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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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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沌。

我想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了呢?我和表哥隔了四五年再次相聚,三天後他卻死了。

這不該是我的人生啊?我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我的一生本來應該這樣度過:

如其他人一樣呱呱墜地,上完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而後去往國外留學。

也許只是讀完本科,或者再讀兩年的碩士。然後回國,進入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工作,忙忙碌碌上班下班。幾年後升職加薪,又或者自己獨立創業,成立一個小小的工作室。

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業。

期間我會和路然結婚,婚禮選在她喜歡的西式教堂。我們在牧師的引導下註視著對方許下諾言,珍而重之地為對方戴上戒指。

那時表哥坐在第一排的長椅上對著我笑,如同小時候一樣。

然後我和路然會生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我很喜歡女兒,只是還不太懂怎麽照顧一個小女孩,我想我能學會的。

緊接著我們就老了,在海邊的小木屋裏步履蹣跚。我們坐著搖椅,看喜出望外的傍晚。

這樣的生活難道不才是正常的麽?如同季一沖那晚說的,他已經可以看到自己未來的路了。

許多人都這樣吧?

在很年輕的時候眺望四五十歲的自己,穿過許多年的時光可以看見自己那時候的樣子。

朦朧又清晰,人生軌跡中不會有太過巨大的變化。

就像你考慮自己的未來,雞皮鶴發的時候會是一個二級主任科員而不是一巡,是中型公司的部門經理而不是上市企業高管……這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不幸。

不幸是因為它像一個枷鎖,幸運的是它又如同一針鎮定劑。而我的那針鎮定劑卻變成了鹽酸度洛西汀。

從哪個重要節點開始發生改變的呢?

一年多前爆發的戰爭麽?

我不由得在心裏搖了搖頭。這個事件簡直太過宏大了,宏大到和我沒有太多的關系。

我只是一個普通高中生而已。

世界上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沖突和摩擦,小規模的、小國家之間的……哪怕是這場沖突,也只是一個局部性戰爭罷了。

它帶動著物價輕微上漲,卻遠沒到影響人們生活的地步。

迪士尼樂園中依舊人滿如患,陸家嘴的高樓裏進出的仍是西裝革履的金融才俊。黃浦江流動不停,東方明珠塔如往常一樣高聳閃爍。

一年前路然的消失麽?

我想可能是從這裏世界線開始偏離的吧,想起來心裏還是會難受。我痛苦又渾噩地度過了整整一年,或許我還要這樣度過許多年。

我不顧一切地去尋找,卻一無所獲。我開始試著接受這個事情的發生,它又不時在我心中掀起波瀾。

它讓我心中的小熊剎那間冬眠。

樹洞裏,小熊偶爾皺起眉頭,偶爾翻轉身體,偶爾眼角流出晶瑩的淚水,卻一直無法醒來。

外面則是漆黑、寒冷、狂暴的冰雪,看不見春暖花開。

那會是今晚無法預料的刺殺麽?

表哥說他們沖我而來,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相信他的判斷。他說他是猜的,我不知道他從哪些情報和信息裏推斷出了這個結論。

我真的難以相信。

我確實沒有這麽重要啊,不至於對方如此大動幹戈地謀害我。一個臨海中學剛步入高三的學生而已,空無一物的。

紛亂的線條在我腦海裏扭動交雜,我理不出頭緒。

或許是一件又一件的意外讓我的生活成了這樣吧,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當第一塊木頭傾倒的時候,你就再沒法讓它停下了。

避無可避逃不可逃。

沖鋒槍的子彈很快就被我打空了,我下意識扣動扳機時只有清脆的“哢噠”聲。

我轉臉去看那個盛放彈匣的手提包。

小魔女忽然撿起了黑包旁邊的手.槍,那是我剛才扔在那裏的。她退出彈匣,用力將新彈匣頂了進去。

昏黃的燈光在漆黑的槍管上一閃而逝。

她站了起來,雙手握槍指向對面。我看見她靠近扳機的手指輕微顫抖,卻毫不猶疑。

槍口火星爆裂,子彈如寒光一般的利箭那樣射出。

後坐力頂著她纖細的身體後仰,她瞬間擡手,卸去了一部分的沖擊。緊接著她接連打出了幾發子彈,她的牙齒緊咬下唇。

涼風帶著她的發線和裙角輕輕擺動。

巷子裏的槍聲已經不那麽密集了,沒有幾個人了。對方還剩兩個,我們是三個,分別站在相鄰的三輛汽車旁邊。

忽然一發奪目的子彈射了過來,那一瞬間我甚至看清了子彈後面的空氣湧動,如同銀魚鉆過安靜的溪流。

彈頭貼著小魔女的手臂擦過,爆出火星。她手腕上的積家手表在彈頭摩擦中裂開,墜落在汽車頂上。而後手表滑出,貼著車皮產生刮劃黑板一樣的“呲拉”聲,摔向了巷子中間的水泥地。

