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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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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初夏時節,寧遠府的早晨卻還如同春日一般帶著露珠和草木的清新,太陽雖然已經是在天上掛著,卻離炎熱還有著一截兒。沈家小院檐下的燕子剛剛啾啾的叫了幾聲,裏頭就走出一雙姐妹。

大的那個約摸十五六歲,一身湖綠色梔子花裙子,梳著靈蛇髻,斜插了兩支素銀桃花簪子,鵝蛋臉,杏兒眼,皮膚雪白,臉頰上帶著些剛剛睡醒微紅。小的那個,不過是八九歲,穿著一身藕荷色襦裙,梳著雙環髻,一個環兒戴了一只絨花,如玉般鵝蛋臉上還有著未退的嬰兒肥,同姐姐一樣的水汪汪的杏兒眼裏滿是靈動,嘴唇紅潤潤的,襯著如玉的肌膚,好像是一捧白雪裏剛落下的紅梅,紅與白相得益彰,多一分則俗,少一分則淡。

這正是元娘霜降姊妹。如今三年過去,元娘的婚期就定在她十五歲生日過後的下一個月,七月雖說也不算晚,但蘇氏和沈二郎愛女心切,早早的就把嫁妝慢慢挑好的買辦了來。元娘那件繡了沒幾針的嫁衣也得趕著拿出來繡好。故此如今元娘少做家事。

但霜降八歲,這在古代已經算個半大女孩子了,蘇氏只說:"元娘也是八歲學的理家事,如今元娘要備嫁,三娘也很該學起來才是。"

於是,霜降就接過來姐姐元娘的擔子,跟著學家事。但老實說,她可比元娘那時候輕松多了。元娘那時候,蘇氏夫妻正是艱難,才置辦了鋪子,買了貨物,家裏也沒有甚麽餘錢,卻又才生了霜降,五郎也不過一兩歲大,蘇氏每天都愁的一把一把掉頭發,那時候小小的元娘就得跟著阿娘竈上院裏的轉,還得照顧兩個小的。元娘之所以最偏疼霜降這個妹妹,就是因為那時候她們娘倆都忙,蘇氏只能多叫元娘帶妹妹,而她自己則背著五郎就去洗衣做飯理家事。所以說雖說是學著理家事,但元娘做的活兒比單純的學更要覆雜繁多。

如今家裏日子好過起來,李媽媽梨花母女那是做慣了活計,一日三餐洗衣打掃不要蘇氏吩咐就知道去做,霜降不過跟著學做幾個菜,知道當家主婦該做甚麽,怎麽料理一日三餐,也就罷了。

更何況還有去年剛進門的三嫂子朱氏。朱氏是揚泰街朱家熟水鋪朱三郎的次女,朱三郎渾家去的早,撇下三個女兒無人經管,朱三郎一個漢子拉扯三個女兒不容易,卻心疼女兒受後娘的氣,一意不曾續娶,但男人家心思粗糙,朱三郎又忙著營生,導致這三個小娘子一個比一個潑辣麻利。

若是官家呢,這樣的小娘子可能名聲有礙,難以擇婿,可在市井裏頭,絕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情。

沈家如今一日比一日好,沈二郎那兩個開間的鋪子都已經做成了三個開間,朱三郎不過守著一間小鋪子,一碗飲子幾個錢幾個錢的買賣,他原是不意女兒能嫁進沈家做長媳的。

但這門婚事是蘇氏做主定下來的。她去揚泰街買東西,見著朱氏跟人爭執,細問才知道說是鄰家小郎取笑她們姊妹自幼喪母,朱家小妹一時氣不過,就與人打架。朱氏知道了,先是上門致歉小妹打了小郎之事,但話鋒一轉就與人講理,某家小郎不應將她們姊妹喪母取笑。

後又遇見朱氏在做完家事,總去朱三郎鋪子裏幫忙。蘇氏就思襯,既對幼妹慈愛,但不失嚴格,與人爭執有理有度而不胡攪蠻纏,長姐出嫁之後她更是家裏家外一把抓,想來就是聘作長媳,她定能上奉公婆,襄助夫郎,友愛弟妹。

於是蘇氏回去就請了趙婆子來說媒。朱三郎再不意有這等好事,但她也疼愛女兒,自覺沒有阿娘,三個女兒跟著他受了不少苦,這沈家聽著好花好葉的,這位三郎君他也知道,小小年紀就跟著沈家官人學做生意,如今已經很能獨當一面,這樣的郎君,找甚麽樣的小娘子找不著?要來聘他家的女兒?

