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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老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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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老滑頭

簡靜上樓, 很久不回家住,但淑姨每天都帶人打掃,一周換一次床品,倒也光潔。

床頭放著一本《裴洞篇》, 哲學裏經久不衰的命題, 有關生與死的討論,蘇格拉底的學生裴洞, 回憶自己與老師的最後一次對話, 在蘇格拉底獄中臨刑服毒的前夜。柏拉圖以他的口吻記述下來, 內容晦澀又艱深。

簡靜花費三個晚上,很認真地讀完。那時她還沒和周晉辰結婚, 每次去吃飯,都要備足功課。

一想到這些努力, 簡靜摸了下自己心口,“這都是你罪有應得,靜靜。”

然後她用力一揚手, “啪嗒”一聲, 這本古希臘哲學經典掉在了地上。

簡靜在家睡了個好覺。

她是從不帶著心事入眠的,周晉辰弄得她再煩, 上了床,眼罩一戴, 就把他給拋開。

次日早晨,她被樓下的動靜吵醒。

淑姨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後也沒敢高聲, 倒是簡靜一骨碌坐起來, 帶著起床氣問,“誰啊!一大早的就不消停。”

“是姑爺來了。”

簡靜一只手扶上脖子, 轉了轉,“你說誰?周晉辰?”

大過年的葉家想必客人不少。他不去陪他姥爺,聽人吹捧,受那些下屬朝拜,跑這兒來幹嘛?

“對。正和先生太太吃早餐呢,先生催你下去,”淑姨招手,讓候在門外的傭人把衣架推進來,“靜靜,這些衣服都熨好了。”

“謝謝淑姨。”

簡靜洗漱好,考慮到是去祭祖,她也沒有挑顏色鮮亮的衣服,只拿了套灰色的窄腰格子小西裝套裙。她在家沒找到高領毛衣,脖子上的痕跡遮不住,只好穿件方領的針織衫。再挑出根黑白相間的小方巾,繞一圈系上。

她下樓時,簡元讓和簡方明都在陪著周晉辰,不斷有杯盞的碰撞聲,幾道爽朗的談笑聲,從熏著暖氣的偏廳裏傳出來。

簡靜躲在梁柱後,往裏瞄一眼。周晉辰背對著側門,挺直脊背而坐,兩腿張開,一只手搭在膝蓋上,肩平背薄,一副好儀態。

殘雪濃霜的院子裏,管家文叔領著傭人們,一箱箱的往車上搬東西。

簡靜只當周晉辰沒來,假裝不知道他們在那兒,只站在門檻邊,捧著杯熱茶看文叔忙活。

她問的小聲,“幹嘛要裝這麽多酒啊?”

但文叔嗓門洪亮,“你幾位叔公都愛喝茅臺,一箱哪兒夠送的?”

簡靜很後悔問出這句話。

因為下一秒,耳聰目明的簡元讓就側了側身子,望著門口,“是靜靜起來了嗎?”

文叔替她說是。

簡元讓高聲,“叫她到我這兒來。”

簡靜耷拉著眼角走進去。

為了避免尷尬,她先發制人,把外套搭在椅背上,“還不出發嗎?在磨蹭什麽啊!”

嘴上這麽抱怨著,卻仍忍不住看周晉辰。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會知道,哪怕在一些不經意的地方,他的教養也無可挑剔。規矩的坐姿,握茶盞的手勢,喝茶時身體的幅度,恰到好處。

他身上的一切都那麽入時如分。

周晉辰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一杯茶,正要喝,又擡頭看她,見簡靜也正盯著自己,深邃的眼底泛起粼粼波光。

他沖她溫和地笑了一下。

假斯文。

都是裝的。

簡靜在心裏罵。並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挪開視線。

周晉辰唇邊的笑意更濃。她還在生氣。

生氣好。生氣是在意最別致的表達。

簡元讓說,“這不都在等你嗎?去把早餐吃了,我們一起去機場。”

簡靜兩只眼睛瞪得老大,“一起?和誰一起?”

