿了一張報紙，就失魂落魄地往海邊的方向走去了。
祝梓堯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等他趕到海邊的時候，只看到岸邊遺留了一張舊報紙，他拿起來一看，心中了然。
徐兆源在聽說這一切之後，也急忙趕過去，好在賀念清被出海的漁民給救了下來，這才撿回一條命。
他收回思緒繼續說道，“我原本是打算，等時間過得就一些，你對他的思念漸漸變淡的時候，或是你身邊出現更加優秀的追求者的時候，我再找時機把這件事告訴你，這樣你可能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我怎麽可能不想他呢？”賀念清喃喃自語著。
“終究還是我的錯。”徐兆源萬分自責。
……
第二天一早，楊安妮趕到醫院來看賀念清，見她憔悴的模樣，立刻紅了眼眶。
“你說你傻不傻，好的不學，偏偏學我。”
“這跟你有什麽幹系，是我自己想不開的。再說了，你現在的身子是越發的重了，可不能再這麽來回奔波了。”
賀念清急忙從床上坐起來，讓她快坐下來。
“你要是真的擔心我，就要好好地對自己，不要再做傻事，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會了，這一次老天爺既然沒把我收走，那麽我就要好好地活下去了，替他看看這個世界，完成我們兩個共同的願望。”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怨我，要是那天我沒有叫你去做義工就好了。”楊安妮語氣裏充滿了自責。
“可能，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賀念清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這兩天躺在這病床上想了許多，我打算等我身體稍稍好一些了，我就去海外，按照原來的計劃，完成學業。”
原本她留下來，是想等盛羽堂的，可是，現在她在繼續待在這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你不是說要做我寶寶的幹媽的嗎，總不能連寶寶的面兒都沒見著就急著走吧。”
賀念清的計劃有些突然，楊安妮一想到分別在即，心中多了幾分不舍。
“那是自然，我要等寶寶過了滿月，我包完大紅包以後再走。”
賀念清的手掌輕輕撫上楊安妮隆起的肚子，好像新的生命，總會帶給人希望。
她忽然想起楊安妮曾經對她說過，當初她尋短見沒有成功，說明老天爺還想讓她繼續活下去，替已經離開的人，多看看這世間萬物也好。
盛羽堂也曾經對她說過類似的話，若我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就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是啊，他雖然不在了，但是他們曾經規劃好的人生，今後就要靠她一個人去實現了。
此時的窗外，一束陽光照進來，可她的心，卻再也不會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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