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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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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番外二  一縷柔光

邢秋恩第一次見到林柔光,是在午後的一座荒山上,那時他還是一個普通村子裏的小少年。

每天要做的無非是割草、放羊父母安排給他的工作單調枯燥。

躺在草坪上他時常會想,這輩子是否就這麽一直過下去,會不會一輩子都是一個放羊少年。

那一天他的羊丟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嚴重的問題,睡懶覺都顧不上,踩上鞋就滿山找羊。

林柔光是在那時出現的,邢秋恩所在的小村子很少能見到外人,碰到林柔光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羊,以至於完全沒想法認識面前這個少女。

“餵,你在這附近有沒有看到一只羊?不大,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羊羔。”他推了下林柔光的胳膊,見人垂著頭專心致志地做著什麽,他就沒打理,繼續找羊了。

好在,羊羔在喝水的時候被他找到了,心裏懸著的心終於安穩落地,他死死拽著羊回家,步伐也輕快了許多。

沒想,太陽都下山了,林柔光還坐在原地,還在專心地搗鼓著什麽,邢秋恩找到羊,心情好多了,好奇心發作就上前去看。

“你,你為什麽哭啊?”剛湊近,他就看見林柔光豆大的眼淚不停地劃下來,邢秋恩扣著臉想了下,連連道歉,“我剛才不是故意推你的。你沒受傷吧?”

林柔光只是搖頭,她吸了下鼻子,舉起手裏的物件給他解釋:“弟弟送我的生日禮物壞了,我修了半天還是沒能修好……”

邢秋恩光註意少女的臉蛋,全然沒在意她手裏的東西,她這張臉太漂亮了,像一塊脆弱溫潤的玉石。

難倒少女的一個紙風箏,邢秋恩看一眼,哼笑起來:“區區一個小風箏而已,我可以幫你弄好。不過……”

“小弟弟,你是說真的?”林柔光眼睛都亮了幾分,邢秋恩忐忑的咽了下唾液,完了,就算是他吹牛,這下也得把牛給吹上天。

什麽小弟弟啊,看起來就是一樣大啊。

他嘀咕幾句,強裝鎮定的接下這個重任。少女忽地開心蹦起來,二人約好時間後,少女在他的註視就愉快的回去了。

只留下邢秋恩一人,站在風中,對著手裏的風箏一籌莫展。

他小心翼翼的拿在手裏,捧著一個稀世之寶似的,吃飯時的心不在焉被母親捕捉到,於是邢秋恩就像父母交代了事情經過。

“真是該的你!你要做不到就應該當面說。小小年紀盡會吹牛。”母親責罵他,接過風箏大致看了一眼,把弄幾下就想到了辦法,拿來了漿糊和毛筆,“你要自己學著粘,這是你答應的事,要學會什麽是責任。”

在母親的註視與指點下,邢秋恩成功的弄好了這個棘手的問題,忽然,一旁沈默的父親出聲了:“你明天和她碰面的時候多多跟著她,我們遇到個有錢人的孩子不容易,你要抓住機會和她成為朋友。”

父親一直是重利益的人,他在街上打聽知道養羊賺錢於是貼錢買了十多頭羊,知道煤油燈罕見,也願意去買一堆煤油燈在天亮前去城市倒賣。

父親的眼睛很厲害,光是看一眼就知道風箏的價值。

許多年後邢秋恩才知道父親的聰明之處,可惜那時,邢秋恩早已變成一個利益之上的麻木大人了。

約定的午後,邢秋恩站著等了片刻,風兒輕撫使人愈發懶惰,他慢悠悠的坐下,叼著一棵草閉著眼,困意開始蔓延。

叫醒邢秋恩的是一絲淡淡的香味,是花香,他睡覺淺很快註意到荒山不會傳來這種味道,他立即站起來,果然,林柔光已經到了。

林柔光似乎已經到了有一會兒,手上正把玩著風箏,見他醒來,笑著朝他感激,邢秋恩忽然說:“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麽會這裏?”

邢秋恩不打算聽父親的話,林柔光這麽美好,他不應該這麽做,林柔光沒有回答他,邢秋恩說:“你趕緊回去吧。以後也不要來這裏了,富人家的孩子經常在這裏出沒會有危險的。”

林柔光盯著手裏的風箏,想到什麽,眼神堅定:“我不想回去。我相信你會保護我的!”