趙婆子就笑道:"叫我說呢,那就是二娘子和三郎君天賜的緣分。前日裏三郎君的阿娘,就是沈家二太太就見著您家二娘子了,她說了,二娘子既能支撐家業,又能友愛弟妹,這就很夠了。沈家娶婦娶賢不娶貴,這才央了我來說媒。您說,這不是說天賜的緣分麽!"

朱三郎把女兒叫來,細細問了才知道,既是那日找上李家說理才叫蘇氏看見而後親去找了媒人,朱三郎心裏就有七分願意這門親事了。

但凡嫁女,除了小郎本人,那第二要緊的就是婆母,一個不慈的婆母,那就是把女兒推到火坑裏去還猶嫌不足。蘇氏在市井裏也不是壞名聲的婦人,再加上又是她親自看中了朱氏,朱三郎當然願意。

問過了朱氏和三郎本人的意見,這就定了下來。因為蘇氏挑剔長媳,直到十五歲才忽然定下來,因此也就沒有很長的留女期,朱氏今年正月裏就過了門。

桂花巷子的婦人們嚼了兩三年的舌頭根,說蘇氏這家小娘子也不好,那家小娘子也不好,挑來挑去,怕是要給兒子娶個天仙。哪知道竟娶了一個賣熟水的,家裏院子都還是只有三間主屋的小娘子。

但看著朱氏嫁進來,既能家裏家外一把抓,又見人三分笑,進門四個月竟沒有一樣不周全。

這下連三郎,原本不喜歡朱氏相貌平庸,只是礙於父母之命娶她的不平也漸漸去了,和朱氏感情好起來。這些婦人才又轉了態度,直誇到底是蘇氏會看人,但看她家夫郎從不做賠本兒的買賣,就知道她也不是個愚笨婦人。

所以霜降這學理家事學的是十分輕松。早晨起來用了早食,跟著朱氏學兩個菜,下午又做她的刺繡,到了晚上再上竈。旁的記家賬甚麽的,都在晚上跟著蘇氏學。

蘇氏並沒有教女兒洗衣打掃,她和沈二郎說好,給兩個女兒各陪嫁一個女使,女兒只需要會洗手作羹湯,知道怎麽打理這個家就行了,旁的粗話兒自有女使去做。

霜降的刺繡課如今還在學,但學生已經只剩下她和二娘兩個人了。四娘確確實實不是做女紅的那塊兒料,周氏想了想,還是去買了一架織機,親自提了花紅果酒來央求二嫂蘇氏教她織綢。

"我是個粗笨人,除了洗衣做飯,簡單的縫補那是一概不會,是我命好,郎君和婆母並不挑揀我,我自覺比起二嫂會門手藝的都矮一頭。四娘隨了我,粗粗笨笨的,白費了她阿奶的本事,刺繡她是學不成甚麽樣子了,我只好厚著臉皮來求一求二嫂,心疼心疼四娘,也把你織綢的手藝教一教她。我們四娘日後定然年節走禮,再不忘二嫂的恩德。"

蘇氏就笑起來:"三弟妹說的這是甚麽話!四娘也叫我一聲伯母,她們幾個自小一道長大,我看著怎麽也不心疼四娘?三弟妹只管把四娘帶來,我教她就是。"

周氏喜不自勝,押著四娘過來給蘇氏磕了三個頭:"你要記著你二伯母對你的授業之恩!日後除了爹娘,必得孝敬二伯母!"

自那日後,四娘就跟著蘇氏學織綢,只有二娘和霜降還在跟著大蘇氏學。

但大蘇氏現在已經不是日日授課了。

說實話,學了三年,到這個地步,再學甚麽針法繡樣已經是不可能得了,大多都是繡娘們自己開始接工繡圖了。只不過因為缺乏經驗,還需要老繡娘時不時指導一二。

大蘇氏醉得意的弟子當然是霜降,她如今可以很自豪的說:"三娘就是年紀小經驗不足,再給她十年時間,往後定能超過我的本事。"

二娘其實在小娘子們這個年紀裏,繡的算是不錯了,可她從小就與霜降這個假小孩一同長大一同學習,這就導致小姑娘一直有的小自卑,覺得自己有點笨,比不上妹妹。但她十足的勤奮,雖然比不上霜降可以獨立繡屏風繡畫,她還只能繡一些扇面和小嵌屏,但是一副也能拿到八到十五兩銀子不等。

