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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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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詛咒

天還沒有大亮,遍地積雪被天幕染成淡淡的灰藍。

孟氏晨起披著皮絨鬥篷在正院裏遛彎,臉上洋溢著多年未見的輕松笑意,連久治不愈的咳嗽也在一夜之間無藥自愈。

楚媽攙扶著她,賠笑道:“夫人如今可是熬出頭了,等咱家大爺進了京,官勢必越做越大,到時候有了娘家做依仗,往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孟氏笑著嘆息,“官大官小倒是無妨,一家人聚在一處總算是有個照應,等過兩日聖旨頒下,這場雪也該化了,到時候朝廷賜下府邸,我也好幫大哥張羅著收拾收拾,等他們一家進京便可直接住下。”

楚媽忙道:“夫人身子弱,可勞累不得,這種事交給我辦就是了。”

孟氏不服輸地挺了挺身子,眼裏隱隱透著股當年的神氣與犀利,與楚媽相視一笑,踏著樹下的積雪向佛堂方向走去。

書房門口的甬道上,蘇天壽正急著趕往京南大營,身型筆挺,氣宇昂揚,一身漆黑的大氅在寒風中翻湧。

常勝小跑著跟在身後,聲音隨著腳步顫抖:“侯爺,皇上讓孟家大爺進京做官,對咱們侯府也不是壞事,屬下不明白您為何要駁了皇上的意。”

蘇天壽頭也不回,低沈的嗓音有如洪鐘一般,“李亢這個人情我不稀罕!孟連山那路貨色滾的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有我蘇天壽在,孟家人永遠都別想進京!”

皇帝李亢擔心放太子回東宮之後,蘇天壽又與他勾結在一起,丹書鐵券扣在手裏仍不放心,想方設法拉攏蘇天壽。

昨日特意召見他,同他說起讓孟連山回京做官的事,想賣他一份人情。

卻不想被蘇天壽當場駁回,還列數當年戶部尚書孟遣貪贓枉法、罔顧人命的罪狀,搬出大夏國法,孟家子孫三代之內不得入京為官。

逼得李亢不得不收回成命,令翰林官將已經擬好待發的聖旨廢棄。

早起時院子裏一片靜逸,孟氏路過書房附近,將蘇天壽的話聽的真真切切,腦海裏一聲轟鳴。

孟家落難,唯一的兒子景琮早夭,這些年來她無依無靠,在府裏受盡冷落,不得不放低姿態,曲意逢迎,只為能安慰度日。

好不容易熬到孟家被赦,兄長就要進京為官,她從此有了依仗,再也不必看人臉色活著,卻被蘇天壽輕易地將最後的希望徹底摧毀。

仿佛瞬間從高空跌落到谷底,孟氏噴湧的怒火燒到頭頂,猛然推開楚媽,踩著厚厚的積雪,從樹下跌跌撞撞跑到甬道上攔住蘇天壽的去路,指著他怒道:

“蘇天壽,你憑什麽阻止我大哥進京,你安的什麽心!”

楚媽跟著跑過去扶她,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蘇天壽沒想到會這個時候碰見孟氏,驚訝迅速化為冷漠甚至厭惡,他急著趕往軍中,不想與孟氏糾纏,沈著臉,不停歇地從她身邊走過。

“蘇天壽你站住!”孟氏氣勢洶洶地回頭,吼的聲嘶力竭。

晨起昏暗的光線下,多年未聞的嘶吼聲回蕩在寂靜的甬道上,比戰場上喧天的喊殺聲更加刺耳。

蘇天壽腳下驟然頓住,甩開被風吹裹在身上的大氅,轉回身冷冷道:

“憑什麽?就憑你孟家仗著家世欺壓我那麽多年!半點不如你的意,就讓你爹和你那兩個哥哥給我難堪,想把我蘇天壽玩弄於股掌之中,讓我對你言聽計從?你做夢!”

說起當年的事,孟氏更是一肚子邪火,壓抑了多年的怨氣瞬間爆發,不顧一切地罵道:

“蘇天壽,當年你不就是看中我爹在朝中的勢力如日中天,白瑩雪還沒死就急著娶我為妻?利用過了就想一腳踢開,你狼心狗肺!”

