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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拾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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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拾伍章

“後悔什麽?”盛濟堂問道。

“後悔當年按照爸爸的安排,去了南洋。”

盛羽堂知道大哥當年有一個情投意合的大學同學,只不過那段感情因為種種原因無疾而終。後來盛濟堂按照家裏的安排娶了南洋船王的獨女,在南洋開辟了幾條黃金航線,使盛家成為了華人區首屈一指的富賈。

“沒什麽後悔不後悔的,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作為長子的責任,或許當時會覺得委屈和不解,但這麽多年,我早就釋懷了。”

如今盛濟堂早已兒女雙全,夫妻和睦,事業蒸蒸日上,他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如果換做是我,我做不到。”盛羽堂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我當然知道,你和我不一樣,我做不到你那麽灑脫,你也不會像我這麽隱忍。”盛濟堂默默飲下杯中酒。

“所以,我不會妥協,我認準的人和事,是絕不可能輕言放棄的。”

“那你到底想怎麽樣?人家賀小姐畢竟是個女孩子,你難道要一直和她這樣下去嗎?你就那麽有信心能讓媽媽同意?還是你真的打算和家裏決裂?”

“我自然不可能讓她受委屈,也沒想過媽媽會輕易同意這件事,我是打算等把家裏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就帶她出國。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就了結在上一輩那裏吧,我不想一輩子帶著仇恨去生活。”

“你的想法我倒是很支持,只是想要做到,又談何容易?”

盛濟堂看了看弟弟,嘆了口氣,說道,“如今局勢不穩,你又才接手家裏這一大攤子事,到底什麽時候才算是處理好,你當真就能那麽瀟灑的抽身離開?就算她能等,你難道就要讓她一直等下去嗎?”

盛羽堂沈默了,他從不懷疑賀念清對他的感情,她會一直等下去,可這樣一來,無疑對她太不公平了。

“那我們就馬上結婚,這樣總行了吧?”

“胡鬧,你是瘋了嗎,還是醉了?”盛濟堂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高聲道。

“我沒瘋,也沒醉,我清醒得很。”

盛羽堂雖然清醒,但內心卻十分糾結,如果真的像大哥所說的那樣,如今局勢不穩,若是全面戰爭爆發,那到時候他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他和賀念清又談何未來?

飲盡杯中酒,盛羽堂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卻被大哥一把攔住。

“好了,別再喝了,喝多了容易誤事。”

盛濟堂知道他才接手家裏的生意,有時晚上一個電話,有緊急情況的話,還是會隨時去處理公事。

“打起精神來,這可一點都不像我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了。還記得小時候你每次闖禍都是誰幫你擺平嗎?現在也不例外,你做的決定,大哥會支持的。”

“大哥……”盛羽堂怔怔地看著對面的大哥,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會同意自己的決定,震驚之餘,內心裏滿是感動。

“別這麽看著我,我還真有點不習慣,這是幹嘛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早該知道我是會護著你的。”盛濟堂說完便悶頭吃菜,不再去看弟弟的目光,不知怎地,他感覺自己眼眶有些酸澀。

他現在能難說自己到底有沒有後悔當年的決定,只是覺得他作為長子,從小就被教育和灌輸了太多關於責任和擔當的意識,很多時候,他不得不去犧牲自己,成全整個家族。

當年盛羽堂離家出走找到他,和他說出要去海外留學的事情,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支持弟弟,他這一生已成定局,註定不能為自己而活,那麽他不想再看到還有人也像他一樣被家庭和責任束縛一生。

“大哥,謝謝你。”盛羽堂舉起酒杯,千言萬語都溶在這杯濃烈的酒中,滲透到彼此的骨血之中。

“謝什麽,你想做什麽,就放心去做,現在正是國家需要用人之時,你理應去到最需要你的地方,堅持你的理想,不管是茶廠,還是化肥廠,作為大哥,一定都會全力支持你。還有,賀小姐為你付出那麽多,你不能辜負她。”

盛濟堂叮囑道,正所謂長兄如父,父親去世後,他便覺得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些。

“我一定不會辜負她的。”

盛羽堂喝了口茶,緩了緩 ,說道,“大哥,你就不能再多待些日子嗎?我明日還要去一趟寧城,廠裏進了新設備,我必須過去和海外過來的工程師進行對接,這一去,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還有生意上的很多事還沒有交割清楚,我擔心媽媽的身體會吃不消。”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跟你隱瞞了,大戰在即,許多武器裝備和藥品都是通過咱們家在南洋的那幾條航線運輸到國內的,如今局勢不穩定,許多航線都已中斷,但我們的航線不能斷,斷了就會影響到國內的整個大局。現在前線急需一批藥品,我必須回去親自督陣才行。”盛濟堂思慮許久,還是選擇對弟弟講出了這個秘密。

“原來你做了這麽多,為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

“你不要說你不知道了,連媽媽都不知道,只有爸爸知道,並且他也十分支持。這種事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擔心會有敵人故意破壞,所以一直對外保密。”