真是個天真的女孩。

邢秋恩蹙起眉頭,實在想不通這是為什麽,他幹脆就躺回去,不搭理這件事。

娘時常會跟他講‘命’這件事兒。

他認為,命是註定好的,無論人的前半生過得多麽坎坷或順遂,上天都不會因為你可憐或感恩,對你施之援手的。

如果那天林柔光被村子裏的人發現綁架了,那一定也是她的命,邢秋恩安慰完自己,就閉上眼,他來回翻身,就是睡不著。

他感覺到一股視線,林柔光在看著他,她是在等待他的回答麽?

猛地起身,邢秋恩凝視她:“小女孩,你是不是和家裏鬧矛盾了?”

聞言,林柔光果真如他所料,雙眼霧蒙蒙起來,她多半是又要哭了,邢秋恩後退幾步,林柔光沒讓眼淚劃下來,“我父母對我和弟弟都太嚴苛了。一年都吃不上幾顆糖……”

這算什麽,別說是一年,有時邢秋恩連五年都吃不上一顆糖,因為這麽小的奢望就哭了?

後來對話中邢秋恩才知道,林家是為了培養繼承人。

林柔光本不會被培養,她原本被安排的就是無拘無束的活著,嫁個好丈夫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弟弟,林柔光也不會主動要求爭奪繼承人,但現在,她卻承受不住逃出來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姐:“就連弟弟愛吃的桂花糖,我都經常買不到。”

邢秋恩還挺羨慕有兄弟姐妹的,母親也時常因為身體弱而可惜。

“既然這樣,我給你提個建議。”邢秋恩思索好一會兒,“如果你堅持不下去,就別去爭繼承人的位子了。倒不如偶爾來這裏散散心,我,我會保護好你的。”

林柔光楞了數秒,恍然大悟。

“太好了太好了。我終於有個好朋友了!”邢秋恩脖子被她勒著疼,望著她笑顏,他心裏逐漸有什麽在悄悄的發酵起來。

那之後,林柔光幾乎每天都來,風雨無阻。

她來的時候雙手總不會空,有時是食物,有時是一些少見的玩具,起初邢秋恩要求她空手來玩就好了,無奈說不動,就只好放棄。

兩人在著數不清的年歲裏,逐漸有了不一樣的感情,他們默契的不揭穿彼此。

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六年的四季。

這一年的開春,邢秋恩的母親走了,一個突然而來的傳染病奪走了母親的生命。

這個傳染病來的十分可怕,最開始會吐出一點血,在半日內就會昏厥倒地,再然後血堵住後口腔,最後失血過多草草地結束生命。

這個可怕的傳染病令一個平衡的家庭變得搖搖欲墜。

守夜完,麻木許久的父親忽然問他:“再過幾年你想個辦法,娶到林柔光。得到林家的權力,我們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邢秋恩不語,他知道父親在想什麽,父親一輩子都在為了錢兩奔波勞碌。

他望了望四周,這裏所有布置都是林柔光安排妥善的,這麽多年,邢秋恩始終沒向林柔光要什麽,她們很默契將彼此視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爸,我真的做不到。”

邢秋恩直言了當,不希望父親再虎視眈眈地盯著林家這塊大肥肉了。在父親燒紙錢的時候,邢秋恩已經做好了決定。

林柔光在一個月後找到了邢秋恩,那時的他正在整理行李。林柔光站在門前,面帶忐忑,她前不久剛被家裏安排了相親,此刻面對邢秋恩,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她一直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他。

他習慣有她陪著,她是世界上最管用的鎮定劑。

“秋恩,你,你要去哪兒?你收拾這麽多衣服幹糧,是準備出遠門嗎?”

終於,林柔光開口說了話,聲音依舊柔和。

“是,我準備當兵去了。”邢秋恩給行李打包好才轉身看向林柔光,一個月不見,她又變得漂亮了。

反觀他自己,一個月經歷了生死,眼中早就沒有光了。意識到這點後,邢秋恩就變得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怕林柔光註意到他變了。

“那,我怎麽辦呢?”林柔光挪了一步,擋住門口,“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走了,我就沒有朋友了。”

邢秋恩淡笑了下,挎上行李,他轉身看到了她身後的父親,年邁的父親手裏挑著扁擔,佝僂的身子套著一件單薄的黑色短袖,父親認真地看著這裏,嘴上的胡渣似乎動了一下。

再然後,邢秋恩的視線轉移到林柔光身上,她這麽美,衣著打扮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但這次他不再愛慕她的臉蛋。