簡方明笑著說,“和妹夫。你老公有心,說他也應該去。”

“......”

簡靜當場就想表態說,那她不去了,你們去吧,祝好。

但那樣也太明顯,簡元讓當面不會說什麽,等從太原回來,肯定和她沒完沒了。

周晉辰順著往下說,“是啊,每年都在北京過,換個地方也不錯。”

你小子當是在觀光呢!這是祭祖,希望你認真對待一下。

簡靜在心裏罵。罵完不得不拿出禮貌來,有商有量的態度,“姥爺一個人在北京,你不方便離開的吧?”

“不會不方便,我已經和他說過了,”周晉辰放下手裏的瓷杯,他輕輕握住了簡靜的手,“而且,媽媽回來了,姥爺有人陪。”

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啊餵。

簡靜不動聲色地掙了掙,沒掙開。

簡元讓瞥一眼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他點下頭,“你媽媽回北京了,那好,改天一起吃個飯。”

周晉辰寬大的手掌藏在桌子底下,變著花樣兒揉這雙沒骨頭的小手。一會兒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著從她手背上揩過去,過會兒又在她掌心裏撓癢癢,再不然就發狠般,將她的指骨都捏得快要變形。

惹得簡靜頻頻瞪他。

他眉眼淡然地笑,“是。她說正式挑個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坐坐。”

簡元讓說,“應該的,應該的。我也多少年沒見她了。”

文叔進來催請,“先生,一應的東西都已經先裝車走了,可以出發。”

“走吧。”

簡元讓站起身來往外走。

簡靜終於趁這個機會甩脫周晉辰。

外面氣溫低,他接過傭人遞上來的外套,深黑色的翻領羊絨大衣。

簡靜離得他三四步遠問,“這太原你非去不可嗎?”

“我得去。”

周晉辰往前一些,整理好衣服,又要去拉她的手。

簡靜壓低聲音,“你得去什麽得去?那是我的老家欸!”

“上一次你陪姥爺回沈陽,我都故意找借口沒有去,其實我是去了香港玩兒,作為報覆你一定不能去!”

為了阻止周晉辰,簡靜甚至主動招供罪行,還怕罪名不夠重。她以為全世界的人,基本都和她、和譚斐妮一樣,都是有仇必報。

“這樣啊。”

周晉辰沈吟片刻。

簡靜眼看勝利在望,又加重了幾分語氣。她跺跺腳,“對呀!你怎麽還能去我家?對你也太不公平了。”

小朋友。

周晉辰暗自好笑,他順勢牽住她的手,“巧了,我這人最會一個以德報怨。”

“不!你不會!”

簡靜的嘴角立馬塌下來。

周晉辰牽著她往外走,“我可以會。”

北京飛太原大概一個半小時,簡元讓謹慎,又特意囑咐機組人員,準不準時到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安全。

簡靜特意避開了周晉辰,她挨著馮瑜坐。

馮瑜轉著手上的戒指,“人家小周是花了心思的呀,撇下他家老爺子,非要陪你回這趟老家不可。是他一片好意,像你們這樣被湊到一起結婚的,他能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不錯了。”

簡靜撅起嘴,“那他心思花錯了地方,我又不需要他陪的了。”

“你怎麽好這樣講話的?讓你爸爸聽見,他又要教訓你。”

馮瑜趕緊看了一眼簡元讓。又繼續小聲說,“他又不是沒事幹的小滑頭咯,你這麽說,好像人家就非得討好你一樣。他不來也完全可以的呀。”

“他當然不能叫小滑頭。”簡靜說。

馮瑜欣慰點頭。她女兒在這種事上還是拎得清。

但很快簡靜又說,“照他這個歲數,應該叫老滑頭。”

“......”

