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58 章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著。
青灰色的天，雨點砸到水面上濺起一圈圈水花。
籠子樣的門敞開，鎖聲一落，泥瓦磚墻的小道裏走出一個挺立高大的男人。
沒撐傘，頭發極短貼著頭皮，上身套著舊的不著邊際的發黃短袖，下面一條灰色運動褲，不稱身，似乎有點緊巴。
他側身看了眼，動靜消時，鐵門欄桿後空無一人。
男人腳底碾了碾地面上的碎石子，後背僅一單肩包，往上掂了掂，頂著雨絲款款邁步。
巷口長有五十米，路上行人不多，許是所處的位置原因。
他又往另條道多走了幾步，慢慢上了大路，車流急了起來，但出粗車仍沒幾輛。
男人默默在路口站了幾分鐘，想起什麽，手摸到口袋裏翻騰一陣，最終從後面褲兜掏出不知什麽時候剩下的二十塊錢，又找了找，多出一張十塊的。
面前緩緩停下一輛藍白色出租車，車窗降下，露出個頭。
司機高聲喊：“欸，是要打車的？”
羅成擡頭，轉身往後看一眼，空無一人。
“別看了，就跟你說話的。”司機又喊：“走不走，還是有人接？”
隔半秒，羅成點點頭，說：“走。”
話落，他提包從後面落坐。
待車子啟動前，司機往他身後的那條路看了一兩秒，目光又從後視鏡轉到他臉上。
小雨天，半空陰蒙蒙的。
出租車開上路，速度不算緩慢。
司機估摸著也清楚，從裏面這條路出來的人，多半分兩種，不是來探監的，那就是出獄的，而身後坐著的這人，顯然是第二種。
好區分，從眼神裏一辨就出，如果用一個詞形容。
大概是迷茫。
羅成視線一直落在窗外。
小城的發展還算快，換了條熟悉的路，街邊偶爾幾個眼熟的門面店鋪裝修高檔不少。
司機是個熱心腸，一路上介紹個不停，經過哪就撇頭跟羅成介紹哪的發展，說著近幾年的變化。
窗外的雨點斑跡映在玻璃上，視線朦朧。
羅成擡手抹了把頭發，抱著肩靠在座椅上聽他閑話。
出租車行了一陣，換到帶著幾處泥坑的地面，人隨著車子起起伏伏，街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撐著傘前後而走。
半個多小時，車子緩緩停靠在巷口深處的一家小院。
羅成沒有鑰匙，在門口等了會兒。
很快，兩三米開外停了輛銀白色面包車，車門拉開，下來位熟悉的身型，待他走近，那人敞開面孔，笑容變大。
蔣利川小跑兩步，喊：“哥！”
羅成身上一頓，擡起眸，朝他扯唇。
一陣風過，蔣利川跨步閃到他跟前，傘面傾斜半邊，“我來晚啦。”
原本蔣利川說要來接他，但算了算，日子不對，要跑夜車，只好同裏面獄警傳一聲。羅成倒是不在意，只叫他別耽誤了自己的事。
他仰頭朝上瞄了眼，笑笑：“就那麽點路。”
蔣利川不在乎的傻樂，收了傘，才推門進去。
鐵門一開，羅成目光下意識往裏尋。
蔣利川半耷著胳膊，隨手將鑰匙扔到水泥柱後頭，直直的落到地上彈了一瞬。
蔣利川看羅成沒動，一直盯著空瓷瓶旁邊被扔下的鑰匙上。
羅成發楞，蔣利川側身喊他：“哥？”
羅成收回視線，回神，“嗯。”
“這個是我那把，你的那把還能找到麽？”蔣利川問。
單肩包滑到手臂，羅成另只手朝上挪了挪。
他不確定，“回頭我翻包看看。”
“行，丟了也沒事，到時候我去街口再配一把。”外屋客廳的門沒鎖，蔣利川伸手推開，讓羅成先進。
同樣的位置，映入眼簾的四方桌子，沙發，再往前，竈臺上的架子上沒有一丁點盤子碗的痕跡，和離開時候別無兩樣。
有些記憶忽地冒出在腦子裏。
蔣利川咧嘴笑，“嘿嘿，外面我沒打掃，你屋倒是捯飭了幾下。”
一兩分鐘後，羅成才明白他嘴裏的捯飭幾下指地什麽，曬了個被子，清理個桌拐還有床腳的蜘蛛網。
蔣利川抵在門板上，對他說：“哥，要不你先放行李，我等會帶你去商場買買手機啥的？”
羅成回頭，“不急，你上去休息會，這些我自己弄就好。”
“沒事兒。”蔣利川琢磨一會，說：“哥，你有啥想吃的不，晚上咱倆喝兩杯？”
“嗯，都行。”
羅成目光一直沒停轉，落在房間每一處。
見蔣利川沒走，羅成轉問一句：“大娘還好？”
“啊？”蔣利川一楞，眼底閃過一抹喜色，“哦哦，挺好挺好的。”
“你呢，最近怎麽樣。”羅成隨口問。
“我啊，還行，比之前強點兒。”
羅成點了點頭，沒什麽想問的，一來一回就到這。
蔣利川這一會兒連著打了幾個哈欠，見他不聊天了，更犯困，搓了把臉，“也行，哥，那你有事上頭喊我。”
“又不是沒住過。”羅成擡擡屁股，往半鋪好的床上一坐，“踏實睡吧。”
屋內沒靜兩秒，隔著墻外的樓梯間嗒嗒作響，步子一重，連帶著老舊的玻璃窗都搖晃。
外面天氣陰沈的厲害。
羅成喇著腿，朝後面躺了會兒。
什麽也沒想，但什麽好的壞的都往腦子裏蹦。
十幾個小時前還躺在咯吱響動的上下鋪，轉瞬間，頭頂房梁真真實實的出現在眼前，有些不真實。
原本這個點是做活的時間，驀地歇下來，渾身有種不一樣的空虛。
羅成嗤笑出聲，坐起身，心裏暗罵著出息。
臥室透著一股沒散開的黴味，其餘和之前沒什麽差別，想來也是，利川也不是習慣家務活的人，能想起來曬過被子已是欣慰。
羅成走幾步，站到墻邊，按著窗戶手柄從裏往外推。
一陣涼風吹進，刮走屋子內的燥熱。
他折兩步回過頭收拾床鋪，把蔣利川搭在上頭的被子抱到一旁桌子上，原先的床單抽掉，蹲在衣櫃邊上翻出新的。
櫃子裏不似木板床這麽淩亂，他沒多少身衣服，但每一身每一件都疊的很整齊，從上往下一點點撥開，翻出床單，連帶著出來的還有被套枕巾。
視線裏多了一床冬天的棉被，印花絲絨款，他沒印象。
隔幾秒，羅成驀地一滯，目光落在老舊的衣櫃內，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猛地站起身往門口走。
腳底踢到椅子，刺啦一聲，他雙腿定住。
轉念琢磨一陣，羅成埋頭笑笑，覺得自己可能出現幻覺了。
……
下午。
石永波來了一趟，自從去年升了職，人也比之前忙不少。這幾天市裏大大小小的案子不斷，他一直忙於現場不能去接羅成，所以給他臨時安排了個小警察，卻沒料到，這人不願意要接，給拒絕掉了。
石永波有模有樣院子裏走了一圈，問他：“一直都住這？”
“什麽？”聲音沒入耳。
小院墻邊的椅子上擱著水盆，男人光著上半身，半弓下腰，一把一把朝頭頂掬水。
沒兩下，地面的肥皂泡沫順著坡度下滑。
石永波躲著水，往上沿站了站，“我說，都一直在這過的？”
羅成直起身，拿上毛巾，胡亂抹了兩遍頭發，甩了甩滴不出水的短發，笑一聲。
“啊？我一直擱裏邊。”
“嬉皮笑臉。”石永波雖個子不高，但一瞪眼，威望立馬不一樣。
羅成咧嘴，半濕的毛巾擰成一條搭在脖子上，“嗯。”
石永波沒繼續問，經過前幾年的調查，了然他住這的原因，
“過去的...”石永波慢慢點了根煙，擡頭，“就都結束了。”
雨早些時候停了，天還半陰著。
羅成一手叉著腰，另只手搭在椅子後背上，靜兩秒，說：“我知道。”
“往後的日子還是要走，重新再來，沒有什麽不可能。”
羅成從繩子上拽掉短袖，三兩下從脖子套上。
“嗯。”
“想過以後去...”