霜降就更是了,去年整整冬天,她就繡了一幅觀音大士坐蓮像,那一幅就足足給她入賬了兩百兩銀子。

不要說她才八歲,就是現如今的水平在寧遠府也算是靠前的了。

她現在的小金庫才是真的豐厚起來了——這繡圖雖說耗時長,又費神,可是有時候一幅就抵得上她家阿娘和阿姐辛辛苦苦織綢一年。

她賺了錢,說想給元娘打一套足金頭面做添妝,但蘇氏不同意:"你如今是姊妹裏的獨一份兒,私房豐厚,我也知道你與你大姐關系好,想你大姐嫁妝更體面,這份心是好的,可是你也得替其他的姊妹們想一想。你出了足金頭面,可二娘四娘該出甚麽呢?她們給不起足金頭面,就失了顏面,可是二娘或許勉強拿得出來,四娘怎麽可能湊的出來呢?你不能只顧及元娘的面子也得想想其他的姊妹才是。若說你與元娘好,大可以私下給壓箱錢,不教她們知道,圓了臉面,不教她們不好做也就是了。"

霜降深覺慚愧,她竟沒有想到這一點。元娘添妝時是成親前一天,嫡親長輩,堂姐妹表姐妹,嫂嫂弟妹都得來添妝,倒時那樣多的人,她又是妹妹,豈不是教二娘四娘尷尬,叫人嚼舌頭說她們小氣,說她們跟元娘感情不好,才這樣吝嗇?

元娘霜降這頭才出屋子,朱氏就笑著擺筷子了:"大姐三妹快來吃罷,今日就咱們姑嫂吃。爹爹和阿娘給大姐去定做家具去了,早先就走了。阿奶睡著呢,等下李媽媽伺候她起身。"

霜降笑嘻嘻地接過筷子道:"謝謝嫂嫂。"

早食很簡單,一人一碗粥,一個鹹鴨蛋,兩樣小菜,兩樣面食。

朱氏原本是想回娘家看看她爹爹,她爹前日裏絆了腿,不好走動,已經躺在床上兩日了。

可公婆夫郎俱不在,她一時不好就這樣甩手回娘家,教太婆婆和兩個小姑子在家待著。說著哪裏好聽呢?——她做人媳婦扔下一大家子的事不做回娘家去。

大家都是她雖然家裏出身不好,沒有娘親教導,嫁進沈家也很周全,可卻不知道為了周全這兩個字,她吃了多少苦。

時時註意著不能行差踏錯一步,惹了人笑話,惹了婆母夫君不快。

可是,朱氏還是安慰自己,沈家婆母和煦,小姑溫和,與夫郎也能有商有量,家境殷實,實在已經是比很多婆家都好了,她得知足,人總不能甚麽都想要吧?。

霜降註意到嫂嫂朱氏時不時看門外,想是她掛念朱家伯伯,就笑道:"嫂嫂昨日不是說要去看望朱家伯伯嗎?今兒天色不早了,怎麽還不動身?"

朱氏有些躊躇:"要不,我今兒還是不回去了罷!有我小妹照顧著,想來我爹爹也沒甚麽大礙,公公婆婆俱不在,我怎麽好就丟下一家子只管回娘家呢?"

霜降就笑道:"嫂嫂說哪裏話了!爹爹阿娘不在,可家裏還有大姐和我看顧,李媽媽和梨花也是做慣了活計,李媽媽自會服侍阿奶,午食有大姐安排,李媽媽梨花整治,也沒有甚麽要嫂嫂忙碌的。想來朱家伯伯病中,看著嫂嫂心裏也高興。"

元娘也柔聲道:"是這個道理,弟妹你就去罷。昨日裏五郎師傅給了幾封點心,他也不愛吃,說是太軟和了,弟妹給朱家伯伯也帶一封去。"

既然兩個姑子都這樣說了,朱氏也就不矯情了,笑呵呵的應了好,提了點心,又提了一付豬腳給老爹燉湯喝。她還偷偷看了一眼兩個姑子

,怕她們不高興她搬婆家東西去顧娘家,可霜降和元娘都並沒註意到,或者說,這小姐倆根本不在乎這一付豬腳的事,朱氏才放心出門。

霜降當然不會在乎,在她看來,嫂嫂日日在家裏操勞,也是家裏的一份子,她想拿些東西去孝敬她爹爹自然沒有甚麽不是。再說了,嫂嫂又不是那等在娘家做了打洞老鼠,一心只會念娘家的婦人。她就算是看見了,也不會說她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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