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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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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白家戲園裏,大門外站滿了人,門縫裏擠滿了數不清的黑眼球,門內曲聲不斷,鑼鼓喧天,站在臺上的老角兒呀咿呀咿地唱完後,停在臺上,凝望面前空蕩的坐席。

曾經這裏一票難求,人聲鼎沸,如今卻落得個荒涼的下場,叫人唏噓。

白繕連連嘆氣,抖回長袖子。

戲園外,裏頭有人搬出來一個板子,眾人紛紛上前,有的剛準備進門就被旁人拉了回來。

這時,眾人的註意力才在板子上的字。

朝上一看,寫著大字:

曾白家落魄,一時開運,得眾人擡舉;今白家鼎盛,卻行事不端,德不配位。

白家謝過各位的愛戴,願今後各位萬事順康。

白家戲園,今起,永不開腔。

字看完,有的人頓時了然,唏噓幾聲離開人群。

有人明裏內裏一片茫然,但事已定成,何言敢開呢。

白繕將耳朵貼在門上,外面一片騷動後,徹底靜寂了,似乎從來就沒有熱鬧過,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老爺……那我們就走了。”

白繕聞言,點點頭,他安排了下人的離開,待所有人都朝他打完招呼離開後,白繕又重新回到了淩韻珠的房間。

幾十年夫妻,怎能說離就離,白繕和淩韻珠對彼此早就心有靈犀。

白繕從淩韻珠的床頭櫃裏拿出一直煙槍,那是他三十左右染上的煙癮,被淩韻珠逼著戒煙給沒收的煙槍。

一縷白霧飄起,白繕劇烈的咳嗽著,他倒在妻子的床上,繼續抽著煙槍。

這裏的一切在煙霧飄渺中變得模糊,但白繕始終記得白府的每個角落,尤其是淩韻珠的寢室,因為這裏是他從地皮開始買起,一磚一瓦親手蓋的第一個家。

白繕閉上眼,抽的差不多了,他起身,翻出當年給淩韻珠買的發簪,來到妻子時常來的錦鯉池旁,連同他的煙槍,丟了進去。

煙槍先一步沈入池中,浮在池面上的發簪頑強的堅持了片刻,也緊隨其後的沈入池底。

“淩韻珠。”

只有淩韻珠一人的房間有人在呼喊她,響起莫名其妙的聲音,淩韻珠沒有驚恐的站起身,她躺在木板上,翻個身,頭朝墻壁。

“我的使者,是你嗎?”

淩韻珠嘶啞的開口,窗外雪景美得驚人,這是春天到來前的最後一場雪,淩韻珠不在意這些,繼續用著嘶啞的嗓音回應她的使者。

“我從來都不是使者。”

淩韻珠疑惑的皺起眉,坐起,朝墻壁看,幾乎同時,使者的身形出現在墻壁上,淩韻珠看清使者的面貌後,嚇得緊抱被褥,拿起枕頭砸過去。“這是幻覺,這絕對是幻覺。”

“你,你怎麽會長得和邢瑛那人分豪不差?邢瑛一定死了!”

倒映在墻上的圖案登時就浮現出來,須臾間,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淩韻珠面前。

是淩韻珠最害怕,最恐懼的少女——邢瑛。

但眼前的邢瑛卻不似淩韻珠先前見到的邢瑛,眼帶憐憫脆弱,面前的邢瑛,眼中有藏不住的決絕堅定,眼裏的情緒更加理性。

“你,你不是邢瑛!”淩韻珠朝她破口大罵,“你到底是誰!邢瑛不會穿這種衣服,她的腿早就被我打殘了!你到底是誰,說啊!”