羅成嘖一聲：“怎麽還沒完沒了。”
石永波白他一眼，“話是不好聽，但道理總得提前明白。”
“知道你意思。”羅成眸光黯淡，“先這樣吧，還沒想那麽遠。”
見他不想聊，石永波也沒逼著下去。
那些所謂的大道理他能不懂麽，只是不想提罷了。
石永波擺擺手，隨他去了。
椅子上的盆移了位置，羅成一手端起來，水流聲嘩嘩地滾進下水道。
“大下午洗什麽頭？”
羅成說：“想去商場轉轉。”
石永波思量著，“嗯，還缺點什麽，我那有的省著買了。”
羅成把盆搭在架子上，往屋內走，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不用，我逛逛看。”
沒聊兩句，石永波兜裏的手機發出震動。他低聲應著幾句，掛斷後，明顯神色不大好。
正巧，羅成趿拉著鞋出來，“有活？”
“嗯。”石永波正轉身往門外走，“一起吧。”
“你忙你的。”
石永波已然拉開門，“順路，快點。”
羅成沒思考太久，重新邁上步子，彎著嘴角，“還警察呢，謊話也不少，我都沒說去哪個就順路。”
石永波瞥他一眼，沒吭聲，踩上油門朝巷口外開。
車速很快，看模樣石永波確實有事，羅成隨便挑了一家最近的商場讓他停下。
待車停穩，羅成甩上門，目送他調頭往回開。
他搖頭一笑，還順路...
這幾年的城鎮建設一直不錯，樓層高了，環境好了。
羅成擡頭掃量片刻，眼前的舊商場應該整改過，每層樓的門面店鋪，都要比以前的那些高檔翻新不少。
羅成腳底沒動，就這麽直楞楞的仰頭瞧著看。
商場人流不多，偶爾越過他的一兩個人見著奇怪也會回頭瞥兩眼。
他察覺到異樣，低了下頭，擡手蹭蹭鼻子往大廳內走。
羅成沿著一排店鋪走到最裏，找到一家手機店。
不過四五年間，電子產品的更新換代遠比他想象中的快，他不知道配置如何，只是單看外觀，機身薄了，屏幕大了。
銷售是個女人，很熱情，耐著性子問他需要的性能。
羅成沒怎麽在意，說：“隨便挑一個吧。”
銷售面上一楞，怎麽說買的也是手機，第一次見這種沒要求的顧客。
銷售頓了頓，問：“先生，那請問您的價位是多少？”
其實羅成不懂行情，垂頭往展示櫃瞟了一圈。
店裏陸陸續續又進了幾位，分別被其他幾位銷售分走，女人移開視線，隨後往羅成身上打量。
從穿著到打扮，幾秒過場。
可能是為了趕下一位的時間，也可能是看他不像買的樣子。
女銷售沒等他挑選，從裏側拉開玻璃櫃，說：“先生，您看下這兩款。”
羅成從她手裏接過，正反兩面掂量著看幾眼，兩個外觀差不多，看起來沒麽不同。
他問：“價格多少？”
“左邊這個一千九百九。”銷售指了指旁邊的，“這個兩千三。”
羅成說：“有什麽不同麽？”
女銷售努了下唇，標準的笑：“如果您用的話，差別不是很大。”
話落，羅成擡眼，目光落到她面上。
倒是看不出他什麽情緒。
羅成嘴角微抽，淡淡說：“要這個。”
“好的。”
女銷售沒什麽反應，像是在預料之中，接過他左手邊的樣機，重新裝進玻璃展示櫃，又繞到裏側拿出個未拆封的。
羅成付完款，沒拿包裝袋子之類，從盒子裏掏出配套的幾樣，轉身邁出去。
末了，他回頭看了眼，輕呵一聲。
再回到小院，蔣利川已經起床，時間掐的挺準。
羅成沒什麽特別需要的，買完手機後從隔壁店辦了張新的電話卡，沒久逛，這兩樣結束後直接回來了。
蔣利川從樓梯下來時就聞到飯飄香味，眼睛還沒睜全乎，連著跳下兩層臺階。
“哥，你出去了？”
羅成鎖上鐵門朝裏走，直說：“嗯，買點東西。”
蔣利川跟著他屁股後面進，“你缺啥啊，怎麽不等我帶你過去？”
“又不是不認識路。”
羅成從底下櫃子裏掏出幾個盤子，用水一沖，也沒等幹，就著塑料袋套在盤邊上。
“起的是有點晚。”蔣利川撓撓頭，嘿嘿一笑，“還說想帶你出去吃來著。”
羅成完全沒放心上，遞給他根一次性筷子，沈腰坐沙發上，“吃吧，今晚還得跑夜車？”
“嗯。”蔣利川餓急了，大口往碗裏炒菜，“估摸還得幾天。”
兩人雖說有許多年沒見，但熟絡感依舊在。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飯過一半，沒有酒，人也清醒。
蔣利川擡頭望了眼羅成，筷子微微低下，出聲問：“哥，那個...”
“怎麽。”羅成夾了個涼拌黃瓜。
蔣利川默聲一兩秒。
羅成笑，“大老爺們，有事說事。”
“那事兒。”蔣利川對視他，“那事解決了嗎？”
羅成手裏的碗滯了滯，想起前兩年的一幕。
回憶倒著走。
那天烈陽懸空，天氣不錯。
石永波帶著消息風塵仆仆而來，他被獄警帶出房間，兩人許久沒離這麽近見過。
羅成半瞇著眼，地面裂縫的石子被艷陽折的反光。
“有消息了？”
石永波先是沒說話，但臉上表情騙不了人，眉心舒展。
羅成笑，“你來提我，就是讓我看你表演沈默？”
“猜著了？”石永波嘴角扯大，“沒意思，我還沒說。”
“就差擱臉上了。”
石永波只是笑，不搭他揶揄。
有了著落，還是從羅成之前找的切入點，總之要感謝那個所謂的‘瘋婆子’。
許多年前，瘋婆子是一個老教師，只是後來經過喪子之痛精神有些恍惚，但還絕不至於到瘋傻的地步。
因多年工作習慣，她常年有記日記的習慣，‘瘋婆子’的女兒經過幾次被石永波的求見，才慢慢正視這件事，翻到內容時也很震驚，最終選擇交給了警察，這並不是全部，只是整個案件有了突破口。
那天的炎日在頭頂照了很長時間，是深夏。
坐了很久，直到額角漸漸冒出細密的汗珠，他也沒絲毫感覺到曬。
石永波語氣都變得輕快，像陳述，又像是在問他，大掌往雙膝上一拍，“七個人，七條命，處死不過分吧...”
羅成半仰著頭抵在墻面上，咧嘴傻樂。
石永波後面又講了些細節，但他分心了。
只知道，結果有了，結局定了。
臨走前，石永波視線朝下，瞥到他手腕處，猶豫片刻，似乎想要問他最後一個問題。
羅成回望一眼，幾乎知道他想說什麽。
石永波望向他。
“別問我這個。”羅成嘴角的笑抹淡了一瞬，“不後悔...”