林柔光身上的衣服像一個漆黑的深淵,不斷的吸引著他,父親忽然走過來,用衣服擦了下手上的灰塵。

林柔光和父親閑聊的間隙,邢秋恩目不轉睛的望著二人,這一刻忽然懂了,父親到底在堅持什麽——地位。

參軍的路上,林柔光送了他一段路之後,就站在汽車旁,戀戀不舍地看著他,邢秋恩走了幾步後回頭看了一眼,林柔光還在原地。

她已經哭了,從拿出手帕的那一刻起,她就哭的稀裏嘩啦了。

邢秋恩知道她是個怎樣的性子,他放下背包,小跑幾步朝她而去,抱緊她:“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

他貼著她耳邊,用溫柔的語氣讓她等著他,而後眷戀般的抱緊她,鼻息之間都是她的味道。他拼命想留下這拯救他的氣息,但是時間無情。

從他離開那個村子到現在,他早就忘得一幹二凈了。

參軍八年,邢秋恩早已變成一個男人,他穩重,因為作戰需要沈得住氣,他冷漠,這八年見識了太多的生與死。

二十二歲的他被貴人提攜,成為了一個連長,此刻他要率領一個連去開辟一座舊皇宮腳下的小城市。

很久很久,沒有進城了。

邢秋恩從馬背上下來,掃視一遍這裏的環境,不過八年,這裏倒變得愈發昌盛了,想必是林家管制有理。

林家本是這座舊皇城裏的貴族,不知何事搬出了皇城在附近安了家,或許是因為貴族的原因,思想跟做法都比尋常人家更加顧全大局。

但眼下這番,並沒有達到上級的要求,邢秋恩停在一座洋房宅子前,註視著。

小時侯他會幫父母跑腿買一些藥,因此會進城,那時最繁華的地方只有這座洋房的周邊,其他地方依舊是一片荒涼,一個不毛之地。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階層,而勢力,在無形中控制著這座小小城市。

在門口站了片刻,邢秋恩準備計劃著要如何揪出整治這裏。以林家的勢力哪怕時間久點也可以將這裏的管制的很好,但很顯然,林家有心無力,有另一個勢力阻止了他們——山賊。

第二天他清點好人數和作戰計劃:“各位,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一群勢力十分強大的山賊,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我相信,我們可以在一個月之內打敗他們!”

無需他過分鼓舞,手下就已經慷慨激昂了起來,他們都是信服他的才願意一路跟來的。

打山賊是一個艱難行動,山賊的棲息地在遠處的那座大山上,邢秋恩兒時無意闖入那裏,差點人財兩空。

天還未完全亮,邢秋恩方就主動發起攻擊,用游擊戰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這幫山賊好日子過慣了,面對突然的攻擊沒有及時反應過來,與此同時邢秋恩花了一個上午占據了山腳下,將山賊逼退在山頂。

後半夜這幫山賊才真正的認真起來,幾個哨兵在轉身的功夫被割了喉,看守的槍手被山賊裏的狙擊手一槍斃命。

只是一個晚上,邢秋恩引以為豪的圍剿計劃被打的零零散散。

在他重新制定計劃之時,林柔光出現了。

八年未見,她還是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樣,邢秋恩簡單和她打完招呼後繼續制定計劃,可林柔光走了過來,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普通一個動作,就令他無心規劃。

不知過去多久,林柔光才開口:“你說過,讓我等你的。如果不是我朝人打聽,你會一直瞞著我,直到剿滅山賊後又離開嗎?”

“秋恩。這八年……不,這些年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林柔光雙眼紅紅的看著他,邢秋恩卻忽然想起了父親的臉龐。

“我需要林家幫助我。打完山賊,我要呆在這兒,建設好這裏。”

林柔光喜出望外。

第二天林柔光帶來了四車的糧食與兵器,用行動來證明她願意支持邢秋恩。

原本計劃一個月內解決掉山賊,在她的幫助下,三個星期,山賊只剩十人不到。

擒賊先擒王,滿山尋找賊王的時候,這座城市又被忽然降臨的傳染病席卷了,先遭殃的總是是女性。

他耳邊不斷傳來百姓的噩耗,頃刻間,他忽然又想起了母親離開時那痛苦的模樣。

他害怕了,找來中醫給林柔光探病,生怕她一個意外中招。幸好,林柔光日日夜夜服用中藥,沒有發病的征兆。

“最近突然出現了傳染病,你要照顧好自己。別再動不動就出門了。”