“我,就是邢瑛。”

她不多言,舉起手裏的木棍,上面散發著微弱的光,淩韻珠光是看一眼就引起了強烈的不適。

“今日,好好接受你的死亡吧。我,一向是睚眥必報的邢瑛,你給我的帶來的痛苦,我會加以千倍的還給你。”

邢瑛高舉木棍,下手果斷的朝淩韻珠的雙腿刺去,淩韻珠本以為自己感受不到疼痛,沒有躲避。

但不知邢瑛做了什麽,頓時淩韻珠就被巨大的疼痛被裹住,胸口同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撕咬,淩韻珠企圖縮成一團,但身體的老化和疼痛一並發生。

淩韻珠衰老的身體同時被疼痛加速,短短幾分鐘本就布滿褶皺的臉龐就爬上了難看的深綠溝壑般的褶皺。

“你體會的這種痛苦,本是你叫人對白月沈下的蠱毒,你雙腿帶來的痛苦則是邢瑛的。現在你造的孽,都即將到來。你的結局,是無盡的地獄。”

淩韻珠痛的從床摔在地上,打滾,翻來覆去。

淩韻珠痛苦的□□,說不出多餘的話,邢瑛目視這一切,深呼吸,用木棍敲了下地面,轉身似白霧飄散離開。

-

城門上,邢瑛腳尖觸碰,輕輕地落在這裏,這個時刻,北平城一如往常。

“邢瑛?”

有什麽東西掉落了,邢瑛轉頭,林峯還站在她面前,邢瑛目光一轉,註意到林峯還旁邊的墓碑,她直直朝那墓碑走過去。

“原來,媽媽的墓碑在這裏啊。”邢瑛蹲在墓碑前,指尖觸摸篆刻在石頭上的名字,眼裏在此刻才有了一絲弱弱的感性,“你,不覺得媽媽的名字很好聽嗎?”

“林,柔,光。”

邢瑛溫柔地笑了下:“光是聽名字就知道是一個十分溫柔的女人。她,是一個人如其名的母親,對嗎?”

林峯還木木地點了下頭,邢瑛站起,初次見舅舅有這種傻傻的反應,說:“舅舅。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什麽告別。”林峯還上下打量了邢瑛這身衣著,腦子裏產生了荒唐的可能性,他試探的問,“你,到底……是邢瑛嗎?”

“一個人有感性,有理性。而我,是僅存的理性。”邢瑛走到城墻邊,高高的俯視北平城,並反問林峯還,“這樣理性的我,難道不是你最熟悉的寶貝侄女嗎?”

“好。既然你要向我告別,我不做挽留,是我,執念太深。”林峯還重新撿起花束,放到林柔光的墓碑前。

短暫的安靜,林峯還再次擡眸,邢瑛站在城墻的邊緣,風揚起她的發絲,林峯還數不清見過邢瑛多少次的背影,幼時、青年、他陪著邢瑛長大成人,望著她的背影離開家鄉。

但這一次,曾經弱小的背影變得輕飄飄的,似乎身負重任,又似乎卸下重擔。

兩分鐘的沈寂後,邢瑛淡淡地說:“舅舅。我喜歡北平,喜歡這個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所以,請你一定要守護好這裏。”

沒等林峯還回應,一陣大風襲來,邢瑛跟著消失不見了。

林峯還跑去,在城墻下張望,沒看見任何蹤影,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告別,就像一個可笑又令人沈浸其中的夢。

現在,林峯還的夢該醒了。

林峯還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距離引爆時間還有五個小時,他整理下衣服,在姐姐的墓碑前沈思一會兒後,走下城墻。

邢瑛繼續站在房屋上,現在的她,不能自由自在的走在大街上。稍稍等了一會兒後,邢瑛來到林宅,她站在被燒焦的樹旁。不久後,林宅大門打開,一個身穿防爆服的小分隊走出來,領頭帶領的,是林峯還和副官。

邢瑛有點不放心,她知道按鈕在邢秋恩那裏,也許林峯還目前的措施與舉動在邢秋恩看來是無用功,想必林峯還也清楚,這麽做會造成何種局面。但邢瑛知道,林峯還如果答應一件事,無論怎樣都會拼盡全力完成。

這也正是,邢瑛傾佩林峯還的地方。

目送林峯還坐上卡車,邢瑛就一直呆在北平城裏。

夜幕降臨前,跟隨在她身邊的狐貍妖傳來了遠在狜來的消息,邢瑛聞言,眉頭緊蹙:“邢秋恩不知悔改是他的事,而我,做好我應該的就好了。”