還有一句，他沒說出來，擱在心裏了。
羅成微微垂眼，是不後悔，但有些事，或者某個人，卻默默成為遺憾了。
墻頂吊著一盞白熾燈。
蔣利川沒多說什麽，醋溜白菜下肚，點點頭，“好，都結束了就好。”
羅成笑笑，“嗯。”
按蔣利川的話來說，今天這種日子怎麽著也該喝酒慶祝慶祝，不過不巧，沒能實行。
羅成不甚在意，蔣利川晚上要開車，酒這種東西一點不能沾，兩人只能就著炒菜白米飯幹聊。
沒有酒，男人的飯場往往了結地很快。
結束後，蔣利川去上班，羅成回了屋躺床上睡覺。
睡意越躺越無，幹脆睜著眼盯看頭頂的黑暗。
這個點本不是該睡覺的鐘頭，按照以前，心裏憋事的時候指定從兜裏摸出根煙，這麽多年沒碰，再想起來，心中也沒癮了。
羅成搓了搓臉，少有的迷茫占據了大腦。
他微側過身，從床頭撈過錢夾，又翻出那張今早重新裝進去的照片，層面有點泛黃，邊側也被他摸得毛邊刺起，但這是在裏面時唯一的念想。
就這樣索然無味的過了四五天。
一日，他終於找到讓自己回去的理由。
準確來說，是使他內心搖擺不定的想法變的更為堅定。
晚上，蔣利川回來的時候要提出吃燒烤，說著就從後備箱搬出個中型燒烤架，又拎上一袋食材。
羅成哂笑，剛想罵他閑的。
蔣利川解釋：“不是新的，之前廠裏幾個大老爺們買的，辭職不幹了。”
羅成抱著肩，看他搗鼓好一陣。
蔣利川拿了幾塊木炭，擺正位置，“扔了可惜，就讓我給帶回來。”
“給你搭把手。”
羅成往前站幾步，還沒蹲下，蔣利川胳膊一抻。
“沒事兒，就快好了。”木炭蹭了一手灰，他昂頭，“哥，要不你給我找個打火機，我這兜裏沒裝。”
羅成點點頭，擡腳往回走。
他先是在床頭櫃裏瞟幾眼，沒瞅見，又繞到床尾對面的漆木桌翻了老大一會。
越是找不出來，越是不死心。
幾層抽屜拉開，亂七八糟的太多，他把沒用的順手扔進垃圾桶。
羅成挪了幾步，翻到最左側的抽屜，這層裏面沒多少東西，隨手撥開副手套，最終才找到一個。
手剛伸進去，羅成黑眸倏地縮了下，目光落到打火機下壓的一張紙條。
他指尖微蜷，移開打火機，那張橫線格子的字條清晰顯現在眼前。
只有兩句話，但羅成看了很久。
【暖氣好像壞了，昨晚睡覺有點冷。】
靜了半刻。
他拇指輕輕刮了下，視線下移。
【下午出去買了一床新的被子，你不在，沒有人給我修。】
羅成的心臟猛然跳動，一種久違的，莫大的情緒頃刻間湧入他周身。
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她。
原來衣櫃那幕不是錯覺，她真的來過...
羅成凝視著上面簡短的兩行話，指肚摩擦，眼底湧出一股酸痛感。
良久，他默默笑了。
直到蔣利川來喊，他才收起目光，將紙條疊成四折，沒再放回去，轉手塞進了口袋。
這天晚上，他不知怎麽渡過的。
等天灰蒙蒙透出一絲光亮。他才緩緩發出琢磨一整夜的那句話。
是發給石永波的：我能出省麽。
羅成頂著烏青的眼圈靠在床板上，幹巴巴的等著那記回應。
十點多，手機終於震動一聲。
石永波收到消息驚愕了一陣，問他原因，那人沒回，立刻回撥了通電話。
其實石永波心中猜出一二，不由得欣慰。
但羅成仍處於觀察階段，情況特殊，正常來說目前不具備這個可能。
石永波見他沈默，思忖半刻，緩緩道；“先別著急，等我周一回局裏再問問。”話落，他又補了一句，“應該沒問題。”
羅成聽不懂他先前解釋的一大堆，只覺得當下要走，應該不是這麽容易。
以前沒想過回去，但現在有這檔子念頭了，卻又走不掉，他垂眸笑笑。
“羅成？”
“石哥...”他喉結滾動，低沈道：“麻煩你了。”
石永波笑了，讓他寬心，“我盡快。”
日頭漸漸西斜，油綠的枝繁密葉隨風肆意蕩起，遮住沈了半邊的餘暉。
當務之急，是要有個工作，他不能渾渾噩噩混日子。
既然決定了要回去，萬全準備就得都做好。
羅成就這麽躺了一天，同個時間點，鐵門吱歪一聲。
蔣利川回來了。
他終於把心中所想的念頭落實。
羅成聽著叮叮啷啷好一陣，待聲音消時，他起身往門口方向去。
晚飯時，兩人喝了點酒。
蔣利川白班，這次沒有顧及，喝的兩臉通紅。
聽完羅成所想，他沈思幾秒，擡頭，“哥，你都決定好了？”
對桌的男人搓了個花生米，“嗯。”
短暫安靜。
蔣利川朝中間舉起杯子，咧唇敞開笑，“成，那我跟你幹！”
杯面碰撞，烈酒灌進喉嚨燒了幾秒。
“想好了？”他搖頭笑笑，“重頭再來，一切都是未知數。”
時至今日，身份難免會遭到歧視，但他不能一輩子就這樣混著，活著出來了，就得履行承諾。
羅成想開一個旅行社，他沒什麽特別的技能，又脫離社會的軌道太久，只有這個是他熟悉且懂裏頭行規的。
蔣利川倒是不這麽想，“有個奔頭，總歸是好的，反正我跟你一起。”
羅成扯唇笑，舉起杯，盡在不言中。
“什麽時候走？”
蔣利川心中有數，他做過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
羅成夾菜，大大方方談：“還不能，目前被看著。”
“啥？”蔣利川蹙眉。
“不清楚，估計裏面有什麽程序。”羅成搖頭一道：“應該沒多久。”
蔣利川若有若無點點頭，“那就行。”
“利川。”羅成思索一兩秒，說：“這邊就靠你了。”
蔣利川懂他意思，“放心吧哥，慢慢來，會有起色的。”
旅行社他沒想開在這，不過線路已經琢磨好了，所以這邊需要人手接應。
風吹過的雨幕不大，夜意過半，絲絲涼氣侵入屋內。
地面的泥土芬香味散開，周圍水圈偶爾啪嗒掉落著幾滴水點，蟲鳴鳥叫聲也暗暗消失。
又過了幾日，羅成終於等到消息。
臨走那天，是石永波送他去的機場。
大老爺們之間，沒說什麽告別煽情的話，他知道羅成的打算，總之打心底為他高興。
“這邊不用擔心，沒什麽事了。”
羅成點點頭，“好。”
石永波問：“給大彭說過了？”
“嗯。”
“有人去接...”
“嘮叨。”羅成笑著聲打斷，“趕緊找個媳婦，老大年紀了。”
石永波踢他箱子，瞪著眼。
“我進去前，你沒有。”羅成搭了下他肩，勾頭笑，“我這都出來了，還沒頭緒，以後一個人擱這，誰給你養老啊。”
聽這話，石永波也不惱，“你現在是一身輕樂呵上了是吧？”
羅成不搭嗆。
“我你先別操心，先搞定自己的吧。”石永波身子向後微側，躲掉他胳膊。
人流如潮，屏幕上輪番滾動。
身後的腳步聲紛亂嘈雜，匆匆忙忙趕路。
羅成松散的站姿穩了點，摸了把頭，出聲：“知道，我心裏有著數。”
沒再繼續閑聊，兩人相視笑笑。
很快，一個朝裏進，一個往外回。
石永波偏過一次頭，看了一眼只身朝裏走的男人，僅兩秒，又轉回去。
走錯的路不可怕，重拾回來，或許前頭還有一條新的大道。
機身升到半空中，羅成透過玻璃窗不自主地向下瞄了眼。
機翼邊的聲音躁動，越起越高，視野愈發廣闊。
他撇過頭，瞌著眼抵靠在椅背上。
像籠子一樣，囚困他癡念小半生的地方，就此結束了。
......
