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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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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拂塵

趙無延混跡江湖多年,對人的表情何其敏銳,此時更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立時便覺得這人表情不對勁,恐怕當中有詐,一聲喝道:“你不是神劍山莊的人!”

他右手一劍前指,就要發難。

“且慢!”

說時遲,那時快。

一物斜飛而來,不偏不倚,恰好立在趙無延和朗月卿正中間,激起一陣飛塵。

那是一個被麻布包裹著的細細長長的方形器物。

卻見易雲川走到那物前面,將布揭開,捧出一個通體漆黑的鐵盒。

這盒子乍看之下十分普通,其上連一點雕刻紋飾也見不到。

但趙無延卻一眼看出,那是上好的赤巖鐵,又名“赤巖流火”。

只因這赤巖鐵雖然看上去和凡鐵無異,但在陽光照射下,卻會微微有紅色光點閃爍,仿若暗夜火星,也正因此而得名。

這赤巖鐵產自儋耳,乃是取自島上火山最深處的礦石鍛造而成。其質地堅硬無比,卻十分輕巧,是鑄劍的極佳材料,不少鑄劍師都會出高價收購。

只是想賺錢的人雖然很多,但是願意為財而亡的人,卻不怎麽多。

因不知那火山何時會爆發,采礦之人便要冒著隨時丟掉小命的風險下到火山腹地才能得到這礦石。因此這赤巖鐵雖然十分熱門,但在市面上卻並不常見,價值也頗為不菲。

但就是如此千金難求的赤巖鐵,此時卻只配做一個盒子。由此可見,那盒子裏裝的東西,是何等珍貴無匹。

此時,費春遙遙道:“前輩莫怪,只因晏公子的佩劍金貴,輕易並不示人,因此常是習慣讓他的劍僮背著的。”

趙無延看到那赤巖流火的盒子,心裏已猜到了幾分,此時更信了她的話,因而一言不發,等著看那盒子裏裝的東西的真面目。

平白矮了一輩,還被自家掌櫃安排成了別人仆人的易雲川,仗著趙無延在背後看不見,朝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但是背影卻還是十分謙卑恭順,正是專心為主人獻上寶劍的小僮仆的模樣。

朗月卿卻不會當他是仆人,低聲道了謝,才伸手揭開盒蓋。

那盒子裏果然靜靜躺著一柄劍。

劍身修長森冷、劍刃吹毛立斷、劍光更是燦若飛虹,任誰來看都是一把世間罕見的絕世寶劍。

劍柄上刻著兩個字,字跡飄逸風流,正是他親筆刻下的。

這把劍的名字——

琴心。

此時乍見這昔日佩劍,並不亞於故友重逢。

朗月卿心中乍驚還喜,卻漸漸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愧意。

其實,這包袱從前日起易雲川便一直背在身上,只是他以為是他易容的工具,便並未放在心上,誰知裏面居然裝著他的隨身佩劍。

他父親起初很不喜歡他給這劍取名為琴心,因為嫌這名字太過女氣,也顯得有些玩物喪志。但是因為他自號為“琴心劍膽”,乃源自吳萊之詩“小榻琴心展,長纓劍膽舒。”

江湖上的長輩覺得此名倒也十分雅致舒朗,配得上這少年成名的劍俠公子,他父親才因此作罷,隨他去了。

但是,父親卻並不知道,他取此名,並不是為了意喻自己文武雙全,情致膽識過人,只是僅僅因為他愛琴,也愛聽琴的自由,除了琴之外,別的事也是如此。這世上本就有許多有趣之事,而他不巧,並不只是鐘情於劍道。

易雲川見朗月卿神色楞怔,擔心他臨敵狀態,便輕聲提醒道:“我家掌櫃取回此劍時,便讓我轉告公子,明珠蒙塵久矣,當伸手拂去,時不我待,切勿猶豫。”

朗月卿心頭一震。

這才從盒中取出琴心劍,伸出兩指輕輕拂過劍身。

其實,這劍保存的極好,一點灰塵也沒有。

他伸指一彈,劍鳴清越,青鋒利刃如舊,但是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趙無延見他拿出佩劍,遠觀便知道那劍光華淩厲,不是凡品,又聽遙遙傳來的劍鳴,更是忍不住心頭激蕩:“好劍!來,小子,出招。”

費春卻趕忙道:“前輩,莫急,還請先讓溫姑娘為晏公子下針。”

趙無禮立刻大聲勸阻:“大哥,不可!”