馮瑜忍不住輕斥道,“你是怎麽搞的!對小周怎麽意見這麽大?昨晚你提著箱子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勁,看你累了才沒有審你。你老實講,是不是鬧什麽別扭了?”

簡靜雜亂無章地繞著手指,“我不是對他有意見,是對我自己,我好怕我會愛上他。媽你曉得的,在政治聯姻這種事情上,感情可不是什麽有利因素。”

馮瑜當然知道。

她自己的婚事就是由父母做主。在簡元讓剛發跡的時候,家裏老爺子眼光毒,瞧人準,一再地說他將來會騰達。她就這麽嫁了,嫁得並不那麽甘心,結婚前也只是看過照片。

這幾十年,說有多少真情是假的,更多是羈絆和責任。簡元讓對她也是一樣。他還算仁義,常提攜幫襯著馮家人,尤其他的小舅子馮瑾,幾乎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但夫妻間再多的情義也是沒有的。

不管簡元讓在外面如何,有多少風言風語傳到家裏來,只要他沒把人公然帶到面前,逼她讓賢,馮瑜都當聽不見。別人提起來,她就裝聽不懂,笑一下了事。

所以他們能太太平平的過到老。

可如果馮瑜愛他,愛到眼裏不揉下一粒沙子,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馮瑜警覺起來,“那他對你是個什麽態度?”

簡靜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腿向後盤著,不停玩著她美甲上的碎鉆。

她望望窗外,“他嘛,好像是有點喜歡我,但我也不知道是到了什麽程度。或許也不是喜歡,是我自己看不懂他,誤以為是喜歡,周晉辰那人太深奧。”

簡靜有時候會覺得,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周晉辰。她總覺得,被他藏起來的那個,才是最真實的他。

而那個真實的周晉辰,有點危險,可能會傷害她。

但她不想被傷害。

馮瑜笑著搖了搖頭,“不要怕,也不必時刻緊繃著神經,那樣活得太累,我的女女不需要那麽累。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把這個口子堵住,它只會更洶湧地撲過來,反而攔不住了。”

簡靜把頭磕在舷窗上,“那我就這樣嗎?”

“你看這天暗沈沈的,大概我們下飛機時,又會有一場大雪。”

過了片刻,馮瑜才悠悠地說。

簡靜啊了一聲,“那我們帶傘了嗎?”

“帶了,所以不用擔心會淋雪。”馮瑜頓了一下,伸出手,摸著女兒的臉說,“可是人和人的緣分,不是一場撐傘就能避開的雪。”

“該落在你發梢上的雪,你是躲不掉的,也不必躲。”

簡靜懵懵懂懂地點頭。

她想起小時候的很多事。馮瑜總是一個人坐在閣樓上,翻一本字帖,偶爾照著寫幾行字,但更多的時候是沈默,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問她也只是笑。

簡靜好奇,偷偷翻過那本帖子,是市面上買不到的絕版,由一個叫元野的人所寫。

她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知道元野是誰,只是記住了這個名字。

直到那一年保利春拍,她很意外的在會場見到了深居簡出的馮瑜,穿一身緋色蘇繡旗袍,雪白的披帛從她臂間洩下來,安靜地坐在前排,什麽都不必做,便已讓人移不開目光。

連李叔叔都楞神,對簡靜說,仿佛又看見了當年的馮四小姐。

簡靜問,“我媽還那麽出名呢?”

李萬年打了個比方,“基本上,就和你愛敗家一樣出名。”

“......那怎麽會嫁給我爸的?”

