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我穿好衣服看見他準備出門，我問他去哪。

他說去醫院，他得去照顧爸爸，讓他媽媽回來休息。

我想跟他一起去，他沒拒絕。

其實我最討厭去醫院了，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讓我受不了以外還有別的原因。

“來了。”

賀媽媽看上去很疲憊，我同她打招呼。

“醫生說你爸情況不太好，你在這待著，哪也別去，知道嗎？”

“誒好。”

賀舟很乖，我待在他身邊沒說話。

後半夜我去給他裝水，回來的時候看見好幾個醫務人員往那個病房裏去，把賀爸爸推出來，每個人臉色都不好，急匆匆的。

醫生和賀舟說著什麽，他一直點頭，陪著笑。

我見過他笑的，我不喜歡他這樣笑，看著不舒服。

病情突然惡化，幾萬塊的手術費，這個窮小子怎麽湊得出來，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

於是我幫了他。

真讓何管家說對了，我現在真的身無分文了，可在我沒走投無路之前，我不會向地獄邁步。

賀舟已經跑沒影了，我急忙按下電梯下去追他。

“賀舟！”我拉住他拿著背包的手，“去哪？"

“我去籌錢。”

果不其然。

他急得要掰開我的手，但是不想弄疼我。

“你是笨蛋嗎？”我心疼得罵他，“你在酒吧唱一晚才幾百塊錢，你打算唱到什麽時候？還是說，你想打其他零工打到什麽時候？照你這樣子，你要忙到什麽時候你爸爸才能動手術？！"

他沒說話，卻是搖著頭想把我手拉開，我幾乎喊出來:“你讓我幫你好不好賀舟？我可以幫你，我有！"

“我自己可以。”

他皺著眉，額上已經因為著急和害怕出了一層薄汗。

簡直是傻子說夢話。

“你別傻了！”我指著外頭一棟大樓，告訴他，“你看見了嗎？那是我媽媽送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你知不知道，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麽殘忍，普通人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的一根手指頭，現在只有我能幫你，你懂嗎？”

他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少年眼眶酸澀，走投無路也不會掉一滴淚，低一下頭。

他想起曾經也有這麽一個女孩指著這麽一棟大樓對他這樣說，然後拋下他上了別人的車。

姥姥說他執著，他確實固執。

他也有時候可以不要自尊心，比如為了夢想的時候，為了家人的時候。

“再不上去簽字的話就來不及了。"

我的話把他的思緒牽了回來，他喉結滾動，頓了會兒說:“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然後就往回跑。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知道他現在肯定討厭死我了。我傷透了他的自尊心。

現實讓他不得不向我這樣的有錢人屈服。

我抹了一把淚，回到醫院裏。

賀舟坐在樓道間的椅子上，手握成拳，頭低著不說話，我就這樣靠在墻邊看著他。

手術進行了很久。

最終一句盡力了帶走了他爸爸的生命，我看見一滴晶瑩淚珠掉落在醫院的瓷磚上，接下來是好幾滴。

我聽見賀舟低聲抽泣。

聽得我心疼，我喉間幹澀，說不出一句話。

怎麽辦呢，有時候錢也沒用，只能爭取一個希望渺茫的機會。

怎麽辦呢？

“賀舟，”我蹲下去握住他的手，“賀舟……”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這巨大的悲痛，只能他一個人承受。

他是不是在想他明明很努力了，為什麽還是留不住爸爸，他會不會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他爸爸的葬禮我沒去，我想，我沒資格去的。

我給賀舟發了信息，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列車通往的黃泉站，月臺上站滿了來迎人的已故者，這哪裏是悲劇，這是團圓。”

這是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我相信他能懂。

“你在哪？”

他問我在哪，我說我在看得見你的地方。

“但我看不見你。"

隔了很久之後，我又看見他發:

“我想見你，姐姐。"

於是我們約在了我那晚哭得不省人事的那個公園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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