語畢,狐貍妖天真地依偎在邢瑛腿上。

遠在狜來的邢秋恩在痛苦邊際,拿出遙控按下了按鈕,遲遲得不到神的回應,邢秋恩惱羞成怒,手握拳,憤怒地猛捶遙控。

與此同時,長生花醫院的一角,有幾個小孩在廢墟探險。

毫無預兆的,“轟隆!”地一聲響,緊接著地面也隨之震了三震。

林峯還坐的卡車被飛來的石頭擊中,尖銳的石頭砸中玻璃車窗,副官被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給擊中,潛意識裏的保護意志替林峯還擋住了大半的碎片。

卡車被迫停下,本應準備拆除炸彈的防爆人員損傷大半,空氣中逐漸彌漫起血味。

“總令,您沒事吧?”副官強忍著胳膊傳來的疼痛,林峯還臉上帶著血汙,凝視發生爆炸的地方。

“這是一場不可能完成的救援。”林峯還體會到邢秋恩布設的炸彈威力後,他在第一時間做出對策,“現在安排群眾避難。直至離開北平城山外。”

林峯還繼續朝前走,他跨過亂石碎片,一個人扛著肩上的責任,朝發生爆炸的地方走去。在副官和旁人看來,這麽做無疑是送死,專家的話他們都聽進去了,只要一個炸彈爆炸,剩下的必然也會發生爆炸,距離北平城變成一座廢墟之城只是時間問題。

可眼下,小命在大命看來,微不足道。

作為林峯還的副官,副官從來只有完成任務的責任,於是副官檢查完夥伴的傷勢後,開始履行林峯還下達的命令。

“舅舅,真是個……偉大的瘋子。”

邢瑛目睹了一切,望著林峯還朝醫院走去,邢瑛選擇靜觀其變。

林峯還堅定不移朝前走的原因是,他聽到了微弱的哭泣聲,可能是他產生的幻覺,但他想賭一把,如果,賭輸了,他會被隨時引爆的炸彈被炸的稀巴爛吧。

“發生什麽事情了?”

林峯還終於找到了哭聲的來源,他賭對了。

三個小孩圍坐在一個巨大的石塊前,見林峯還來了,不約而同的擡起頭,跌跌撞撞跑來拉著他朝前帶。

一個小男孩被壓在了石塊下,奄奄一息,林峯還彎身,去查看男孩的狀態。

“叔叔,救救我。”

是之前陽春面攤主的小孩,林峯還稍稍木了下,很快反應過來,一點點抽走巴掌大的碎石減輕男孩的壓傷。

“叔叔,我是不是活不久了?”男孩怕慘了,委屈的說,“我的腿要沒有知覺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林峯還和其他孩子都在幫忙,面對男孩的不停追問,林峯還說:“快死的人不會有這麽多話的。你能活下來。”

男孩被安慰的心頭暖暖的,停止了哭泣,繼續碎嘴起來。

過程中,林峯還聽完了男孩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故事,林峯還仍舊耐心的斷斷續續回應他。

“我一定要等到春天,等我活下來了,我要給叔叔吃數不清的桂花糖!”

“姐姐答應你,一定會給阿峯買數不清的糖果吃的!”

腦子裏,忽然出現了姐姐的話,林峯還手上動作停止,視線中,是男孩被鋼筋刺穿的大腿,如果不能將面前幾十斤重的巨石擡起,就只能將男孩的腿部截肢來幫其逃生。

見林峯還不回答了,男孩顫顫的說:“叔叔,你怎麽不說話了?我是不是傷的很嚴重?”

林峯還搖頭,楞住了,他手上沒有可以給男孩截肢的工具也沒有醫療物品,時間在不停的流逝,岌岌可危,遍布四周的炸彈隨時都會令他們送命。

這麽多年,林峯還從沒有對什麽事情絕望過,因為他一直有對策,但眼下,一向臨危不亂的林峯還,慌亂了。

他,林峯還,現在變成了一個無能的廢物……

他身上的防爆服下的軍裝,顯得荒唐可笑。

林峯還望著手上的血,無助地望著虛無處,第一次,他產生了臨陣脫逃的想法。

意識到這個不斷被放大的情緒後,林峯還忽地勾起嘴角,自嘲般地輕笑幾聲後,林峯還縮回腿,對孩子們說:“如果叔叔幫不到你們。那就相信叔叔,一定會護著你們走過……黃泉路。叔叔,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月亮,亮起來了。”

