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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磷很想要一只小狗。各種意義上的狗。
這種想法起初只是隱秘地藏在心底，連她自己也沒發現，最近不知為何突然像藤蔓一樣瘋狂生長，從最裏處抽枝發芽，緊緊包裹住整個心臟，仿佛快要透不過氣來。
班主任要求大家把學習的目標和計劃寫下來貼在桌上，美名其曰“時刻提醒，鞭策努力”。講臺底下開始躁動起來，同學們議論紛紛。“啊？這樣的話不是別人就能看到我的目標是什麽了嗎？”“嘿嘿嘿我要寫點好東西”“誰會這麽變態專門去看別人寫的計劃啊”......
“安靜！”老師拍了拍講桌以維持班級秩序。林磷絲毫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她拿著班會課發的便簽紙，鄭重其事地寫了幾行字，再在反面均勻地塗上一層膠水，小心翼翼地將其貼在了課桌的左上角。
林磷對一件事或者一個東西非常在意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向自己和外界重覆。小時候幼兒園兒童節她抽獎抽到了一支尾部是漂亮孔雀羽毛的筆，林磷一直堅信那個獨特的花紋是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看著自己，好似有什麽魔力。受這支筆的熏陶，她跳過了“喜歡粉色紫色那些膚淺的顏色”——林磷原話——的步驟，而愛上了更顯底蘊厚重的綠色，結果當天還沒走出幼兒園的大門，她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筆給摔壞了。據林磷媽媽所說，當時林磷摔得特別慘，眼睛裏包滿了淚，卻一滴也沒流下來，死死地盯著手裏摔壞的羽毛筆。後來幼兒園老師重新讓林磷抽了一次獎，還額外獎勵了她一朵小紅花——因為摔了跤但沒哭，第二天林磷又開開心心地去上學了。但是從那之後，林磷總會無意識地提起帶有孔雀羽毛的筆，玩玩具的時候會碎碎念，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碎碎念，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會。媽媽最後徹底繳械投降，跑了十家文具店才找到同款，作為禮物送給林磷，林磷才終於停止了重覆。
這幾天林磷老是自言自語，“好想要一只小狗啊～”，她給朋友也這樣說。做數學的時候在草稿紙上打草稿，寫著寫著筆下的數字就變成了“想要小狗”。在家裏也會發出對小狗渴求的感嘆，偶然聽到的媽媽提前給林磷打預防針說不可能養小狗，原因是爸爸對狗毛過敏。林磷聽到後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們都不懂我”。
想要小狗。林磷第一千五百三十一次這樣想。於是提筆向貼好的便簽紙的空白處畫了一個小狗簡筆畫。黑色的水筆，筆尖很鋒利，差點劃破被膠水浸濕還沒幹的紙面。不用塗上顏色，因為發的便簽紙本來就是彩色的。
綠色的便簽紙。
所以是綠色的小狗。
2
“明天早讀的時候我會檢查。”班主任留下這句話，踩著下課鈴走出了教室。
高二的學生不用上晚自習，下午上完四節課就可以回家，雖然這個年紀少了高一剛進校的稚嫩，但也多了一份快要邁入高三的焦慮。
今天的值日生是林磷，黑板上印刷的值日生字樣下面用白色粉筆很潦草地寫著“〇〇”。高一剛入學的時候學校舉辦了一場非正式的入學考試，目的在於讓瘋玩一個暑假的學生收收心。考化學的前一天晚上林磷一時興起玩起了貪吃蛇，發誓不把貪吃蛇占滿屏幕不罷休。當貪吃蛇長長的玫紅色身體終於密密麻麻不留一絲空隙地在電容屏內蠕動的時候，林磷發現天亮了。結局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很俗套的——在考場上睡著了。畢竟只是個不重要的考試，大家也還互不相識，於是沒人把林磷叫醒。直到離考試結束還有三十分鐘的鈴聲響起林磷才猛然從夢中醒來，抓起筆就開做，結束鈴聲響起剛好做完，突然發現自己還沒寫個人信息，情急之下在姓名處畫了兩個圈——作為“林磷”的諧音“零零”，就把卷子交了上去。第二天化學老師拿著卷子挨著去每個班大聲詢問“誰是圈圈同學？”，彼時彼刻林磷正眉飛色舞地向周圍的同學講述自己貪吃蛇的光輝戰績，然後才後知後覺“圈圈同學”指的是自己，去認領了試卷，從此“圈圈同學”這個稱號在年級“一戰成名”。林磷想著反正大家都知道“〇〇”就是指自己了，況且磷字實在太難寫，於是常常偷懶就畫兩個圈代表自己。上午擦黑板的時候走神想小狗，沒註意把班長整整齊齊寫好的自己的名字給擦掉了，於是林磷隨意地畫了兩個圈以作代替。
3
值日生每天要做的除了在上課前把黑板擦幹凈，還要在放學後做好教室清潔並關好門窗。同學們收拾好書包一個接著一個離開，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林磷一個人在拖地。
時鐘被光影平等地割裂為兩部分，兩根指針恰好對立而停，塑料罩面有些許反光，看不清裏面時間的流逝，反而映照出學校對面居民樓的幢影。教室前門毫無戒備地敞開著，落日餘暉就這樣闖進來，灑在擺放整齊的桌椅上，遠遠地看過去每一塊光潔的亮面上是色彩斑斕的點綴。
拖把劃過被拉長的影子，尚未幹涸的水痕清晰可見，整棟教學樓已從喧鬧歸為沈寂。林磷停了下來，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彎腰而發酸的身體，這時她瞥見教室外走廊路過了一個人。
該怎麽去形容呢？林磷後來每次回想那一幕時，首先浮現在眼前的都是那顆飽滿的後腦勺，然後是非常柔順長度適中的頭發，讓人總有一種想要摸摸的沖動。男生很快就消失在了林磷的視野中，林磷甚至懷疑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他穿著不帶任何圖案的白色短袖，像是懵懂的小狗，給人以一種幹凈的感覺。
但是。“但是他是綠色的哦。”林磷彎了彎嘴角。
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風，黑雲瞬間泱泱壓過天際。夏天的雨就是這樣來得毫無邏輯。林磷非常迅速地收拾完清潔用具，關上窗戶，熄滅電燈，背上書包離開教室。“啪嗒”——是鎖舌恰好卡上鎖扣的聲音，桌面上最後一絲光線隨之被碾壓。女生徑直離開，沒有回頭。
找到你了，綠色小狗。
4
林磷很喜歡夏天的暴雨，暴雨來臨前的悶熱總能緊緊抓住林磷的思緒。用林磷的話來說，那就是“有一萬個暗黃色氣球在同時緩慢膨脹”，隨著氣球變大顏色逐漸變淺，直到雨水傾盆而下的那一刻，“膨——”，所有氣球在同一瞬間爆裂。每次撐著傘走在暴雨中，林磷都看到一群翻飛的鴿子圍繞著自己，雨滴在身上是味蕾觸碰朗姆冰淇淋。
在這之前要先問一個問題——數字5是什麽顏色？“2是粉色的，9是紫色的，5是紅色的——是小紅花的顏色。”四歲的小林磷對幼兒園的老師和小夥伴這樣說。小朋友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林磷，試圖理解她的意思，老師溫柔地開口：“林磷小朋友特別有想象力……”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林磷在心裏小聲地說，“是我真實看到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應該是那次莫名其妙摔倒之後，林磷從地上爬起來，看見手裏摔壞的羽毛筆有金色的碎片簌簌地往下掉。她死死地盯著，試圖證明只是自己看錯了，最後眼睜睜地看見手裏的筆變得黯淡無光。後來林磷發現媽媽生氣時說的話聽起來就像自己在吃醬炒豬肝，高中化學老師在課上閑聊的時候總有一匹戴著眼鏡的馬一邊嚼著草一邊在講臺上走來走去，好朋友和自己笑做一團的時候笑聲變成藍色泡泡飄走了……
林磷剛出生的時候，全家人翻遍了字典最終選了“磷”這個字，磷有色彩鮮明的意思，他們希望林磷能夠擁有絢麗閃耀的人生，小名就叫“磷磷”，也有清澈明凈的寓意。小學語文老師教大家寫比喻句，林磷總是第一個寫好，老師常常表揚她，但更多的時候是不能理解為什麽小學生會把汽車喇叭聲和黑森林蛋糕放在一起；初中語文老師講通感，提到“紅杏枝頭春意鬧”，林磷簡直不能更同意，因為一到春天，她房間窗外那棵櫻花樹就吵得她晚上睡不著。就像家人所祝福的那樣，林磷過著色彩過分充沛的生活。