浮華的光鋪在車道，相映高樓間的街市夜幕閃爍。
十字路口街頭的人群陸陸續續聚集，燈光變換，熙熙攘攘地從斑馬線穿過。
車內舒緩的音樂緩緩縈繞在耳畔。
相隔十餘年間，再次踏入這片土地，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情緒。
彭致壘後視鏡掃一眼，看他還挺悠閑：“感覺怎麽樣？”
羅成說不出來文鄒鄒的詞，“還不錯。”
彭致壘聳著肩，笑罵。
羅成實話實說，視線一直落在窗外，“變化挺大的。”
彭致壘車速放的很慢，任著他靜默地欣賞，半響，感慨一般道：“多少年了，哪還能一個樣。”
羅成低聲笑笑：“嗯。”
一路上聊著不停，就快到地方。
彭致壘忽然問：“跟她說了麽。”
“什麽。”羅成轉頭，聲音被歌聲蓋過，他沒聽清。
彭致壘關掉音量，“我說，你回來這事，和她提過了麽？”
這個她，不言而喻。
車子過了路口，拐進下一個彎道，臨近居民區，整條路靜謐不少。
“還沒。”他低聲道。
彭致壘偏了下頭，眉心輕微蹙起，“什麽意思？你不是為她？”
“再等等。”羅成靜兩秒，出聲說：“現在不是時候。”
彭致壘隱約猜出些什麽，“怎麽想的？”
羅成腮幫動了動，神色轉變，輕聲道：“就想給她點好的。”
至少再見面時，不再是曾經那個稀裏糊塗，又一無所有的男人。
彭致壘點點頭，見他心中有數，就沒再說什麽。
沒要多久，車子緩緩駛近幾棟建築偏舊的老式小區。
車門甩上，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朝裏進。
原本彭致壘說不急，他那有空房，先搬那過去住幾天，但羅成沒同意，成了家，就不是一個人，且不說不合適，就是真過去了他住著也不方便。
只好提前幾天讓彭致壘替他看看房。
邁進樓梯，兩只身影重重，頭頂感應的燈一瞬亮起。
二樓左邊一戶，方正戶型。
兩室一廳，總的來說還算規矩，幹凈整潔，該有的家具都齊全。
“找人打掃過了。”彭致壘懶著身往沙發上一躺，下巴左右點點，扔出一把鑰匙，“怎麽樣？”
羅成手臂一擡，正巧攥進手裏，“謝了。”
他沒多少行李，進了臥室瞅了一眼，待行李放下後又繞回客廳。
“對了。”彭致壘見他出來，“你讓我找的店鋪，有幾家聯系來著。”
羅成順著沙發另側躺下，“有空著的麽？”
彭致壘撓撓腦袋，“忘問了。”
“你把電話給我，明早我打過去問問。”
“這麽著急？”話是這麽說，彭致壘已在掏手機。
“嗯。”羅成想了想，又重了一句：“著急。”
彭致壘看他兩眼，隨後笑了。
沙發上的手機驀地震動一聲，羅成見他匆匆起身。
“要走？不再待會兒？”
彭致壘拿上車鑰匙，隨後扭過脖子，嘴角露出個笑，“她一個人再家，我不放心。”
羅成挑眉。
彭致壘笑容慢慢暖意，伸出四根手指頭，“史蕓懷著孕，四個多月了。”
羅成有些詫異，點著頭，由衷的祝福，“挺好的。”
門敞開，彭致壘提醒說：“要是看店鋪的話，到時我帶你過去。”
羅成沒拒絕，剛回來，除了一成不變的地兒，有些路他已經不記清了，有人帶著多少方便點。
“成，看你時間再說。”
“就時間多。”彭致壘聲音從樓梯間傳出，“陪媳婦！”
他笑笑，盯著那記黑影喃喃出聲：“德性。”
待樓梯臺階處的響動消時，羅成才回身將門帶上。
站到客廳，腳底突兀地不動了，盯著這間不大不小的二居室，一種難得的心安悄然間蔓延滋長。
這就是以後生活的地兒...
他沒浪費太多時間感慨，簡單收拾了下臥室的床鋪，鋪上床單，就這麽和衣睡下了。
空調有點老，外機聲音噪的耳朵疼。
羅成又起身擦卸拐角的風扇，捯飭好一陣才感受到涼風。
兩手墊在腦後，他腦子裏計劃的東西太多，想快點，想著能早些有進展，這樣才好有臉面回去找人。
清晨。
洗漱後，瞟著掛鐘的點，羅成開始了他第一步計劃。
挑彭致壘給的幾家門面位置，最直接點的要求能夠最快時間辦轉讓手續。
連著跑了幾天的路，摸清路線，一家一家實地選址，簽合同，辦手續。
一連大個半月，終於看到點起色。
可惜日子不等人安排。
就在一切都以他想象中這麽順利進行時，意外的，毫無準備的，讓他再次碰上那個女人。
……
七月底。
飄了一天的蒙蒙雨絲終於停落。
半空中陰雲連片，連帶著空氣裏殘留著雨後的濕爽清涼。
六點多鐘，孫曉的電話打來，梁韻才拿上包下樓。
晚飯選在一家街區的豬肚湯餐廳，雨後的街道人流如織。
剛近門，噴騰的熱氣飄香四溢。
公司最近研發的新相機正在收尾階段，梁韻負責的部門人員都還在埋頭趕工，原本打算點個外賣湊合一頓。
結果孫曉打來電話說丸子在家憋一天，正在鬧人呢，想要約著一起吃個飯，吹吹風。
她沒開車，孫曉說是下班點堵，兩輛車要是沒湊巧趕不上一起到，梁韻想了想，一頓飯的時間，還是能擠出來的。
“好吃麽？”梁韻給身旁的小人夾了塊肉。
丸子兩個腮幫撐的鼓鼓囊囊，餘下的空擠出個聲音，“好吃！”
小孩子個頭長的快，丸子平日吃的又多，不僅個高，就連體重也越來越走樣。
孫曉難免有點擔心，有時候也會控制他食量，用筷子點了點丸子的小碗，“兒子，吃的太多啦，這碗結束不可以繼續咯。”
丸子沒聽見似的，依舊夾著碗底沒剩多少的大肉。
梁韻彎眉，“沒事，在長個子，不用這麽緊張。”
“你看這胖的。”孫曉見他不顧，索性不問了，咂咂嘴，“一點沒隨我跟他爹。”
梁韻笑笑，伸手戳了戳丸子的小臉。
小孩的世界裏滿眼都被美食填滿，誰都沒搭理。
一陣後，孫曉見都吃的差不多了，才拉起丸子擦他滿是油亮的小嘴。
“你等會還回公司？”孫曉見梁韻一直再發消息。
“嗯。”梁韻收了手機，“沒事兒，不著急。”
“欸，別。”孫曉拿包起身，擡眉故意笑，“要不是看我兒子面上，哪能約的上你啊，可不能耽誤你正事。”
梁韻白她一眼，“少來。”
孫曉想起剛飯桌的話，“那個律師來接你？”
從二樓下來，梁韻餘光間就間旁邊人眼神，“都說了是順路。”
“怎麽吃個飯還能順路啊。”孫曉一臉不信，胳膊肘碰碰她，“八成就是趕趟來接你的吧。”
梁韻牽著丸子的手，拿眼瞥她，“神經。”
這次還真是順路，鄭林在前頭那條街跟客戶吃飯，正巧有份文件落在辦公室，明早要用。
知道她沒開車，說是回程的路上順便捎上她一起走。
孫曉估摸著還要帶丸子溜達一會，梁韻不想耽誤她，所以就應下鄭林了。
出了門，孫曉正經不少，“你待這等吧，別過去了。”晚飯過來的時候，她車停在街頭，還要走一段路。
鄭林剛剛說還要一會，所以梁韻沒著急，“往前走走吧，等會他會發消息。”
丸子黏著梁韻，孫曉笑笑，拍拍兒子頭，“那一起吧。”
這條街很長，路邊臺階下的車停的滿滿當當。
丸子還沒走幾步，小腿就有邁不動的趨勢，嘴也越來越嘟著。
梁韻下身的觸覺愈發明顯，丸子兩手扒著她大腿，眼巴巴的看著她。
“不許讓人抱。”還是孫曉當媽的更了解，臉一沈，“自己往前走，去找找媽媽的車。”
丸子顯然不高興，嘴撅的老高。
“別慣著他，多大了還讓人抱。”梁韻剛想伸手，孫曉攔住，“這麽胖，減減肥。”
丸子臉皺成一團，梁韻笑。
視線之中，二三十米處有一家商店，再往前就快到街口。
梁韻彎下腰，伸手指個大概方向，商量說：“丸子努努力，到小商店裏阿姨給你買零食好不好。”
不是很開心，好在還能商量，小人精眨巴兩下眼，最終點點頭。
孫曉抱著肩，給梁韻遞了個眼神。
就快到目的地，丸子不知瞅見什麽，卯足了勁頭往前跑，地面上的雨坑被他噠噠的步子濺起一圈水。
孫曉簡直放養狀態，沒管，隨他去了。
商鋪的左側。
一家光禿禿，沒掛招牌的店面走出一男人。
關上玻璃窗，從外頭上了鎖，待確定門鎖死後，才抖抖身上的灰往街道方向去。
剛側過身過兩了步，羅成眼前一閃，腿邊忽地被一記軟乎乎的力量撞上。
