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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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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

溫陵人們這幾日茶餘飯後談論的新鮮事,都圍繞著本城第一富戶梁家。

梁家大公子的紈絝之名在當地一向響亮,但是左不過是些鬥雞走狗、流連花街柳巷的風流韻事,仗著家底厚實,倒也沒有鬧出過什麽大簍子。但自從他一月前為了那春和樓的那位花魁一擲千金,便一發不可收拾,此次更是要鐵了心迎娶她過門。雖然因為律例所限,並不是正妻,只是納妾,但是這也夠讓人側目的了。

而且試想府內有這樣一位出身煙花之地的妾室,還有哪一家高門大戶會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這位梁公子,而任何一位大家閨秀也必不會自降身份,與青樓女子共侍一夫。

也正因這樣,梁老爺才會對此大為光火,堅決不同意兒子作出這等荒唐事。沒想到那梁公子卻也夠癡情的,居然並不動搖,仍舊一心要納花魁娘子進門。兩人立時吵得不可開交,場面僵持不下。

而此時好巧不巧,那從梁公子手中買了商鋪的劉老板上門,想同他一起去府衙將那白契換為紅契。梁老爺這才得知兒子居然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欠了許多銀子,還將家中的幾間鋪子都賣了出去。這下幾件事都撞到了一起,梁老爺一時被激得氣血上湧,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那梁夫人在後宅安逸久了,哪裏見過這等場面,顫顫巍巍想上去扶,自己卻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這下梁公子慌了神,也顧不上跟父親爭辯了,趕緊找人將兩老擡進廂房,又著急忙慌去請了大夫來看。

好在倒是沒有出大事,不過這等心急上火也夠這兩位老人家喝一壺的了,這不連日來,這城中的有點名氣的大夫都輪番著往梁家跑。

這喜事當下是沒談成,但饒是如此,梁公子也依然沒有放棄那位花魁娘子,聽聞他已經為她贖了身,因此花魁娘子如今已經不再見客了,只等梁老爺和梁夫人狀況好些,便會著人過來提親。

這日,蘇小蠻坐著轎子入了梁府。

她掀開轎簾,看了看這偌大的梁家大宅,果然是門庭寬闊,十分氣派。

進門院中的一塊空地上,栽種了一株巨大的榕樹,樹冠如蓋,綠影遮天。因“榕”與“榮”同音,因此許多人家都會在家中種植榕樹,以求個好意頭。

不過這本是極好綠蔭之地,如今看來卻不知為何有些蕭瑟陰冷之感,大約是因著主人病倒了的緣故,往來的客人一下子少了許多,平日繁榮煊赫的府邸也冷清了下來。

蘇小蠻下了轎子,被小廝領著去了前廳,正見到梁盈正和一位背著藥箱的大夫說話,她便靜靜在門外等了一會。

梁盈聽完大夫的診治,眼角瞥到那門邊的一角綠裙,便道:“你來了。”

蘇小蠻見大夫起身出去,這才邁步進了門:“見公子在忙,便等了一會。”

梁盈扶著椅子坐下,伸出兩指揉了揉眉心,疲憊道:“大夫剛看完我爹,開了藥,這又去看我娘了。”

蘇小蠻慢慢走到他身後,輕輕為他按揉頭頂穴位,她袖上帶著沈香的氣味,那手中力道又柔中帶勁,過了片刻,梁盈便覺得松快了不少,他心中熨貼,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你有心了,還想著來看望他們。我稍後便帶你先去見見我爹。”

蘇小蠻柔聲道:“說起來這事也與我有關,小蠻只是想來盡盡心意。”

梁盈便滿意地點了點頭。

梁老爺診完了脈,正靠在軟枕上休息。

梁盈端著剛煎好的藥,進了門便道:“爹,小蠻來看你了。”

梁姥爺本來閉著的眼睛,一下子便睜開了,見到梁盈身邊站著一個姿容艷麗的女子,一時怒從心頭起,道:“你這個不孝子還嫌我病的不夠是吧!”這話說得急,他被嗓子裏的積痰嗆到,不由得咳嗽了幾聲,才斷斷續續道,“娼妓,娼妓怎能入我梁家,你還不帶著她,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梁盈趕緊給他老人家倒了杯茶,餵他喝了下去:“爹,你先別動氣,小蠻和別的青樓女子不一樣,她賣藝不賣身,是十分清白的,而且對我一心一意,久了你就知道了。”

這時,一個小丫鬟跌跌撞撞跑了進來:“不好了,少爺。”

梁盈近日心煩,最聽不得不好了,麻煩了這樣的話,一回頭怒道:“慌張什麽!”

小丫鬟進門不由得瞥了一眼蘇小蠻站的位置,卻沒敢說話。

梁盈道:“到底怎麽了,怎麽進門了又不說了?”