回到家雨剛好停了，林磷拉開自己房間窗簾推開窗戶。暮色四合燈火未明，她看見數萬只彩色氣球緩緩升起。
5
七點半開始早讀，林磷一般七點出門，走十分鐘就能到學校。高二的教室被安排在三樓，尷尬的位置，因為連著老師辦公室，無論是上面樓層還是下面樓層的人都會經過這裏。
林磷一步一步爬著樓梯，這個時間學校已經到了很多人了，樓梯雖然不擁擠但一直有人從林磷身旁經過。林磷直直地往上走，她看見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拐角漸漸透出綠色的光芒，一個身影出現在林磷面前。
是小狗。
小狗抱著壘成山的書從樓梯上面往下走，書太高完全擋住了他的臉，但是整個人周圍散發出的幽綠的光讓林磷確定這就是昨天放學後看見的那個人。他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樓梯中央，林磷卻覺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她的心臟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綠光愈深也愈盛，擦肩而過的時候，林磷看似目不斜視，其實早已用餘光把男生上下打量。
“睫毛真長。”林磷這樣想。
今天穿的是校服啊。
就在林磷快要結束最後一級臺階踏入三樓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是稀裏嘩啦東西掉落一地的聲音。
6
林磷收回右腳並轉頭，看見一個男生驚慌失措地問倒在地上的人沒事吧，地上赫然是剛剛擦肩而過的小狗，身邊灑滿了原本抱著的書。男生著急地幫忙把掉在地上的書給撿起來，臉因為緊張變得通紅，他註意到上方有視線投來，語無倫次地對林磷說：“不是，不是我，我們老師要求十五就要到教室，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起床起晚了，我沒……”
地上的人突然打斷了緊張小男生，示意他把書給自己。林磷走下樓梯接過了書，安慰了小男生讓他趕緊先去教室，緊接著將目光轉向地上的人。
“怎麽樣，能自己站起來嗎。”
林磷貼心地詢問。
“……應該可以吧。”
男生自己站了起來，“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把校褲挽到膝蓋以上，兩個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還隱隱有了紅腫的趨勢。
“摔得這麽嚴重，去趟醫務室吧。你在哪個班，我幫你把書拿回去。”
林磷對男生說。
男生猶豫著開口：“我剛來這個學校，不太了解醫務室在哪兒……你可以帶我去嗎？”說完，男生用小狗那樣濕漉漉的眼神看著林磷。林磷掃了一眼手裏的書，果然都是嶄新的教材。
“好吧，我送你去。”林磷答應了，扶著男生下樓走去。綠色的光芒在身邊過於刺眼，男生低著頭，像是非常順從的小狗。
但在去往醫務室的路上，林磷腦海裏反覆重現的畫面，是當時轉過頭看見小狗坐在地上打量旁邊著急無措的男生，以一種戲謔的眼神。
7
醫務室很安靜，空氣裏是常有的消毒水味。這裏采光不佳，頭頂懸掛的白織燈亮得奄奄一息，房間更添幾分昏暗。醫生給男生簡單消毒處理了一下，塗完藥就出去了，只留下他和林磷兩個人在休息室。
林磷坐在一旁的板凳上，遠遠看著坐在折疊床上的男生，幽幽綠光在空間浮動。林磷想起初中第一節化學課放的科普視頻，單質磷在黑暗中發出藍綠色微光，那時風恰好穿過教室帶動投影幕擺動，於是藍綠色也同頻晃動起來。昨天放學窗外一閃而過的綠光，和林磷記憶中熒幕上的顏色逐漸重合。
幾乎一樣。
兩個人就這樣坐著，這一次林磷是光明正大的觀察，沒有絲毫的掩飾。校服外套的拉鏈只拉了一半，露出裏面校服短袖的領子。因為摔了一跤導致原本卷起來的袖子有一邊掉了下去垂到手心，顯得有些空，感覺風一吹就能灌滿整個袖管，但卷好的另一邊又露出好看的小臂線條。目光往上移，是低垂的頭。
想摸摸看。林磷不自覺摩挲褲腿，指尖傳來布料的粗糲感，皺了皺眉。
外面腳步聲問好聲交織流動，內裏的空氣卻好像要凝成固體。在氛圍就要徹底崩潰的前一秒，林磷搶先開口打破：
“做我的小狗吧。”
8
男生猛地擡起頭看向林磷，眼裏滿是遲疑和不解。
林磷正面迎上男生的目光，渾身上下寫著四個大字——“理直氣壯”，眼神沒有半點躲閃，好像剛剛那句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男生嘗試著小心翼翼地說：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清你說了什麽。”
林磷聽見對方所說的是什麽之後，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她心情頗為愉悅地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走向小狗，以一種被取悅的聲音說道：
“哦，我說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走啦。”
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頭。不等對方作何反應，便轉身離開了醫務室。
“和我想象中一樣順滑。”林磷一邊上樓梯一邊這樣想，“只是發尾有些紮手。”
現在是七點二十分，距離早讀開始還有十分鐘，林磷終於到達了教室門口。她敏銳地發現教室裏氛圍似乎與平常不同，有些許微妙，裏面的人都圍在一起像是在討論什麽。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拉開座椅，放下書包，準備坐下。可能是椅腳與教室地面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大家都轉過身來，視線落在了林磷身上。林磷看見朋友焦急又為難地看著自己，其他人臉上展現出或憤怒或難過的表情，還有一些人仿佛在看戲，眼裏藏不住幸災樂禍和期待。
人群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站了出來，揚聲發問：
“林圈圈，是你撕掉了我們的便簽嗎？”
9
林磷掃視整個教室，果然發現有些桌子上沒有便簽。腦海裏浮現出放學後做值日時看見的畫面，林磷反問道：
“你有什麽證據說是我撕的？也許，你們根本就沒貼呢？”
戴眼鏡的女生顯然沒預料到林磷的回答，原本先發制人的氣勢頓時下去了一半，這時反而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了。旁邊的高個子男生見狀趕緊補上：
“林磷，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老師都說了今天早讀的時候會檢查，大家肯定都有貼到桌上。但是昨天是你做值日，你應該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吧……”
話並沒有說完，卻明明白白地把嫌疑都推到了林磷頭上。林磷沒有說話，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朋友忍不住說道：
“磷磷才沒有撕你們的便簽。要是是她撕的，她自己的便簽怎麽也會被撕掉？”
大家把視線移到林磷的桌面，果然上面沒有便簽。興許是學會了林磷之前的反問，人群中傳出弱弱的疑問：“萬一她自己沒貼呢？”
林磷輕笑一聲，指著桌子問：“那這又是什麽？”大家仔細一看，光潔的桌面上黏著綠紙的殘痕。昨天林磷用自己的膠水加固了便簽的粘性，因為塗得有點多，離開教室的時候還沒完全幹。其他人還想質疑些什麽，但到了這個地步，說是林磷撕的確實太牽強。可是為什麽便簽消失了呢？
現在是七點二十五分，距離早讀開始還有五分鐘。
“會不會是風太大把便簽吹飛了？”同學們開始往非人為的方面猜測。