他眼疾手快的臂力一揮，坐他腳邊的小孩驀地被撈起。
速度很快，丸子的屁股頓時裏離開潮濕的地面。
肉嘟嘟的小手緊緊攥著他褲腿，一臉驚恐地擡起頭，羅成低頭笑了笑。
他手上沾著水泥灰，忍住沒碰他胖乎乎的臉蛋，笑道：“你是誰家小孩？”
一會功夫沒註意，搗蛋鬼差點惹事，“蔣睿寒！”
丸子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一喊。
“媽媽！”
羅成微微直起身，隨他一起看過去。
耳邊一陣清風吹過，不遠處的視線交匯。
僅一秒。
男人嘴角的笑愈發不自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著。
青灰色的天，雨點砸到水面上濺起一圈圈水花。
籠子樣的門敞開，鎖聲一落，泥瓦磚墻的小道裏走出一個挺立高大的男人。
沒撐傘，頭發極短貼著頭皮，上身套著舊的不著邊際的發黃短袖，下面一條灰色運動褲，不稱身，似乎有點緊巴。
他側身看了眼，動靜消時，鐵門欄桿後空無一人。
男人腳底碾了碾地面上的碎石子，後背僅一單肩包，往上掂了掂，頂著雨絲款款邁步。
巷口長有五十米，路上行人不多，許是所處的位置原因。
他又往另條道多走了幾步，慢慢上了大路，車流急了起來，但出粗車仍沒幾輛。
男人默默在路口站了幾分鐘，想起什麽，手摸到口袋裏翻騰一陣，最終從後面褲兜掏出不知什麽時候剩下的二十塊錢，又找了找，多出一張十塊的。
面前緩緩停下一輛藍白色出租車，車窗降下，露出個頭。
司機高聲喊：“欸，是要打車的？”
羅成擡頭，轉身往後看一眼，空無一人。
“別看了，就跟你說話的。”司機又喊：“走不走，還是有人接？”
隔半秒，羅成點點頭，說：“走。”
話落，他提包從後面落坐。
待車子啟動前，司機往他身後的那條路看了一兩秒，目光又從後視鏡轉到他臉上。
小雨天，半空陰蒙蒙的。
出租車開上路，速度不算緩慢。
司機估摸著也清楚，從裏面這條路出來的人，多半分兩種，不是來探監的，那就是出獄的，而身後坐著的這人，顯然是第二種。
好區分，從眼神裏一辨就出，如果用一個詞形容。
大概是迷茫。
羅成視線一直落在窗外。
小城的發展還算快，換了條熟悉的路，街邊偶爾幾個眼熟的門面店鋪裝修高檔不少。
司機是個熱心腸，一路上介紹個不停，經過哪就撇頭跟羅成介紹哪的發展，說著近幾年的變化。
窗外的雨點斑跡映在玻璃上，視線朦朧。
羅成擡手抹了把頭發，抱著肩靠在座椅上聽他閑話。
出租車行了一陣，換到帶著幾處泥坑的地面，人隨著車子起起伏伏，街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撐著傘前後而走。
半個多小時，車子緩緩停靠在巷口深處的一家小院。
羅成沒有鑰匙，在門口等了會兒。
很快，兩三米開外停了輛銀白色面包車，車門拉開，下來位熟悉的身型，待他走近，那人敞開面孔，笑容變大。
蔣利川小跑兩步，喊：“哥！”
羅成身上一頓，擡起眸，朝他扯唇。
一陣風過，蔣利川跨步閃到他跟前，傘面傾斜半邊，“我來晚啦。”
原本蔣利川說要來接他，但算了算，日子不對，要跑夜車，只好同裏面獄警傳一聲。羅成倒是不在意，只叫他別耽誤了自己的事。
他仰頭朝上瞄了眼，笑笑：“就那麽點路。”
蔣利川不在乎的傻樂，收了傘，才推門進去。
鐵門一開，羅成目光下意識往裏尋。
蔣利川半耷著胳膊，隨手將鑰匙扔到水泥柱後頭，直直的落到地上彈了一瞬。
蔣利川看羅成沒動，一直盯著空瓷瓶旁邊被扔下的鑰匙上。
羅成發楞，蔣利川側身喊他：“哥？”
羅成收回視線，回神，“嗯。”
“這個是我那把，你的那把還能找到麽？”蔣利川問。
單肩包滑到手臂，羅成另只手朝上挪了挪。
他不確定，“回頭我翻包看看。”
“行，丟了也沒事，到時候我去街口再配一把。”外屋客廳的門沒鎖，蔣利川伸手推開，讓羅成先進。
同樣的位置，映入眼簾的四方桌子，沙發，再往前，竈臺上的架子上沒有一丁點盤子碗的痕跡，和離開時候別無兩樣。
有些記憶忽地冒出在腦子裏。
蔣利川咧嘴笑，“嘿嘿，外面我沒打掃，你屋倒是捯飭了幾下。”
一兩分鐘後，羅成才明白他嘴裏的捯飭幾下指地什麽，曬了個被子，清理個桌拐還有床腳的蜘蛛網。
蔣利川抵在門板上，對他說：“哥，要不你先放行李，我等會帶你去商場買買手機啥的？”
羅成回頭，“不急，你上去休息會，這些我自己弄就好。”
“沒事兒。”蔣利川琢磨一會，說：“哥，你有啥想吃的不，晚上咱倆喝兩杯？”
“嗯，都行。”
羅成目光一直沒停轉，落在房間每一處。
見蔣利川沒走，羅成轉問一句：“大娘還好？”
“啊？”蔣利川一楞，眼底閃過一抹喜色，“哦哦，挺好挺好的。”
“你呢，最近怎麽樣。”羅成隨口問。
“我啊，還行，比之前強點兒。”
羅成點了點頭，沒什麽想問的，一來一回就到這。
蔣利川這一會兒連著打了幾個哈欠，見他不聊天了，更犯困，搓了把臉，“也行，哥，那你有事上頭喊我。”
“又不是沒住過。”羅成擡擡屁股，往半鋪好的床上一坐，“踏實睡吧。”
屋內沒靜兩秒，隔著墻外的樓梯間嗒嗒作響，步子一重，連帶著老舊的玻璃窗都搖晃。
外面天氣陰沈的厲害。
羅成喇著腿，朝後面躺了會兒。
什麽也沒想，但什麽好的壞的都往腦子裏蹦。
十幾個小時前還躺在咯吱響動的上下鋪，轉瞬間，頭頂房梁真真實實的出現在眼前，有些不真實。
原本這個點是做活的時間，驀地歇下來，渾身有種不一樣的空虛。
羅成嗤笑出聲，坐起身，心裏暗罵著出息。
臥室透著一股沒散開的黴味，其餘和之前沒什麽差別，想來也是，利川也不是習慣家務活的人，能想起來曬過被子已是欣慰。
羅成走幾步，站到墻邊，按著窗戶手柄從裏往外推。
一陣涼風吹進，刮走屋子內的燥熱。
他折兩步回過頭收拾床鋪，把蔣利川搭在上頭的被子抱到一旁桌子上，原先的床單抽掉，蹲在衣櫃邊上翻出新的。
櫃子裏不似木板床這麽淩亂，他沒多少身衣服，但每一身每一件都疊的很整齊，從上往下一點點撥開，翻出床單，連帶著出來的還有被套枕巾。
視線裏多了一床冬天的棉被，印花絲絨款，他沒印象。
隔幾秒，羅成驀地一滯，目光落在老舊的衣櫃內，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猛地站起身往門口走。
腳底踢到椅子，刺啦一聲，他雙腿定住。
轉念琢磨一陣，羅成埋頭笑笑，覺得自己可能出現幻覺了。
……
下午。
石永波來了一趟，自從去年升了職，人也比之前忙不少。這幾天市裏大大小小的案子不斷，他一直忙於現場不能去接羅成，所以給他臨時安排了個小警察，卻沒料到，這人不願意要接，給拒絕掉了。
石永波有模有樣院子裏走了一圈，問他：“一直都住這？”
“什麽？”聲音沒入耳。
小院墻邊的椅子上擱著水盆，男人光著上半身，半弓下腰，一把一把朝頭頂掬水。
沒兩下，地面的肥皂泡沫順著坡度下滑。
石永波躲著水，往上沿站了站，“我說，都一直在這過的？”
羅成直起身，拿上毛巾，胡亂抹了兩遍頭發，甩了甩滴不出水的短發，笑一聲。
“啊？我一直擱裏邊。”
“嬉皮笑臉。”石永波雖個子不高，但一瞪眼，威望立馬不一樣。
羅成咧嘴，半濕的毛巾擰成一條搭在脖子上，“嗯。”
石永波沒繼續問，經過前幾年的調查，了然他住這的原因，
“過去的...”石永波慢慢點了根煙，擡頭，“就都結束了。”
雨早些時候停了，天還半陰著。
羅成一手叉著腰，另只手搭在椅子後背上，靜兩秒，說：“我知道。”
“往後的日子還是要走，重新再來，沒有什麽不可能。”
羅成從繩子上拽掉短袖，三兩下從脖子套上。
“嗯。”
“想過以後去...”