小魔女看起來瘋癲了一樣,拼了命地朝手表沖過去。我理解她的瘋狂,那塊表對她來說有著無法比擬的意義。

可我忽然一瞬間怔住了。

我看見對面汽車後方飛出了一個圓形的東西,那東西的痕跡如同課本上隨處可見的拋物線。它在漆黑的夜裏劃出了一段弧,朝著小魔女而去。

在弧線最高點的時候,昏黃燈光照出了它的樣子。

深綠的鐵片凹凸不平,保險已經被打開,無煙無焰的,淒厲的光線一閃而沒。

我瞬間知道了它到底是什麽。

“手.雷!”唐小堂暴喝,擡起槍口對著它接連發射,“陸婭閃開!”

子彈貼著鋼鐵飛過,卻沒有打中。

我一瞬間把沖鋒槍摔在了地上,雙腿猛蹬,拼了命地想要沖過去按住她。

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她後面。

那是我無比熟悉的一個身影,兩天前的晚上他告訴我其實他喜歡著一個蹦蹦跳跳的女孩,喜歡很久很久了。可是你不一直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麽?抱著膝蓋如同遭遇了一生中最恐懼的事情。

你怎麽忽然出現了?

我想我真是太過疏忽了,疏忽到忘了一個人的存在。我們這邊其實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

季一沖如同猛虎一樣撲向伸手去撿手表的女孩,我一生中第一次覺得他像只猛虎。他把自己要保護的女孩緊緊抱住,如同抱住生命一般的珍寶。他們緊貼著撲了出去,而後□□落地,爆炸聲如若雷霆。

一瞬間我在兩車空隙中看見耀眼的閃光,刺目碩大,爆炸的沖擊力頂著我仰倒。

我把雙臂交疊在身前,貼地滑行了不知多遠。我的後腰生痛,那是無數沙石摩擦造成的,讓人覺得皮膚上有無數的小刀在劃,無比燒灼。

我睜開雙眼,搖了搖暈眩的腦袋。

擡頭時視線越來越清晰,我看見不遠處的水泥地面上炸開了漆黑的印記,如同綻放的黑色玫瑰。

透過車輪,黑色印記附近趴著兩個人,一動不動。

小魔女左臉貼著地面,雙眼閉合。她手裏攥著被子彈打壞的積家手表,金屬表帶斷裂,淩厲的劃痕仿佛剌在人的心口上。

她此時的表情卻像是睡著了一樣。

壓在她身上的季一沖緊緊抱住了她,最後的面色果決又憐惜。他的後背插著幾個破裂的彈片,鉆進了皮肉,流出的鮮血觸目驚心,殷紅了四周已經撕裂的白色襯衫。

我不太清楚這顆□□的威力,我無法判斷他們是昏迷還是就此死去。我希望他們只是昏迷,這個瞬間我想起陸婭那天在莫爾頓吃飯時說的話。

她說她喜歡堅定站在她身邊的男生。

現在這個男人出現了,毫無顧忌地拼上了自己的生命,只是或許她並沒有看到背後的人是誰。

“他媽的!”視線裏唐小堂抱槍狂射,“你們他媽的!”

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暴怒,仿佛一只想要撕裂世界的獅子。他的眼睛裏爆發出憤恨的光,要把一切都燃盡。

我忍著劇痛翻身,撿起身旁的黑色手.槍。這是陸婭跑出去時甩在地上的,現在又回到了我手裏。在呼嘯的子彈破空聲中我更換彈匣,緊接著把最後一個突擊□□的彈匣扔給唐小堂。

我站起來,貼著車頂的微涼鐵皮探出雙臂,我掃視對面,尋找著最後的兩個敵人。

昏暗的巷道裏我看不清他們的樣子,只有隱約的人影和不時爆出火星的漆黑槍口。我朝著人影扣動扳機,子彈卻打在了他們身前的汽車上,而後傳來“鏗鏗”的金鐵交擊聲。

我徒勞無功地支援著唐小堂。

後背和手臂都傳來劇痛,這讓我握槍的雙手不停地顫動。

餘光裏唐小堂忽然蹲下了,大口喘著濃重的粗氣。他撿起我剛才扔過去的彈匣,無比嫻熟地換了上去。

而後他迅速站起,不停地連射。子彈打在了剝落的墻體上,鉆進了石磚,而後磚灰四散,仿佛一片微型的紅色濃霧。

對面人影交錯,不時變換著位置。

忽然一聲悶哼響了起來,一個人影抖動了一下倒了下去,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唐小堂又擊斃了一個人,無數次的槍擊訓練讓他碩果豐富。我心中此時稍微松動了一點,很輕微卻仍被我發覺了。

對方死了一個,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殘存。

解決了他,我和唐小堂就可以去察看陸婭季一沖的傷情了,也許只是昏迷呢對吧?