“我走的時候把窗戶和門都關上了。”林磷直接反駁。
第一個到的同學也發聲：“我到的時候門和窗戶確實都是關好的。”
大家聽到他這麽說，趕緊讓他再回憶一下到教室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嗯……一開始我推門走進來，並沒有註意到便簽不見了。後來我發現我的桌子上沒有便簽，才看見我周圍的桌面上也沒有了。哦對了，我進來的時候教室地面挺臟，林磷你是不是昨天沒打掃完就走了。”
林磷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對方。
坐在窗邊的一個女生小聲開口：“我的桌子上也臟臟的。”女生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樣，碎發整整齊齊別在耳後，看起來是那種標準的聽老師話的好學生。
人群裏有點騷動，林磷看著自己幹凈的桌面陷入了沈思。
“班主任來了！班主任來了！”有同學一邊喊一邊沖進教室。聚集的人群趕緊散開，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課代表拿著書走上講臺組織大家把書翻到指定的頁數。
現在是七點三十分，老師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踏進教室的同時朗朗的早讀聲響起。
10
班主任照常巡視，同學們看似在認真讀書，其實心思都放在了老師身上。
班主任走著走著，突然在一個同學身旁停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個同學的便簽正好被撕掉了。
被撕掉便簽的同學偷偷挪動桌上的書想擋住桌面，班主任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不認真早讀遮遮掩掩地幹什麽呢？”
被撕掉便簽的同學嚇了一跳，低著頭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些啥。其他人也紛紛停止了早讀，望向這邊。
“讓你們貼的目標計劃呢？”
“……被……不知道被誰撕掉了……”被撕掉便簽的同學越說越小聲，頭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什麽？”班主任沒太聽清同學說了些什麽，“我不管你們是什麽原因，沒貼的話就趕緊貼上，馬上就要高三了，時間很寶貴，不要浪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緊接著，班主任又轉頭提高音量對全班說：
“停下來幹什麽？繼續讀，不要分心。”
大家趕緊看向手中的書，繼續之前的朗讀，似乎能聽見松了一口氣的聲音。不管怎樣，檢查這個環節算是過去了。
下課了，林磷朋友坐到林磷周圍的座位和林磷聊天。
“他們剛剛也太過分了，居然說便簽不見了是你做的，你有什麽理由去撕他們的便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上面寫了什麽機密情報，我看他們就是嫉妒你這次化學又考了滿分……”
朋友憤憤不平地向林磷輸出，林磷突然打斷朋友：
“我看見小狗了。”
“啊？什麽？你爸媽終於同意在家裏養只狗了嗎？”
“而且還是綠色的。”
“所以……不是狗？”朋友試探著問，“你看見他是綠色的？”
林磷沒有說話表示默認。
“是我們班上的誰嗎？我是不是認識？”朋友有些興奮地問。
“不是。我也不認識。”林磷很誠實地回答。
朋友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
“誒？這個……”
“那你說說你現在和我聊天的感覺。”
“唔……像是在喝芭樂檸檬茶。一直都是這樣的呀，怎麽了？”
“你忘了嗎，如果是第一次見面，你是沒有任何特殊感知的。”
朋友認真地向林磷提醒道。
11
中午吃完飯到下午上課之前的時間可以自由安排，大部分人都會待在教室裏休息。
林磷趴在桌子上發呆，幾個男生在周圍聊天。
“昨天不是說好六點在公園一起踢球的嗎？你怎麽沒來？”
“抱歉抱歉，那個時候不是下雨了嘛，所以……”
“你這家夥，以前雨再大都要踢球的，不會是因為……”
其他人擠眉弄眼一臉吃瓜地看著話題主角。
“你們不要亂說!”
男生趕緊制止其他人繼續說下去，飛快地往窗邊看了一眼，借口去廁所離開了教室。
“今天下午六點還是老地方！別再放我們鴿子了！”
其他人沖男生的背影喊道。
林磷也起身去了廁所。
男生洗完手從廁所裏出來，看見林磷靠著墻站在廁所外面，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轉身向教室走去。
“你撕了便簽，對嗎？”
林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什......什麽？”
男生驚慌失措地轉頭，對上林磷的目光。
今天早上男生走進教室的時候被嚇了一跳，看到那麽多人圍在一起，有人好像在小聲地啜泣，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心一下子就被揪起來了，愧疚和恐慌瞬間將他全部淹沒。當他忍不住想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發現好多人的便簽也不見了。
怎麽回事？怎麽……那麽多人的便簽都不見了。明明……
本來脫口而出的話語又被吞回了肚子裏。
回過神來，男生鎮定地對林磷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那麽多便簽怎麽可能是我撕的？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沒等林磷作何反應，男生便趕緊離開了。
林磷望著男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12
結束了一周繁忙的學業，終於到了周五放學的時候，大家都有說有笑地結伴回家。
林磷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把椅子推進桌子裏，也和大家一樣離開了教室。
林磷下了三層樓，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好幾個教室，裏面的燈都還亮著。林磷看見教室外的一排儲物櫃上插著一把鑰匙，鑰匙扣還掛著校卡之類的東西，風把校卡吹得在空中旋轉，林磷敏銳地捕捉到一抹綠色。
她走近捏起校卡仔細端詳，上面印著的照片有些過分曝光，臉太白頭發又黑得發亮，上面的人抿著嘴巴面無表情，頭型倒是過分完美。林磷的眼神一一掃過姓名、學號、班級，最終落在角落夾著的有些褶皺的便簽紙。
上面赫然畫著一只小狗。
教室裏傳出一些動靜，有人準備推門走出來，林磷於是放下校卡向校門走去。
回到家裏，林磷的爸爸媽媽已經做好飯等著她了，媽媽招呼著林磷讓她把書包放好洗完手就上桌吃飯。
飯桌上全是林磷愛吃的菜，林磷埋頭努力幹飯，爸爸媽媽照常問她一些學習上的事，林磷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
“磷磷啊，你最近怎麽沒提養小狗的事情啦？”
爸爸有些好奇地問女兒，媽媽不讚成地瞪了爸爸一眼。
“磷磷現在學業這麽重，哪兒有什麽時間來養狗，再說你不是……”
“誒，什麽？”林磷嘴裏咬著一塊糖醋排骨茫然地擡起頭，打斷了媽媽的話。
媽媽見狀又夾了好幾塊排骨在林磷的碗裏。
“沒什麽沒什麽，多吃點才有力氣學習。”
吃完飯後，林磷回到自己的房間做作業。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化學老師布置的作業是整理每個元素相關的性質、化合物和方程。
“磷元素符號P，原子序數15......單質磷有幾種同素異形體，其中白磷暴露於空氣中在暗處產生綠色磷光和白色煙霧……”
林磷一邊寫一邊想微弱的光線下一步一步踏上的樓梯。
“白磷隔絕空氣加熱到400℃數小時可轉化為紅磷，紅磷存在鏈狀結構......”
林磷想起和朋友一起快樂交談。
“黑磷反應活性最弱，在空氣中比較穩定......”