“你說的對,特殊時期,還是不要對外聲張比較好,尤其是不能被東洋人發現。”

盛羽堂說到這裏,不禁有些擔憂,隨著戰爭局勢的覆雜,東洋人對於愛國人士的暗殺行為也是越發猖狂。前段時間,梁信恒因為參演了一部電影,觸動了那些人的利益,就上了暗殺名單,不得已去到港城躲避,他們兩人已經斷了聯系有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安全。

而現在也有消息陸續傳到盛羽堂這邊,因為上次為前線籌集和捐獻物資,他也上了那張名單。

“我已經比原定回南洋的日期推遲了一個多月了,你大嫂先一步回去幫我盯著,我倒是能放心些。”

說起這些,盛濟堂又難免有些傷感,畢竟這一別,兄弟二人再想見又不知是何年月。

在這烽火連天的亂世之中,連與親人見上一面都顯得分外奢侈。

“還有小妹那邊,你也要多關心一些,她就要畢業了,之後她究竟有什麽打算,也沒和我講,你要是有時間就再抽空和她談談心。”

盛濟堂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這事包在我身上,大哥,你只管放心回去就好。”

……

雖然那一日大哥給盛羽堂吃了一顆定心丸,可他終究還是回了南洋,兄弟二人相隔千萬裏,許多事情,還要靠盛羽堂自己才行。

寧城的生意與家裏的事務兩相兼顧,短時間還可以支撐,時間一長,盛羽堂也難免會覺得吃力。再加之盛夫人的身體未見好轉,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自從上次與賀念清分別,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豐城的天氣早已入夏,夜風微涼,夾雜著蟲語蟬鳴,輕輕吹拂著桌上的那一大摞厚厚的文件。

盛羽堂將手中鋼筆重重摔在桌上,匆匆下樓。

“二少爺,這麽晚了,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盛福正端著一碗銀耳蓮子湯準備送到盛羽堂的書房去,見他下樓,急忙問道。

“我出去一趟,你們都不用跟著。”話音未落,盛羽堂已經發動車子,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蝕骨的思念如同無解的毒藥一般,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白天時他還能用工作來麻醉自己,可到了晚上,真實的情感便無處遁形,他只能面對自己的內心。

賀念清啊賀念清,你怎麽能如此狠心,到底要冷靜到什麽時候?竟然能忍得住不給他一個電話或是一封書信。

北郊的小公館她也沒再去過,盛羽堂還問了楊安妮,才知道這段時間賀念清也沒怎麽和她聯系,大部分時間都回家去住。

這不是明擺著把他們能見面的所有渠道都堵死了嗎?

既然你回家,那我去你家便是。

盛羽堂猛打方向盤,車子一個急轉彎,朝著賀念清家駛去。

上一次這樣傻傻地去她家找她好像還是他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那時賀念清還沒搬家,他就在她家樓下的那棵無患子樹下傻等,最後等來了她的鋼琴聲。

可這一次呢,他還會那麽幸運嗎?

盛羽堂不知道,他只想在離她最近的地方,默默地陪她一會兒,哪怕她不會知道。

高大的法國梧桐早已長出茂密的枝葉,在黑夜中投下一片陰影,成為了他最好的保護色。

點燃一支煙,望著眼前那棟燈火通明的三層小洋樓,盛羽堂開始猜想,她究竟住在哪個房間,今晚有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又在用功溫習功課,還是像個花癡一樣翻看著電影畫報。

有些時候,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妙不可言,連日來的焦慮和煩躁,竟然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隨著口中吐出的煙霧,漸漸化為烏有。

夜風輕起,月朗星稀,賀念清覺得有些涼,便放下手中的鋼筆,起身關窗。

月光灑在陽臺上,一地皎潔,賀念清關窗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只因樓下梧桐樹下那個忽明忽暗的光點。

她站直了身子望過去,一片黑暗,卻能感覺到那無聲的黑暗之中,一道灼熱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她身上。

輕風吹起她的發絲,長發快要及腰,飄蕩在身後。

雪白的裙角飛揚,紅唇黑發,伴著清冷的月光,是屬於她的美。

黑暗中,四目相對,哪怕只是那一眼,盛羽堂也能讀出她眼中的思念。

傻女孩,果然瘦了許多,盛羽堂心裏一沈,說不出的心疼。

不過一瞬間的晃神,陽臺上的倩影卻已消失不見,盛羽堂拼命尋找,想要證明剛剛那一幕並不是他臆想出來的夢境。

就在這時,悠揚的琴聲響起,還是那首貝多芬的《月光》,盛羽堂唇角上揚,他知道,這是賀念清對他的回應,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盛羽堂就這樣站在樹下,聽完整首曲子,看著琴房的燈熄了,她臥室的燈也熄了,這才緩緩轉身,朝巷子外走去。

一室黑暗,賀念清借著月光朝外看去,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熄燈,盛羽堂可能還會守很久都不肯走。

耳畔傳來皮鞋踏在青磚地面上的聲響,賀念清知道,那是他來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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