李萬年說,“都是你外公慧眼識珠。”

那天馮瑜高價拍下一幅字,就匆匆走了,簡靜想追上去叫她。到了門口,看見她和寫那幅字的書法家說話。聽不清說了什麽,但臨走前,馮瑜眼裏暈著團水汽。

原來他就是元野。

他們在機場下飛機後,一行人分別上了兩臺車。

周晉辰和簡靜在後面那輛幻影上。

簡靜心裏煩,沒有和他交談的欲望,把頭偏向一邊,專註看兩旁的風景。

車一路往山裏開,簡家的老宅在郊區一片綠影深重的密林裏,是簡元讓派了六個風水大師,算了整整三個月,才勘選出的寶地,再花費三年時間,修了一座十八進深,占地十八畝的中式宅院。

簡元讓十八歲遇貴人,從此青雲直上,對於這個數字,他有著不一樣的執著。

簡靜根本沒來住過幾回。她怕住這樣的地方,又是在山裏,後頭的祠堂就供奉著牌位,半夜還總能聽到怪聲。

往年雖然也來祭祖,但沒在除夕來過,要麽過了初七,或是十五那天來。今年搞這樣大的陣仗,無非也是集團近期不大順的緣故,簡元讓迷信,拜一拜列位祖宗,圖個心理安慰罷了。

車是開不到老宅門口的,還要走上一段五六百米左右的山路,跨上一百九十九層青石階。

周晉辰先下車,他為簡靜開門,看了一眼她的鞋子,“能走這麽遠嗎?”

簡靜避開他關切的目光,“能。”

周晉辰扶她下來,“走不動了要跟我說,我背你上去。你腿還酸,不好這麽逞強的。”

簡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他提什麽腿酸啊!她會腿酸,也是他不管不顧弄出來的。

也不過問一番她是不是第一次,就只管把她大力擠推到沙發邊,又深又重地從後面撞過來。

“靜靜,你也走快一點啊,在後面幹什麽呢?”

簡元讓站在臺階上催促道。

簡靜也喊,“我就願意在後面,你走你的!”

“......”

簡元讓搖搖頭,對馮瑜說,“你女兒這脾氣,不得了。女婿怎麽受得了她。”

馮瑜也看了一眼小兩口,“她心裏煩,你就忍住少說她兩句吧。”

“她煩什麽?”

馮瑜抿一抿唇,“女孩子長大了,總有一兩件惱人的事要煩,你就別管了。”

簡靜為了在周晉辰面前爭口氣,表示她腿酸也不需要人幫,一步一步的,走得特鏗鏘,完全是奔著拿競走冠軍去的。

周晉辰看這架勢,在心裏嘆氣,保守估計,小朋友今天少說摔一跤。

他跟在後頭,亦步亦趨,生怕哪裏沒有註意到。

宅子大半的輪廓已經出現在眼前時,簡靜只顧看終點,山道上一個猝不及防的拐彎,她一腳踩空,啊的尖叫了一聲,一雙手跟自由泳似的,不停地劃著。

周晉辰早有準備,他扶住她的腰,穩穩地接住她。

簡靜驚魂未定的,在他懷裏拍拍胸口,“嚇死靜靜了。”

“......”

周晉辰的雙眉習慣性地微蹙,“不許再走了,我抱你上去。”

簡靜脫口就要說不要。

但周晉辰說,“你拒絕我也行,那我就松手了。”

簡靜最討厭別人威脅她。她切的一聲,“你松就松,我怕......”

她邊說邊往下面看,在看清楚走上來的這條路,究竟有多陡峭時,她選擇閉嘴。

簡靜摟緊了周晉辰的脖子,“我怕你太累。”

“......”

周晉辰很輕松的,把她打橫抱起來,“我們靜靜還是很聰明。”

簡靜眨著眼看他,“怎麽就聰明了?”

“別的就不說。這口改的,誰有你快?”

“......”

簡靜絕望地閉眼,“你不如說點別的呢,這不純粹埋汰我嗎?”

周晉辰老實說,“說別的,可能會更埋汰。”

“放我下來!讓我摔死!老娘不受這份嗟來之氣!”

簡靜在心裏大喊道。

周晉辰看她一臉欲言又止,“想說什麽?”

簡靜稍微挨了下他胸口,“你心跳好穩,小夥子身體真好,沒少鍛煉吧?”

“放心,我不會扔你下去。用不著說這些有的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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