林磷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向外界重覆綠色小狗了。
13
每周一到了學校要先去操場升旗。
升旗儀式結束之後，林磷準備和朋友一起回教室，一個同學從後面追上來喊住了林磷。
“林磷，化學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哦哦，好的。”
林磷於是讓朋友先走，自己去了化學辦公室。
到了化學辦公室，化學老師很熱情地讓林磷坐下。
“林磷，我們學校今年有幾個化競的名額……”
原來是想讓林磷去參加化學競賽，但是林磷卻在辦公室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小狗。
小狗背對著林磷，不知道和老師說了些什麽，老師點了點頭，小狗就離開了辦公室。
“謝謝老師，我會好好考慮的。”
看到小狗走了，林磷也結束了和化學老師的對話然後起身追了上去。
小狗從辦公室出來之後拐彎下了樓，林磷也跟著走向了樓梯。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在樓梯上走著，保持著一個大概隔著兩三級樓梯的距離，林磷盯著前面的腦袋發呆。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林磷沒有反應過來，又往前走了幾步，在兩個人之間只剩一級臺階的地方堪堪停下，距離瞬間被拉近。
前面的人轉過身來，仰著頭看向林磷，臉上是純真無害的笑容，整個樓梯間好像瞬間被照亮。
“姐姐，想要摸摸我的頭嗎？”
林磷看著眼前愈來愈盛的綠光，說道：
“是你撕了我們班的便簽。”
“姐姐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男生臉上仍是無辜的笑容。
“我看見校卡了。”
林磷不為所動。
“哎呀，姐姐幹嘛就這麽肯定是我撕的，萬一是其他人呢？”
林磷定定地看了小狗幾眼，這時上課鈴響了，林磷轉身上樓向教室走去。
14
上午的課上完了，同學們紛紛去往食堂吃午飯。
林磷不喜歡和別人人擠人排很久的隊打飯，所以一般會晚十幾分鐘再一個人去食堂。
林磷端著餐盤在偌大的食堂尋找空位的時候，看見小狗單獨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於是很幹脆地走過去放下餐盤坐在了小狗對面。
男生認真地把湯裏的蔥花一個一個挑出來擺在旁邊，林磷用筷子扒拉了幾下盤子裏的飯菜，問道：
“那天早上為什麽要假裝被撞倒？”
男生頭也不擡地說：
“觀察別人，難道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嗎？”
“……觀察……？”
“明明很冷漠，為什麽對我又這麽熱情？明明說好要我當你的小狗，現在怎麽又對我這麽兇？姐——姐？”
小狗說完的同時擡起了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磷。
“你知道自己是綠色的嗎？”
林磷脫口而出。
男生並不在意林磷說了些什麽，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知道嗎，只要稍微把腳伸出來一點，就可以把人絆倒。這種把戲用一次就能成功，但是我失敗了。你一定也很討厭別人哭，我也是，流眼淚的聲音真讓人覺得厭煩。可我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你看，明明是我摔倒了，為什麽還要怪我呢？”
林磷覺得整個食堂一瞬間變得好安靜，風停了，眼前的綠光不再晃動。周圍的空間好像被密閉起來沈到了水底十萬裏，完全透不過氣，隱秘的燥熱在皮膚上蔓延。
“明明很冷漠……”
小狗的話在腦子裏不斷回蕩，林磷突然打了個寒顫，然後感覺心裏一松，灰燼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15
「同素異形體的定義是由同樣的單一化學元素組成，因排列方式不同，而具有不同性質的單質。」
林磷生病發燒了，爸爸媽媽幫她請假回家休息。林磷說不清自己到底是討厭生病還是不討厭生病，每一次發燒雖然會身體不適，但是昏昏沈沈躺在床上的時候身下像是墊著厚厚一層彩虹豆。
一種奇異的感覺。林磷昏睡過去時是這樣承認的。
不知過了多久，林磷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遠處隱約有些光亮。於是她摸索著向光源走去，走近發現一只巨大的孔雀羽毛筆橫亙在半空中，一些細碎的東西閃著光從筆上沙沙掉落，林磷伸出手接了一捧，手裏的白色晶體在黑暗中微微發出暗光。
空曠的空間裏突然突兀地響起尖銳的人聲：
“是你撕了我的便簽！快把便簽還給我！”
一邊說一邊有一只手向林磷襲來想要搶林磷手裏的東西。
林磷皺了皺眉，扭轉身子躲開了突然而來的襲擊，不耐煩地開口：
“我都說了不是我。我最討厭麻煩了，既然你想要，給你就是了。”
說完便把手裏的東西扔向了對方。只見白色晶體接觸到對方之後瞬間燃起火焰，空間回蕩著慘烈的尖叫，燃燒著的手想拉住林磷，林磷在躲避的過程中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同歸於盡。
啪——
是盤子掉在地上破碎發出的清脆的聲音。
林磷猛地睜開眼睛，強烈的燈光讓她覺得不太適應，影子無處遁形。眼前是爸爸媽媽關切的目光，手裏握著筷子，自己坐在飯桌邊，地上是摔碎的餐盤，餐盤裏原本裝的是糖醋排骨。
林磷看著糖醋排骨的醬汁順著碎瓷片流到白色的地板上，淺淺地鋪上一層暗紅色。流到汁水快要消耗殆盡的時候，原本堅硬的地面變成了暗紅色的顆粒堆積，林磷赤腳踩在上面是沙灘的質感。
然後開始奔跑起來。
拉著林磷手腕奔跑的是林磷的朋友，一邊往前跑一邊轉頭對林磷說：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林磷盯著被拉住的手腕，不合時宜地想起白磷是正四面體結構，而紅磷則是鏈狀......想到這裏，她點了點頭。
朋友於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夢幻的藍色泡泡逐漸將兩個女生包圍，林磷感覺自己身子一輕，發現自己和朋友都分別被泡泡乘了起來，搖搖晃晃向空中飛去。飛著飛著，林磷已經看不見任何一個其他泡泡，只有自己還在漫無目的地飄蕩。就在林磷昏昏欲睡的時候，泡泡突然破裂，林磷極速下墜，掉入一片黑暗。
“姐姐......姐姐......”
林磷意識逐漸回籠，一只冰涼的手沿著自己臉的輪廓緩緩撫過，一睜眼就看到小狗放大的臉。
“姐姐～”小狗深情地望著林磷，散發出的綠光在這黑暗中顯得尤為詭異。當指尖從臉頰滑到下巴時，小狗話音一轉，神情變得癲狂：
“我倒要把你的心剖出來看看，到底是白的、紅的還是黑的。”
林磷推開小狗的手想要起身離開，小狗默默地伸出了腿。
下一秒，林磷對著男生的小腿直接踩了上去。
林磷忽略男生吃痛的表情，淡淡地說：
“我說過了，你是綠色的，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每一次，你摔倒的時候，我帶你去醫務室的時候，你轉過來問我要不要摸你的頭的時候……白色？紅色？黑色？不好意思，那些都是我，不過我現在應該是黑色的。”
林磷突然靠近小狗，兩個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就這樣看著小狗，林磷眨了眨眼。
“因為，黑磷是最穩定的。”
16
時間過得很快，上課，期末考試，放暑假，日子就在每一天的重覆中溜走。
林磷生病請了足足一周的假，她也就在床上躺了一周，沒日沒夜地做夢，閉上眼睛就是夢境，醒來卻又什麽也不記得，等她回到學校，迎接她的是桌子上堆積成山的卷子。
期末考試對於林磷來說並不是值得焦慮的事，每次拿到試卷第一件事就是龍飛鳳舞地畫上自己的名字。鈴聲響起，考試結束，所有同學合上筆蓋，坐在椅子上等待老師收卷，心裏早已充滿了對暑假的無限遐想。等到老師示意可以離開，整個校園瞬間爆□□潮般的喧鬧，考試的結束意味著假期的開始。
雖然高二的同學第二天還要回到學校補課，這是每年的慣例，為高三做準備，但是大家都還是心情很好地說說笑笑著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林磷和朋友約好考完試去ktv，朋友覺得唱k人多才有意思，又叫了班上一些同學一起。朋友挽著林磷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周圍是其他同學，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教室。
校門口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有人在合影留念，踏出一步反而戀戀不舍。風鼓動校服膨脹成帆，林磷擡頭望向夕陽，順勢看到遠處樹蔭下白色校服旁的綠色光芒，然後綠光閃了一下。
她不確定那一秒是自己眼花還是因為她而跳動。
此時此刻所有人正穿過校門，那是堅定的一步，不拖泥帶水。
因為她能夠確定的是，明天自己還會回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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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磷很想要一只小狗。各種意義上的狗。
這種想法起初只是隱秘地藏在心底，連她自己也沒發現，最近不知為何突然像藤蔓一樣瘋狂生長，從最裏處抽枝發芽，緊緊包裹住整個心臟，仿佛快要透不過氣來。
班主任要求大家把學習的目標和計劃寫下來貼在桌上，美名其曰“時刻提醒，鞭策努力”。講臺底下開始躁動起來，同學們議論紛紛。“啊？這樣的話不是別人就能看到我的目標是什麽了嗎？”“嘿嘿嘿我要寫點好東西”“誰會這麽變態專門去看別人寫的計劃啊”......
