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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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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前世

天色微明,頭頂床板精美的雕花輪廓隱約可見,逢月一夜沒睡,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祁宅裏應該能查到些什麽。

躺了一夜實在躺不下去,好在臥房裏裏外外一共四間,又大又寬敞,有些動靜也不會吵到餘潔饒,她起身點了燈燭,獨自坐在鏡前。

小丫頭見房裏亮了燈,知道逢月醒了,忙悄悄進來伺候梳妝,逢月急盼著順子回來,正巧崔榮錦身邊的人過來傳話,請她過去一趟。

天還沒亮,宅子裏只有負責灑掃的仆役在忙活著,他們都沒見過逢月,加上光線昏暗也看不清楚,便沒有人在意。

茶室東邊的暖閣裏,順子正與崔榮錦和楊艇商議對策,見逢月進門,登時火燒屁股一般竄過來,搓的手上半幹的泥土掉了一地,急聲道:“少夫人,世子他果真被關在祁宅!”

逢月眼睛一亮,緊接著,一片手指長的紅衣布條遞到跟前。

“少夫人,這是我在祁宅東南邊的樹上找到的,祁宅裏有好多個黑鱗衛,都背著弓弩,我猜測昨晚世子逃出來過,又被黑鱗衛抓回去了。”

順子嘴一撇,自責地耷拉著腦袋。

逢月認出那是蘇景玉的袍子碎片,嚇得瞳孔微張,太陽穴突突直跳,微顫的手接過,心情瞬間從空中跌落到谷底。

她聽說過宮裏的黑鱗衛,知道那群人是皇帝的死士,蘇景玉外逃被抓,不敢想象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崔榮錦眼眶發青,還穿著昨晚見面時那身金色的緞面加絨褂子,顯然夜裏沒怎麽睡過覺,見逢月臉色不好,跟著上前勸她:“弟妹你別著急……”

順子急著搶話:“少夫人放心,順子我趴在地上仔細看過,沒有血跡,世子應該沒受傷。”

楊艇踮著腳走過來,默聲跟著點頭。

逢月相信這個時候皇帝還不至於對蘇景玉痛下殺手,盡力穩住心神,好在已經探到他被關在祁宅,接下來就是想辦法營救了。

崔榮錦把幾人招回內室,一本正經地接著方才的話題道:

“我那開鏢局的兄弟前日答應給我一箱淬了迷藥的暗器,只有手掌心大小,能瞬間將人放倒,但是不至於斃命,傍晚前就能送到。我這就讓夥計裝扮成小商販圍在祁宅四周,先把地形摸熟,楊兄弟輕功好,等天撒黑跟順子再進宅子探探,找到關押景玉的地方,今晚就動手救人,出了宅子後有我的人接應。”

楊艇和順子都是王公府邸的侍衛,武功雖高,但見過的江湖把式並不多,起初還愁於弓弩的威力太大,怕不好對付,萬一救不出蘇景玉反倒害了他,聽說有這種暗器紛紛松了口氣。

順子更是來了精神,抱著肩膀道:“夜裏烏漆嘛黑的,啥也看不清,再說萬一耽擱到天亮,再出了變數可咱辦?要我說倒不如白日裏就去探。祁家東南邊過了一道石門,那邊的樹茂盛的很,天又陰的黑黢黢的,換一身老綠色的衣裳蹲在樹上不容易被發現,楊大哥輕功跟只野貓似的,又有我帶路,等找到關著世子的地方,拿到暗器之後直接動手。”

楊艇嗯聲讚同,隨之眉心微蹙,又道:“可就算我們救下蘇世子,一旦皇上下令關閉城門,再出動禦林軍全城搜捕,到時候我們勢必被動,還是要先想個安身之處。”

崔榮錦背著手思量,他早已經打算好將蘇景玉先藏在自家的密室裏,但楊艇說的不無道理。

李亢知道他與蘇景玉之間關系匪淺,崔宅必然是官府搜查的重中之重,就算他不怕被這位生死兄弟連累,也不得不顧及到蘇景玉的安全,救出他之後的藏身之地的確還需再好好想想。

逢月悄悄垂目看著胸前,如今找到蘇景玉的下落,也是時候把白綢交給蘇天壽了,到時候京中大亂,正是護著蘇景玉出京的好時機。

“這個不難”,她篤定擡眼,吩咐順子道:”你先去聯絡昆叔,就說我要見父親,讓他隨我去京南大營一趟。”

順子不解她這個時候為何又要見蘇天壽,但也不多問,信任地點頭答應。

楊艇沒有吭聲,靜默思量,崔榮錦這兩日忙著召集可信的人商議營救蘇景玉的事,卻從沒聽說過這個名號,疑惑問:“昆叔?誰是昆叔?”

