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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歸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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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歸魏氏

翌日,宋朝來到前院跟宋太師辭行。

坐了半日,先不過是些閑話家常,後才說及魏雲卿理應從魏氏出嫁,不宜再寄住於太師府,故來辭行。

“這是應該的,屆時客兒入宮,也要拜辭於魏氏之廟,當歸魏氏。”宋太師應著,眼梢餘光偷偷瞄著宋朝來。

昨日的事,他已聽聞,依宋朝來一貫的性子,此刻應該是要在他跟前鬧上一番,讓自己給她做主討公道的。

可她來了這半日,卻絲毫不提昨日的沖突,她不鬧,反倒是讓宋太師不自在。

便搶先挑開話題對她道:“昨日你姨娘的事,父親已經知道了,也訓斥過她,不讓她管家了,她小門小戶的潑野成性,沒規矩,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眼看著客兒都該出嫁,你也別動不動就耍小孩子脾氣,有什麽事都有父親給你做主。”

“知道了。”宋朝來反應淡淡。

宋太師見她不惱,繼續語重心長道:“如今是父親還在,你使個性子,耍個脾氣,父親都縱容著你。可父親年紀大了,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不還是得靠你那幾個兄弟?要是把跟姨娘的關系搞的太僵,讓你兄弟怎麽辦?他是幫姐還是幫娘?”

“嗯。”宋朝來垂下眼眸,“我這不是也沒提她嗎?”

明明是宋太師自己提的江姨娘。

“欸,父親知道,我的朝朝向來都是最通達懂事的。”宋太師欣慰地點點頭,“不過也不必走的這麽急,魏家那邊久不住人,先派人去收拾妥當了,你們再回去。”

宋朝來道:“家奴僮仆都在家中看院,先前已經派人去通知他們收拾房子了。”

宋太師撫須,“既是這樣,那等箱籠都收拾妥當後,讓二郎送你們回去。”

“不用麻煩二弟了,我們自己回就行。”宋朝來拒絕道,宋瑾應該也厭煩她了,她也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

“這哪兒能行?讓外人看著你們孤兒寡母,還當你們好欺負,就讓二郎送你們回去。”宋太師語氣不容反駁,又嘆道:“魏氏沒有男人,可宋氏不是沒人。”

聞此,宋朝來鼻子驀地一酸,想到夫家的過往風華,而今雕零落寞,心底難免又是一陣酸楚。

不多時,魏雲卿由兩個傅姆扶侍著到堂中跟宋太師辭行。

一席菱紋拖尾緗羅裙映入眼簾,往上是件淺水藍雲紋交領襦,腰垂珍珠金玉所串禁步,環佩泠然,衣袂翩翩。

少女頭梳分髾髻,兩鬢垂髯,髻上的黃金花枝步搖冠,隨著少女的腳步而輕動。

魏雲卿摒棄過往男子的習慣,以一個接受過最嚴苛禮儀教導的世家貴女,最端莊得體的姿態,款步而來。

一步一婀娜,一步一聘婷,行過處花香習習,燦然霞舉。

地上擺了個半舊的軟緞墊,魏雲卿雙手舉過頭頂交疊至額,緩緩跪倒,身軀彎作弓形,肅拜叩首。

磕頭行禮後,方挺直腰背,雙手交疊平放於腰間,朗聲道——

“阿公,吾來辭行。”

宋太師微一頷首,對她擡手,魏雲卿方起身站定。

宋太師慈言叮囑道:“阿奴,今日歸家,便待出閣,此去莫憂,入臺城,有阿公。”

魏雲卿眼眸微垂,抿著唇,頷首道:“是。”

宋朝來接過冬柏手裏的帷帽,親手給魏雲卿戴上,帷帽邊緣垂下了四尺多長,薄如蟬翼的素紗,將少女的身形全部籠罩。

“走吧。”

*

日正當中,天朗氣清。

太師府前車如流水馬如龍,一眼都望不到邊際。

仆役們已經收拾好了母女二人的箱籠細軟,宋太師還吩咐下人從府庫給她們裝了幾車的綾羅珍奇、古玩字畫送行。

只說他的室內資財,兒女都有份,女兒就算是出嫁了,該她那一份,也不會少。

這無異於向人表示,我閨女不僅能在娘家吃白飯,吃不完的,她還能帶走。

江姨娘氣的眼紅,覺得宋太師是在公開打她的臉。

太師處事也忒不公了。

明明是宋朝來刁難她,打了鐘靈毓,最後反倒是自己被罰奪了管家權,宋朝來不僅沒受一點兒責罰,還能得到這麽多寶貝安撫。

而這無非是因為宋朝來的女兒要做皇後,她越想越委屈,跺跺腳就回了自己房裏生悶氣。

宋瑾已在府外等候多時了,見宋朝來母女出來,連忙打起車簾,請她們登車。

宋朝來淡淡的,讓魏雲卿先上了車。

宋瑾捏著車簾一角,臉色無措而羞愧,背後論人,是他之過,還被人聽了去,便更覺難堪。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提魏紹,對宋朝來而言,可以議論她,但不能妄議魏紹。

在宋朝來登車時,他垂著眼、抿著唇,低聲道:“大姐,昨天晚上的話,我混說的,你別放在心裏。”

宋朝來若無其事道:“你說什麽了?”