“安靜！”老師拍了拍講桌以維持班級秩序。林磷絲毫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她拿著班會課發的便簽紙，鄭重其事地寫了幾行字，再在反面均勻地塗上一層膠水，小心翼翼地將其貼在了課桌的左上角。
林磷對一件事或者一個東西非常在意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向自己和外界重覆。小時候幼兒園兒童節她抽獎抽到了一支尾部是漂亮孔雀羽毛的筆，林磷一直堅信那個獨特的花紋是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看著自己，好似有什麽魔力。受這支筆的熏陶，她跳過了“喜歡粉色紫色那些膚淺的顏色”——林磷原話——的步驟，而愛上了更顯底蘊厚重的綠色，結果當天還沒走出幼兒園的大門，她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筆給摔壞了。據林磷媽媽所說，當時林磷摔得特別慘，眼睛裏包滿了淚，卻一滴也沒流下來，死死地盯著手裏摔壞的羽毛筆。後來幼兒園老師重新讓林磷抽了一次獎，還額外獎勵了她一朵小紅花——因為摔了跤但沒哭，第二天林磷又開開心心地去上學了。但是從那之後，林磷總會無意識地提起帶有孔雀羽毛的筆，玩玩具的時候會碎碎念，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碎碎念，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會。媽媽最後徹底繳械投降，跑了十家文具店才找到同款，作為禮物送給林磷，林磷才終於停止了重覆。
這幾天林磷老是自言自語，“好想要一只小狗啊～”，她給朋友也這樣說。做數學的時候在草稿紙上打草稿，寫著寫著筆下的數字就變成了“想要小狗”。在家裏也會發出對小狗渴求的感嘆，偶然聽到的媽媽提前給林磷打預防針說不可能養小狗，原因是爸爸對狗毛過敏。林磷聽到後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們都不懂我”。
想要小狗。林磷第一千五百三十一次這樣想。於是提筆向貼好的便簽紙的空白處畫了一個小狗簡筆畫。黑色的水筆，筆尖很鋒利，差點劃破被膠水浸濕還沒幹的紙面。不用塗上顏色，因為發的便簽紙本來就是彩色的。
綠色的便簽紙。
所以是綠色的小狗。
2
“明天早讀的時候我會檢查。”班主任留下這句話，踩著下課鈴走出了教室。
高二的學生不用上晚自習，下午上完四節課就可以回家，雖然這個年紀少了高一剛進校的稚嫩，但也多了一份快要邁入高三的焦慮。
今天的值日生是林磷，黑板上印刷的值日生字樣下面用白色粉筆很潦草地寫著“〇〇”。高一剛入學的時候學校舉辦了一場非正式的入學考試，目的在於讓瘋玩一個暑假的學生收收心。考化學的前一天晚上林磷一時興起玩起了貪吃蛇，發誓不把貪吃蛇占滿屏幕不罷休。當貪吃蛇長長的玫紅色身體終於密密麻麻不留一絲空隙地在電容屏內蠕動的時候，林磷發現天亮了。結局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很俗套的——在考場上睡著了。畢竟只是個不重要的考試，大家也還互不相識，於是沒人把林磷叫醒。直到離考試結束還有三十分鐘的鈴聲響起林磷才猛然從夢中醒來，抓起筆就開做，結束鈴聲響起剛好做完，突然發現自己還沒寫個人信息，情急之下在姓名處畫了兩個圈——作為“林磷”的諧音“零零”，就把卷子交了上去。第二天化學老師拿著卷子挨著去每個班大聲詢問“誰是圈圈同學？”，彼時彼刻林磷正眉飛色舞地向周圍的同學講述自己貪吃蛇的光輝戰績，然後才後知後覺“圈圈同學”指的是自己，去認領了試卷，從此“圈圈同學”這個稱號在年級“一戰成名”。林磷想著反正大家都知道“〇〇”就是指自己了，況且磷字實在太難寫，於是常常偷懶就畫兩個圈代表自己。上午擦黑板的時候走神想小狗，沒註意把班長整整齊齊寫好的自己的名字給擦掉了，於是林磷隨意地畫了兩個圈以作代替。
3
值日生每天要做的除了在上課前把黑板擦幹凈，還要在放學後做好教室清潔並關好門窗。同學們收拾好書包一個接著一個離開，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林磷一個人在拖地。
時鐘被光影平等地割裂為兩部分，兩根指針恰好對立而停，塑料罩面有些許反光，看不清裏面時間的流逝，反而映照出學校對面居民樓的幢影。教室前門毫無戒備地敞開著，落日餘暉就這樣闖進來，灑在擺放整齊的桌椅上，遠遠地看過去每一塊光潔的亮面上是色彩斑斕的點綴。
拖把劃過被拉長的影子，尚未幹涸的水痕清晰可見，整棟教學樓已從喧鬧歸為沈寂。林磷停了下來，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彎腰而發酸的身體，這時她瞥見教室外走廊路過了一個人。
該怎麽去形容呢？林磷後來每次回想那一幕時，首先浮現在眼前的都是那顆飽滿的後腦勺，然後是非常柔順長度適中的頭發，讓人總有一種想要摸摸的沖動。男生很快就消失在了林磷的視野中，林磷甚至懷疑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他穿著不帶任何圖案的白色短袖，像是懵懂的小狗，給人以一種幹凈的感覺。
但是。“但是他是綠色的哦。”林磷彎了彎嘴角。
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風，黑雲瞬間泱泱壓過天際。夏天的雨就是這樣來得毫無邏輯。林磷非常迅速地收拾完清潔用具，關上窗戶，熄滅電燈，背上書包離開教室。“啪嗒”——是鎖舌恰好卡上鎖扣的聲音，桌面上最後一絲光線隨之被碾壓。女生徑直離開，沒有回頭。
找到你了，綠色小狗。
4
林磷很喜歡夏天的暴雨，暴雨來臨前的悶熱總能緊緊抓住林磷的思緒。用林磷的話來說，那就是“有一萬個暗黃色氣球在同時緩慢膨脹”，隨著氣球變大顏色逐漸變淺，直到雨水傾盆而下的那一刻，“膨——”，所有氣球在同一瞬間爆裂。每次撐著傘走在暴雨中，林磷都看到一群翻飛的鴿子圍繞著自己，雨滴在身上是味蕾觸碰朗姆冰淇淋。
在這之前要先問一個問題——數字5是什麽顏色？“2是粉色的，9是紫色的，5是紅色的——是小紅花的顏色。”四歲的小林磷對幼兒園的老師和小夥伴這樣說。小朋友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林磷，試圖理解她的意思，老師溫柔地開口：“林磷小朋友特別有想象力……”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林磷在心裏小聲地說，“是我真實看到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應該是那次莫名其妙摔倒之後，林磷從地上爬起來，看見手裏摔壞的羽毛筆有金色的碎片簌簌地往下掉。她死死地盯著，試圖證明只是自己看錯了，最後眼睜睜地看見手裏的筆變得黯淡無光。後來林磷發現媽媽生氣時說的話聽起來就像自己在吃醬炒豬肝，高中化學老師在課上閑聊的時候總有一匹戴著眼鏡的馬一邊嚼著草一邊在講臺上走來走去，好朋友和自己笑做一團的時候笑聲變成藍色泡泡飄走了……
林磷剛出生的時候，全家人翻遍了字典最終選了“磷”這個字，磷有色彩鮮明的意思，他們希望林磷能夠擁有絢麗閃耀的人生，小名就叫“磷磷”，也有清澈明凈的寓意。小學語文老師教大家寫比喻句，林磷總是第一個寫好，老師常常表揚她，但更多的時候是不能理解為什麽小學生會把汽車喇叭聲和黑森林蛋糕放在一起；初中語文老師講通感，提到“紅杏枝頭春意鬧”，林磷簡直不能更同意，因為一到春天，她房間窗外那棵櫻花樹就吵得她晚上睡不著。就像家人所祝福的那樣，林磷過著色彩過分充沛的生活。
回到家雨剛好停了，林磷拉開自己房間窗簾推開窗戶。暮色四合燈火未明，她看見數萬只彩色氣球緩緩升起。
5
七點半開始早讀，林磷一般七點出門，走十分鐘就能到學校。高二的教室被安排在三樓，尷尬的位置，因為連著老師辦公室，無論是上面樓層還是下面樓層的人都會經過這裏。