羅成嘖一聲：“怎麽還沒完沒了。”
石永波白他一眼，“話是不好聽，但道理總得提前明白。”
“知道你意思。”羅成眸光黯淡，“先這樣吧，還沒想那麽遠。”
見他不想聊，石永波也沒逼著下去。
那些所謂的大道理他能不懂麽，只是不想提罷了。
石永波擺擺手，隨他去了。
椅子上的盆移了位置，羅成一手端起來，水流聲嘩嘩地滾進下水道。
“大下午洗什麽頭？”
羅成說：“想去商場轉轉。”
石永波思量著，“嗯，還缺點什麽，我那有的省著買了。”
羅成把盆搭在架子上，往屋內走，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不用，我逛逛看。”
沒聊兩句，石永波兜裏的手機發出震動。他低聲應著幾句，掛斷後，明顯神色不大好。
正巧，羅成趿拉著鞋出來，“有活？”
“嗯。”石永波正轉身往門外走，“一起吧。”
“你忙你的。”
石永波已然拉開門，“順路，快點。”
羅成沒思考太久，重新邁上步子，彎著嘴角，“還警察呢，謊話也不少，我都沒說去哪個就順路。”
石永波瞥他一眼，沒吭聲，踩上油門朝巷口外開。
車速很快，看模樣石永波確實有事，羅成隨便挑了一家最近的商場讓他停下。
待車停穩，羅成甩上門，目送他調頭往回開。
他搖頭一笑，還順路...
這幾年的城鎮建設一直不錯，樓層高了，環境好了。
羅成擡頭掃量片刻，眼前的舊商場應該整改過，每層樓的門面店鋪，都要比以前的那些高檔翻新不少。
羅成腳底沒動，就這麽直楞楞的仰頭瞧著看。
商場人流不多，偶爾越過他的一兩個人見著奇怪也會回頭瞥兩眼。
他察覺到異樣，低了下頭，擡手蹭蹭鼻子往大廳內走。
羅成沿著一排店鋪走到最裏，找到一家手機店。
不過四五年間，電子產品的更新換代遠比他想象中的快，他不知道配置如何，只是單看外觀，機身薄了，屏幕大了。
銷售是個女人，很熱情，耐著性子問他需要的性能。
羅成沒怎麽在意，說：“隨便挑一個吧。”
銷售面上一楞，怎麽說買的也是手機，第一次見這種沒要求的顧客。
銷售頓了頓，問：“先生，那請問您的價位是多少？”
其實羅成不懂行情，垂頭往展示櫃瞟了一圈。
店裏陸陸續續又進了幾位，分別被其他幾位銷售分走，女人移開視線，隨後往羅成身上打量。
從穿著到打扮，幾秒過場。
可能是為了趕下一位的時間，也可能是看他不像買的樣子。
女銷售沒等他挑選，從裏側拉開玻璃櫃，說：“先生，您看下這兩款。”
羅成從她手裏接過，正反兩面掂量著看幾眼，兩個外觀差不多，看起來沒麽不同。
他問：“價格多少？”
“左邊這個一千九百九。”銷售指了指旁邊的，“這個兩千三。”
羅成說：“有什麽不同麽？”
女銷售努了下唇，標準的笑：“如果您用的話，差別不是很大。”
話落，羅成擡眼，目光落到她面上。
倒是看不出他什麽情緒。
羅成嘴角微抽，淡淡說：“要這個。”
“好的。”
女銷售沒什麽反應，像是在預料之中，接過他左手邊的樣機，重新裝進玻璃展示櫃，又繞到裏側拿出個未拆封的。
羅成付完款，沒拿包裝袋子之類，從盒子裏掏出配套的幾樣，轉身邁出去。
末了，他回頭看了眼，輕呵一聲。
再回到小院，蔣利川已經起床，時間掐的挺準。
羅成沒什麽特別需要的，買完手機後從隔壁店辦了張新的電話卡，沒久逛，這兩樣結束後直接回來了。
蔣利川從樓梯下來時就聞到飯飄香味，眼睛還沒睜全乎，連著跳下兩層臺階。
“哥，你出去了？”
羅成鎖上鐵門朝裏走，直說：“嗯，買點東西。”
蔣利川跟著他屁股後面進，“你缺啥啊，怎麽不等我帶你過去？”
“又不是不認識路。”
羅成從底下櫃子裏掏出幾個盤子，用水一沖，也沒等幹，就著塑料袋套在盤邊上。
“起的是有點晚。”蔣利川撓撓頭，嘿嘿一笑，“還說想帶你出去吃來著。”
羅成完全沒放心上，遞給他根一次性筷子，沈腰坐沙發上，“吃吧，今晚還得跑夜車？”
“嗯。”蔣利川餓急了，大口往碗裏炒菜，“估摸還得幾天。”
兩人雖說有許多年沒見，但熟絡感依舊在。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飯過一半，沒有酒，人也清醒。
蔣利川擡頭望了眼羅成，筷子微微低下，出聲問：“哥，那個...”
“怎麽。”羅成夾了個涼拌黃瓜。
蔣利川默聲一兩秒。
羅成笑，“大老爺們，有事說事。”
“那事兒。”蔣利川對視他，“那事解決了嗎？”
羅成手裏的碗滯了滯，想起前兩年的一幕。
回憶倒著走。
那天烈陽懸空，天氣不錯。
石永波帶著消息風塵仆仆而來，他被獄警帶出房間，兩人許久沒離這麽近見過。
羅成半瞇著眼，地面裂縫的石子被艷陽折的反光。
“有消息了？”
石永波先是沒說話，但臉上表情騙不了人，眉心舒展。
羅成笑，“你來提我，就是讓我看你表演沈默？”
“猜著了？”石永波嘴角扯大，“沒意思，我還沒說。”
“就差擱臉上了。”
石永波只是笑，不搭他揶揄。
有了著落，還是從羅成之前找的切入點，總之要感謝那個所謂的‘瘋婆子’。
許多年前，瘋婆子是一個老教師，只是後來經過喪子之痛精神有些恍惚，但還絕不至於到瘋傻的地步。
因多年工作習慣，她常年有記日記的習慣，‘瘋婆子’的女兒經過幾次被石永波的求見，才慢慢正視這件事，翻到內容時也很震驚，最終選擇交給了警察，這並不是全部，只是整個案件有了突破口。
那天的炎日在頭頂照了很長時間，是深夏。
坐了很久，直到額角漸漸冒出細密的汗珠，他也沒絲毫感覺到曬。
石永波語氣都變得輕快，像陳述，又像是在問他，大掌往雙膝上一拍，“七個人，七條命，處死不過分吧...”
羅成半仰著頭抵在墻面上，咧嘴傻樂。
石永波後面又講了些細節，但他分心了。
只知道，結果有了，結局定了。
臨走前，石永波視線朝下，瞥到他手腕處，猶豫片刻，似乎想要問他最後一個問題。
羅成回望一眼，幾乎知道他想說什麽。
石永波望向他。
“別問我這個。”羅成嘴角的笑抹淡了一瞬，“不後悔...”
