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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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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梨花把盒子報到屋裏。小心翼翼的打開,裏頭十二朵絨花,有紅的有黃的,有青的有綠的。她這十年的貧瘠的認知讓她不由得感嘆做工的精巧——在村子裏,她所見過最精巧的首飾,也不過就是她阿奶死時,她娘和她幾位伯母打破了頭也要爭的那一只薄薄的,不知道有沒有元娘子頭上插的那支素銀桃花簪子重的一枚銅鎏金簪子。

她見過絨花,可那都是在村長家小娘子的頭上,她,和她的堂姊妹,親姊妹們,頭上除了常年燒火打豬草帶來的草木碎屑,沒有旁的。

她也愛美,帶著二妹三妹摘過野花兒戴,可不僅被弟弟一頓取笑,就連她娘也不讚同的說:"妖裏妖氣的,不該是好女孩兒的做派。"

她在家時,想而不可得的東西,在她因為兄長要娶妻而被賣掉之後,居然有了這樣一大盒。

她吸了口氣,她早知道——或者說是,在大哥開始說親的時候她就知道,她娘看她那憐憫卻應當的眼神,她就知道,為了大哥的聘禮,她將被賣掉。

她曾聽見她爹跟她娘說:"可惜大丫年歲小了,否則何必賣給王牙婆,山裏的人家要買媳婦,村頭王大牙的女兒賣了去,那丫頭那不如我家大丫長得好呢,卻都賣了十兩銀子!可惜大郎說親卻是等不得了。"

她就知道,她,和她的妹妹們被賣,那是早就註定了的命運,就憑她那狠心的爹說的話。或許二妹和三妹運氣好,家裏要花錢,等不到她們長大而被賣進山裏給山裏漢做共妻,能被賣給人做女使,已然是她們姊妹的運氣了。

她嘆了一口氣,或許被賣進沈家,服侍三娘子,是她運氣好。可兩個妹妹都比弟弟歲數大,她們被賣進山裏的幾率很大。可是她如今已經是賣身為奴的人了,自己都泥菩薩過江,可怎麽能幫妹妹們呢?

想到她走時兩個妹妹悲痛欲絕的哭聲,她一時竟覺得爹娘可恨——為什麽,都是你生的孩子,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像一個人一樣好好活著!在家裏吃的最少幹的最多,經常挨打,爹甚至還找個借口,可大哥和小弟有時候理由就是"心情不好",到了家裏有需要了,就拉出去賣掉,這和娘每年養著,養大了就殺了賣了的豬,有甚麽不一樣?

不,那還是有一點不一樣,桃花冷漠的想著,他們可不會把豬當成牛來使喚。

她洗了一把臉,就出門直接去了廚房,果然梨花在門口等她一道去吃飯。

沈家的主子們一般是吃四個菜一個湯,年節時奢侈些,吃八個菜或是過更多。但下人們都是吃一葷一素一個湯。

但梨花和桃花專門服侍元娘和三娘,她們兩個下午起床時有點心做當茶食,往往她們兩個吃不完,又不想浪費,就全進了梨花小姊妹的肚子裏。

李媽媽作為最得蘇氏看重的老媽媽,當然時不時的會比其他人受賞賜多些。

李媽媽就是一個嚴肅認死理的性子,她自覺主家對他們一家三口這般好,就一心一意的為沈家為蘇氏做事,蘇氏也就更看重她,不僅她的月錢翻了個番,也親口說叫她替自己管教其他家仆們。

從前只有她們一家三口,李大壯是個只知道埋頭幹活不管事的老實漢子,也就只有女兒梨花跳脫了些,現如今又來了三個女使,她自覺肩上的擔子重起來,要好好替太太教導規矩才是。

尤其是春斜冬雨兩個。這兩個歲數不小,冬雨雖然毀容了,但她卻是以勾引主家的名義賣出來的,所以盡管冬雨沈默寡言,但李媽媽還是註意了幾分。春斜雖然過去受了苦,可樣貌還算得上一句清秀,家裏郎主和三郎君可都是男人家,要是起了壞心思要做妾,那可不好了。

但李媽媽觀察了好幾天,見這兩個的確是老實過了頭,也就放心下來,都是苦命的人,也就不在疾言厲色。

今日仆役們吃的是豬肉燒白菜,素炒的青菜葉子,湯是番茄雞蛋湯。

桃花和梨花以及春斜是第一批次吃,因為她們服侍老太太大蘇氏和兩位娘子,待她們吃完就得去服侍,但因為仆役和主家分開吃,她們三個就得盡量吃快些——只有女使等主子的,哪有教主子等女使的道理?