“嗯?”宋瑾一怔。

“非禮勿聽,我什麽都沒聽到。”宋朝來說完,便一低頭,登上車,自顧自放下了車簾。

宋瑾回神後,笑逐顏開,拿起鞭子,驅車上路。

*

長水巷位於清溪大橋東側,往北是東郊皇族居住地,往西是太廟,往東便是南市了。

自魏雲卿的曾祖父起,魏氏便於此居住,不過魏氏人丁不盛,五服內近宗幾乎沒有人了。

據聞遠宗還有一些在繁息,只是血脈遙遠,又從未來往過,魏雲卿也都不認得。

附近住的多是一些清貴士族,魏雲卿住到太師府後,就不大來這邊走動了,故而左鄰右舍也不怎麽認得。

可今日母女二人回來,長水巷卻是好不熱鬧。

魏家門前的街道上,早已散聚了一群優游無事的世家子弟,聽聞準皇後美若天仙,個個翹首以盼,想要一睹準皇後芳容。

運載著箱籠的車馬在府門前停妥,宋瑾率先下車,隨後出來七八個丫鬟婆子,圍繞在車前。

魏雲卿剛下車,就被仆婦們簇擁的密不透風,扶侍著匆匆進入府中。

街上的世家子弟們,楞是連魏雲卿一個裙角都沒看到,不由一陣失落惋惜。

那鄰居李尚書家的公子李允還頗不死心,不停跟眾人吹噓著魏雲卿的美貌,感嘆其風姿如月,美若天仙。

引來眾人一通嘲笑,“得了吧,宋夫人家教甚嚴,你能見過她家女郎?”

“我沒騙人,我真的認得她,我小時候還跟她一起騎過羊。”李允信誓旦旦道。

“李兄,吹牛也要編的靠譜。”

“哈哈哈。”

眾人嘲笑著,一哄而散。

獨留李允無措地喃喃著,“可是,我真的認得她,那時,她還不是個女郎……”

*

冬日的院子一片荒蕪,只有院中那棵老大的梧桐樹,還掛著一些殘破的枯葉,被風吹出沙沙窣窣的聲音。

游廊的石板路上倒映著一道道扭曲的廊身影子,母女二人在廊下走著,陽光把她們的身影拉的長長一道。

廊外的小水池上,殘荷蒙了一層白霜,幾支蓮蓬耷拉著,簇擁著池中的嶙峋怪石,石縫中不知何時抽出幾枝梅花,已經冒出了花骨朵。

魏雲卿想,後院父親手植那些梅花樹,如今應該高大了。

宋瑾也沒閑著,在宅中前後查檢了一圈,看看有哪處僮仆看護不當,年久失修的地方。

仆婦在母女二人身後回著話,說前不久夜裏大風,女郎院中一棵樹被刮斷,可能要暫時委屈一些,先住去君侯昔日讀書的小暖閣聽竹齋,等院子收拾好了,再搬回去。

宋朝來微微不悅,斥責了仆婦。

魏雲卿倒是無所謂,大院子一個人住著怪冷清難受,聽竹齋的布局就很合適了,就勸道:“府上久不住人寒氣重,有個小暖閣住著,晚上倒不至於受凍,挺好的。”

仆婦感激地看著魏雲卿。

宋朝來便不再多言,讓仆婦們帶魏雲卿下去更衣休息。

另一邊,宋瑾檢查完院子後,回來對宋朝來道:“我看西南處的院墻有些松動脫落,還有客兒的屋子,都需要修繕加固,這兩日我派人過來把宅邸再翻新一遍,回頭客兒出嫁,宅邸太破落總不好看。”

宋朝來蹙眉,十分抗拒道:“我們孤兒寡母的,不好見外男,你派來修繕的那些個工匠,我怎麽應付的了?”

宋朝來守寡後,一貫以禮自防,她可不想跟這些工匠打交道,惹些閑言碎語。

宋瑾一想也是,工匠都是些粗鄙漢子,哪能讓宋朝來孤兒寡母去應付?是該有個能管事的男人來料理,可他和宋瑜都有官職在身,實在騰不出空。

宋瑾便提議道:“這事兒本該兄弟們操心,可中書省那邊事兒多,我挪不開身,回頭我給景逸送信兒,請他過來幫大姐照看著,他總不是外人吧?”

景逸是西山劉嬸子之子宋逸,宋朝來同曾祖父的再堂弟,常年隱居西山墓所,奉養母親,品行端正,人才可靠。

族中兄弟如今也只有他還在建安,尚未出仕,年長可用,能騰空來幫忙了。

宋朝來思忖了片刻後,點頭道:“也只能這樣了,你自是以政事要緊。”

宋瑾松了口氣。

*

來到聽竹齋,魏雲卿看著房間的擺設,一切還是那麽熟悉,齋中家具、一應陳設都跟父親還在的時候一樣,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她緩步走向書案,博山爐散發著裊裊檀香,氤氳在案上一張松木琴上。

少女指尖輕輕按著琴弦,看向窗外那一叢修竹,雖經雪摧霜迫,依然郁郁蒼蒼。

她想起父親還在的時候,每到雨天,父親都會抱著她在此調琴,母親在一旁焚香,屋外雨聲潺潺,屋內琴聲悠悠。

而今聽竹齋還是過往的模樣,卻已物是人非,沒有了父親的痕跡,母親不覆當年模樣,她也不再是那個小團子。

徒知日雲暮,不見舞雩歸。

——她默默感慨了一句。

回家的第一晚,魏雲卿睡的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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