還有一句，他沒說出來，擱在心裏了。
羅成微微垂眼，是不後悔，但有些事，或者某個人，卻默默成為遺憾了。
墻頂吊著一盞白熾燈。
蔣利川沒多說什麽，醋溜白菜下肚，點點頭，“好，都結束了就好。”
羅成笑笑，“嗯。”
按蔣利川的話來說，今天這種日子怎麽著也該喝酒慶祝慶祝，不過不巧，沒能實行。
羅成不甚在意，蔣利川晚上要開車，酒這種東西一點不能沾，兩人只能就著炒菜白米飯幹聊。
沒有酒，男人的飯場往往了結地很快。
結束後，蔣利川去上班，羅成回了屋躺床上睡覺。
睡意越躺越無，幹脆睜著眼盯看頭頂的黑暗。
這個點本不是該睡覺的鐘頭，按照以前，心裏憋事的時候指定從兜裏摸出根煙，這麽多年沒碰，再想起來，心中也沒癮了。
羅成搓了搓臉，少有的迷茫占據了大腦。
他微側過身，從床頭撈過錢夾，又翻出那張今早重新裝進去的照片，層面有點泛黃，邊側也被他摸得毛邊刺起，但這是在裏面時唯一的念想。
就這樣索然無味的過了四五天。
一日，他終於找到讓自己回去的理由。
準確來說，是使他內心搖擺不定的想法變的更為堅定。
晚上，蔣利川回來的時候要提出吃燒烤，說著就從後備箱搬出個中型燒烤架，又拎上一袋食材。
羅成哂笑，剛想罵他閑的。
蔣利川解釋：“不是新的，之前廠裏幾個大老爺們買的，辭職不幹了。”
羅成抱著肩，看他搗鼓好一陣。
蔣利川拿了幾塊木炭，擺正位置，“扔了可惜，就讓我給帶回來。”
“給你搭把手。”
羅成往前站幾步，還沒蹲下，蔣利川胳膊一抻。
“沒事兒，就快好了。”木炭蹭了一手灰，他昂頭，“哥，要不你給我找個打火機，我這兜裏沒裝。”
羅成點點頭，擡腳往回走。
他先是在床頭櫃裏瞟幾眼，沒瞅見，又繞到床尾對面的漆木桌翻了老大一會。
越是找不出來，越是不死心。
幾層抽屜拉開，亂七八糟的太多，他把沒用的順手扔進垃圾桶。
羅成挪了幾步，翻到最左側的抽屜，這層裏面沒多少東西，隨手撥開副手套，最終才找到一個。
手剛伸進去，羅成黑眸倏地縮了下，目光落到打火機下壓的一張紙條。
他指尖微蜷，移開打火機，那張橫線格子的字條清晰顯現在眼前。
只有兩句話，但羅成看了很久。
【暖氣好像壞了，昨晚睡覺有點冷。】
靜了半刻。
他拇指輕輕刮了下，視線下移。
【下午出去買了一床新的被子，你不在，沒有人給我修。】
羅成的心臟猛然跳動，一種久違的，莫大的情緒頃刻間湧入他周身。
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她。
原來衣櫃那幕不是錯覺，她真的來過...
羅成凝視著上面簡短的兩行話，指肚摩擦，眼底湧出一股酸痛感。
良久，他默默笑了。
直到蔣利川來喊，他才收起目光，將紙條疊成四折，沒再放回去，轉手塞進了口袋。
這天晚上，他不知怎麽渡過的。
等天灰蒙蒙透出一絲光亮。他才緩緩發出琢磨一整夜的那句話。
是發給石永波的：我能出省麽。
羅成頂著烏青的眼圈靠在床板上，幹巴巴的等著那記回應。
十點多，手機終於震動一聲。
石永波收到消息驚愕了一陣，問他原因，那人沒回，立刻回撥了通電話。
其實石永波心中猜出一二，不由得欣慰。
但羅成仍處於觀察階段，情況特殊，正常來說目前不具備這個可能。
石永波見他沈默，思忖半刻，緩緩道；“先別著急，等我周一回局裏再問問。”話落，他又補了一句，“應該沒問題。”
羅成聽不懂他先前解釋的一大堆，只覺得當下要走，應該不是這麽容易。
以前沒想過回去，但現在有這檔子念頭了，卻又走不掉，他垂眸笑笑。
“羅成？”
“石哥...”他喉結滾動，低沈道：“麻煩你了。”
石永波笑了，讓他寬心，“我盡快。”
日頭漸漸西斜，油綠的枝繁密葉隨風肆意蕩起，遮住沈了半邊的餘暉。
當務之急，是要有個工作，他不能渾渾噩噩混日子。
既然決定了要回去，萬全準備就得都做好。
羅成就這麽躺了一天，同個時間點，鐵門吱歪一聲。
蔣利川回來了。
他終於把心中所想的念頭落實。
羅成聽著叮叮啷啷好一陣，待聲音消時，他起身往門口方向去。
晚飯時，兩人喝了點酒。
蔣利川白班，這次沒有顧及，喝的兩臉通紅。
聽完羅成所想，他沈思幾秒，擡頭，“哥，你都決定好了？”
對桌的男人搓了個花生米，“嗯。”
短暫安靜。
蔣利川朝中間舉起杯子，咧唇敞開笑，“成，那我跟你幹！”
杯面碰撞，烈酒灌進喉嚨燒了幾秒。
“想好了？”他搖頭笑笑，“重頭再來，一切都是未知數。”
時至今日，身份難免會遭到歧視，但他不能一輩子就這樣混著，活著出來了，就得履行承諾。
羅成想開一個旅行社，他沒什麽特別的技能，又脫離社會的軌道太久，只有這個是他熟悉且懂裏頭行規的。
蔣利川倒是不這麽想，“有個奔頭，總歸是好的，反正我跟你一起。”
羅成扯唇笑，舉起杯，盡在不言中。
“什麽時候走？”
蔣利川心中有數，他做過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
羅成夾菜，大大方方談：“還不能，目前被看著。”
“啥？”蔣利川蹙眉。
“不清楚，估計裏面有什麽程序。”羅成搖頭一道：“應該沒多久。”
蔣利川若有若無點點頭，“那就行。”
“利川。”羅成思索一兩秒，說：“這邊就靠你了。”
蔣利川懂他意思，“放心吧哥，慢慢來，會有起色的。”
旅行社他沒想開在這，不過線路已經琢磨好了，所以這邊需要人手接應。
風吹過的雨幕不大，夜意過半，絲絲涼氣侵入屋內。
地面的泥土芬香味散開，周圍水圈偶爾啪嗒掉落著幾滴水點，蟲鳴鳥叫聲也暗暗消失。
又過了幾日，羅成終於等到消息。
臨走那天，是石永波送他去的機場。
大老爺們之間，沒說什麽告別煽情的話，他知道羅成的打算，總之打心底為他高興。
“這邊不用擔心，沒什麽事了。”
羅成點點頭，“好。”
石永波問：“給大彭說過了？”
“嗯。”
“有人去接...”
“嘮叨。”羅成笑著聲打斷，“趕緊找個媳婦，老大年紀了。”
石永波踢他箱子，瞪著眼。
“我進去前，你沒有。”羅成搭了下他肩，勾頭笑，“我這都出來了，還沒頭緒，以後一個人擱這，誰給你養老啊。”
聽這話，石永波也不惱，“你現在是一身輕樂呵上了是吧？”
羅成不搭嗆。
“我你先別操心，先搞定自己的吧。”石永波身子向後微側，躲掉他胳膊。
人流如潮，屏幕上輪番滾動。
身後的腳步聲紛亂嘈雜，匆匆忙忙趕路。
羅成松散的站姿穩了點，摸了把頭，出聲：“知道，我心裏有著數。”
沒再繼續閑聊，兩人相視笑笑。
很快，一個朝裏進，一個往外回。
石永波偏過一次頭，看了一眼只身朝裏走的男人，僅兩秒，又轉回去。
走錯的路不可怕，重拾回來，或許前頭還有一條新的大道。
機身升到半空中，羅成透過玻璃窗不自主地向下瞄了眼。
機翼邊的聲音躁動，越起越高，視野愈發廣闊。
他撇過頭，瞌著眼抵靠在椅背上。
像籠子一樣，囚困他癡念小半生的地方，就此結束了。
......