林磷一步一步爬著樓梯，這個時間學校已經到了很多人了，樓梯雖然不擁擠但一直有人從林磷身旁經過。林磷直直地往上走，她看見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拐角漸漸透出綠色的光芒，一個身影出現在林磷面前。
是小狗。
小狗抱著壘成山的書從樓梯上面往下走，書太高完全擋住了他的臉，但是整個人周圍散發出的幽綠的光讓林磷確定這就是昨天放學後看見的那個人。他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樓梯中央，林磷卻覺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她的心臟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綠光愈深也愈盛，擦肩而過的時候，林磷看似目不斜視，其實早已用餘光把男生上下打量。
“睫毛真長。”林磷這樣想。
今天穿的是校服啊。
就在林磷快要結束最後一級臺階踏入三樓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是稀裏嘩啦東西掉落一地的聲音。
6
林磷收回右腳並轉頭，看見一個男生驚慌失措地問倒在地上的人沒事吧，地上赫然是剛剛擦肩而過的小狗，身邊灑滿了原本抱著的書。男生著急地幫忙把掉在地上的書給撿起來，臉因為緊張變得通紅，他註意到上方有視線投來，語無倫次地對林磷說：“不是，不是我，我們老師要求十五就要到教室，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起床起晚了，我沒……”
地上的人突然打斷了緊張小男生，示意他把書給自己。林磷走下樓梯接過了書，安慰了小男生讓他趕緊先去教室，緊接著將目光轉向地上的人。
“怎麽樣，能自己站起來嗎。”
林磷貼心地詢問。
“……應該可以吧。”
男生自己站了起來，“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把校褲挽到膝蓋以上，兩個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還隱隱有了紅腫的趨勢。
“摔得這麽嚴重，去趟醫務室吧。你在哪個班，我幫你把書拿回去。”
林磷對男生說。
男生猶豫著開口：“我剛來這個學校，不太了解醫務室在哪兒……你可以帶我去嗎？”說完，男生用小狗那樣濕漉漉的眼神看著林磷。林磷掃了一眼手裏的書，果然都是嶄新的教材。
“好吧，我送你去。”林磷答應了，扶著男生下樓走去。綠色的光芒在身邊過於刺眼，男生低著頭，像是非常順從的小狗。
但在去往醫務室的路上，林磷腦海裏反覆重現的畫面，是當時轉過頭看見小狗坐在地上打量旁邊著急無措的男生，以一種戲謔的眼神。
7
醫務室很安靜，空氣裏是常有的消毒水味。這裏采光不佳，頭頂懸掛的白織燈亮得奄奄一息，房間更添幾分昏暗。醫生給男生簡單消毒處理了一下，塗完藥就出去了，只留下他和林磷兩個人在休息室。
林磷坐在一旁的板凳上，遠遠看著坐在折疊床上的男生，幽幽綠光在空間浮動。林磷想起初中第一節化學課放的科普視頻，單質磷在黑暗中發出藍綠色微光，那時風恰好穿過教室帶動投影幕擺動，於是藍綠色也同頻晃動起來。昨天放學窗外一閃而過的綠光，和林磷記憶中熒幕上的顏色逐漸重合。
幾乎一樣。
兩個人就這樣坐著，這一次林磷是光明正大的觀察，沒有絲毫的掩飾。校服外套的拉鏈只拉了一半，露出裏面校服短袖的領子。因為摔了一跤導致原本卷起來的袖子有一邊掉了下去垂到手心，顯得有些空，感覺風一吹就能灌滿整個袖管，但卷好的另一邊又露出好看的小臂線條。目光往上移，是低垂的頭。
想摸摸看。林磷不自覺摩挲褲腿，指尖傳來布料的粗糲感，皺了皺眉。
外面腳步聲問好聲交織流動，內裏的空氣卻好像要凝成固體。在氛圍就要徹底崩潰的前一秒，林磷搶先開口打破：
“做我的小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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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猛地擡起頭看向林磷，眼裏滿是遲疑和不解。
林磷正面迎上男生的目光，渾身上下寫著四個大字——“理直氣壯”，眼神沒有半點躲閃，好像剛剛那句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男生嘗試著小心翼翼地說：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清你說了什麽。”
林磷聽見對方所說的是什麽之後，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她心情頗為愉悅地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走向小狗，以一種被取悅的聲音說道：
“哦，我說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走啦。”
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頭。不等對方作何反應，便轉身離開了醫務室。
“和我想象中一樣順滑。”林磷一邊上樓梯一邊這樣想，“只是發尾有些紮手。”
現在是七點二十分，距離早讀開始還有十分鐘，林磷終於到達了教室門口。她敏銳地發現教室裏氛圍似乎與平常不同，有些許微妙，裏面的人都圍在一起像是在討論什麽。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拉開座椅，放下書包，準備坐下。可能是椅腳與教室地面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大家都轉過身來，視線落在了林磷身上。林磷看見朋友焦急又為難地看著自己，其他人臉上展現出或憤怒或難過的表情，還有一些人仿佛在看戲，眼裏藏不住幸災樂禍和期待。
人群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站了出來，揚聲發問：
“林圈圈，是你撕掉了我們的便簽嗎？”
9
林磷掃視整個教室，果然發現有些桌子上沒有便簽。腦海裏浮現出放學後做值日時看見的畫面，林磷反問道：
“你有什麽證據說是我撕的？也許，你們根本就沒貼呢？”
戴眼鏡的女生顯然沒預料到林磷的回答，原本先發制人的氣勢頓時下去了一半，這時反而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了。旁邊的高個子男生見狀趕緊補上：
“林磷，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老師都說了今天早讀的時候會檢查，大家肯定都有貼到桌上。但是昨天是你做值日，你應該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吧……”
話並沒有說完，卻明明白白地把嫌疑都推到了林磷頭上。林磷沒有說話，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朋友忍不住說道：
“磷磷才沒有撕你們的便簽。要是是她撕的，她自己的便簽怎麽也會被撕掉？”
大家把視線移到林磷的桌面，果然上面沒有便簽。興許是學會了林磷之前的反問，人群中傳出弱弱的疑問：“萬一她自己沒貼呢？”
林磷輕笑一聲，指著桌子問：“那這又是什麽？”大家仔細一看，光潔的桌面上黏著綠紙的殘痕。昨天林磷用自己的膠水加固了便簽的粘性，因為塗得有點多，離開教室的時候還沒完全幹。其他人還想質疑些什麽，但到了這個地步，說是林磷撕的確實太牽強。可是為什麽便簽消失了呢？
現在是七點二十五分，距離早讀開始還有五分鐘。
“會不會是風太大把便簽吹飛了？”同學們開始往非人為的方面猜測。
“我走的時候把窗戶和門都關上了。”林磷直接反駁。
第一個到的同學也發聲：“我到的時候門和窗戶確實都是關好的。”