邢秋恩派人翻遍了整座山,該抓的都抓到了,只剩下最狡猾的賊王。他開始接觸林家的兵器提出建議的時候,和藹的林家人看他年少有為,又是從小看到大的熟人便開始將朝他拋出橄欖枝。

邢秋恩明白林家要做什麽,林柔光的弟弟現在已經是一位合格的繼承人了,所以邢秋恩做不到完全掌管林家的權力。

但他已經十分滿足了,林家的軍權幾乎都交給了他。

思考完,林柔光喝了口茶,她揉了揉眼,說完話就靠在他肩上睡著了:“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賊王,很快……我們就可以……”

邢秋恩知道林柔光想的是結婚,在此之前她就提到過,等待的這八年是多麽煎熬,多麽無奈。

但邢秋恩不著急這件事,他想要的是做出一個成就,讓所有人知道,這座城市又出現了一個更強大的存在。

“柔光,我已經失去了雙親。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這幾天傳染病很嚴重,你一定要在房間裏好好呆著。”

他面無表情地說完,抱起她,上樓,安頓好之後就派人將林柔光的臥室鎖了起來。

這是為了她好。

他不能再失去最後一個家人了。

可是他沒註意到,她的嘴角已經流出了一點血,這是傳染病的前兆。

抓住賊王的那一天,他被所有人簇擁著,在人群裏意氣風發的他高舉賊王的頭顱,他這輩子沒笑得這麽開心過。

那天之後,邢秋恩建立了邢家軍勢,為了不讓周邊的山賊盯上這裏,他放下驕傲,和手下一起用雙手,用汗血砌出一座高大的城墻。

站在城墻之上,俯視眾人,這一刻起,他也再不是從前那個普普通通的放羊少年了。

他被眾人賜名:開國將軍。

他的事跡被刊登在報紙上,貼滿了大街小巷。

一切,都走上了上坡路,他笑著望向蔚藍的天空,無比感激地在心裏朝老天感激。

但他不知道,一切最美好的事情都蘊含著巨大的代價。

得到林柔光死訊的那天,是他的生日。他知道她一直喜歡陽光的向日葵,就紮了一大束藏了起來,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林柔光被發現時,枕頭上浸染了黑黢黢的血,空氣中到處彌漫的鐵銹味,屬於她的花香消失了,她走的很痛苦,眉頭緊蹙,身體蜷縮著。

就如當年,他的母親那樣。

沒人知道她是多麽無助的接受死亡來臨。

是他……害死了她。

一身白衣被黑血玷汙,邢秋恩眼睜睜地看著愛人裹上了白布,他準備好的向日葵落在地上,明黃的花瓣與這個毫無生氣的房間顯得突兀極了。

壓抑的烏雲飄了過來,打在花瓣上的陽光被徹底掩蓋了。

旁邊的床頭櫃上,林柔光給他留下了一封信:

秋恩,我知你心中所想,我理解你。你讓我等你,我老老實實等了。

我相信,愛人之間可以無條件幫助彼此。兒時的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度過了數不清的春夏秋冬,每一次開心難過你都在我身邊。

我最愛戀的,是那個有話直說,無憂無慮的少年。

山裏的少年在我的心裏揮之不去,占據了我的腦海好多好多年,我始終,對你放不下忘不掉。

我,從沒有怪過你,可能一切都是命吧,或許是當年算命先生說我是薄命,我才沒有被選為繼承人,但我不想要這些。

正是因為我的命,才讓我遇見了你。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柔光這輩子已經很知足了。

……

……

林柔光的骨灰被埋在城墻上,那裏有林柔光最喜歡的向日葵,他本打算,處理好一切帶她看看這座嶄新的北平城。

林峯還後來也來了,這幾年林峯還壟斷了老一輩的錢權和民意,與邢家不相上下。

“你罵我吧,是我的自私,害了你最愛的姐姐。”

“姐夫,如果殺了你能換來姐姐,我會在聽到姐姐死訊的那一天,毫不猶豫的取下你的頭顱。”林峯還冷冷道。

“但是姐姐愛你。我做不到殺了你,我父母也做不到殺了你,姐姐多年的堅持早就說服了他們對你網開一面。”林峯還放下手裏的花,蹲在林柔光的墓前,“往後,林家與邢家勢不兩立。你,不準再上城墻。你再也沒有資格緬懷林柔光!”

太陽落下去了,放羊少年該回家了。

放羊少年什麽都有,來日可期。

開國將軍卻一無所有,也不懂,珍惜是何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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