順子嘴張的魚似的,比出口型來:“左-手-刀。”

*

炭盆裏的木炭燃燒過半,陰影從暗牢的四角向中間壓下來,濕寒之氣似能侵入骨縫。

蘇景玉還昏迷著,手腕和腳腕處凝著幹涸的血跡,胸口巴掌大的一塊衣料已被燒焦,粘著糊爛帶血的皮肉,又濕又黏,黑乎乎的一片。

祁沐恩回頭看他一眼,鞋尖勾著炭盆的邊沿拉到床邊,用鐵鏟翻弄底下的木炭。

門上的掛鎖嘩啦啦響,一條淺灰色的裙帶飄入視線,冷風拂的炭火向身前撲過來,帶來一種強烈的滯悶感。

他豎起手中鐵鏟,用尖角鑿去木炭外包裹的白灰,頓時火星四濺,落在他素白的袍子上,燒出一顆顆細小的孔洞,驟然亮起的火光映在他微瞪的眼裏,許久未褪的的殺氣再度升騰。

“你來幹什麽?給我滾遠一點!”

姜姃張狂中帶著幾分恨意,繡鞋踢在炭盆上:“祁沐恩,你別忘了這也是我的地盤,堂堂定遠侯世子關在自己家裏,我怎能不來看看熱鬧?”

昨晚她向祁公公哭訴,祁公公用斷絕關系來要挾祁沐恩,還告誡宅子中眾人不準苛待她,一番安慰哄得她有多得意就有寂寞、絕望,以為祁沐恩又出去鬼混,天還沒亮就歇斯底裏地到處問他的去處,殷軌趁機推波助瀾,把暗牢的位置告訴給她。

姜姃走到床邊坐下,端詳著蘇景玉受傷後硬朗又淒美的側顏,回想他幾次三番護著逢月的樣子,不由得羨慕起她來,淚意浸濕了眼眶。

祁公公替她撐腰,把祁沐恩強留在她身邊,但是她心裏清楚,這座宅子困住了祁沐恩的同時也困住了她自己,她與他之間永遠也無法像尋常夫妻一樣相依相護,生兒育女,只會彼此折磨,直到有一天雙雙墜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委屈、怨恨、厭倦一齊湧上,姜姃生生逼退了淚水,瞟著祁沐恩冷笑道:“呦,你把蘇景玉折騰成這樣,就不怕林逢月恨你嗎?他可是人家的心肝寶貝呢!”

言語間故意向祁沐恩側過身,指尖貼著蘇景玉的衣領向他結實的胸口劃過。

“蘇景玉長的還真是俊俏,瞧這身型想必是個厲害的,難怪林逢月那麽喜歡他,一口一個我家夫君,能與他一夜風流,逍遙快活,就算是死也值了。”

“滾!”祁沐恩額頭青筋蹦起。

他從未把姜姃當成妻子看待,哪怕她隨意出去招惹男人,他也不會感到屈辱、難堪,只會覺得惡心。

他已經無路可退,把自己關在這座又濕又冷的暗牢裏,僅有的方寸之地如今也要被她侵染,手裏的鐵鏟攥的吱吱響,如同火蛇般在心裏激烈纏繞的殺念已然壓抑不住。

姜姃癲狂地仰頭大笑,向前探身道:“祁沐恩,你都能出去找別的女人,我不過是撿了家裏的,反正蘇景玉這輩子也出不去了,倒不如供我消遣,也好讓我做個比較。”

祁沐恩眼簾一擡,暴戾的殺意自眼底迸出,忽地起身攥住姜姃裙側的淺灰色飄帶纏住她的脖頸,一把拎起她吊在背後,面目猙獰,絲毫不留餘地。

姜姃懸在半空的雙腿蹬倒了燭臺,雙手拼命地向後抓打,祁沐恩身子單薄,隨著她的掙紮踉蹌了幾步,踢翻了腳邊的炭盆,暗牢裏叮當亂響,混著滲人的回聲。

很快,背後的女人不再掙紮,掉在地上噗通一聲,他喘著粗氣回頭,對上那雙微睜的眼睛,裏面沒有痛苦,只有解脫。

地上的炭火漸漸滅盡,僅有零星的光點,眼前一片漆黑。

*

蘇景玉被攪擾的動了動,恍惚間,眼前仿佛是一座又黑又冷的山洞,外面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一排火把燃亮,一群穿著黑色鎧甲的士兵闖進山洞裏。

“夫君!”