邢瑛站起來,狐貍妖不知從那兒叼來一支書簽在自娛自樂,她拿過來,上面是熟悉的字跡,是她寫的。

“其實,我一定也不想當什麽神女,在神的眼皮下四處躲藏地茍活著不好麽。”邢瑛照著念書簽上的字,“如果可以徹底的將你毀滅,那麽為了大眾的利益,我樂意接受死亡。”

邢瑛眼中動容,擡眼,望著月光:“哪個閑人寫的這種話。真的是……這糟糕的世界,可能也有值得留戀的地方吧。”

腦海裏,閃過白月沈的身影,邢瑛幸福地笑了下,眼角滑下血淚,她顫抖地張開雙臂,朝前傾倒。

月光慷慨地朝她撒下柔和的光影,在漆黑絕望的夜空中,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神女,隨風落下城墻,化作一片鮮紅的羽毛。

避難眾人,無一人察覺,北平城被一位神女短暫的守護著。

從天而降的雪花在神女落下的那一刻,化作一把把利刃,目的明確地朝四處散落的炸彈飛去,擊破。

狐貍妖朝天空悲痛的哀嚎著叫喚後,也化身為散發金光蒲公英,落在了難住林峯還的巨石上。

隨著“噗”的一下,眼前的巨石被揉成了細軟的石沙。

男孩得救了,餘下的炸彈也在同一時間,變成了在天空的美好短暫的煙花。

林峯還被幾個小孩子擁抱著,他恍惚著,聽到了一聲“再見。”

-

“月沈。白月沈。”

是邢瑛的聲音,白月沈蘇醒過來,身上的被人為蓋上厚實的被褥,他四下環顧,急切的尋找邢瑛。

“你在哪兒?你還活著是嗎?”白月沈掀開被褥,才發覺身上纏滿了紗布,他顧不上這些,在不大的房間裏找邢瑛的身影。

“你讓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邢瑛無法出現,可能因為他是她最後想見的人,所以邢瑛就出現在了這裏。

她冷靜地替那個空間的邢瑛傳達:“邢瑛說,她給你的玉瓶子,裏面放了種子,她希望你,等春天來了,種下種子,等它發芽、長葉、開花、枯萎。”

白月沈跪在地上,像個被拋棄的小孩,他緊握著脖子上的玉瓶。

“邢瑛還說,她沒機會走遍祖國的千山萬水,要你,替她都走一遍,要把那些美景,一幕一幕一幀一幀的刻在腦子裏。”

“那我……要多久,才能等到她?”白月沈在腦中構想的未來,倒塌的一塌糊塗,“沒有邢瑛,叫我怎麽活下去?沒有她的未來,我怎麽可能還有活著的希望!”

“她,希望你長命百歲。”

白月沈沈默。

“她,她,……她說,你買的雞血藤很喜歡,能成為你的妻子,與你邂逅,冒險,相愛,是一件花光了她所以運氣的大好事。”

邢瑛摸著手腕上的鐲子,真情實感道。

白月沈依舊像個木偶一樣,跪在她面前,邢瑛深呼吸:“等你,命數盡了。你們還會有下輩子,相信我。”

白月沈終於擡頭,眼泛淚光:“真的嗎?”

“嗯。當然了。”

“神,會允許嗎?”

邢瑛哽住了下,耳中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之後,邢瑛緊緊閉了眼,再睜開眼時,她柔柔道:“白月沈,你要相信我們的緣分,緣分一定不會輕易被剪斷的。所以,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等著我。”

白月沈被說動了,他終於起身,躺回床,給自己蓋上被褥:“我,答應你。邢瑛,下輩子我們一定要有個家。”

回應他的是無聲的寂靜,白月沈最後閉眼熟睡了起來,他不知道,微弱的只有一縷稀薄白霧的邢瑛一直在床邊守著他,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夜,那是她為他爭取的最後一面。

東升西落,東邊的曙光亮起來,被眼淚打濕的枕頭,也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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