蘇天壽憤然向前幾步,魁偉的身軀挺立在孟氏面前,粗糙的大手拍的胸脯當當響。

“利用?在戰場上沖鋒陷陣,流血賣命的是我蘇天壽!你們孟家那些個文人不過就是動動嘴,稍有不如意就讓那些狗屁門生在朝堂上陰陽怪氣,暗指我擁兵自重,惹的李亢忌憚,他們再站出來裝模作樣地替我說兩句好話!當我蘇天壽是三歲孩童,以為這樣就能拿捏住我?你和你們孟家都打錯了算盤!當年我沒有落井下石,沒把你們孟家趕盡殺絕已經給你留了情面,如今還想回京做官?下輩子吧!”

孟氏眼底湧上淚來,枯瘦在身子在風中顫抖。

“蘇天壽,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孟家逼迫你,那白家呢?白家可曾對不起你過?白瑩雪的父親是為了救你流幹了血而死!你又是怎麽待她的?”

蘇天壽面沈如鐵,當即冷聲打斷:

“你別忘了當初是誰逼死她的!孟連棠,你若是能安分守己,躲在佛堂裏吃齋念佛,我看在景琮的份上還能容你做個正室夫人,若不能,別怪我心狠!”

“呵呵,你自己對不起白瑩雪,如今蘇景玉活著回來了,想在你唯一的兒子面前裝成個好父親,把責任全都推給我一個人?”

晨光乍現,落在孟氏淚涔涔的眼裏,她推開上前勸阻的楚媽,用變了調的嗓音惡狠狠地咒罵:“蘇天壽,你對聖上不忠,對妻兒不義,早晚會遭報應的!”

“夫人!”楚媽嚇的面色慘白,顫巍巍地拉住孟氏。

常勝見多了兩人爭吵,聽見孟氏毫不顧忌地吼出“不忠”二字也慌了手腳。

蘇天壽怒不可遏,一把拽住孟氏的衣領,半拖半拽著朝佛堂疾步走去。

楚媽追上去跪地苦求,被他一腳踹翻在地,掙紮著爬起來再度去求。

遠處幾個打掃院子的丫頭小廝驚的慌忙跑開。

馬車已經在正院門口等候多時,眼看就要誤了去軍中議事的時辰,常勝急得直拍大腿,終是不敢阻攔蘇天壽,糾結了片刻,只好先趕去軍中知會一聲。

*

蘇景玉自幼苦讀,與拂風在南疆那十年更是鮮少能睡個囫圇覺,早就習慣了日出而起。

奶白色的窗紙隱隱透進一絲光亮,他睜眼看著熟睡的逢月,手肘支著床邊輕輕吻上她的唇,手指在她紅潤的臉頰上捏了捏,嘴角上揚,“睡的像小豬似的!”

逢月一旦睡著便是雷打不動,蘇景玉依舊輕手輕腳地折起極樂椅,把枕被放回床上,披上大紅色的緞面夾棉中衣進盥室梳洗。

出來時,外間窗子上的五色柔光暗去,隱約傳來踏雪的咯吱聲。

他信步過去將窗子推開一道縫隙,撲面的冷風帶著股雪的清新味道。

桃枝手裏提著兩只剛剛吹滅的兔子燈籠對著窗邊行禮,蘇景玉點頭,瞥見錦瑟攙扶著子溪從秋千架下經過。

子溪剛好也朝這邊看過來,知道逢月還沒醒,走到窗邊小聲喚著表哥。

蘇景玉端詳著子溪面色,“這麽早起,睡的不好?”

子溪自從成親以來第一次與陳勉分開,心裏牽掛著他,又突然換了住處,天還沒亮便醒了。

這些話她私下裏同逢月自然能敞開了說,但在蘇景玉面前只得含蓄些,笑著回:“表哥不必掛心,我睡的挺好的。”

蘇景玉瞟著錦瑟,又朝她們方才走過的方向望了眼,“雪後路滑,沒什麽事別急著出門,回房多躺會兒,等過兩日雪化了再出來走動。”

子溪道:“我才回府,想去給姑媽請個安。”

出閣前她客居在蘇府,如今出了閣就更是客人了,住在東院本就違了孟氏的意,不過去看看她總歸不好。

蘇景玉明白她心中顧慮,想到孟氏正春風得意,必不會為難她,點頭道:“就去這一次,以後不必再去請安,養好身子要緊。”