趙無延卻一擺手,阻了他的話頭:“諒他們也耍不出什麽花樣。”又用那獨目一瞥溫若和,冷冷道,“小丫頭,謹慎下針,可不要懂什麽歪心思。”

趙無禮卻仍不放心:“等等。”

只見他從自己腰間的錦囊掏出一粒毒藥給溫若和餵了進去,這才解了她身上穴道。

費春卻暗道,這趙無禮的腦子果然沒有他大哥好用。

溫若和自己就是大夫,解毒不過區區小事,他這毒委實下得沒有必要,還顯得十分不大氣。但是對趙無禮這樣的人,也實在沒法要求他遵著什麽江湖道義來。

溫若和一步步走向朗月卿。

她多日被點穴,其餘時間或坐車或躺臥,因此血脈仍有些不暢,腳步頗為虛浮。

而此地樹林密布,地下更是藤蔓蜿蜒,她一時沒留意,腳下一絆,險些就要向前栽倒。

卻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溫若和擡起頭,卻見是那個常跟在費春身邊的病書生,朝她溫和一笑,嘴唇無聲開合幾下,才朗聲道:“姑姑小心。”

溫若和終於走到了朗月卿身邊。

這次被擄突然,她隨身的針袋也不在手邊,幸而易雲川準備了簡易的針具,此時倒是也能派上用場。

朗月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人,她還是那副冷靜淡然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憂心,一點也無懼怕。但朗月卿卻知道這一路定然十分不易,才數日不見,她已經瘦了許多,下巴下現出了陰影,手腕也顯出了清伶的骨骼。

但是這樣的溫若和,卻讓他止不住地心動。

起初他被溫若和所救,只是覺得此女子十分冷靜,在僻巷見到陌生男人流血倒地,居然敢出手相救,還願意等他醒來,就這一舉動,便已經不是尋常女子能做得出的。

可沒等他問出這位姑娘姓什名誰,卻見她一改溫和耐心,轉瞬就變得冷若冰霜。

他心裏微覺好笑,這人怎麽前後還有兩幅面孔,真是有趣。反正上一單生意已經結款,他左右也無事,便悄悄跟著她回了仁心谷。

他認識的女子很多,潑辣如火有之,溫柔如水有之,平和如風也有之。但是她們大多都愛漂亮,也喜潔凈,往來伴著香風,說話巧笑倩兮。他喜歡跟她們說話,也樂意保護她們,像是大樹展開樹蔭,為旁邊生長的花朵擋去風霜雨雪,也樂得欣賞花朵的美麗和芬芳。

但溫若和卻完全不同,她似乎總是一個人。一身布衣,也沒什麽首飾,左不過幾根釵來回換著戴。一張臉也常常沒什麽表情,唯獨是給病人看診的時候,才露出一些溫和的神情。

但就是如此乏味的人,如此乏味的生活,他卻一看就看了許久。

看她每天接待許多病人,看她望聞問切,看她寫方抓藥,看她施針煎藥。那些人明明與她非親非故,但是她卻從來不曾嫌棄他們身上的疾病、臟汙、惡臭,總是耐心又細心為人解釋病情,安慰照顧。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

也就是那時起,他才明白為何溫若和會被百姓尊被稱為醫仙。這樣的女子,確實說是仙女下凡也不為過。

自此,一心既動,半點不由人。

朗月卿低聲道:“你手還好麽,怎麽有些抖?”

他看溫若和伸手按壓自己的手臂,準備定穴施針,但是指尖卻微微有些顫抖。

“無事。”溫若和頭也不擡,手卻已經照著穴位紮了下去,“數日血脈不暢才會如此,不過,你大可放心,我即使閉著眼睛也一個穴位都不會紮錯。”

“我一點也不擔心。”朗月卿淡淡一笑,在心裏搖了搖頭,暗道他哪裏是擔心她紮錯,他只是擔心這兩大惡人傷了個她,但是此時又何必說給她知道。

不過他又忍不住有些稀奇:“你為何必總能這樣,好像什麽也不會怕,永遠也不會緊張?”

溫若和此時蹲在他身前,烏發有些蓬亂,並不如何整潔,想來這幾日並沒有機會好好梳理,但是側臉卻依舊沈靜如雪,潔白如玉,一點也不顯得狼狽,正像她這個人。

溫若和沈默不語,直等到下完最後一針,才擡起頭道:“只因心定才能手穩,為了救人,無論如何艱難,都要做到。”

兩人看著對方,不知為何同時想到了那僻巷初遇的場景。

溫若和定定看了會朗月卿,眼中瑩光流轉,才低下頭去收拾針具,仿佛無意道:“等你勝了他,我有事要和你說。”

朗月卿聽了她這話,先低頭笑了一會,揶揄道:“對我這麽有信心?”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輕聲道,“是好事麽?如果不是的話,我一會恐怕會分心。”

溫若和沒有直接回答他,卻道:“是我和你之間的事。”

朗月卿活動著自己的手腕,許久不拿劍,還真是有些沈,從前這劍也有這麽重麽?

但是,溫若和的針灸確實讓他血脈流暢,此時覺得手中勁力十足。

其實練劍和下針是一樣的。

溫若和下針是為了救人,因此無論臟汙危險,都無所畏懼。

而此時,他的劍,也是為了救人,不光是溫若和。

還有他自己,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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