大家聽到他這麽說，趕緊讓他再回憶一下到教室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嗯……一開始我推門走進來，並沒有註意到便簽不見了。後來我發現我的桌子上沒有便簽，才看見我周圍的桌面上也沒有了。哦對了，我進來的時候教室地面挺臟，林磷你是不是昨天沒打掃完就走了。”
林磷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對方。
坐在窗邊的一個女生小聲開口：“我的桌子上也臟臟的。”女生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樣，碎發整整齊齊別在耳後，看起來是那種標準的聽老師話的好學生。
人群裏有點騷動，林磷看著自己幹凈的桌面陷入了沈思。
“班主任來了！班主任來了！”有同學一邊喊一邊沖進教室。聚集的人群趕緊散開，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課代表拿著書走上講臺組織大家把書翻到指定的頁數。
現在是七點三十分，老師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踏進教室的同時朗朗的早讀聲響起。
10
班主任照常巡視，同學們看似在認真讀書，其實心思都放在了老師身上。
班主任走著走著，突然在一個同學身旁停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個同學的便簽正好被撕掉了。
被撕掉便簽的同學偷偷挪動桌上的書想擋住桌面，班主任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不認真早讀遮遮掩掩地幹什麽呢？”
被撕掉便簽的同學嚇了一跳，低著頭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些啥。其他人也紛紛停止了早讀，望向這邊。
“讓你們貼的目標計劃呢？”
“……被……不知道被誰撕掉了……”被撕掉便簽的同學越說越小聲，頭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什麽？”班主任沒太聽清同學說了些什麽，“我不管你們是什麽原因，沒貼的話就趕緊貼上，馬上就要高三了，時間很寶貴，不要浪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緊接著，班主任又轉頭提高音量對全班說：
“停下來幹什麽？繼續讀，不要分心。”
大家趕緊看向手中的書，繼續之前的朗讀，似乎能聽見松了一口氣的聲音。不管怎樣，檢查這個環節算是過去了。
下課了，林磷朋友坐到林磷周圍的座位和林磷聊天。
“他們剛剛也太過分了，居然說便簽不見了是你做的，你有什麽理由去撕他們的便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上面寫了什麽機密情報，我看他們就是嫉妒你這次化學又考了滿分……”
朋友憤憤不平地向林磷輸出，林磷突然打斷朋友：
“我看見小狗了。”
“啊？什麽？你爸媽終於同意在家裏養只狗了嗎？”
“而且還是綠色的。”
“所以……不是狗？”朋友試探著問，“你看見他是綠色的？”
林磷沒有說話表示默認。
“是我們班上的誰嗎？我是不是認識？”朋友有些興奮地問。
“不是。我也不認識。”林磷很誠實地回答。
朋友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
“誒？這個……”
“那你說說你現在和我聊天的感覺。”
“唔……像是在喝芭樂檸檬茶。一直都是這樣的呀，怎麽了？”
“你忘了嗎，如果是第一次見面，你是沒有任何特殊感知的。”
朋友認真地向林磷提醒道。
11
中午吃完飯到下午上課之前的時間可以自由安排，大部分人都會待在教室裏休息。
林磷趴在桌子上發呆，幾個男生在周圍聊天。
“昨天不是說好六點在公園一起踢球的嗎？你怎麽沒來？”
“抱歉抱歉，那個時候不是下雨了嘛，所以……”
“你這家夥，以前雨再大都要踢球的，不會是因為……”
其他人擠眉弄眼一臉吃瓜地看著話題主角。
“你們不要亂說!”
男生趕緊制止其他人繼續說下去，飛快地往窗邊看了一眼，借口去廁所離開了教室。
“今天下午六點還是老地方！別再放我們鴿子了！”
其他人沖男生的背影喊道。
林磷也起身去了廁所。
男生洗完手從廁所裏出來，看見林磷靠著墻站在廁所外面，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轉身向教室走去。
“你撕了便簽，對嗎？”
林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什......什麽？”
男生驚慌失措地轉頭，對上林磷的目光。
今天早上男生走進教室的時候被嚇了一跳，看到那麽多人圍在一起，有人好像在小聲地啜泣，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心一下子就被揪起來了，愧疚和恐慌瞬間將他全部淹沒。當他忍不住想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發現好多人的便簽也不見了。
怎麽回事？怎麽……那麽多人的便簽都不見了。明明……
本來脫口而出的話語又被吞回了肚子裏。
回過神來，男生鎮定地對林磷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那麽多便簽怎麽可能是我撕的？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沒等林磷作何反應，男生便趕緊離開了。
林磷望著男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12
結束了一周繁忙的學業，終於到了周五放學的時候，大家都有說有笑地結伴回家。
林磷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把椅子推進桌子裏，也和大家一樣離開了教室。
林磷下了三層樓，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好幾個教室，裏面的燈都還亮著。林磷看見教室外的一排儲物櫃上插著一把鑰匙，鑰匙扣還掛著校卡之類的東西，風把校卡吹得在空中旋轉，林磷敏銳地捕捉到一抹綠色。
她走近捏起校卡仔細端詳，上面印著的照片有些過分曝光，臉太白頭發又黑得發亮，上面的人抿著嘴巴面無表情，頭型倒是過分完美。林磷的眼神一一掃過姓名、學號、班級，最終落在角落夾著的有些褶皺的便簽紙。
上面赫然畫著一只小狗。
教室裏傳出一些動靜，有人準備推門走出來，林磷於是放下校卡向校門走去。
回到家裏，林磷的爸爸媽媽已經做好飯等著她了，媽媽招呼著林磷讓她把書包放好洗完手就上桌吃飯。
飯桌上全是林磷愛吃的菜，林磷埋頭努力幹飯，爸爸媽媽照常問她一些學習上的事，林磷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
“磷磷啊，你最近怎麽沒提養小狗的事情啦？”
爸爸有些好奇地問女兒，媽媽不讚成地瞪了爸爸一眼。
“磷磷現在學業這麽重，哪兒有什麽時間來養狗，再說你不是……”
“誒，什麽？”林磷嘴裏咬著一塊糖醋排骨茫然地擡起頭，打斷了媽媽的話。
媽媽見狀又夾了好幾塊排骨在林磷的碗裏。
“沒什麽沒什麽，多吃點才有力氣學習。”
吃完飯後，林磷回到自己的房間做作業。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化學老師布置的作業是整理每個元素相關的性質、化合物和方程。
“磷元素符號P，原子序數15......單質磷有幾種同素異形體，其中白磷暴露於空氣中在暗處產生綠色磷光和白色煙霧……”
林磷一邊寫一邊想微弱的光線下一步一步踏上的樓梯。
“白磷隔絕空氣加熱到400℃數小時可轉化為紅磷，紅磷存在鏈狀結構......”
林磷想起和朋友一起快樂交談。
“黑磷反應活性最弱，在空氣中比較穩定......”