故此桃花梨花一到,李媽媽就給她們裝了菜飯,她們兩個坐在小矮桌上頭,和春斜一道兒吃。

春斜是個沈默過了頭的婦人,即使是在一塊吃了足足有七八天的飯了,她除了在梨花兩個坐下來時跟梨花兩個打個招呼,她沒有多說一句話。

不多時就吃完了,放好碗筷回大蘇氏身邊去了。

梨花性子稍微活潑些,她跟著桃花咬耳朵:"若不是春斜姐姐還跟咱們打招呼來著,我還以為太太買了個啞巴回來。"

桃花剛想笑就對上李媽媽不讚同的眼神,她默默地又開始扒飯吃。

李媽媽戳了戳女兒的腦門子:"你的規矩呢?怎麽好在背後說太太的不是?"

梨花慫唧唧的朝李媽媽討好的笑一笑,李媽媽無奈極了:"你這樣跳脫,七月裏怎麽跟著元娘子去羅家啊!可別連累了羅家太太不待見元娘子才是!"

後頭見冬雨來了,李媽媽就住了話頭,去給冬雨盛飯。

冬雨以前也是在竈房幹活的,如今在李媽媽手下她也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覺,故而和李媽媽一桌吃飯也算得上親近。

梨花兩個吃完了,自覺的收了碗筷,去門口大缸子裏頭拿瓢舀了一瓢水,洗了手,去服侍元娘和霜降。

到了三月二十三那日,元娘霜降姊妹打扮得當,就去三叔家尋四娘。

四娘穿著一身紅襦裙,挽著雙環髻,插了一對珠釵兩朵絹花,走出來正碰見六郎如今也有七歲了,周氏求到大蘇氏那裏,按著原先蘇老丈的人脈,找了在香滿樓做白案廚子的李廚子做師傅。

六郎學手藝的不好請假,只好和五郎一塊兒缺席了侄子的滿月酒。

六郎笑嘻嘻的跟著姐姐們告別,一蹦一跳的去了香滿樓找他師傅。

姊妹三個一道兒去了大伯家。說是滿月酒,但也就是請了嫡親的弟弟們以及一些街坊鄰居。

大伯母劉氏穿著一身秋香色的裙子,配著天青色的褙子,頭上挽了個元寶發髻,插了兩支金簪子,帶了一個菊花金分心,正笑意盈盈的待著客。

左邊一個穿著湖藍色裙子,秋香色褙子的婦人正是大嫂子王氏。霜降看了一眼就覺得,王氏不討大伯母劉氏喜歡,或許是有點道理的。

不說旁的,王氏也並不是沒有金插戴,她嫁進來這許多年,大郎對她也不算壞,每年都記得給她買首飾,有時賺錢多就買金的,賺錢少就買銀的。

可今日是二郎家的禮哥兒滿月酒,算是整個大房的喜事。她卻滿頭都是銀飾,沒有一件金的——你就是戴兩朵絨花也比一頭白好啊!

若是霜降知道,她原先還穿的是一件淺杏色的褙子,只是教大伯母吼去換成秋香色的,只怕更是無語——這一身去守孝都行了,你拿來穿在你侄子滿月酒上頭?

元娘作為大姐,是要陪著劉氏蘇氏一塊兒待客的。於是側房就剩下了霜降,四娘以及一群街坊鄰居家的未嫁小娘子。

霜降和四娘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內心的無語。即使大家都知道,沈家大房的兩個兒媳婦不和,可你至少在外頭得把面子給圓了呀。這下可絕對是把大伯母給氣壞了。

轉頭姊妹兩個揚起燦爛的笑容幫著招待這些小女客——作為沈家大伯嫡親的侄女,她們有這個義務。

霜降雖然平時不喜歡熱鬧,有些鹹魚,可再是鹹魚,當下小娘子的必備技能還是得有。

姊妹兩個在一群小女客裏混的如魚得水,把每個小女客都哄的高高興興,沒有一個覺得自己受了冷遇的。

一日很快就過去了。每見著二嫂子小劉氏一次,霜降都跟更能理解大伯母為什麽更喜歡小劉氏一次。

她還坐著月子,但笑意溫和,仿佛一點也不知道大嫂子王氏在她兒子滿月酒上頭作妖。她仿佛真是一個又親熱又和藹的親嫂子一樣,細細的問了霜降幾個:"吃的好不好?玩的好不好?今日多虧你們啦,二嫂子今日不得空,改日出了月子再置辦了點心茶水請妹妹們來做客。"又問平時在家做些甚麽。

聽霜降說趕工繡圖,她也蹙眉,仿佛趕工的是她自己一般道:"啊呀,你這小人家家的,可得註意眼睛才是。做活的時候,油燈也撥亮些。"

四娘織綢,她也笑起來,仿佛四娘真是她的親妹妹:"那可好啦,二嬸娘織綢技術最好,四妹妹有了這樣一門手藝,日後出門子可好啦。"

霜降心裏想,怪不得雖然大嫂子王氏鬧得厲害,可實惠還是二嫂子得了,就連大哥哥都覺得雖然母親偏心,但都是因為自己娘子瞎折騰,沒有長嫂樣子,二弟妹卻賢惠懂事。

小劉氏,果然是個厲害的婦人。霜降想,還好這只是她堂嫂,跟她可沒甚麽利害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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