小丫鬟這才大著膽子道:“老夫人聽說蘇姑娘入府,一時急火攻心,又暈倒了。”

梁盈哪裏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是他端進來的藥剛煎好,此時效果最好,若是晚了,藥性恐怕便要打折扣,蘇小蠻看出他為難,便體貼道:“公子,先去看看令堂吧。我在這裏看著梁老爺,等你回來。”

梁盈這才出了門,隨著小丫鬟往他娘的院子裏去了。

話雖如此說,但是那梁老爺想趕人還來不及,哪裏會乖乖被蘇小蠻照管,他顫顫巍巍伸出手將床邊的茶杯一掃而下,當啷一聲脆響,瓷片四濺,那熱茶便潑濕了蘇小蠻的裙擺。

梁姥爺狠狠瞪著這個把他們家弄得烏煙瘴氣的女子,呼哧呼哧喘氣:“你這種下賤的女子也配嫁給我兒子?”

“老爺何必動怒?”蘇小蠻並不生氣,而是優雅地蹲下身子,用手絹將那茶杯碎片包住,撿了起來,悠悠道,“吃喝嫖賭,您年輕時不也是樣樣都沾,樣樣皆精麽,如今貴公子又有什麽錯呢?不過是子承父業罷了。”

梁老爺覺得這女子話中有話,而周身氣質也和剛剛進門那時迥然不同,在那嫵媚艷麗之外居然慢慢展露出淩厲之色,他不由得地問道:“你,你,你是誰?”

“奴家是本城春和樓最紅的花魁娘子啊,”蘇小蠻嫵媚一笑,慢慢拉長聲調,一字一頓道,“也是您未來的兒媳婦。”

“現在,便讓奴家服侍您喝藥吧,畢竟您若是就此一命嗚呼,令公子便要守孝三年,又怎能安安心心娶我進門呢?”蘇小蠻從桌上取了那藥,蓮步款款走到梁老爺床前。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窗外,道:“對了,小蠻剛剛進門,見那院中榕樹長得十分好,便想著要問梁老爺一個問題。”

梁老爺面露疑色,心中卻打定主意,無論這妖媚女子問什麽,都不會答話。

此時,他卻聽到蘇小蠻問了個似乎全不想幹的問題:“那樹是何人種的呢?”

這樹和她有什麽關系,誰種的又有什麽重要?

但蘇小蠻卻似乎並不需要等梁老爺說話,便接著道:”那恐怕不是梁老爺自己栽植的吧,畢竟心術不正的人,大約是種不成那樣筆直挺立的樹的。”

梁老爺越聽越不對味,此時更是驚怒交加:“你到底是誰,你是處心積慮接近盈兒,是存心要害我兒子!”

蘇小蠻拿湯匙攪了攪那烏黑的藥湯,嘴角微微揚起,似乎覺得梁老爺這幅驚慌失措的樣子,好看極了,她語調輕快,仿佛十分愉悅:“我自然是梁老爺的舊識啊,因此才會千方百計入梁府來報恩。”

梁老爺睜大那雙渾濁的眼睛,仔細端詳眼前這張艷麗的面容,想從自己陳舊紛亂的記憶裏扯出一根線頭來......

驀地!

“你姓蘇,蘇,難道你是‘他’的......不會,怎麽會呢?他已經死了,他們都死了。”

梁老爺終於發現那隱隱的似曾相識之感從何而來,但他卻沒有因此放下心來,相反另一種冰冷可怖的恐懼,此時正逐漸從他心底蔓延開來。

蘇小蠻眨了眨眼,頗有風情地一挑秀眉,讚揚道:“想不到梁老爺人雖然老了,但是記性卻還是不錯。”話到此處,她聲音愈冷,面色愈寒,“大概是虧心事做多了,夜裏也忘不了吧。”話畢,她伸手,迅雷不及掩耳點了梁老爺的啞穴。

“現在,你就乖乖喝了這藥吧。”蘇小蠻將那藥放在床邊的小椅上,拔下發髻裏的簪子,旋開末端,將那粉末倒入碗裏,輕輕攪拌了數下,“我會告訴梁盈,你氣血不暢,又見到他忤逆你的意思,因此十分不幸,中風了。”

梁姥爺瞪大眼睛望著這名面若桃花的女子,她笑的可親可愛,口中之言卻讓他恨不得立刻喊出聲來,但是他卻只能在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小蠻自上而下俯視著這幅逐漸腐朽的病體殘軀,輕飄飄道:“從今天起,你會口舌歪斜,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而後便會氣虛體弱,慢慢衰竭而亡。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能撐上一個月,如果你運氣不錯,大概還能見到你兒子娶我進門。”

梁老爺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自己家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但是那碗藥離他的嘴唇已經越來越靠近,即使他也如何不想喝下,也由不得他。

“再多附贈你一句,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嫁給你兒子。”蘇小蠻在他耳邊輕聲道,“我要的是整個梁家。”

突然!

一陣破空之聲響起。

梁老爺只覺胸口一痛,兩眼一翻,便昏睡了過去。

蘇小蠻一驚,回頭去看,手裏卻一輕。

那碗藥居然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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