身後的枯草堆裏鉆出個長得跟逢月一模一樣的女子,奔過來正要抱住他,被士兵推倒在地。

他怒視著眾人,喝道:“有什麽事沖著我來!別為難一個女人!”

士兵舉著火把將他圍在中間,步步緊逼。

“昭文太子,你以為你藏身在這小村子裏就能瞞過所有人?”

“江漣,我們找了你很久了。”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要怪也只能怪你那個昏庸無道的父皇!”

他被逼的無路可退,與眾人動起手來,身上被尖刀刺的傷痕累累。

他抵擋不住眾人的圍攻,拼命躲閃時,一塊潤澤的羊脂白玉從袍子裏掉落,形同游魚,下面墜著一條銀色穗子。

他急著彎腰去撿,被士兵一刀挑開,鮮血浸透了大紅色的袍子,魚形玉佩被踢的撞在一旁的巖石上,擦哢一聲斷成兩截。

“夫君!”那女子含淚驚呼,再度向他奔過來,兩個士兵的尖刀正要刺向她,他顧不得身上劇痛,撲過去一把抱住她,將她死死壓在身下。

尖刀並沒有如意料般刺在身上,幾個士兵圍著那枚碎裂的玉佩,從中間抽出一塊金燦燦的鎖片,半圓形,牛眼大小,上面雕刻著金龍圖騰。

士兵們一陣哄笑,用刀尖挑著金鎖片在火把上燒的紅亮。

“江漣,你以為把這太子印信藏起來就沒人會認出你來?”

“那就把它烙在他身上,讓他帶著這塊破爛去見他該死的父皇!”

“還有這個瞎眼的女人,讓他一並帶走。”

燒紅的鎖片烙在腰上,刺啦啦地響,他痛苦地悶哼一聲,渾身劇烈地抖動,仍死死地護著身下的女子不肯放手,豆大的汗珠滴在她臉上,意識漸漸模糊。

“夫君……”她抱著他哭的泣不成聲,將他從昏迷的邊緣拉回。

士兵們提刀圍過來,生死關頭,他掙紮著起身奮力抵抗,奪過刀柄朝士兵們身上猛刺,一會兒功夫便放倒了幾個。

陡然間,身後一聲淒厲的慘叫,他顫抖著回頭,見她擋在他身後,胸口插著一把尖刀,口中鮮血噴湧,手裏還攥著一根染血的發簪。

“桑婉!”他痛心疾首,赤紅的雙眼狠狠瞪著,攥緊手中尖刀發瘋一般刺死最後兩個士兵。

血紅的尖刀掉落,他撲倒在女子身邊,抱著她痛哭不止,直到淚水流幹,對她溫柔一笑。

“桑婉,下輩子記得來找我。”他抱起她走出山洞,從山崖邊一躍而下。

蘇景玉顫動的眼睫被淚水浸濕,夢中的一幕幕和曾經的過往接連在眼前閃現,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夫君,我不敢睡,我怕醒來之後就完全看不見了,我還沒有看過你的樣子。”

“桑婉,別怕,你只管放心的睡,我會一直陪著你,這輩子,下輩子,一直陪著你。”

“林逢月,你剛起不到半個時辰,這會兒又要睡,你上輩子是困死的吧?”

……

“小時候我病了一場,昏睡了好幾天,醒來之後就看不清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團影子。”

“那我今後穿的鮮艷些,這樣你就能看見我了。”

“蘇景玉,你知道要去冒險還穿的這麽紮眼,大白天的,生怕別人看不見你嗎?”

“我不穿的這麽紮眼怕你看不見我。”

“怎麽看不見你?我又不眼盲!”

……

“他很溫柔,他叫我桑婉,很疼愛我,貼身藏著一塊魚形的玉佩。”

“那好像不是夢,而是真的經歷過一樣。我一度在想,夢中的夫君會不會真的出現,景玉,你做過這樣的夢嗎?”

“他被那些人不知道用什麽東西烙傷了腰,我抱著他哭喊了很久,之後就再也沒有夢見過他,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蘇景玉,你夢見過我嗎?”

……

漆黑的暗牢裏,蘇景玉緊閉著雙眼,滾燙的淚水自眼角連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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