林磷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向外界重覆綠色小狗了。
13
每周一到了學校要先去操場升旗。
升旗儀式結束之後，林磷準備和朋友一起回教室，一個同學從後面追上來喊住了林磷。
“林磷，化學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哦哦，好的。”
林磷於是讓朋友先走，自己去了化學辦公室。
到了化學辦公室，化學老師很熱情地讓林磷坐下。
“林磷，我們學校今年有幾個化競的名額……”
原來是想讓林磷去參加化學競賽，但是林磷卻在辦公室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小狗。
小狗背對著林磷，不知道和老師說了些什麽，老師點了點頭，小狗就離開了辦公室。
“謝謝老師，我會好好考慮的。”
看到小狗走了，林磷也結束了和化學老師的對話然後起身追了上去。
小狗從辦公室出來之後拐彎下了樓，林磷也跟著走向了樓梯。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在樓梯上走著，保持著一個大概隔著兩三級樓梯的距離，林磷盯著前面的腦袋發呆。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林磷沒有反應過來，又往前走了幾步，在兩個人之間只剩一級臺階的地方堪堪停下，距離瞬間被拉近。
前面的人轉過身來，仰著頭看向林磷，臉上是純真無害的笑容，整個樓梯間好像瞬間被照亮。
“姐姐，想要摸摸我的頭嗎？”
林磷看著眼前愈來愈盛的綠光，說道：
“是你撕了我們班的便簽。”
“姐姐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男生臉上仍是無辜的笑容。
“我看見校卡了。”
林磷不為所動。
“哎呀，姐姐幹嘛就這麽肯定是我撕的，萬一是其他人呢？”
林磷定定地看了小狗幾眼，這時上課鈴響了，林磷轉身上樓向教室走去。
14
上午的課上完了，同學們紛紛去往食堂吃午飯。
林磷不喜歡和別人人擠人排很久的隊打飯，所以一般會晚十幾分鐘再一個人去食堂。
林磷端著餐盤在偌大的食堂尋找空位的時候，看見小狗單獨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於是很幹脆地走過去放下餐盤坐在了小狗對面。
男生認真地把湯裏的蔥花一個一個挑出來擺在旁邊，林磷用筷子扒拉了幾下盤子裏的飯菜，問道：
“那天早上為什麽要假裝被撞倒？”
男生頭也不擡地說：
“觀察別人，難道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嗎？”
“……觀察……？”
“明明很冷漠，為什麽對我又這麽熱情？明明說好要我當你的小狗，現在怎麽又對我這麽兇？姐——姐？”
小狗說完的同時擡起了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磷。
“你知道自己是綠色的嗎？”
林磷脫口而出。
男生並不在意林磷說了些什麽，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知道嗎，只要稍微把腳伸出來一點，就可以把人絆倒。這種把戲用一次就能成功，但是我失敗了。你一定也很討厭別人哭，我也是，流眼淚的聲音真讓人覺得厭煩。可我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你看，明明是我摔倒了，為什麽還要怪我呢？”
林磷覺得整個食堂一瞬間變得好安靜，風停了，眼前的綠光不再晃動。周圍的空間好像被密閉起來沈到了水底十萬裏，完全透不過氣，隱秘的燥熱在皮膚上蔓延。
“明明很冷漠……”
小狗的話在腦子裏不斷回蕩，林磷突然打了個寒顫，然後感覺心裏一松，灰燼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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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素異形體的定義是由同樣的單一化學元素組成，因排列方式不同，而具有不同性質的單質。」
林磷生病發燒了，爸爸媽媽幫她請假回家休息。林磷說不清自己到底是討厭生病還是不討厭生病，每一次發燒雖然會身體不適，但是昏昏沈沈躺在床上的時候身下像是墊著厚厚一層彩虹豆。
一種奇異的感覺。林磷昏睡過去時是這樣承認的。
不知過了多久，林磷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遠處隱約有些光亮。於是她摸索著向光源走去，走近發現一只巨大的孔雀羽毛筆橫亙在半空中，一些細碎的東西閃著光從筆上沙沙掉落，林磷伸出手接了一捧，手裏的白色晶體在黑暗中微微發出暗光。
空曠的空間裏突然突兀地響起尖銳的人聲：
“是你撕了我的便簽！快把便簽還給我！”
一邊說一邊有一只手向林磷襲來想要搶林磷手裏的東西。
林磷皺了皺眉，扭轉身子躲開了突然而來的襲擊，不耐煩地開口：
“我都說了不是我。我最討厭麻煩了，既然你想要，給你就是了。”
說完便把手裏的東西扔向了對方。只見白色晶體接觸到對方之後瞬間燃起火焰，空間回蕩著慘烈的尖叫，燃燒著的手想拉住林磷，林磷在躲避的過程中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同歸於盡。
啪——
是盤子掉在地上破碎發出的清脆的聲音。
林磷猛地睜開眼睛，強烈的燈光讓她覺得不太適應，影子無處遁形。眼前是爸爸媽媽關切的目光，手裏握著筷子，自己坐在飯桌邊，地上是摔碎的餐盤，餐盤裏原本裝的是糖醋排骨。
林磷看著糖醋排骨的醬汁順著碎瓷片流到白色的地板上，淺淺地鋪上一層暗紅色。流到汁水快要消耗殆盡的時候，原本堅硬的地面變成了暗紅色的顆粒堆積，林磷赤腳踩在上面是沙灘的質感。
然後開始奔跑起來。
拉著林磷手腕奔跑的是林磷的朋友，一邊往前跑一邊轉頭對林磷說：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林磷盯著被拉住的手腕，不合時宜地想起白磷是正四面體結構，而紅磷則是鏈狀......想到這裏，她點了點頭。
朋友於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夢幻的藍色泡泡逐漸將兩個女生包圍，林磷感覺自己身子一輕，發現自己和朋友都分別被泡泡乘了起來，搖搖晃晃向空中飛去。飛著飛著，林磷已經看不見任何一個其他泡泡，只有自己還在漫無目的地飄蕩。就在林磷昏昏欲睡的時候，泡泡突然破裂，林磷極速下墜，掉入一片黑暗。
“姐姐......姐姐......”
林磷意識逐漸回籠，一只冰涼的手沿著自己臉的輪廓緩緩撫過，一睜眼就看到小狗放大的臉。
“姐姐～”小狗深情地望著林磷，散發出的綠光在這黑暗中顯得尤為詭異。當指尖從臉頰滑到下巴時，小狗話音一轉，神情變得癲狂：
“我倒要把你的心剖出來看看，到底是白的、紅的還是黑的。”
林磷推開小狗的手想要起身離開，小狗默默地伸出了腿。
下一秒，林磷對著男生的小腿直接踩了上去。
林磷忽略男生吃痛的表情，淡淡地說：
“我說過了，你是綠色的，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每一次，你摔倒的時候，我帶你去醫務室的時候，你轉過來問我要不要摸你的頭的時候……白色？紅色？黑色？不好意思，那些都是我，不過我現在應該是黑色的。”
林磷突然靠近小狗，兩個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就這樣看著小狗，林磷眨了眨眼。
“因為，黑磷是最穩定的。”
16
時間過得很快，上課，期末考試，放暑假，日子就在每一天的重覆中溜走。
林磷生病請了足足一周的假，她也就在床上躺了一周，沒日沒夜地做夢，閉上眼睛就是夢境，醒來卻又什麽也不記得，等她回到學校，迎接她的是桌子上堆積成山的卷子。
期末考試對於林磷來說並不是值得焦慮的事，每次拿到試卷第一件事就是龍飛鳳舞地畫上自己的名字。鈴聲響起，考試結束，所有同學合上筆蓋，坐在椅子上等待老師收卷，心裏早已充滿了對暑假的無限遐想。等到老師示意可以離開，整個校園瞬間爆□□潮般的喧鬧，考試的結束意味著假期的開始。
雖然高二的同學第二天還要回到學校補課，這是每年的慣例，為高三做準備，但是大家都還是心情很好地說說笑笑著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林磷和朋友約好考完試去ktv，朋友覺得唱k人多才有意思，又叫了班上一些同學一起。朋友挽著林磷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周圍是其他同學，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教室。
校門口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有人在合影留念，踏出一步反而戀戀不舍。風鼓動校服膨脹成帆，林磷擡頭望向夕陽，順勢看到遠處樹蔭下白色校服旁的綠色光芒，然後綠光閃了一下。
她不確定那一秒是自己眼花還是因為她而跳動。
此時此刻所有人正穿過校門，那是堅定的一步，不拖泥帶水。
因為她能夠確定的是，明天自己還會回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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