浮華的光鋪在車道，相映高樓間的街市夜幕閃爍。
十字路口街頭的人群陸陸續續聚集，燈光變換，熙熙攘攘地從斑馬線穿過。
車內舒緩的音樂緩緩縈繞在耳畔。
相隔十餘年間，再次踏入這片土地，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情緒。
彭致壘後視鏡掃一眼，看他還挺悠閑：“感覺怎麽樣？”
羅成說不出來文鄒鄒的詞，“還不錯。”
彭致壘聳著肩，笑罵。
羅成實話實說，視線一直落在窗外，“變化挺大的。”
彭致壘車速放的很慢，任著他靜默地欣賞，半響，感慨一般道：“多少年了，哪還能一個樣。”
羅成低聲笑笑：“嗯。”
一路上聊著不停，就快到地方。
彭致壘忽然問：“跟她說了麽。”
“什麽。”羅成轉頭，聲音被歌聲蓋過，他沒聽清。
彭致壘關掉音量，“我說，你回來這事，和她提過了麽？”
這個她，不言而喻。
車子過了路口，拐進下一個彎道，臨近居民區，整條路靜謐不少。
“還沒。”他低聲道。
彭致壘偏了下頭，眉心輕微蹙起，“什麽意思？你不是為她？”
“再等等。”羅成靜兩秒，出聲說：“現在不是時候。”
彭致壘隱約猜出些什麽，“怎麽想的？”
羅成腮幫動了動，神色轉變，輕聲道：“就想給她點好的。”
至少再見面時，不再是曾經那個稀裏糊塗，又一無所有的男人。
彭致壘點點頭，見他心中有數，就沒再說什麽。
沒要多久，車子緩緩駛近幾棟建築偏舊的老式小區。
車門甩上，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朝裏進。
原本彭致壘說不急，他那有空房，先搬那過去住幾天，但羅成沒同意，成了家，就不是一個人，且不說不合適，就是真過去了他住著也不方便。
只好提前幾天讓彭致壘替他看看房。
邁進樓梯，兩只身影重重，頭頂感應的燈一瞬亮起。
二樓左邊一戶，方正戶型。
兩室一廳，總的來說還算規矩，幹凈整潔，該有的家具都齊全。
“找人打掃過了。”彭致壘懶著身往沙發上一躺，下巴左右點點，扔出一把鑰匙，“怎麽樣？”
羅成手臂一擡，正巧攥進手裏，“謝了。”
他沒多少行李，進了臥室瞅了一眼，待行李放下後又繞回客廳。
“對了。”彭致壘見他出來，“你讓我找的店鋪，有幾家聯系來著。”
羅成順著沙發另側躺下，“有空著的麽？”
彭致壘撓撓腦袋，“忘問了。”
“你把電話給我，明早我打過去問問。”
“這麽著急？”話是這麽說，彭致壘已在掏手機。
“嗯。”羅成想了想，又重了一句：“著急。”
彭致壘看他兩眼，隨後笑了。
沙發上的手機驀地震動一聲，羅成見他匆匆起身。
“要走？不再待會兒？”
彭致壘拿上車鑰匙，隨後扭過脖子，嘴角露出個笑，“她一個人再家，我不放心。”
羅成挑眉。
彭致壘笑容慢慢暖意，伸出四根手指頭，“史蕓懷著孕，四個多月了。”
羅成有些詫異，點著頭，由衷的祝福，“挺好的。”
門敞開，彭致壘提醒說：“要是看店鋪的話，到時我帶你過去。”
羅成沒拒絕，剛回來，除了一成不變的地兒，有些路他已經不記清了，有人帶著多少方便點。
“成，看你時間再說。”
“就時間多。”彭致壘聲音從樓梯間傳出，“陪媳婦！”
他笑笑，盯著那記黑影喃喃出聲：“德性。”
待樓梯臺階處的響動消時，羅成才回身將門帶上。
站到客廳，腳底突兀地不動了，盯著這間不大不小的二居室，一種難得的心安悄然間蔓延滋長。
這就是以後生活的地兒...
他沒浪費太多時間感慨，簡單收拾了下臥室的床鋪，鋪上床單，就這麽和衣睡下了。
空調有點老，外機聲音噪的耳朵疼。
羅成又起身擦卸拐角的風扇，捯飭好一陣才感受到涼風。
兩手墊在腦後，他腦子裏計劃的東西太多，想快點，想著能早些有進展，這樣才好有臉面回去找人。
清晨。
洗漱後，瞟著掛鐘的點，羅成開始了他第一步計劃。
挑彭致壘給的幾家門面位置，最直接點的要求能夠最快時間辦轉讓手續。
連著跑了幾天的路，摸清路線，一家一家實地選址，簽合同，辦手續。
一連大個半月，終於看到點起色。
可惜日子不等人安排。
就在一切都以他想象中這麽順利進行時，意外的，毫無準備的，讓他再次碰上那個女人。
……
七月底。
飄了一天的蒙蒙雨絲終於停落。
半空中陰雲連片，連帶著空氣裏殘留著雨後的濕爽清涼。
六點多鐘，孫曉的電話打來，梁韻才拿上包下樓。
晚飯選在一家街區的豬肚湯餐廳，雨後的街道人流如織。
剛近門，噴騰的熱氣飄香四溢。
公司最近研發的新相機正在收尾階段，梁韻負責的部門人員都還在埋頭趕工，原本打算點個外賣湊合一頓。
結果孫曉打來電話說丸子在家憋一天，正在鬧人呢，想要約著一起吃個飯，吹吹風。
她沒開車，孫曉說是下班點堵，兩輛車要是沒湊巧趕不上一起到，梁韻想了想，一頓飯的時間，還是能擠出來的。
“好吃麽？”梁韻給身旁的小人夾了塊肉。
丸子兩個腮幫撐的鼓鼓囊囊，餘下的空擠出個聲音，“好吃！”
小孩子個頭長的快，丸子平日吃的又多，不僅個高，就連體重也越來越走樣。
孫曉難免有點擔心，有時候也會控制他食量，用筷子點了點丸子的小碗，“兒子，吃的太多啦，這碗結束不可以繼續咯。”
丸子沒聽見似的，依舊夾著碗底沒剩多少的大肉。
梁韻彎眉，“沒事，在長個子，不用這麽緊張。”
“你看這胖的。”孫曉見他不顧，索性不問了，咂咂嘴，“一點沒隨我跟他爹。”
梁韻笑笑，伸手戳了戳丸子的小臉。
小孩的世界裏滿眼都被美食填滿，誰都沒搭理。
一陣後，孫曉見都吃的差不多了，才拉起丸子擦他滿是油亮的小嘴。
“你等會還回公司？”孫曉見梁韻一直再發消息。
“嗯。”梁韻收了手機，“沒事兒，不著急。”
“欸，別。”孫曉拿包起身，擡眉故意笑，“要不是看我兒子面上，哪能約的上你啊，可不能耽誤你正事。”
梁韻白她一眼，“少來。”
孫曉想起剛飯桌的話，“那個律師來接你？”
從二樓下來，梁韻餘光間就間旁邊人眼神，“都說了是順路。”
“怎麽吃個飯還能順路啊。”孫曉一臉不信，胳膊肘碰碰她，“八成就是趕趟來接你的吧。”
梁韻牽著丸子的手，拿眼瞥她，“神經。”
這次還真是順路，鄭林在前頭那條街跟客戶吃飯，正巧有份文件落在辦公室，明早要用。
知道她沒開車，說是回程的路上順便捎上她一起走。
孫曉估摸著還要帶丸子溜達一會，梁韻不想耽誤她，所以就應下鄭林了。
出了門，孫曉正經不少，“你待這等吧，別過去了。”晚飯過來的時候，她車停在街頭，還要走一段路。
鄭林剛剛說還要一會，所以梁韻沒著急，“往前走走吧，等會他會發消息。”
丸子黏著梁韻，孫曉笑笑，拍拍兒子頭，“那一起吧。”
這條街很長，路邊臺階下的車停的滿滿當當。
丸子還沒走幾步，小腿就有邁不動的趨勢，嘴也越來越嘟著。
梁韻下身的觸覺愈發明顯，丸子兩手扒著她大腿，眼巴巴的看著她。
“不許讓人抱。”還是孫曉當媽的更了解，臉一沈，“自己往前走，去找找媽媽的車。”
丸子顯然不高興，嘴撅的老高。
“別慣著他，多大了還讓人抱。”梁韻剛想伸手，孫曉攔住，“這麽胖，減減肥。”
丸子臉皺成一團，梁韻笑。
視線之中，二三十米處有一家商店，再往前就快到街口。
梁韻彎下腰，伸手指個大概方向，商量說：“丸子努努力，到小商店裏阿姨給你買零食好不好。”
不是很開心，好在還能商量，小人精眨巴兩下眼，最終點點頭。
孫曉抱著肩，給梁韻遞了個眼神。
就快到目的地，丸子不知瞅見什麽，卯足了勁頭往前跑，地面上的雨坑被他噠噠的步子濺起一圈水。
孫曉簡直放養狀態，沒管，隨他去了。
商鋪的左側。
一家光禿禿，沒掛招牌的店面走出一男人。
關上玻璃窗，從外頭上了鎖，待確定門鎖死後，才抖抖身上的灰往街道方向去。
剛側過身過兩了步，羅成眼前一閃，腿邊忽地被一記軟乎乎的力量撞上。
他眼疾手快的臂力一揮，坐他腳邊的小孩驀地被撈起。
速度很快，丸子的屁股頓時裏離開潮濕的地面。
肉嘟嘟的小手緊緊攥著他褲腿，一臉驚恐地擡起頭，羅成低頭笑了笑。
他手上沾著水泥灰，忍住沒碰他胖乎乎的臉蛋，笑道：“你是誰家小孩？”
一會功夫沒註意，搗蛋鬼差點惹事，“蔣睿寒！”
丸子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一喊。
“媽媽！”
羅成微微直起身，隨他一起看過去。
耳邊一陣清風吹過，不遠處的視線交匯。
僅一秒。
男人嘴角的笑愈發不自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