我心底裏的這絲希望洶湧出來。

因為我已經失去很多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他們幾個。那些嬉笑打鬧的時光要繼續啊,季一沖我發誓你只要活著我就幫你追小魔女。陸婭你就當睡了一覺,我會去學怎麽修理手表,幫你恢覆如初,完好無損地讓你再戴上。

你的時間不該在這裏停止。

忽然我的念頭被槍聲打破了。

對面唯一的槍口.爆出火星,子彈刺穿落下的紅葉射了過來。我看見彈頭如同金色箭鏃一樣紮進了唐小堂的心口。

突擊步.槍聲戛然而止,整個世界如墮冰窟。

我的耳邊再沒有一絲聲音,震驚的目光裏唐小堂向後傾倒。他面容凝固了,時間都仿佛停止流動。

萬物靜止,只有他的身體轟然倒下。

我感覺自己整個身軀都在不停顫動,嘴唇發抖。我忘記了呼吸,眼睛酸澀,像是有冰水要流出來。

又是兩米多的距離,而我無能為力。

他抱著同一種型號的突擊步.槍,直挺著倒下,我似乎在他的身上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

而那個人的屍體正躺在我的腳邊。

唐小堂你站起來啊,你不是說以後要超過父親轉業前的軍銜麽?現在你拿到了自己喜歡的槍械,你的路還有很長的。

站起來好不好?站起來我們開著越野車離開這個地方,如同三天前一樣。我那時不該說那句話的,我後悔了唐小堂,我不該說不想和你see you again的。

你的夢想還沒有實現啊。

我一瞬間感覺心底湧出酸楚來,仿佛澎湃的海潮要將我淹沒,吞噬殆盡。

我一年來再過壓抑的時候都還有他們幾個人陪我,現在陸婭和季一沖不知生死,唐小堂永訣人世。這個世界像一個巨大的絞肉機,把我們每個人都塞進去屠殺。

可是為什麽啊?到底為什麽啊?

這個瞬間我感覺心底鉆出憤恨的幼苗來,它在極短的時間裏急速生長,枝枝蔓蔓堵滿了我的心臟。

我猛地伸直雙臂,調轉槍口對準了對面那個隱約的人影。

他忽然站住不動了,高高地舉起右臂,將槍口朝向天空。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槍響,而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光線消失。

他把頭頂那盞昏黃的路燈打破了。

一瞬間他徹底籠罩在了黑暗裏,讓我什麽都看不清。

微涼的夜風繞過我的指尖,扳機冰冷。

我不甘心地扣動扳機,卻只有子彈射入墻體的聲音。我又接連扣動幾下,分別偏轉了角度,可還是只有磚石破裂的聲音傳過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忽然一聲槍響。

灼熱的子彈貼著我的太陽穴劃過去,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眼皮猛跳,太陽穴青筋爆起。

我猛地下蹲,緊靠在堅硬的車門上。

我喘著粗氣,感覺整個肺都要炸了開來。鼻息聲急促又沈重,我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以此平覆我急劇的心跳。

我迅疾站起,用力將雙臂伸出,朝著黑夜扣動扳機。又一聲槍響,這次子彈貼著我的脖子飛了過去。

我心電急轉,彎腰翻身到附近的汽車後邊。站穩後我再次站起出槍,扳機還沒扣動,子彈便撕裂空氣劃過了我的耳朵。

右耳傳來耳膜震顫的嗡鳴聲。

戲耍我麽?如同野獸對待自己胸有成竹的獵物。這對他來說不是一場對決,而是一個游戲。

只不過他是玩家,我是他的掌中之物。

我下蹲,邁出一步後再次扣動扳機,三發子彈間隔著一段距離射出。我篤定他沒有貓在車後面,不然他無法如此準確地瞄準我。

只是我找不到他在哪。

“砰砰砰”三聲槍響。我想他真是越玩越上頭了,竟以和我一樣的發射數出槍,卻都是貼著我的腦袋飛過。

這樣的玩弄讓我感覺莫名其妙,而後這樣的莫名其妙轉為惱怒,我不斷騰挪,打出子彈。

就在又一次對射後,我扣動扳機時只有輕微的“哢噠”聲了。

我彎腰跑向手提包,那裏卻空空如也。

原來彈匣早已經用光了,我沒有了任何補充。現在我如同待宰的羔羊了,面前只有死亡。

可在我蹲著的十幾秒裏,對面也沒有任何動靜。當我正要沿著車尾探頭去看時,那邊傳來□□摔砸在地磚上的聲音。

其中夾雜著彈匣落地的聲音。我十分確定那是一個空彈匣,這個晚上我聽過無數遍了。

他也沒有子彈了麽?我想。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我心中一動,起身沖向了對面。可我忽然楞住了,看見了不遠處同樣沖過來的男人。

我呆在了原地。

燈光下那個男人的樣貌我至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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