又吩咐桃枝,“你也跟著表姑娘過去,有什麽事回來報我。”

子溪到孟氏門口時天剛蒙蒙亮,聽小丫頭說孟氏去了佛堂,帶著錦瑟和桃枝朝正院西邊走。

一路上,打掃庭院、收拾燈燭的丫頭小廝們都深低著頭,滿臉驚懼之色。

若是往常他們聽見或看見什麽新鮮事,都免得不聚在一起議論一番,可見了蘇天壽盛怒時的駭人模樣,紛紛嚇的不敢吭聲,與孟氏爭吵到動手的事反而沒有傳開。

子溪隱隱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孩童糯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表姐!”

她轉身看過去,臉上笑意漫開。

蘇離穿的圓滾滾的,手裏攥著個小木鏟,兩只不聽使喚的小腿使勁倒騰著向她跑來,表姐表姐喊個不停。

子溪快兩個月沒有見到她,蹲下身張開雙手迎她入懷,摸著她微紅的小臉道:“離兒,這麽早出來冷不冷?”

蘇離興奮地在她懷裏蹭來蹭去,“不冷,表姐,你怎麽不回家了?離兒都想你了!你陪離兒一起玩雪唄?”

錦瑟和桃枝兩個姑娘家不懂得伺候,只站在一旁看著,蘇離的兩個嬤嬤知道子溪有喜的事,趕忙過來扶她。

“表姑娘快起來,您身子不方便,當心著點!”

“是啊,您如今可不能受涼,有我們陪著小姐呢,您快回去歇著吧!”

蘇離被從子溪懷裏拉開,心情有些失落,眨巴著眼睛,滿臉期待地仰頭看著她。

子溪出閣後難得見她一面,舍不得拒絕她,雙手撫著膝上,放低了身子哄道:“好啊,不過表姐要先去佛堂看看姑媽,要不離兒陪我一起去?”

蘇離與孟氏的感情不深,聽說要先去見母親別扭地撇撇嘴,怕一會兒子溪又離開了,只得答應下來。

兩個嬤嬤接著又要勸,子溪笑道:“我穿的厚,坐在旁邊看著離兒玩雪,不礙事的,兩位不必跟著,先回去等我們吧。”

有蘇離跟在身邊說說鬧鬧,子溪便沒再留意下人們的異樣,直到穿過一片梧桐樹林,佛堂就在眼前時,才發現雪地上的腳印與別處不同。

雪後這兩日孟氏沒有去過佛堂,也沒有下人往那邊去收拾,地上的積雪平平整整,唯有一道明顯的拖拽痕跡。

旁邊的男人鞋印邊界清晰,沒有雪末飄落上去,分明是剛剛留下的,這些痕跡和腳印一直延伸到佛堂門口,細聽似乎有爭吵聲隱於風聲裏。

子溪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自覺把蘇離擋在身後,兩個丫頭也收了笑意,跟著她悄聲向前走。

佛堂的大門虛掩著,看不到裏面有沒有人。

蘇離還以為在玩躲貓貓,掙脫子溪,躡手躡腳地跑過去,小手捂著嘴一聲不吭。

陡然間咣當一聲巨響,深棕色的木門被黃銅香爐砸的敞開,金燦燦的佛像下,蘇天壽拎起孟氏鬥篷領口的系帶,雷鳴般咆哮:“孟連棠,你別逼我動手殺你!”

楚媽哭的滿臉淚水,拽著蘇天壽的衣角連連叩頭,“侯爺!侯爺手下留情啊!”

孟氏無力地癱坐著,脖頸被勒的說不出話來,幹瘦的身子向後仰著,如同風中殘葉在蘇天壽的手下晃動,散落的頭發垂了一地,眼裏透出猙獰又絕望的恨意。

蘇離嚇的激靈一下,扔下小木鏟,縮在子溪身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桃枝眼看著事情不妙,依照蘇景玉的吩咐調頭便往東院跑。

子溪從未見過孟氏與蘇天壽吵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心裏又驚又怕,急促吩咐錦瑟:“快把離兒抱走!”

錦瑟不敢朝佛堂裏看,慌著拽她,哭腔道:“表姑娘,您身子受不得驚嚇,我們還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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